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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种子的梦想

1955年,已经50岁的刘斌,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

随着这项任务而来的,还有一纸任免书。曾当过义县县长的他,在省林业厅荒沙造林局局长的位置上没坐多久,又一下子变成了固沙所的主任,而且从省城一下子被扔到了塞北荒漠。如果换成别人,肯定会想不通,但刘斌并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我服从组织调动,去!”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依他革命多年培养出来的自信,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似乎很轻松。再怎么艰难还能比战争时期更艰难吗?再怎么凶险还能凶险过敌人的“围剿”和反动派制造的白色恐怖吗?在革命者的心中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堑壕。

但,这却是另一种“围剿”和“白色恐怖”。

是沙漠对乡村的“围剿”,是茫茫白沙制造的“白色恐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百废待兴,尽快修复战争给国家带来的创伤,改善人民的生活环境,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是摆在党和国家领导人面前亟待完成的重要任务和目标。多年的战争及其他原因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导致全国各地的风沙水旱等各种灾害频繁发生,极大地影响了新中国建设的脚步。因此,防灾控灾以及对环境的治理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其中沙漠化是最为严重的灾害之一。据当时的统计,全国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都在遭受沙害的侵袭。

1950年4月,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的陈云,就恢复东北林业的具体工作致电毛泽东主席,提出“林业工作方针,应以普遍护林为主;其次,在风沙水旱灾害严重的地方重点造林”。陈云的提议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首肯和周恩来总理的大力支持。当时担任林垦部部长的梁希很快便拿出了一套具体实施方案,他提出了在全国范围内的造林布局,在东北西部、内蒙古东部营造由基干林带、支干林带和林网组成的大规模防护林的具体构想。由此,为改善东北西部地区的自然条件,战胜风、沙、水、旱灾害,以扩大农田受益面积,提高农作物产量,增加木材来源,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而营造东北西部防护林的一揽子决议便开始由上到下付诸实施了。

这条防护林带南起辽东半岛和山海关(包括海防林),北至兴安岭以南的富裕、甘南等地,长约1100公里,最宽处达300余公里,造林面积约为3万平方公里,总包括60个县旗(内蒙古7个旗),受益面积约达20余万平方公里。其中在今辽宁省内包括彰武、康平两县的全部,新民、昌图、法库、阜新4个县的大部分,以及黑山县的一部分,共7个县的范围。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工程,是要长期持续下去的伟大工程,为此国家将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了给这场浩大的工程打稳基础,从1951年开始,相继有1个国家级和5个省级的防沙治沙机构投入到这项工程中,当时的辽西省人民政府林业局林业训练班、辽西省苗圃、辽西省沙荒造林局、中国科学院固沙造林试验站、辽宁省风沙所,纷纷落户彰武的章古台。

也是1951年,在东北人民政府发出的“向荒沙进军,营造东北西部防护林”的号召下,新中国第一个防沙治沙的科研机构——辽西省林业试验站,在彰武成立了。全国治沙工作的焦点汇集在了彰武。

彰武突然不同凡响了。

来彰武之前,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关于“彰武”这个地名的记载见于民国的《彰武县志》卷1:以地在彰武台门外,故取名彰武县。也就是说,“彰武”这个名字最早是来源于彰武台,而彰武台又与养息牧场关系紧密。养息牧场最初的叫法就是彰武台河。“彰武台”的另一个发音“章古台”是蒙古语,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指叫作“苍耳”的草药;另一种意为“有菱角的地方”。无论是苍耳还是菱角,都生活在雨露充沛、土壤肥沃的地方,说明彰武曾经水草丰美。

这个细节,我相信刘斌也一定会察觉到。可当他从火车上下来,双脚踏上彰武的沙地上时,目光所及的茫茫沙海,别说菱角,连一根青草都难得一见。可以想象得出,别看这么个小小的细节,却能够给刘斌的内心带来巨大的压力。他要把这里的环境还原到什么样的状态,很显然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4个字“水草丰美”。

当时已经有几位试验站的同志在这里驻扎了。工程师韩树棠和技术员王泽,还有两位刚从锦州农校毕业的学生以及4名工人。刘斌看着这几位灰头土脸、满身汗渍的同志,心里又好笑又心疼,这里的艰苦从他们的身上可见一斑。

对于艰难困苦刘斌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像他这样的党员干部,就是从艰苦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在他的心中,越是艰苦越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

而接下来看到的试验站,却给刘斌泼了一盆冷水。

刘斌虽然没在科研单位工作过,但他对科研工作还是有一些认知的: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各种精密仪器、各种烧杯量具,科研人员像医院的大夫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神秘而庄重……可是,他眼前见到的这个所谓的试验站,其实就是一座趴在沙丘里的4间土房。跟老百姓家没什么两样。这也叫试验站?这怎么搞科研哪?刘斌房前房后、屋里屋外转了一圈,除此之外就只有风沙了,不停地往鼻子耳朵眼睛里钻的风沙。

大一间房村,这里是我开展科研工作的起点,刘斌想,起点的确有点低呀!

