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題
《翰林學士記》,韋處厚撰。處厚(773-829),初名淳,避憲宗諱改,字德載,傳見《舊唐書》卷一五九、《新唐書》卷一四二,劉禹錫《唐故中書侍郎平章事韋公集紀》亦載其生平。元和十五年(820)二月,穆宗初即位,因爲“學有師法”,入翰林院爲首任翰林侍講學士。這一職位由穆宗創設,負責講説經籍,編撰圖書,備參顧問,無需像翰林學士那樣起草綸誥 〔三〕 。長慶四年(824)二月敬宗即位後,改任翰林學士,加承旨。在敬宗遇弒、文宗爭奪大寶的關鍵時刻,他積極獻計定策,安排禮儀,立下大功,故文宗登基不數日即拜相出院 〔四〕 。
本文撰作時間,文末云“時皇帝統臨四海之初元”,岑仲勉指出是在穆宗登基的元和十五年,而不是改元之後的長慶元年。撰作的起因,是院使李常暉將原本在北閣的翰林院舊題名改至前廳,而之所以遷移,則是翰林院需要增葺屋舍,以容納驟增至九人的翰林學士 〔五〕 。記文的寫作任務原先交給沈傳師,但他因爲自己的名氏在題名之中,作記有自誇之嫌,乃轉托新近入院、未有題名的韋處厚。此記兼取韋執誼《翰林院故事》、李肇《翰林志》的内容,敘述翰林院淵源、學士職守之外,尤其强調學士須品行端方,行爲世範,以輔弼聖明,而不可沾沾于“登玉清、翔紫霄”的個人榮耀。立意較前人之作爲高,也很契合他侍講學士的身份,跟同時寫作的杜元穎《翰林院使壁記》相比,高下判然。這或許是洪遵存韋《記》而舍杜《記》的一個原因。
除了《翰苑群書》,《文苑英華》卷七九七、《全唐文》卷七一五也收入此文,均題作《翰林院廳壁記》,岑仲勉以爲係原名。二本文字雷同,證明後者源出前者;個别相異者,當爲據《翰苑群書》所改。《文苑英華》别注的異文,往往與《翰苑群書》本一致,可知在宋代至少有兩種版本傳世。岑仲勉撰有《韋處厚翰林院廳壁記摘校》,頗有校正,尤其是指出“漢時”至“名異而實同也”數句爲錯簡,應移置文首,發千古之覆,誠處厚之功臣。今並用爲參校之資。
〔一〕按,《文苑英華》卷七九七、《全唐文》卷七一五題作《翰林院廳壁記》,岑仲勉以爲係原題。蘇易簡《續翰林志下》引作“翰林學士壁記”。
〔二〕侍讀,岑仲勉《摘校》云:“應作‘侍講學士’,《記》内固作侍講也。”文淵閣本無結銜。按,“侍讀”“侍講”之辯,參《重修承旨學士壁記》“元和後二十四人”“路隨”條注。
〔三〕按,韋執誼《翰林院故事》謂翰林學士之選,“亦有鴻生碩學,經術優長,訪對質疑,主之所禮者,頗列其中,崇儒也”。侍講等學士之設立,蓋由于此。
〔四〕文宗于寶曆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即位,韋處厚十二月十七日拜相。
〔五〕原在院學士四人:段文昌、沈傳師、杜元穎、李肇,穆宗新召學士六人:李德裕、李紳、庾敬休、韋處厚、路隨、柳公權,除去正月出院的段文昌,有多達九人同時在院,而此前多者不過五六人(見《翰林院故事》)。以數計之,多出來的正是新增的韋、路、柳三位侍講、侍讀和侍書學士。
漢時,始置尚書郎五人 〔一〕 ,平天下奏議,分直建禮,含香握蘭,居錦帳,食大官,則今之翰林,名異而實同也 〔二〕 。魏晉以後,復典綜機密 〔三〕 ,政本中書,詔命辭訓 〔四〕 ,皆必由焉。唐有天下,因襲前代。爰自武德,時有密命,則温大雅、魏徵、李百藥、岑文本之屬,視草禁中;乾封則劉懿[之] 〔五〕 、周思茂、范履冰之倫,秉筆便坐 〔六〕 。自此始號“北門學士”,皆自外召入 〔七〕 ,未列秘書 〔八〕 。玄宗開廣視聽,搜延俊賢,始命張説、陸堅、張九齡、徐安貞輩,待詔翰林。厥後錫以學士之稱,蓋由德成而上,與夫數術、曲藝 〔九〕 ,禮有所異也。逮自至德,台輔伊説之命,將壇出車之誥 〔一〇〕 ,霈洽天壤之澤,導揚顧命之重 〔一一〕 ,議不及中書矣。尺一旁午 〔一二〕 ,章奏藂至,指縱命中之略 〔一三〕 ,謀猷幃幄之秘 〔一四〕 ,陰騭造化 〔一五〕 ,嘉猷密勿,制萌乎將然 〔一六〕 ,事構乎無形,皆歸元后而播興運 〔一七〕 。循名迹者,莫窺其轍;想風彩者,罔究其端 〔一八〕 。