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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一颗种子的信仰

乡间的道路并不宽,但很平坦,如同一条漆黑的缎带,在田野间蜿蜒着一路铺展开去。它与四周的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个季节田间的玉米苗只有一拃高,还不足以遮掩住白沙地面,这无疑会暴露这片土地的本质。四周视线所及的地平线上,有一道墨绿色的粗线条,如刚刚被吸饱浓墨的毛笔在宣纸上快速画出来的,随之墨迹又迅速洇开,自然、流畅,又不失留白而带出的深浅不一和错落有致。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刘莹告诉我,离她太爷爷的墓地不远了。

刘莹是刘斌的重孙女,现在任职于阜新市彰武治沙学校(简称“沙校”),是一名普通的讲师。这位“九〇后”小姑娘不善言谈,也许是对陌生人有一点儿紧张。关于她太爷爷刘斌的事我猜想她应该了解很多,但是从我与她的谈话内容中,我发现很多她知道的事情我也都了解(在我先期拿到的文字材料里),而我不知道却非常想知道的事情,她也一无所知。我起初以为是因为她年龄太小(在她出生7年前刘斌就去世了),或者对太爷爷的事缺乏兴趣所致。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不了解缘于她太爷爷留下来的一种习惯,我或可把这种习惯看成是一种遗传基因,因为这种习惯从太爷爷身上被遗传到了她的爷爷和爸爸身上。这三代人都一样,不愿意对家里人谈起自己的工作。

“为什么?”我问。

刘莹说:“我只听家人说过,我太爷爷觉得跟那些牺牲的战友的事迹比起来,他做的那些事都不算个事。”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只有活得更有意义,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才能平复老人的这份心情。

该转弯了。

路的转弯处,赫然立着一块大石头,石头呈深黄色,偏红,坐落在一处黑大理石罩面的底座上,在蓝绿相间的天地间很是显眼,石头上镌刻着三行描红的字:新中国科学治沙的起点,大一间房。

大一间房,是我此行最想拜访的第一个地方。

刘斌,新中国第一个防沙治沙研究机构——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沙地所的前身,简称“固沙所”)的首任所长,就是在这里开启科学治沙之旅的。这里也是他生命的安息之所。终点归于起点,一个完美的句号。他老人家应该问心无愧,此生无悔了吧!

在一片松林间,刘斌的墓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白色的围栏,方方正正地围绕着他老人家的墓。凉风习习,松涛阵阵,我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墓碑前三鞠躬。

我在心里默念,您老人家留给我们的秘密,我该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呢?

当年的刘斌在刚刚踏上彰武这块土地时,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是默默感伤、潸然泪下,还是面带微笑、倍感欣慰?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我作为那段历史的书写者,试图走进刘斌的内心,来揣度他当年的所思所想。我想从中找到一种东西,我隐隐感觉到这种类似于信仰的东西具有超强的原动力,它能够源源不断地把生命之泉灌注到机体中,使机体获得持续生长、永不衰竭的力量。

我接下来要书写记录的这项伟大的事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来的,至少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人来说,只能敬仰,无法企及。我笃信能够完成它的人必定是一个具有非凡精神力量的人。

在我看来,刘斌就是这样的人。

他内心的原动力来源于哪里,这是我所关心的问题。

对于彰武,初来乍到的刘斌大概跟我一样陌生,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呢?我努力寻找我和他之间类似的共同点,试图找到一条进入他真实生活和内心的通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将决定我用什么样的笔触去描写他。

我走进彰武的时间,与他初次来到彰武时已经过去了整整70年,那时的他48岁,今年的我51岁。这个年龄的我们都应该算是中年人,我想我们在想法和心境上可能会更为接近。因此,我也许会更能够体悟他当时的感受。这是我驱车一路接近彰武时所臆想出来的,但是当我真的走进彰武时,却发现这种臆想其实一点儿实际作用都没有。在这70年间彰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和他所看到的彰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我的内心多少有些怅然若失。看来我只能在他的人生履历中,从相对抽象的概念里一点一滴地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刘斌,原名赵文郁,出生在河北省滦县(今滦州市)华山峰村。他出生的年代正值清朝末年,那是个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年代。他的家境跟大多数当时的中国老百姓一样,活得异常艰难。在艰苦的生活中默默忍受着世道带给他们的不幸。父亲靠租种地主家的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即便是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开明的父亲还是竭力供小文郁去学堂读书。