可刘斌又一想,如果什么都弄得像模像样的,还让我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大老粗来干什么?这说明自己还是有用武之地的。这么一想,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那天,刘斌在4间土房里和韩树棠等几位同志促膝长谈。他们聊了很多,除了眼下,也聊到了从前和未来。刘斌很想听听大家对治理沙荒的想法,但他没有急于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他觉得自己的到来如果能让这几位同志暂时忘掉沙子,忘掉狂风,忘掉眼前的艰苦,获得哪怕片刻的轻松也好,因为这些东西已经占满了他们的生活,而自己也即将和他们一样,从内到外,从身体到意识都将被沙子、被狂风塞得满满的。

那天,刘斌在这里吃了第一顿“大餐”,大饼子、大葱、大酱、大咸菜头,还掺着沙子,嚼起来硌得牙嘎嘣嘎嘣响,咽下去拉得嗓子嘶嘶啦啦的疼。

“真的好久没有过这样的苦日子喽!”刘斌不无感慨地说,“咱们不怕苦,就怕老百姓吃苦,所以,咱就得把老百姓的苦都吃了,让老百姓没有苦可吃。”

刘斌的一句话把大家伙都逗乐了。

话说得生动幽默,道理讲得清晰明了,一下子就把自己和同志们的距离拉近了。这是刘斌的人格魅力,是从多年群众工作中打磨出来的品质。

暂时的轻松过后是加倍的沉重。

晚上,刘斌回到自己的土坯房里,点着用小泥碟棉花捻儿做的豆油灯,就着这微弱摇曳的光亮,听着外面呼号的风声,久久难以入睡。他脑袋里一直在翻来覆去琢磨一件事:“组织为什么要派我来这里呢?”论学历,他连初小都没毕业;论治沙经验,他更是一点儿都没有。而他领导的这么几个人中,哪一个不比自己的学历高,更别说韩树棠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了,人家在苗圃那边就是副主任。自己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他知道,这个问题如果想明白了,也就知道以后的工作应该怎么开展了。如果想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就没法待下去。

其实,尽管嘴上不说,但他对组织的这个决定还是有一些想法的,不是不愿意来,是没弄清为什么要来。他觉得让自己在熟悉的岗位上做拿手的工作更能发挥他的作用。

这一夜,迟迟不能入睡的还有韩树棠和王泽,他们都很担心,怕年过半百的刘斌身体和思想上承受不了这份艰苦,特别是思想上,人家可是贵为一县之长啊。他如果打退堂鼓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又怕他真的打道回府。他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何况同志们已经在没有主心骨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了一年,这时正是他们心情最低落的时候,事做了不少,但工作却一点儿也没有进展,遭到了一些质疑,甚至有人说他们这样做就是在糟蹋国家的钱。对他们来说,新调来的刘斌无疑就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可不想让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破灭了。

这一夜,大家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安生。

韩树棠第一眼见到刘斌,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从刘斌的穿着打扮和精神气质上看,他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刘斌身上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脚上穿着一双旧布鞋,手腕上没有手表,这一身艰苦朴素的作风,怎么看都不太像个当过县长的干部。最起码是个能吃得了苦的。

对刘斌这个人,韩树棠有所耳闻,领导在找他谈话的时候,对刘斌的情况简单地作了介绍。这位经历过战争考验的老革命,意志坚定,政治可靠,经验丰富。当时韩树棠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县长可是个不小的官,一个县最起码也得有十几万人口,可咱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别的倒不担心,只是他从一个掌管着十几万人的县长变成手下只有六七个人的主任,这个巨大的心理落差他能受得了吗?所以,韩树棠对这个小自己7岁的领导,还是多少有点儿担心的。

