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天,我国遭受了一场大规模的沙尘暴袭击。这场沙尘暴席卷我国15个省份,远在东南沿海的江浙沪都闻到了浓浓的土腥味。我国内蒙古东部、北京、天津等地区还出现了强沙尘暴,能见度不足1000米。3月22日早晨,北京全市平均PM10浓度为1630微克/立方米,达到6级重度污染水平。这场沙尘暴从3月一直刮到4月,据国家气象部门统计,这次沙尘天气过程、数量、强度是近10年来最强的。
沈阳,从3月30日夜间到31日出现了扬沙天气。据沈阳气象台大气降尘观测站的观测数据显示,此次空中降下的沙尘为每平方米1.1克,沈阳市总降尘量达到1.4万吨。专家提示全体市民,这是辽宁省2023年以来出现的范围最大的一次沙尘天气,空气清洁度降低,空气环境受到非常大的影响。人们要尽量减少户外活动,出门要戴上口罩、眼镜等防尘用品,以减少沙尘给呼吸系统和眼睛带来的伤害。
与此同时,另一场“沙尘暴”也在网络上刮了起来。关于“沙尘暴”的话题一度登上热搜,网友议论纷纷,各路媒体也竞相报道。于是有人提出了质疑:“黄沙一路南下过长江,场景宛如世界末日,三北防护林不管用吗?”“2023年,我国遭遇最强沙尘暴,种树不管用吗?沙尘暴为何如此频繁?”“沙尘暴跨长江吹进上海,为何今年沙尘如此频繁?防护林为啥拦不住?”“为什么我国沙尘暴这么严重,到底有没有解决方法?”于是,“三北工程”“防护林”“植树造林”这些不经常被提及的词汇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网友忧心忡忡、疑虑重重可以理解,但其实大部分人对我国的治沙事业并不了解。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我对沙尘暴并不陌生。这是每年春天都要经历的自然灾害,我们称之为“下黄土”。春天里,沙尘随着大风席卷而来,天地笼罩在一团昏黄之中,最严重的时候,就好像有人在对面往你身上扬黄土,别说睁不开眼睛,就算能睁得开也看不清对面的人。沙尘所到之处,留下一层厚厚的尘土,仿佛褪色剂一般,让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失去了光鲜的色彩,这样的情景跟灾难电影里的世界末日没什么两样。大概20年前,当时我还在文化馆工作,为了写一篇小说,跟着一个贩菜的朋友去批发市场进货体验生活。他开着一辆三轮车,我坐在车斗里。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黄土,掺杂着黄土的大风几乎要把车掀翻。我的朋友特意给自己准备了一副防风镜,我就只能用苫布把自己扣在车斗里。三轮车顶着狂风黄沙一路跌跌撞撞、颠颠簸簸,终于到了批发市场。我从车斗里钻出来,拍打掉覆盖在身上的一层细土。再看我的朋友,他俨然成了一尊兵马俑。只有被防风镜遮住的两只眼睛还是“活”的。摘下防风镜,那双眼睛仿佛是后贴上去的,与全身格格不入,显得特别滑稽。他说幸亏有这副防风镜,不然他肯定会把车开进沟里去了。我记得当时的北方妇女有一种习惯,在大风天用纱巾把整个脑袋都包住,这无疑是纱巾最难看也是最实用的一种用法,这种用法恐怕在别处难得一见。
那时,我们习惯了沙尘暴。在我的观念中沙尘暴就是春天的一个组成部分,理所当然要发生,也自然而然在发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沙尘暴的次数和强度在悄悄地减少变弱。它就像我们曾经谈虎色变的雾霾一样,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尤其在近些年,我们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这无疑是多年来全国大力进行环境综合治理的结果。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我们感觉不到它存在的时候,说明它没有给我们造成困扰。就像人身上的器官,身体无恙时我们常常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某个地方突然疼起来,我们就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痛点,并且无形中放大了疼痛的作用,让我们难以忍受和不能理解。对于沙尘暴,我们用十几年的时间转变了对它的认知,从以前的习以为常,到习惯它的不出现或少出现。我们已经习惯了春季里的蓝天白云,习惯了春风里的清新明净,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天来了个大变脸,风沙再起,卷土重来。痛苦的记忆再度被唤醒,那颗已经放下去的心再次被提溜了起来。
我第一次来到彰武治沙学校采访的时候,席卷我国的那场最强沙尘暴刚刚退去不久,天空恢复了它的蓝,空气中的土腥味也基本上闻不到了,尽管这天的风依然很大,却感受不到沙尘暴的余威。治沙学校的同志在谈到刚刚过去的这场沙尘暴时,面露苦笑,他不止一次跟朋友“诉苦喊冤”:这场沙尘暴真的不是从我们彰武刮过去的,跟我们真的没多大关系,你只要仔细观察沙尘暴留下来的黄沙就知道了,彰武的沙子是白沙。
根据国家气象监测部门发布的信息来看,治沙学校的同志说的的确没错,这场沙尘暴并非我国土生土长的,而是从国外流窜过来的,它的发源地是我们的邻国蒙古国。蒙古国因为过度放牧和开采导致大面积土地沙漠化,在冷锋和蒙古气旋的作用下,大量沙尘被气流掀起,大风裹挟着沙土从蒙古高原由北向南俯冲而下,进入我国,连带着将我国干旱沙漠地带的沙子也席卷起来,最终酿成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沙尘暴。但这样的解释也仅限于在熟悉的朋友之间,面对网上的质疑之声,这位治沙学校的同志也只能选择沉默。