誰然誰否 〔一九〕 ,無得而稱矣。貞元中,由此而居輔弼者十有二焉;元和中,由此而膺大用者十有六焉 〔二〇〕 。近日,丞相府不由内庭者,斷國論,宰法度,雖有利器長材,未免缺折掉撓。建中以來 〔二一〕 ,簡拔尤重 〔二二〕 ,故必密如孔光,博如延州,文如卿雲,學如歆向 〔二三〕 ,器如黄顔,直如史魚,然[後]得中第 〔二四〕 。士之游心處已,景行于六如者,而又飾之以潔珪璋之行 〔二五〕 ,貫金石之誠,雖潜聲匿迹,莫能脱□ 〔二六〕 。時論以爲登玉清,翔紫霄,豈蓬山、瀛洲而足喻乎 〔二七〕 !齊桓納厩人編棧之説,以爲直木傅直 〔二八〕 ,則曲無由至;曲木傅曲 〔二九〕 ,則直無由至。後之君子,戴明聖,協盛時,推厩人之規矩乎引賢 〔三〇〕 ,使如貫珠駢璧 〔三一〕 ,則瑕瑜不雜矣。内給事李常暉、内謁者監王士玖 〔三二〕 ,並掌院事,近乎十年 〔三三〕 ,與直徇公之議,聆于[朝端] 〔三四〕 ,中書舍人杜元穎、兵部侍郎沈傳師 〔三五〕 ,洎諸學士,皆涉歷歲久,備乎前聞者也 〔三六〕 。李常暉以北閣舊記,室别堵殊,義非貫通,改于前廳,時以爲便 〔三七〕 。上聖紹復墜典,留神太古,處厚與司勛郎中路隋,職參侍講 〔三八〕 ,通籍近署,紀述之事,前托沈傳師。沈公以爲稱善之在己,不若使其在人,讓于處厚,固陋無以辭 〔三九〕 。時皇帝統臨四海之初元也 〔四〇〕 。
〔一〕置,《文苑英華》作“建”,注云:“一作置。”
〔二〕“漢時”至“同也”數句,原在“時論以爲”之前,岑校以爲錯簡,應移至文首。兹據正。
〔三〕復,各本有,文淵閣本無。靜嘉堂本鮑廷博眉批曰:“盧云‘復’字疑衍。舊本有,盧無。”可知底本未從盧校。岑仲勉云:“起首便用‘復’字,文氣不符,疑今本已佚去前一段,否則‘復’字爲誤衍。”
〔四〕辭訓,《文苑英華》《全唐文》作“詞訓”。
〔五〕乾封,《文苑英華》《全唐文》作“乾封年”,前者注云“一無此字”。之,底本、明鈔本、靜嘉堂本奪,鮑廷博眉批:“盧增‘之’字,云前有‘之’字。”文淵閣本、《文苑英華》有,兹據補。
〔六〕秉,《文苑英華》作“直”,注云:“一作秉。”
〔七〕入,謙牧堂本、文淵閣本、靜嘉堂本同,鮑廷博夾批:“舊作‘人’。”明鈔本、抱經樓本、李鈔本作“人”;《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入”,前者注云:“一作人。”
〔八〕秘書,《文苑英華》《全唐文》作“秘署”。
〔九〕曲藝,《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工藝”,前者注云:“一作數術典藝。”岑校云:“曲爲典之爛字。”按,“曲藝”謂醫卜書畫等技術,指舊翰林院供奉之輩所職,非字壞。
〔一〇〕誥,《文苑英華》《全唐文》作“詔”,前者注云:“一作誥。”
〔一一〕導揚,《文苑英華》《全唐文》作“遵揚”。
〔一二〕尺一,《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尺牘”。
〔一三〕指縱命中,《文苑英華》《全唐文》作“指蹤中外”,前者注云:“一作指縱命中。”
〔一四〕謀猷幃幄,《文苑英華》《全唐文》作“謀謨帷幄”,前者注云:“一作帷。”岑校曰:“應云‘一作幃’。”又以爲謨字較佳。
〔一五〕陰騭,《文苑英華》《全唐文》作“陰陽”,前者注云:“一作騭。”
〔一六〕制萌,《文苑英華》《全唐文》作“萌制”,前者注云:“一作制萌。”
〔一七〕歸元后而播興運,《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功歸元后而德播興運”,前者“功”下注:“一無功字。”“德”下注:“一無此字。”按,有二字語氣較順。
〔一八〕罔,《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孰”,前者注云:“一作罔。”
〔一九〕誰然誰否,《文苑英華》《全唐文》作“雖然臧否”。
〔二〇〕二焉字,《文苑英華》《全唐文》無,前者注云:“一有焉字。”