韩树棠受组织的委派于1952年4月在彰武筹建固沙造林试验站,一起来的还有5名技术工人和1名技术员。这可是新中国第一个治理沙漠化的科研机构,当时他的心情是比较复杂的。这么重要的一个科研机构能够由他亲手组建,这无疑是组织上对他莫大的信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但是,他也十分清楚,这个担子真的不轻啊!在沙漠上造林,是前所未有的创举,何等的艰难他心知肚明。对彰武的情况韩树棠很熟悉,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来到了彰武,担任辽西省立试验苗圃的副主任。在沙漠里培育树苗是治理沙漠化工作的一部分,虽然跟固沙造林试验站的工作目标一致,工作内容也有相似之处,但方式却截然不同。如果把种树比作育人的话,苗圃相当于幼儿园、小学校,在这里,秧苗会得到细心的照料,茁壮成长。但试验站就不一样了,更像是战场,树苗在这里就如同上了战场的士兵,必须在统一指挥下自己去应对残酷的现实,而且每一场仗都是遭遇战,是要有牺牲、付出代价的。以前在苗圃工作,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孩子”被送上“战场”,他的心里会很难受,现在自己得亲自带着“孩子”在“战场”上拼杀了。

试验站就这样成立了。没有人怎么办?需要做的事太多了,这六七个人哪能够用呢?那就请临时工。人有了,得有房子住哇!那就自己动手,在沙地上盖起了4间房。没有育苗基地怎么办?好办!整整一个春天,就凭着一身力气,锹挖肩挑车拉,硬是削平了3座沙丘,填平了5个大坑,平整出一块135亩的育苗基地。

韩树棠横下一条心,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拔刀吧!不但拔刀,还要专挑最狠的对手。

应该说,韩树棠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大干一场的。

了解彰武的人都知道,彰武的主要沙源有两处。一是柳河,柳河从彰武县西北流入,科尔沁沙地的大量流沙随着河水一起流入彰武境内,造成河床升高,河道变宽,日积月累,便形成了一条40万亩的风沙带。柳河的输沙量在全国河流含沙量排名中高居第二位,仅次于黄河。因此在当地流传着“治沙不治柳,肯定会出丑”的说法。二是彰武北部与内蒙古相邻的7个乡镇中存在的东西长50公里、南北宽15公里,以流动和半流动沙丘为主的风沙带。处在这条风沙带中的章古台镇地下沙层平均厚度达到了128米。这里是整个彰武流沙危害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最不好治理的地方。

韩树棠就把战场摆在了这里——章古台镇大一间房村。

韩树棠把沙漠比喻成黄龙,科尔沁沙龙。他对几位助手说:“来了就不走了,我要和沙龙战斗到死,不锁黄龙誓不回。”

与科尔沁沙龙的第一次交手是在1953年的春天。

打仗关键在备战,运筹帷幄方可决胜千里。但当时的情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临危受命仓促上阵,打的是一场遭遇战。也许是韩树棠太想一上来就给科尔沁沙龙一点儿颜色看看了,所以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出手了。韩树棠当时所掌握的资源极其有限,没有资料和仪器,甚至连个指挥部都没有,他只能带着同志们在露天里,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迎着呼啸的风沙同3600亩流动沙丘展开贴身肉搏。

韩树棠带领同志们在沙丘上设下了层层沙障,这是给接下来要上阵的树苗“士兵”建造的防御工事,有了这一道道战壕,“战士”们就有了和风沙较量的资本。接下来“战士”们就该上场了。柳树、榆树、槐树,这些生长快、相对比较能够适应干旱环境的树种被移植过来,行行列列摆开阵势。同时还种下了成片成片的蒿子。

韩树棠带着这么寥寥几个人在一个春天里硬是开辟出了第一个规模颇为宏大的战场。

接下来就是等了,看看这些精心培育的“战士”能不能抵御住沙龙的攻击。大家都提着心吊着胆。韩树棠心里更是没底。作为一名工程师,他明白要做好一件事,首先要有胆量,运气也是必不可少的。胆量是主观的、可控的,但运气却是随时需要面对的、不可控的,没有大量的科学研究作基础,再好的运气也不可能成功,而且有时候,胆量驱使下的盲目行动还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他的感觉是对的。

接连两场大风过后,他们辛苦开辟出来的防线转眼就垮掉了,“防御工事”成了一片废墟,树苗几乎全军覆没。

第一次见到刘斌那天,韩树棠并没有急于把这些失败的经历讲给他。慢慢来吧,和这条孽龙较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对于一个刚刚被卷入这场“战争”的人来说,树立信心比接受现实更重要。