小文郁从小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很受先生的喜爱。先生经常在空闲的时候把他拉到身边,给他讲英雄的故事,这是小文郁最喜欢的事。在小文郁11岁那年,家里先后又多了两个男孩儿,使本来就已经很贫困的日子雪上加霜。家里再也支付不起他上学堂的费用,小文郁不得不离开学堂,成了一个小猪倌,靠给地主家放猪来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辍学后的小文郁一度变得很失落,在野地里他只能跟猪说话,可那些没心没肺的猪怎么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呢!对他来说学堂就是乐园,离开了学堂,自己的生活中就没有了欢乐。更重要的是,离开了学堂,就听不到先生给他讲那些英雄故事了。文天祥、戚继光、岳飞,这些古代的大英雄已经像一颗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做梦都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他按捺不住地想象他们、模仿他们。于是,他一有空就往学堂里跑,恳求先生继续给他讲大英雄的故事。

可以说,赵文郁的童年是在戚继光、文天祥、岳飞这样的大英雄的故事陪伴下成长起来的。

封建腐朽的清王朝覆灭了,这对中国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人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但是,中华民族没有因此而终结动荡悲惨的命运,而是在沉浮飘摇的路上继续艰难前行。新建立的国民政府不但没有让这个国家稳定下来,反而更加剧了时局的动荡。军阀割据,战火四起,内战频仍。打赢的军阀搜刮民财欺压百姓,战败的溃兵打家劫舍奸淫掳掠,老百姓刚刚逃出了虎穴,又被推入了狼窝,无数无辜百姓惨遭荼毒,家破人亡。目睹这些惨状,让小文郁的内心萌发一种情结:如果自己是个大英雄就好了,就能把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从地狱般的世道中拯救出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无奈年纪太小,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藏在心里,向心中的那些大英雄倾诉。

官府欺压百姓的种种行径,像一根根钢针深深地刺痛了小文郁的心,他内心的那颗种子在痛苦中开始萌芽生长了。

1931年抗日战争爆发,冀东地区地理位置特殊,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一旦被日军占领,不但从东北到华北的陆路交通线会被日本人掐断,冀东还将成为日军向中国腹地扩张侵略的军事基地和跳板。同时也因为这里耕地广袤、矿藏丰富,是日本侵略者实行“以战养战”的物资保障基地。这是中国人民绝对不能接受的。

1933年,中国军队在长城喜峰口摆下战场,与入侵的日本侵略者展开厮杀。当时的赵文郁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他毅然参加了由共产党组织的群众抗日队伍。在一场战斗中,他目睹了挥舞着大刀与日军拼死搏杀的中国士兵;听到了在战场上高亢响亮的冲锋号;闻到了混合着血肉焦煳气味的硝烟。在日本侵略者的枪林弹雨中倒下去的中国军人,在赵文郁的心中又站了起来。中国军人与日军殊死搏杀的壮烈场面触动着他心中的那颗种子,这令他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暗淡了下去。由于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长城防线最终没能抵御住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在中国军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长城失守了。日军像肆虐的洪水一般漫过了长城,在华北平原上长驱直入、横冲直撞,对无辜平民进行肆无忌惮的屠杀,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尸骨如山。日本侵略者的暴行再次激起了赵文郁心中的愤怒之火。希望之火和愤怒之火在他的心中交替燃烧,那颗种子在烈火的历练中,悄然孕育着新的生命。

1938年在冀东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场大暴动,这场大暴动从7月开始,一直持续到8月中旬,历时40余天。在这场大暴动中,工人、农民以及各行各业的群众纷纷走出家门,手持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加入冀东抗日联军的行列。赵文郁作为八路军的地下联络人,协助八路军抗日。在一次突袭下五岭敌人据点的行动中,赵文郁帮助八路军用圆柳木做了两门“柳木炮”。攻打敌人据点时这两门炮发挥了大作用,在巨大的炮声中,八路军冲进据点,将在里面驻扎的70多个伪军全部生擒。这次大获全胜让赵文郁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1941年的严冬腊月,日本侵略者血洗了离华山峰村不远的潘家峪村,全村男女老少1300多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潘家峪在大火中焚烧殆尽。滚滚浓烟弥漫到空中,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久久不能散去。

赵文郁在回忆当时的情境时说:“当时,如果我们不起来反抗,就要被日本人灭了种!大丈夫横竖是个死,豁出去,跟着共产党八路军干了!”

面对同胞被侵略者屠村这样的惨象,谁还能坐视不理呢?何况像赵文郁这样一个怀揣着英雄梦的人。但是他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中,戚继光、岳飞、文天祥都不可能从天而降,能救他们的只有共产党。

就是在那一年,赵文郁化名刘斌,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hlQF46zox/tZExuFA8sGT2xxw+KZRu+/zRUVPo0MiJD105zHIPvt6PA181b6oy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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