彰武的沙子是白沙。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沙子还有地域差别。就像人一样,不同地域的人具有不同的性格和特征。彰武的沙子不但白,而且细。抓在手里细如面粉,随手一扬如雪霰飞散。
不得不承认,我对沙子的认知是粗浅的,甚至是可笑的。在我的观念中,沙漠里的沙子跟我们平时盖房子用的沙子没什么两样。在我国房地产业最兴盛的那个年代,建筑材料一度很紧缺,价格猛涨。我家附近的河流被挖砂机挖得千疮百孔,很多贩沙运沙的人都发了财,以至于后来为了保护河道而禁止采砂,在严厉打击下仍有人铤而走险。当时我天真地认为只要开通一条沙漠通往内地的运输线,把沙漠里取之不尽的沙子源源不断地运往各个城市的建筑工地,不就财源滚滚了吗?何苦一方为了缺少建筑用砂发愁,另一方又为防治沙漠化焦虑呢?直到后来,我第一次走进沙漠,那是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奈曼旗的白音塔拉沙漠,我才知道这片沙漠里的沙子比建筑用砂细小很多,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根本无法用在建筑中。
也是在那一次,我平生第一次爬上了一座二十几米高的沙丘,遥望茫茫沙海,浑身不由得一阵战栗,一种源于绝望的恐惧感从心中泛起。是啊!在浩大的沙漠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就如同沙漠中一颗细微如纤尘的沙粒一般微不足道。
科尔沁沙地这个庞然大物平静而深沉地蛰伏在那里,积聚着力量,伺机而动,一旦迎风而起,就是铺天盖地。我甚至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后退时也着意把脚步放轻,生怕惊扰到它、激怒了它。
我很难想象,当年第一批治沙工作者踏上这片沙漠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彰武与整个科尔沁比起来是渺小的;科尔沁沙地和塔克拉玛干沙漠比起来,只是其中的六分之一;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我国最大、世界排名第二的流动沙漠,它却只占了我国沙漠总面积的八分之一。那么,如果把这个比较范围扩大到整个地球呢?
据统计,全球沙漠面积大约在3140万平方公里左右,加上荒漠化的土地面积大约为3600万平方公里,占地球陆地总面积约25%。并且沙漠的面积每年都在扩大,不断侵蚀着周围的土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1992年对全世界荒漠化作了一个评估,评估的结果是全球大约有10亿人受到了沙漠化的威胁,四分之一的陆地面积遭到荒漠化的侵害,无数的植物和生物在沙漠化的影响下已经灭绝或正在灭绝。土地沙漠化已经成为目前国际上最严重的自然环境灾害之一,被称为“地球的癌症”。沙漠治理也成为世界性难题。
沙漠化如此严重,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呢?很多人都会认为,沙漠化的祸根当然在沙漠。沙漠是可移动的,借助风的力量不停地向外扩张领地,淹没了土地和良田,造成了沙漠化的恶果。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人类自身。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口暴涨,所需要的资源大幅增加,先进的生产技术无限度地满足了人类的贪欲,使人类可以向大自然毫无节制地索取资源。过度开发,乱砍滥伐,地球被挖得千疮百孔、遍地疮痍,最终导致植被遭到破坏,原本被覆盖在植被下面的沙土裸露于地表,水分流失。沙土在没有禁锢的情况下便随风而起,弥散到半空形成沙尘暴。于是,沙漠化的土地就像溃烂的创口一样,感染了周围的肌肤,使好的肌肤也一点一点地溃烂下去,溃烂面不停地增大。
世界上荒漠化最严重的地区主要分布在陆地面积比较广阔的亚洲和非洲,位于赤道两侧的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南、北纬各10°—50°之间。从北非的撒哈拉大沙漠往东一字排开,有西亚的阿拉伯半岛、伊朗、印度北部、中亚地区、中国西北部分地区和蒙古国,构成了绵延13000平方公里的干旱荒漠带,这条荒漠带占世界沙漠总面积的67%。中国是受沙漠化影响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
在沙漠化的问题上,中国有先天不足的劣势,“八大沙漠和四大沙地”总面积达130万平方公里,大约占全国土地面积的13%。“八大沙漠和四大沙地”分别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总面积33.76万平方公里;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面积为4.88万平方公里;巴丹吉林沙漠,面积为4.33万平方公里;腾格里沙漠,面积为4.27万平方公里;柴达木沙漠,面积为3.49万平方公里;库姆塔格沙漠,面积为2.28万平方公里;乌兰布和沙漠,面积为0.99万平方公里;库布其沙漠,面积为1.61万平方公里。以及面积为3.21万平方公里的毛乌素、2.14万平方公里的浑善达克、4.23万平方公里的科尔沁、0.72万平方公里的呼伦贝尔四大沙地。在“四大沙地”中,面积最大的就是科尔沁沙地。
据最新统计,中国沙漠化的总面积已经达到174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18.12%,这对于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