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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生活所迫，鸿杰随父母重返郑州。家还是那个家，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枝叶耷拉着，没有啥朝气，有些生冷的气息，弥漫着……
郑州，还是那个老样子，似乎较之以前，这个城市更加苍老和忧郁。大革命失败的烟雾笼罩着尘土飞扬的街道，萦绕在一户户愁眉不展的窗口，人们为生存而加紧了脚步。
魏家回到郑州后，生活仍然困窘，小小年纪的鸿杰先在一家当铺里打杂儿，每天能挣两个铜子儿，后又到“平民小学”读书。这段时光，是他最最上心、最最喜欢的，像小鸟找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树林，像鱼儿游进了大海一样畅快。他终于背上书包上学读书了，学堂里有一种东西更吸引他。
“平民小学”设在一座古庙里，也许是在前不久的五四运动的风暴中，赶走了那些凶神恶煞、判官鬼神，才有了这样一个处所。两间大教室，敞敞亮亮，摆满了木制桌椅。一块黑板挂在正面墙上，条件虽然简陋，但却是平民百姓们倾心的地方。在“平民小学”读书有两个好处：一是不收学费，二是可以不穿统一校服。这对城里的贫苦子弟是一个福音。
那是一个清新的早晨，鸿杰呼吸着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清爽爽的。一早，母亲特意为他煮了两个鸡蛋，他抹抹嘴，挟着母亲昨夜为他缝制的一个白布包，里面包着文具课本，约上邻居家的小伙伴，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
他不再卖香烟，不再打零工挣钱活命了。他摆脱了鄙视的眼光，他是一名名正言顺的小学生了。
每个人都有过童年，童年的梦境里有无比明丽的天地，那里有飘扬着的彩色旗帜，闪耀着神话世界的璀璨光辉。
这片天地不是别的，是母校，是哺育幼童成长的摇篮，没有一个孩子不爱母亲，更没有一个学生不爱母校。鸿杰对“平民小学”的爱，达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
多好哇！那课堂上的集体朗诵，清澈悦耳，抒发出每个人的自豪。春天来了，老师领着学生们把花籽撒种在校园的花坛里，孩子们萌生着多彩的梦想，校园的周围又栽上一棵棵小树，来年的绿荫将遮挡着夏天的炎热。听老师说，明年还要扩建一个大操场，竖起篮球架，可以开运动会了。鸿杰和小伙伴们着实爱上了这所小学。
鸿杰热爱这所小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对蔡老师有一种特殊的好感，这种好感是从第一眼开始的，见到她的一瞬间就被吸引了，他俩之间好像有什么心灵约定。自从上了学，鸿杰的小脑袋里都是蔡老师的影子。
魏巍的启蒙老师——蔡芸芝
有一次，他和同学闹了别扭，发誓不去上学了，可是，没过两天，鸿杰就沉不住气了。是呀，他怎能舍得离开情投意合的小伙伴呢，他更离不开蔡老师呀！
蔡老师叫蔡芸芝，十八九岁的年龄，标致的身段，一头乌黑的短发，齐刷刷披在肩上。一副俊俏的面孔，那眼睛好似会说话，一笑便有缕缕柔光投射过来，温暖心扉。她的嘴唇右上方有一颗榆钱大小的黑痣，有一种天然的俊美，尤其是她讲课教唱歌、跳舞的动作，潇洒灵活、优雅轻盈，不仅博得学生们的喜爱，也博得老师们的敬重。魏巍从心里亲近蔡老师。
一天，蔡老师拉着鸿杰的手问：“你喜欢诗歌吗？”
一说到诗，他马上想起“春眠不觉晓”的诗句，更勾起了他藏在心中的极大兴趣，立马说：“喜欢呀！我还读过《千家诗》呢！”
“那么，我教你读诗吧！”
“啥时候？”
“礼拜天，我带你到郊外去，我们去看望一位女性朋友，去看工人是怎样养蜂的，好吗？”
“好！”
鸿杰从蔡老师那柔嫩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期待着那个美好时刻的到来！
他们穿过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街道，躲过马车，甩开嘈杂喧闹的街市，来到郊外一片绿色的田野。
啊，多么辽远的绿色大地呀，鸿杰好似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绮丽的田园风光。暖风吹来，阵阵野花香气扑鼻；群鸟乍起乍落，莺歌燕舞撩拨心房；云朵时聚时散，演变出无数个奇特的图案；牛欢马叫，田野充满了生机。他小小的心灵里，激起一个一个波澜。
突然，蔡老师欣喜地欢叫起来，是那样兴奋，那样天真，清澈的双眸里飞扬着神采，她指着天空喊着：“你快看，那是什么？”
“燕子！”
“不对，那是云雀。燕子是一身黑，只有肚皮是白色的；云雀的羽毛是赤褐色，还有黑色的斑纹。你听，它叫得多好听啊！”
蔡老师这么一说，鸿杰对云雀产生了浓厚兴趣，竖起两只耳朵听起云雀的叫声来。
由于云雀的出现，蔡老师竟想起一首诗来，她忘情地朗诵着：
你好啊，欢乐的精灵！
你似乎从不是飞禽，
从天堂或天堂的邻近，
以酣畅淋漓的乐音，
不事雕琢的艺术，倾吐你的衷心。
向上，再向高处飞翔，
从地面你一跃而上，
像一片烈火的轻云，
掠过蔚蓝的天心，
永远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
地平线下的太阳，
