从石窟可以看出中华文明所具有的连续性,在世界古老文明中独一无二。
四川,在人们的印象中,是“宇宙之绝观”(王勃语),自然盛景冠绝天下,令人向往。然而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一类冠绝天下的丰富宝藏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那就是散落在巴蜀大地上数量庞大、内涵丰富、特色鲜明、历时久远的石刻造像,其中尤以宋代石刻最为精彩,堪称天下第一。而这一切,源于中外文明交流互鉴,中华各民族共同缔造。
四川佛教石刻作为中国石窟寺发展链条上的最后一环,留下了中华各民族的共同记忆。四川宋代石刻,既是佛教大型石刻造像艺术最后的高峰,也是宋代文化生活、经济生活、社会生活的石上记忆,可以说是一卷读不完、说不尽的石刻大宋华章。
不过,与名闻天下的库车克孜尔石窟、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相比,四川石刻还似“养在深闺人未识”。
从石窟可以看出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的创新性。
中国的石窟造像,导源于佛教,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从地理角度说,是从新疆沿着河西走廊传播到中原地区的,在这一过程中,大型石刻造像艺术也不断本土化,成为华夏世界十分重要的一种艺术形式。
唐代天宝之后,中原北方地区大规模开窟造像结束,巴蜀之地则方兴未艾,直到南宋时期,将中国大规模连续开窟造像的时间向后延续了五百年。巴蜀地区的晚期石刻造像,可以说是中国石窟造像史上最后的华章。在隋唐大型石窟造像时代结束之后,宋代石刻造像的精髓,都集中在巴蜀之地。
四川石刻在形式和内容方面独具特色。形式方面,石窟传到巴蜀地区,大都演变成了摩崖造像龛,到了两宋时期,雕刻形式更加自由,不再受洞、龛等形式和范围的限制,甚至大量造像直接以连环画形式出现在崖壁上,人们便更愿意称其为石刻,而学术界也常常将石窟、石刻与摩崖造像等词混用。内容方面,题材更加世俗化,除了宗教信仰的内容,还出现了大量反映世俗生活的石刻造像。
大足、安岳两地的宋代造像,曾被学术界统称为“川密”造像,被誉为中国佛教史上绝无仅有的系统的“密教造像”,填补了中国乃至世界石窟发展演变过程中造像内容题材世俗化、民间化后的空白。今天看来,无非禅净合一,万宗皆为满足世人美好愿望而为。
石窟可以看出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的统一性。
一般而言,四川石刻包括了今天的四川、重庆两地的石刻,主要分布于四川盆地周围的山崖河谷地带。1997年,因为行政区划调整,重庆单独设直辖市,故后来将两地石刻统称为“巴蜀石刻”。巴蜀石刻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近年来,文物部门经多次调查,基本上摸清了家底。
据2009年出版的《中国文物地图集·四川分册》统计,仅四川省就有一千多处石窟和摩崖造像,几乎占四川野外文物点总数的十分之一,还有众多的小石窟点未被列入其中。
据2007—2011年开展的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统计,四川省的石窟及石刻类文物点共计2838处,其中很大部分是石窟和摩崖造像。
2016年底,川渝石窟保护大项规划进行前期调查,两地登记在册的石窟(含摩崖造像)及石刻共计8032处,其中四川5973处、重庆2059处,包括两处世界文化遗产——乐山大佛、大足石刻。
2013年,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布,全国石窟及石刻类重点文物保护点268处,川渝地区39处,占全国总量的14.55%,数量居全国第一。第二位为河南省,有石窟及石刻类保护单位32处,占全国总量的11.94%。
2019年,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布,石窟及石刻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307处,川渝地区共有43处,占全国总量的13%,数量居全国第一;河南省有35处,占全国总量的11.4%,数量居全国第二。
于2021年6月30日完成的全国石窟专项调查,剔除了与佛教、道教无关的石刻及一些造像无存的点位,四川登记了2134处,公布数据为2133处(不包括重庆),数量仍居全国第一。重庆716处,川渝合为2850处,构成了全国石窟的半壁江山。
