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沉重和渺小轻微是一个事物并不矛盾的两极。因为无论多么庞大都是由渺小构成的,不管多么沉重都始于轻微。人类是聪明的,但在某些方面又恰恰表现得很愚蠢,常常拎不清庞大和微小、沉重与轻微之间的关系。比如,一张A4纸和一片原始森林之间的关系,一滴水和一条地下河流之间的关系,一粒米和万顷良田之间的关系,还有一粒沙子和整个生存环境之间的关系。
当我们面对庞大时,总是以自身的渺小来给贪欲当借口。
当沉重压在我们头上时,才意识到压垮人类的是不能承受之轻。
一粒沙子到底有多重?大概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成为问题,因为一粒沙子实在是太渺小了,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来说,它渺小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也几乎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然而在治沙工作者的眼中,一粒沙子的分量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一粒最轻的沙粒,可以被气流托举到3000米的高空,借助风的力量最远可飞行10000公里,环绕地球的四分之一。这样微不足道的轻,在数量和风力的加持下,竟然能够形成一股令人恐怖的力量。
曾有专家测算过,从彰武到沈阳不足100公里的距离,以七级风速来计算,一粒细小的沙从彰武飞到沈阳只需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我们开车与风沙进行一次赛跑,赢的很可能不是我们。
因此,沈阳及周边城市一旦遭到沙尘暴的袭击,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彰武。
这跟彰武极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彰武地处辽西北中部平原,东边有哈达岭、龙岗山两条山脉。西边有努鲁尔儿虎山、松岭、黑山、医巫闾山4座大山。东西两侧群峰叠嶂、山脉纵横,中间夹着一片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形似一个巨大的簸箕。在东西两侧山脉的夹持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风道,是全国47个大风口之一。每年,强劲的蒙古高原季风从平均海拔1300米的蒙古高原俯冲而下,如下山的洪水猛兽般一头扎进平均海拔仅有200米的辽河平原,这样巨大的落差形成的风势,劲头之猛、速度之快令人惊叹。在这里曾有过记载的最高风速达到了每秒35米。在20世纪50年代的气象观测中,每秒达20.8米以上的九级烈风,一年中日数最多时竟达到了109天。每秒5米以上的起沙风每年有240余次。可以说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刮大风。在风的作用下,大量沙尘通过彰武长驱直入杀向辽宁腹地,每年风沙量达到1200万吨,加上由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库伦旗流入的柳河,每年将996万吨的泥沙卷入辽河,再经过彰武进入沈阳区域,过境泥沙总量高达2196万吨。在如此庞大的体量下,我们再也无法忽略一粒沙子的重量了,如果置换成大象的话,以平均体重为6吨的非洲象为例,相当于366万头大象在空中对辽宁中部城市形成碾压之势。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些由微不足道的一颗颗沙粒构成的庞大军团,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辽宁中部城市群乃至京津冀地区的生态环境安全。这种压力如千斤重担重重地压在亿万人民的头顶,也重重地压在彰武固沙所工作人员的心上。
早在日伪时期,就有日本林业专家曾断言,如果彰武不治沙,30年后沈阳将会成为一片沙漠。
新中国成立后,彰武治沙的重要性再一次被提了出来。当时决定在彰武治沙主要基于两点考虑:一是工业安全。在辽宁腹地,有中国最重要工业基地之一,被誉为“共和国的装备部”的沈阳,还有“煤炭之都”抚顺,“钢铁之都”鞍山、本溪,如果彰武的风沙得不到有效控制,沙漠化继续扩张,就会严重影响到这几座城市的工业发展,继而影响国家发展。二是粮食安全。当时东三省粮食总产量占全国的近四分之一,是全国重要的粮食主产地。风沙侵蚀最严重的就是良田,风沙一起,良田受损,轻者减产,重者绝收。在风沙最严重的彰武章古台地区,老百姓常常要面对这样的窘境:种一坡,收一车,打一簸箕,熬一锅。如果沙漠化得不到有效的治理,全国人民的吃粮问题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是唐代大诗人岑参写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诗句。古人对沙漠恶劣环境的描写,我们今天读起来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种沉重和伤感。当沙尘暴狂沙泛起将天地笼罩,把白昼变成黑夜的时候,真的就如同一团浓重的愁云,把万里江山都给凝固了。对于这样的景象和心境,恐怕没有人比生活在彰武的当地人感受得更加真切了。在世世代代、土生土长的彰武人口中,流传下来很多对于风沙的描述。
“无风一片白,风起满天沙。”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黄尘遮日月,白天要点灯。遍地流沙滚,草木不得生。谁想要活命,赶紧离火坑。”
章古台当地还流传这样一则童谣:“风沙滚滚似海涛,风剥沙压禾苗憔。春愁下种秋愁收,苦难生活没有头。”
风沙不治理,老百姓的日子就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