放射出金色的电光，
晴空里霞蔚云蒸，
你沐浴着明光飞行，
似不具形体的喜悦开始迅疾的远征。
淡淡的紫色黄昏
在你航程周围消融。
像昼空里的星星。
虽然不见形影，
却可以听得清你那欢乐的强音——
蔡老师朗诵完了，云雀也飞走了，鸿杰睁着疑惑不解的大眼睛，敬慕地望着蔡老师，问道：“老师，这是哪里的诗呀？”
“雪莱写的！”
“是中国人吗？”
“不是，他是英国人。”
蔡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她说：“雪莱是英国著名的诗人，他一生写了许多抒情诗，他的诗洋溢着革命热情，在英国有着很大的影响。”
蔡老师停住话并问道：“你说，《致云雀》这首诗写的是啥意思呀？”
鸿杰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蔡老师又接着讲下去：“《致云雀》这首诗，雪莱赞颂了一种美好的未来。他把云雀比作一位诗人，在智慧的光芒中，大胆放声歌吟，世人都被感动了；他把云雀比作一只流萤，盘桓在山峦幽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把云雀比作一朵玫瑰，盛开在绿叶枝头，它芬芳的香味被温暖的风窃走。”蔡老师故意停住，加重语气问道：“你知道吗？那高飞入云的欢歌的云雀，就是雪莱幻想未来美好社会的人的形象。”
鸿杰被蔡老师抒情般的叙述、动听的话语迷住了，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女教师，有这么广博的知识。鸿杰好似从荒凉的旷野走进百花盛开的原野，那里有赏不尽、看不完的春色。鸿杰朦胧地感觉，诗是神奇的、浪漫的，但离他越来越近……
边说边走，鸿杰和蔡老师不觉来到一片湖水旁边，看到清亮的水面，蔡老师立即蹲下身去，用手搅动着水浪，捧起水来洗了把脸，鸿杰发现，她那年轻的脸庞染上了两片红晕，愈发显得俊俏美丽了。
他站在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蔡老师笑吟吟地说：“来，你也洗把脸，凉快凉快！”
“不，我站在这儿，听你读诗呢！”
“读诗？那好，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
“那我给你读普希金的诗《致大海》吧！”
蔡老师站在湖边，清风吹动她头上的缕缕发丝，也捎走她圆润的朗诵声：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最后一次了，在我眼前
你的蓝色的浪头翻滚起伏，
你的骄傲的美闪烁壮观。
仿佛友人的忧郁的絮语，
仿佛他别离一刻的招呼，
最后一次了，我听着你的
喧声呼唤，你的沉郁的吐诉。
我全心渴望的国度啊，大海！
多么常常地，在你的岸上
我静静地，迷惘地徘徊
苦思着我那珍爱的愿望。
啊，我多么爱你的回声，
那喑哑的声音，那深渊之歌，
我爱听你黄昏时分的幽静，
和你任性的脾气的发作！
正当鸿杰专心致志听的时候，蔡老师顿了一下，他着急地说：“老师，还有，还有，没有听够哩！”
蔡老师又朗诵起来：
他是由你的精气塑成的，
海啊，他是你的形象的反映；
他像你似的深沉，有力，阴郁，
他也倔强得和你一样。
…………
再见吧，大海！你壮观的美色
将永远不会被我遗忘；
我将久久地，久久地听着
你在黄昏时分的轰响。
心里充满了你，我将要把
你的山岩，你的海湾，
你的光和影，你的浪花的喋喋，
带到森林，带到寂静的荒原。
蔡老师的朗诵结束了，鸿杰依然沉醉在诗的意境里，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一次郊游，彻底打开了鸿杰的心扉，那大海的奇异风光，一波一浪打在他的心上，鸿杰竟然有了莫名的忧愁和怅惘。
田野的风光，动人的朗诵，鸿杰感到特别惬意，他似乎对这充满浪漫色彩的生活，倾心了，陶醉了。尤其是诗，它是个啥玩意儿呀？它来自哪里？为什么蔡老师那么喜欢它？鸿杰幼小的心灵萌动了，思索了，求索了……
在蔡老师女性朋友的家里，鸿杰没有被蜂箱、蜂王所吸引，反而陶醉在诗情里，他想到父亲留下的那捆放在房屋顶棚上的书了，那里有关于诗的书，有美好动听的诗句，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扑进书堆里，像蜜蜂一样钻进诗的百花丛中。
鸿杰的心从此不安宁，他逐渐地疏远算术，钟爱国语，尤其是蔡老师那富于感情色彩的朗诵，时时萦回在耳边，那么抒情，那么动人，竟占据了他的心。
一天，鸿杰放学回家，晚上翻书时，意外地从作业本里发现一张字条，他匆忙打开，原来是蔡老师写给他的，上面全是劝慰鼓励他的话，并称赞他是一个“心清如水的学生”。
“心清如水”，这是一句多么贴心的话，其中的含义让小小的鸿杰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的心颤抖起来，一阵一阵火热。蔡老师的“心清如水”的寄语，犹如给了他另一片天空。在鸿杰看来，蔡老师非常慈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正是这些鼓励的话，让鸿杰获得了生活的法宝，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鸿杰把这个“秘密”深藏起来，刻进他幼小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