从数量方面说,巴蜀大地堪称石窟宝库。中国南方地区的石窟与摩崖造像,除在江苏、浙江、广西、云南等地有零星分布外,大部分集中于四川地区。巴蜀石窟数量庞大、内涵丰富,其历史从南北朝一直延续到了民国。一千四百多年的四川石窟开凿史,是古往今来中华各民族美好愿望的共同表达,呈现了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和中华民族形象。
中国是石窟寺大国,也是石窟寺开凿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变化最多的国家。现在的众多石窟寺反映出佛教中国化、世俗化的进程,是工匠们用凿子和石头雕凿的一部佛教中国化、世俗化史。唐宋之际是佛教中国化、世俗化的转折点,巴蜀唐宋石窟和摩崖造像所反映的民间佛教状态正是这种变化的体现,尤其是其中仅存于巴蜀两地成规模开凿的宋代石刻代表了佛教中国化完成后的最终形态,是灿烂的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的载体。
两宋时期的中国北方地区除陕北尚有少量北宋、金代窟像开凿外,石窟开凿早已归于沉寂,石刻造像的重心转移到了巴蜀大地。
巴蜀大地的石刻图像以及它们讲述的故事,从南北朝时期开始,穿越盛世大唐,一直延续下来。其中,两宋时期的巴蜀石刻最为精彩,涌现出大量全新的造像形式和题材,石刻造像所体现的内涵、反映的历史背景,铭文题记中述说的历史事件与人物等等,俨然一部镌刻于巴蜀大地田间地头的别样大宋史。
那些崖壁上的图像与故事,仿佛两宋时代凝固的人间万象,历经千百年的岁月磨洗,如今还一幕幕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对巴蜀石刻而言,无论是基础资料的整理还是学术研究都远远落后于北方地区,从而导致其长期以来被屏蔽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也难以让世人领略巴蜀石刻的魅力。
20世纪末,学者们开始把目光投向了这里。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巴蜀石窟和摩崖造像的总体面貌渐为世人所知,人们惊喜地发现,在辉煌的石刻文化史上,巴蜀石刻是世界佛教石窟传播与发展链条上最后的一环,也是最鲜亮的一环。巴蜀石刻不仅是世界佛教石窟文化的重要一环,也是华夏历史文化的精彩华章,犹如一面镜子,大到国家制度,小到张家娘子生病、李家有人想当官发财等等,人间万象无不映照其中。
但是,三十多年的努力仅仅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对巴蜀石刻产生的时代以及分布特征、性质、历史价值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初步研究。长期以来,基础资料公布不完整、考察条件受限等客观原因,仍然制约着巴蜀石刻研究的深入。历史文献方面,关于川渝两地两宋佛教情况资料尤其稀少,特别是在摩崖造像最集中的安岳、大足等地,涉及民间信仰的资料几乎空白,导致深入研究的成果稀少。再者,研究人员大都受各自专业所限,只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各自为政,很少打破学科限制、地域界限,特别是很少把巴蜀两宋石刻置于中国历史地理、中国历史变迁,乃至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中去考虑,因而无法很好地揭示出其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的发展、变化与影响。
巴蜀石刻,数量庞大、内涵丰富、特色鲜明、历时久远,其中宋代石刻可以说是天下独一份。
面对浩瀚的巴蜀石刻资料,我们选择了巴蜀宋代石刻这一篇章,试图以新公布的科学系统的考古资料为基础,借鉴前人研究成果,吸收多学科研究内容,以大历史为背景,重新梳理巴蜀两宋石刻,厘清巴蜀两宋石刻文物的内容题材、艺术风格的来源及变化脉络,明晰其在中国佛教艺术发展传播链条中的位置,揭示巴蜀宋代石刻作为佛教中国化完成后最终形态的丰富面貌、艺术成就和深刻内涵,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
现在,让我们一起打破凝固于石头上的静默,细说两宋繁华,聆听时间回响,开启宋代文化生活、经济生活、社会生活的石上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