这一宿,刘斌终于想明白了:组织上把他派过来,书记所长一肩挑,看重的是他身上的两样东西,第一是对党的忠诚,第二是能啃“硬骨头”。对党忠诚是在这么多年枪林弹雨中考验出来的,能啃“硬骨头”也是这些年在革命工作中历练出来的。其实在他看来,这两件事也是一件事,因为对党忠诚,所以才能啃“硬骨头”。只要是党交给的任务,无论是多硬的“骨头”,他都必须啃下来。现在,这连绵起伏的白沙坨子就是“硬骨头”,组织上把它交给他了。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也就知道该怎么开展工作了。第一,给试验站的同志们当好主心骨,遇到难解问题该拍板就拍板,该担责就担责,在同志们的心目中自己是书记,是代表党的,党不就是人民的主心骨吗?第二,这块“骨头”跟别的不一样,虽然搞科研跟打仗道理是一样的,但实质上完全不同。搞科研要有科学理论知识作基础,自己是个大老粗,治沙这块“硬骨头”自己不懂该怎么啃,那就得让真正懂的人去啃,要发现人才、培养人才,做知人善任的伯乐,做了这么多年的群众工作,自己在识人用人上的确积累了不少经验。第三,既然别人都去冲锋陷阵了,那自己就必须要做好一件事,解决同志们的后顾之忧,做好大家的后勤部长,做好支前工作,这一点自己就更有经验了。

刘斌想通了,心情非常激动,恨不得马上天就亮了,自己好带领大伙儿开展工作。

可没想到,心情刚刚好了就被将了一军。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就起来了,一推门竟推不动,门缝里灌满了沙子。原来一夜之间,沙子竟然把门给埋住了,在门前形成了一个小沙丘。刘斌被气乐了,说:“你把我堵屋里算怎么回事?用这样的方式欢迎我,也太小儿科了吧!”

如果不是韩树棠等人赶来用铁锹清理了门前的沙子,刘斌还在屋子里闷着呢。

挖开了房门,刘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着对韩树棠说:“这是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呀!”

韩树棠却哈哈一笑说:“这是常事。”

刘斌说:“你带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这条沙龙有多大的能耐。”

刘斌跟着韩树棠没走出多远,就与“对手”碰面了,就是那一片茫茫无际的科尔沁沙地。

站在一处高沙丘上举目远眺,起伏的沙梁如同海面上不停翻滚的波浪,干燥的热风将他团团围住,一阵阵夹带着沙粒的风挑衅般撩拨着他的头发和衣服,试图从眼睛耳朵鼻子钻进他的体内。那此起彼伏的流动沙丘每一个下面都仿佛藏着一头蠢蠢欲动的怪兽,大的高达十四五米,小的也有三四米。这些流动沙丘每天都在变化,今天出现在这里,一场大风过后它就可能出现在别处。附近各村的村民饱受其害,盖好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沙丘掩埋,于是人们就只能挪到几百米开外再重新盖房,再埋再盖,沙漠得寸进尺,人们一退再退。

刘斌望着沙漠,一直沉默不语。韩树棠猜出了他想要说什么。

难道就没有办法整治这条恶龙吗?

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也是需要他们最终解决的问题。

刘斌与韩树棠对望了一眼,都笑了。二人心照不宣。不能急于拿方案,先调研一下再说。

这样的默契,让这两个年龄相差7岁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他们走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从在这里生活了几辈子的村民那里了解情况。当地一位老农民的话让刘斌受到了启发。那位老农民说:“沙有三怕,一怕水湿,二怕草封,三怕树挡。”

刘斌听了如获至宝。用水来固沙当然好,但这里干旱少雨,河流蓄水量很小,想用水来解决沙漠化的问题不太现实。用树当然也能起到非常好的固沙效果,但种树已经尝试过了,何况一棵树苗长成能够抵抗得住风沙摧残的大树,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肯定等不及。相比之下,用草是比较容易实现的。野草生命力最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起效快、时间短、成本低。拿定主意后,刘斌便带着试验站的同志们开始行动起来。

种草得先有种子,刘斌派人四处收购来大量的草籽,然后再让同志们骑上马在沙漠上一边跑一边撒草籽。为了把草籽埋入沙地下面不被风吹跑,他们还发动老乡赶来了一大群牛,在撒过草籽的沙丘上反复踩踏。

面对眼前播种草籽的场景,刘斌想起了在家乡种地时的经历。那时候最头疼的就是长在庄稼地里的野草,锄草可是一件非常枯燥又劳累的活儿。可现在他却要种草。所以,任何事情都没那么绝对,都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要不停地转变观念思维和工作方法。人就得活到老学到老哇!