〔二一〕以來,《全唐文》同,《文苑英華》奪“以”,注云:“一作以。”岑校曰:“應云‘一有以字’。”
〔二二〕尤,《全唐文》同,《文苑英華》作“之”,注云:“一作尤。”
〔二三〕歆向,《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向歆”。
〔二四〕後,底本、明鈔本、靜嘉堂本奪,據文淵閣本、《文苑英華》、《全唐文》補。按,翰林學士須經考試合格方可入院,一如貢舉,故云“中第”。《翰林志》8“興元元年”條:“其日入院,試制書、批答共三首,詩一首;自張仲素後,加賦一首。”詳參彼注。
〔二五〕珪璋,《文苑英華》《全唐文》作“球璋”。
〔二六〕莫能脱□,靜嘉堂本、謙牧堂本、文淵閣本誤“□”爲“口”,《全唐文》無空格;《文苑英華》作“而其能脱乎”,注云:“二字作莫。”諸本或誤“其”爲“莫”,又奪“乎”字。岑仲勉以爲“□”係錯簡之迹。
〔二七〕瀛洲,明鈔本、謙牧堂本、抱經樓本、文淵閣本同;靜嘉堂本、《文苑英華》作“瀛州”,鮑廷博曰:“本州舊亦作洲。”
〔二八〕直木傅直,《文苑英華》正文誤作“直木傳曲”,注云:“一作直。”二“傅”字,底本、明鈔本、靜嘉堂本、《文苑英華》皆誤作“傳”,據文淵閣本及《管子·小問》改。按,此數語本《管子·小問》:“桓公觀于厩,問厩吏曰:‘厩何事最難?’厩吏未對,管仲對曰:‘夷吾嘗爲圉人矣,傅馬棧最難。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無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無所施矣。’”
〔二九〕曲木傅曲,《文苑英華》作“曲木傳直”,誤。注云:“一作曲。”
〔三〇〕規矩乎,《文苑英華》《全唐文》作“規移于”,前者注云:“一作規矩乎。”
〔三一〕如,《文苑英華》作“如是”,注云“一無是字”。
〔三二〕内謁者監王士玖,諸本作“内謁者將王士玖”,《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内謁者監王士政”,前者注云“一作將”“一作玖”。杜元穎《翰林院使壁記》同《英華》,岑仲勉校云:“内侍省無‘内謁者將’之名,作監是。”兹據改。玖、政未詳孰是。
〔三三〕近乎,《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延于”,前者注云“一作近乎”。
〔三四〕朝端,諸本無,《文苑英華》作“聆于朝端”,注云“一無此二字”。按,有二字義長,故據補。
〔三五〕兵部侍郎,岑仲勉據《樊川集》、《重修學士壁記》、《舊唐書》卷一四九等,以爲當作“兵部郎中”,是也。
〔三六〕前聞,《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前文”,前者注云“一作聞”。按,此時在院學士不止杜元穎與沈傳師,仍有李肇等七人,專舉二人之名,蓋院使命其各撰記文,以志其盛也。後元穎撰《翰林院使壁記》,傳師則讓于韋處厚。參後注。
〔三七〕時,《文苑英華》《全唐文》作“僉”,前者注云“一作時”。按,李肇《翰林志》:“北廳五間,東一間是承旨閤子;次一間,相傳有惡物,不居;次二間爲西閣子,並學士雜處之。題記名氏存于壁者,自吕向始。”可知學士題名原在北廳壁上。
〔三八〕侍講,《文苑英華》作“侍讀”,注云“一作講”。岑仲勉指“侍讀”爲誤,餘參《重修承旨學士壁記》“元和後二十四人”“路隨”條注。
〔三九〕固陋,《文苑英華》《全唐文》無二字,而《英華》注云“因字一作固陋”,蓋原文“處厚”下有“因”字,今奪,使注文無所照應。按,沈傳師元和十二年入院,其名氏已題于壁間,處厚初入院,未及題名,故沈推讓如此。
〔四〇〕按,岑仲勉云:“穆宗以元和十五年正月即位,故曰‘初元’,非指長慶紀年之元年也,此亦可由記文所載元穎、傳師官位證之。”元和十五年當西元8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