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沙地上行走所花费的力气是在平地上的3倍还要多,再要顶着风沙走艰难程度可就不止3倍了,多少倍取决于风阻到底有多大。就算没有风,还会有日头。沙漠简直就像一面大镜子,太阳光照在上面直接反射到半空,把空气烧灼成热浪,人就像被闷在一个四处受热的烤炉里,用不了多长时间身体里的水分就会被蒸发。这是刘斌所感悟到的第一种苦——身体上的苦。
还有第二种苦,他和韩树棠几个人为了摸清这片沙漠的脾气秉性,把它研究透,每天都要在沙漠上行走几十里地,经过了那么多天的努力,回头一看,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这是心里的苦。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苦难,每天都在折磨着他们。
“咱们不能在这里干转磨磨呀!”
韩树棠是东北人,说话有明显的北方特色。刘斌起初不太懂“转磨磨”是什么意思。后来懂了,就是指“拿不出办法急得只能在原地打转”的意思。
韩树棠说得没错,这一年来,他们的确想了很多办法,也做了不少试验,结果还是在原地踏步,一点儿突破都没有。想想当初喊出的豪言壮语,再看看现在的处境。几个人就这样把双脚踩在沙坑里,把头皮晾在太阳下,这跟受辱有什么区别?
对身经百战的刘斌来说,死都不怕,就怕屈辱。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困难限制住我们的想象力了吗?”
“困难限制不了想象力,只会激发想象力。”
“那又是为什么呢?”
韩树棠望了一眼刺目的日头说:“想象力是人脑子里的东西,困难的确能激发想象力,但想象力如果没有科学知识作基础,那就成了空想和幻想。从这一点上来说,是专业科学知识的不足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刘斌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缺人,缺具有专业知识和能力的专家”。
韩树棠笑了。
接下来,韩树棠便向刘斌提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位防护林营造方面的专家,还留学过日本,抗战期间东北沦陷,他曾在伪满洲国吉林省林业厅任过职,他叫姜佩瑛,目前在锦州农校当教师。
关于姜佩瑛老师,韩树棠还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姜佩瑛在伪满洲国林业厅任职期间,看到日本侵略者把吉林省15个县的原始森林都给砍了,他心疼得不得了,对身边的人说,这样干,破坏了生态平衡,是要受到大自然惩罚的。他的话被一个日本人听到了,立即对他瞪起了眼珠子,指着他的鼻子骂到,你们“满洲国”人懂得什么林业,我们大日本帝国不能准许你们的地图上有这么多的绿色……是个中国人心里都清楚,日本鬼子不但要掠夺我们的资源,还要抹去中国人的信念,用心何其歹毒!但当时的姜佩瑛迫于日本侵略者的淫威,表面上不敢反驳,但心里却无比难受。要改变中国土地的颜色,这是何等的用心险恶,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又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哇!这件事成了姜佩瑛的一块心病。
刘斌是遭受过日本鬼子的侮辱和欺凌的,他懂得姜佩瑛老师内心的感受。不用说太多的话,就凭这一点,他认定姜佩瑛是个能一起干事的人。心是连着的,劲儿就能往一块儿使。
第二天,刘斌一大早就去了沈阳,去了省林业厅。
刘斌跟林业厅厅长说明了来意,得到的答复是姜佩瑛已经去了省林业干部训练班。只能等干部训练班结束才有可能进行人事调动。刘斌算了一下时间,这得是第二年年底的事了。
刘斌把干训班结束的日子写到了日历上,时不时就翻出来看一看。怕夜长梦多呀!
第二年,他赶在干部训练班结束之前早早就跑到了干训班,直接把姜佩瑛老师接了回来。
刘斌是真高兴啊!有了老专家坐镇,不愁治不了沙荒。终于不用总是在原地“打磨磨”了。
可是这次姜佩瑛老师在试验站只待了半年,刘斌的高兴劲儿还在兴头儿上呢,上面突然就下来了调令,把姜佩瑛老师给调走了。
原来,当时正赶上辽西、辽东两省合并,省林业厅要成立一个调查设计大队搞林业规划,姜佩瑛是这个行业的专家,缺他不可。
尽管刘斌心里很上火,但服从大局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没办法,那就等规划任务完成后再把人请回来吧!但规划任务没有确切的时间,什么时候完成不一定。一句话,还得等。因为试验站的工作太繁忙,刘斌不能经常往林业厅跑,对消息掌握得不够及时。等来等去,等了好长时间,有一次趁着去省里办事的机会,刘斌跑到省林业厅一打听,调查设计大队的规划工作早就结束了,而姜佩瑛老师却被留在沈阳林校又当上了教师。
这回刘斌可真是忍不了了,直接闯进省林业厅领导的办公室,拍着胸脯说:“不给姜佩瑛,我就不回章古台了。”
刘斌终于如愿以偿地把姜佩瑛请了回来。
刘斌的确没看错,姜佩瑛老师不但知识渊博,而且踏实肯干,他每天顶风冒雪、风餐露宿战斗在治沙第一线,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并且乐在其中,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带动了那些比他小的年轻人。他除了完成自己负责的沙地草牧场防护林课题研究之外,还撰写了6万多字的论著《阜新地区发展林业与牧业关系刍议》。姜佩瑛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跟他在一起的同志都受到他的感染,在业余时间里跟着姜老师一起学习。听姜老师给他们讲学,教他们认识草场植物。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年轻人对林业知识兴趣大增,在兴趣的引导下进行工作成长很快。
刘斌私下里对韩树棠说:“这位老师我们真是请对了!”
刘斌三请姜佩瑛的事情感动了不少人。用刘斌自己的话说,我没有梧桐树,但我也要招来金凤凰。这句看似有点儿蛮不讲理的话,其实是透着无奈的。彰武的工作环境谁不知道?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下乡到彰武,一天二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接着补”。就这样的工作环境,请人家来不就是让人家来跟你受苦遭罪的吗?不是相当于害了人家一样吗?也的确有一些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因为受不了这里的苦打了退堂鼓。
对心甘情愿留下的人,刘斌从心眼儿里感激,除了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严格要求以外,在生活上都尽量对大家好一点儿。但无奈条件有限,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对耐不住贫苦走了的人,刘斌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治沙工作又苦又累,也不是什么体面活儿,但是没有点儿执着劲儿和对工作的热情,不具备专业知识还真干不了。
当然,人心都是肉长的,思想也是可以转变的。刘斌做了半辈子宣传动员工作,做人的思想工作是强项。他害怕刚分配到这里的年轻人扛不住撂挑子,便利用空闲时间给他们讲故事。讲什么呢?就讲他所经历过的战争故事,讲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他怎么动员老百姓参军支前。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再加上刘斌生动幽默的语言风格,成了年轻人茶余饭后最重要的生活内容。刘斌更在引人入胜的故事中融入自己的想法,春风化雨般改变着年轻人的心态。
刘斌深知故事的力量。他小时候如果不是从老先生的故事中知道了岳飞、文天祥、戚继光,也许就不会成为今天的刘斌了。他也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够在年轻人的心里播种下一颗信仰的种子。
那几年,刘斌在四处挖人上的确动了不少脑筋,成果是显著的,一批专业技术骨干人员陆陆续续被他招至麾下。谢浩然、王维汉、刘文清、孙文启、王永魁、李克、赵玉章、佟文学、朱德华等十几位日后都成长为治沙专家的人才扎根在章古台,为我国的固沙造林事业奠定了雄厚的人才基础。他们共同构成了第一道沙障,以他们为起点,沙漠治理终于从“沙进人退”的局面开始向“人进沙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