草籽种下去了,这是向成功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就得看天公作不作美了。“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甘露。”刘斌的心情不错。有希望就有动力,那几天他总是乐呵呵的,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什么事都想跟着学一学,都想上手试一试。

也许是他们的不懈努力感动了苍天,几天后一场透雨喜从天降。被雨水滋润过的沙丘,终于迎来了生机,一层绿茸茸的小草发芽了,给赤裸裸的沙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绿纱。刘斌和同志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许多天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他们甚至开始幻想着那个水草丰美的目标指日可待了。

但很快,他们的乐观就遭到了迎头一击。

一场“掘地三尺”的东北季风轰轰烈烈地刮开了,大风所到之处,地皮被掀起,树木连根拔,卷起的沙尘把天地间搅成一团混沌世界。人们只能躲在房子里盼着大风赶紧停息,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还没等风完全停下来,刘斌就冲出了房子。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片绿茸茸的草地呢?!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些可怜的小草一根都找不到了,不是被风吹上了天,就是被压在了沙子下。他们曾经为之兴奋不已的草地!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多的草地!就像灰尘一样被轻轻拂去,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刘斌郁闷了。

恨谁?恨这可恶的狂风吗?恨不来,狂风自古就这么刮,它本没有是非之心。怨谁?怨可憎的白沙吗?也怨不得,白沙从来未改变过,它哪能有善恶之意。要恨只能恨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把对手看低了。

更让刘斌郁闷的是,这一场大风不但刮走了梦想,还刮来了非议。有人在背后对他冷言冷语,说他这样做纯粹是拿国家的钱瞎胡闹。

这些话传到了刘斌的耳朵里,让他坐立难安。这口黑锅他真是背不起。他想起了新中国成立的那天,自己曾对死去的战友许下的诺言。别说让他糟践国家的钱,就是稍微冒出一点儿这样的想法,他都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说这话的人简直太不负责任了!可刘斌转念一想,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枪林弹雨没闯过,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呢?在战争年代那么复杂残酷的斗争形势自己都能应付得来,在和平年代里面对这样不需要你舍生忘死抛头颅洒热血的困难,难道就举手投降了吗?

不!轻易言败不是自己的性格。这只是第一次和对手过招而已,论成败还言之过早。据理力争也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只能用实际行动和现实成果来让争议平息,让喜欢冷嘲热讽的人闭嘴。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他突然想明白了,这次交锋输就输在了轻敌上。战场较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是古训。受过战争洗礼的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术业有专攻,发动群众开展革命斗争自己是行家里手,支援前线做好后勤保障自己也是得心应手,但说到防沙治沙,自己的确是个生手。没说的,打虎找猎户,捕鱼找渔夫,治沙当然要请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这是唐代大诗人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中的两句诗。

自古军人的出征都是悲壮和伤感的,毕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刘斌是一名军人,经历过无数次出征,在战争年代,出征对他来说几乎像家常便饭一样。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战争已经离我们远去,“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出征场面也不会再上演。但在刘斌看来,作为一名军人,随时随地都要做好出征的准备。

出征不是形式,而是一种精神,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奔赴战场,这是一种激情和豪迈,更是对信仰的一种体现。

眼下,他的战场就是这茫茫瀚海,他必须要拿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度和决心。这样的心情,对一个没有刘斌这样生活经历和革命经验的人来说,是不太能够理解的,甚至也包括刘斌自己的家人。

刘斌接到任务后,带着家人从城市一脚就踏进了人烟稀少的塞北荒漠,老伴儿心里不舒服,好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一下子又给扔苦水里了,换了谁都会有想法。以刘斌的性格,如果换在以前,肯定会数落老伴儿两句。我是老党员,听从组织的安排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那么多想法?但这次他没对老伴儿发脾气。因为他知道老伴儿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贪图舒服日子,而是心疼他,毕竟他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还能禁得起折腾吗?

面对满眼忧虑的老伴儿,刘斌再次提起了那些为了革命的胜利而献出生命的战友。“和我一起并肩战斗过的那么多战友,有多少人都牺牲了,他们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说和他们相比,咱们有什么资格和脸面与组织讲条件哪!”

老伴儿被说得眼含热泪。她是了解刘斌的,他的心里一直装着战友们,甚至他是为他们而活着。

“如果他们活着,也会像你一样。去吧!替你的战友们再活一次。”

一粒种子从孕育到破土而出成长成材,除了阳光雨露,还需要土壤。

刘斌心里的这颗种子,萌芽于民族大义,蛰伏于战乱之秋,感奋于党的召唤,成长为参天大树,开出了信仰之花,结出了希望之果。

现在,他准备把自己变成一粒种子,一粒能在荒漠中生根发芽、蓬勃生长的种子,和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把沙漠变绿洲。

这是一粒种子的希望,也是一粒种子的信仰。 Hou1Il2/BAX79seGBTUTfynNg5vcK5SnzrrP2IH3oYURBFpX8lDBZ1YaxurGng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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