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幽暗的礼堂里,眼前的大LED屏不停地闪烁着,随着一帧一帧的影像在我眼前呈现,我被带入到一种情境之中。从一眼望不到头的漫天黄,到铁锹把上飘扬的那一抹红,再到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无处不彰显着一种力量。然而这种力量的表现形式却是平静的、内敛的,就像一株贴着地皮生长的沙漠植物,平凡甚至有些孱弱的外表下是一条条深深植入沙漠的根系,令人无法想象的庞大和细密,那是经历了太多的暴虐,坚韧勇敢地活下来的生命。我第一个想到的词不是“悲壮”,而是“浪漫”。这是根系对沙壤的深情,也是沙漠对根系的眷恋。它们是在用自己的执着与热情,谈了一场惊心动魄、感天动地的恋爱。
爱是甜蜜的、美好的,但过程却是坎坷的、艰辛的。没有撕心裂肺的难舍难离、痛彻心扉的海誓山盟,怎么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呢?这些它们无疑都经历了。但它们并不觉得苦,苦和甜是一对相生相杀的矛盾,没有苦也就不会有甜。源于苦的甜才真的令人甘之如饴,追求甜的苦才真的让人心甘情愿。因此,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勇敢和伟大,更是一种浪漫与甜蜜。
于是,具象的流动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转化成抽象的概念,抽象的概念又衍生出一个具体的故事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村子里,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她的美丽令所有见过她的人为之倾倒,她的善良让所有认识她的人为之折服。她从不吝啬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奉献给别人,也从来不对任何人怀有戒备之心。可是有一天,她的美丽和善良却给她带来了灾祸。那些垂涎她美貌的人利用了她的善良,把贪婪的双手伸向了她。她在被欺骗和被凌辱中苦苦挣扎,她忍受着不断溃烂的肌肤带给她的痛苦,她曾苦苦哀求人们不要这样对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人们毫无同情心地掠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儿东西。后来,她遍体鳞伤,形如枯槁,变成了又老又丑的怪物。再后来,她彻底死心了,她终于愤怒了,她开始疯狂地报复那些贪婪的人们。她不但毁了村子,还要把仇恨的种子撒向更远的地方。人们开始恐惧她、憎恨她,避之唯恐不及。她的恶名传遍了四面八方,她成了为害四方的邪恶女妖。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位少年来到了被女妖毁掉的村子,面对触目惊心的惨状,少年发誓要降伏女妖,从女妖的魔爪中解救出受苦受难的人们。少年与女妖一次又一次地交锋,每一次少年都败下阵来。有人劝少年,赶紧走吧!没人能够打败女妖。但少年从来都没有气馁过,他目送背井离乡的人们,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颓丧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发誓,我一定要让你们回来,这是你们的家园。
少年独自承受着女妖的暴虐和折磨,他把自己关在破败不堪的房子里苦苦思索,不知过了多少年,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位健壮英俊的青年了。他突然想通了、开悟了。她之所以从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变成了邪恶的女妖,是因为心里有恨。仇恨不会消失,只会加深,只有化解仇恨才能解决问题。而化解仇恨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爱。他发现,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女妖就不再那么可怕可憎了。于是,青年改变了与女妖相处的方式,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感悟都写成诗,每天为女妖写诗、读诗。青年在诗中表达了对她的怀恋,赞扬她的美丽和善良,同情她遭遇的磨难和不幸,也把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写进诗里。起初,女妖并不接受,依然用暴虐来对待青年,但青年却始终如一,死心塌地,不离不弃。那些美妙浪漫的诗句就像一缕缕和煦的春风吹进女妖的耳朵里,就像一粒粒孕育生机的种子植入她的心里。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收敛了愤怒。她被青年的执着和浪漫打动了,那一刻,她溃烂的肌肤开始愈合,枯槁的身体渐渐丰腴,不知不觉中,她又变回了那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姑娘深深地爱上了青年,青年同样也深深地爱上了姑娘。但是,青年却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头发白了,腰背驼了,他变成了一位老者。在老者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人们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们感叹着自己家园的美丽,他们感谢老者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他们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老者,但老者说:“你们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们的家园,你们能够好好珍惜眼前的这一切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老者还说:“我就要走了,我走后你们就把我葬在这里吧!我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老者还是走了,但老者给人们留下了一样东西,他说有了这个,你们永远都不用害怕,你们要把它一辈一辈地传承下去。
老者留下的东西传承至今,那就是诗。
我在翻阅那一摞一摞的资料时,在那些程式化写作的公文中,发现了一行行诗句,那些诗句简单得一看就懂,朴实得能闻到泥土的味道,但却能深深地打动我。从这些诗句中,我读出了作者对那片土地的热爱和眷恋,对工作的热情和执念。这些诗句就是在彰武这个地方,一代又一代治沙人内心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而他们就是在沙漠上写诗的人。茫茫沙海是他们的纸,双脚是他们的笔,那一颗颗种子是他们播种下去的字,而如今那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绿树鲜花、粮食瓜果则是他们写就的诗。
他们苦吗?累吗?也曾绝望过吗?我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没提起过。我从他们的脸上能看见的也只有平淡和从容,仿佛他们的经历再平凡不过,没有什么值得宣扬和夸耀的。但我心里却清楚,能够踏进茫茫瀚海,需要的是胆量和勇气;能够扎根茫茫瀚海,需要的是毅力和恒心;想要把荒芜的沙漠改造成绿洲,则更需要有浪漫精神。心中有梦想才能看见未来,心中有浪漫才能苦中作乐。谁说他们的心里是苦的,他们亲手把梦想变成了现实,他们的心里比谁都甜;谁说他们不懂风情,他们把枯燥的生活变成了诗歌,他们比谁都浪漫;谁说他们远离闹市、与世隔绝,他们把家乡建设成了我们心目中未来的样子,他们比谁都更了解这个世界。
他们,是一群在沙漠上写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