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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所长丁玲的文艺观

丁玲,是一位在中国有着特殊地位的女作家。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她与革命作家胡也频结为夫妻,胡也频被国民党当局杀害。后她与中共派到左联工作的冯雪峰多有接触,被国民党关进监狱,获释后投奔延安,先落脚在保安。毛主席为欢迎丁玲参加革命队伍,特为她写词一首:

临江仙·给丁玲同志

壁上红旗飘落照,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陇山东。

昨天文小姐,

今日武将军。

与丁玲(右)、陈明(中)夫妇在沈阳

从毛主席的赠词中,足见毛主席对丁玲的赞赏和重视。以后多年,丁玲一直是延安作家中的翘楚。与她地位相似的,是文艺理论家兼宣传工作领导的周扬。后者在上海与鲁迅有隔阂,而胡风和丁玲都是鲁迅的追随者。据知,在延安时丁玲与周扬在文艺思想观点上就互有嫌隙,这种裂痕并没有因为有了新政权而消弭,反而各在领尖的地位上有抵触。

我见过周扬。那是在北京召开第二次全国文代会的时候。周扬任中宣部常务副部长,主管文化宣传工作,他就是指挥全国文学艺术工作的“总司令”,在这个圈子里是一言九鼎的。

周扬来大会作报告是大会的一个重要内容。千多人的大会场坐满了从各省市来的代表。周扬来了,先有工作人员报信儿,会场肃静下来,都往大门口张望。一会儿周扬进来了,前有引路的,后有几位跟随者。周扬身材不高,稍胖,白白净净的长方大脸,光滑温润,没有一点儿褶子,保养得很好。他笑面,总是一脸笑容地向左右代表们致意。他上台作报告,不拿稿子,一讲3个多钟头。讲的都是文艺方面的问题。

见老所长丁玲,比见周扬容易多了。她一直关心讲习所的发展,不时地来所里看看,到学员宿舍里同大家谈谈天。同时她还兼任学员导师,她辅导的学员是玛拉沁夫等青年作家,玛拉沁夫一伙人经常往丁玲家里跑。

丁玲来所里讲课。听说老所长来了,大家心情都有点儿激动。老所长圆胖的脸庞,两只标志性的大眼睛,总是和善地看人。她穿着条黑色西装裤,雪白的上衣外面套一件紫红色毛衣,还烫了头。在那时,一个40多岁的妇女有这套打扮,就是引领时尚新潮流了。她不上讲台,站在学员第一排座前边,像家长与孩子们对话似的讲话。她是南方人,讲话声音尖脆,神态从容,充满自信。想说什么她就说什么,说累了,她把放在前桌上的一只小药瓶打开,倒出一粒红药丸送进嘴里。淘气的孙静轩悄悄打开小瓶偷出一粒。课后人们问丁玲的秘书张凤珠,丁玲吃的是什么玩意儿?回答说是人参丸,讲话时间长了,累了,可以补气。丁玲讲课没有提纲,口若悬河任意讲,讲的都是学员们在学习和创作中关心的东西,所以大家非常喜欢听她说些什么。她讲话直率,有胆量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1957年,丁玲被作为右派分子受处理之后,有两大罪状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并公开批判。一是说她在文学讲习所宣扬“一本书主义”;二是说她反对马克思主义指导创作,宣扬“学理论无用论”。

关于“一本书主义”,说是她在第一期学员中提倡的。其实关于所谓“一本书主义”,她在给我们第二期学员讲课中也有所提及。她在讲课中提到,培养你们干什么?就是要写出好书来,写不出书来叫什么作家?

看来急于要出好的文学作品,不仅是丁玲的渴求,也是国家的期待。当时中国两部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暴风骤雨》,获得斯大林文学奖二等和三等奖,对提高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的国际威望起到了很大作用,而当时新中国还没有几部长篇小说出现。丁玲要作家们写出一本书来,希望新中国能涌现出一批知名作家,用优秀的作品为新中国服务,这是十分正常的事。

2006年,我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开会期间,与文学讲习所第一期学员、《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坐在一起。谈起“一本书主义”,他说,他亲自聆听丁玲讲作家要写出一本好书来,当时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在鼓吹什么名利思想。作家写出好书是职业要求,是本分,是向社会应尽的责任。可是丁玲一倒,众人落井下石,好话也变成坏话,有关组织也这么作结论,极不公正,极不正常。其实丁玲要求作家写出一本好书来,对当时在文学讲习所学习的学员是一种激励。像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的徐光耀的《平原烈火》、玛拉沁夫的《在茫茫草原上》、谷岩的《在三八线上》等,奠定这些作家地位的长篇小说,都产生在他们在文学讲习所学习的日子里。

丁玲的再一个“罪状”,是宣扬“学理论无用论”。这个帽子不小。

丁玲在讲课时说过读书、生活、创作与理论的关系。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读书不要太理智,一边读书一边考虑主题是什么,人物的思想是什么,教条地去读书,没有意思。我不这么读书,我用感情去读,把自己的感情融进书中所表达的感情,去享受、去体会,这种感知积累多了,就会在创作上有所触动、有所启发。太理论了,太清楚了,可能你只记住了一些空泛的思想和教条,对创作无益,不好。”关于作家与生活的问题,丁玲一再强调作家要深入生活中去,她批评一些作家做没有本钱的买卖,她说丰厚的生活才是写作的本钱。她表示自己愿意换换家里的客人,希望多来些工人、农民、普通百姓,使她不断地同生活在基层里的民众有联系。她还告诉大家,作家主要是写平常人,写好平常人是一辈子要努力的事。现今一些作家老是重复地写人们都知道的故事,老是说那么几句公式的教条的话,没有生活强去写,这不是创作。她批评一些所谓的理论家:“作品的公式化、概念化,都是脱离实际的理论家教出来的,不要看他们那些东西。”这些尖锐的语言是我亲耳在大课堂上听到的。

1954年2月的一天,丁玲来到文学讲习所,进到学员宿舍里看望她辅导的几个学生。一些在所里的学员听到这个消息,都涌进丁玲临时休息的房间里,围着她坐着,听她讲授文学创作。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为了记述这次会见,40多年后,已是山东省文联副主席的苗得雨,把丁玲当时讲话的全部记录发表在《今晚报》上,不久得到已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邓友梅的回应。他除了更正苗得雨在个别记录上的错误后,主要是为苗得雨表功,是苗得雨把一份具有当代文学史研究价值的丁玲谈话,准确地传达给社会。丁玲的这次谈话,基本上是她在讲课时的观点,不过更系统了一些。邓友梅详细地讲述了丁玲讲话的背景:因为当时向苏联“一边倒”,什么都学苏联,在文艺上就把斯大林定下的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搬到中国的文艺创作中来。读书要从书中找社会主义思想因素,写作要体现社会主义思想主题。渐渐地,学习、教书和写作便出现了一种形式主义的模式,一些学员觉得面对丰富的文学名著只作简单的抽象整理和概括认识,学不到文学的真正内涵,有所苦恼。学员心惊胆战地反映了这个不合潮流的困惑。丁玲得知这种情况后,她在讲课中,在与学员的交谈中,都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向教条主义的理论挑战,维护文学自身的规律。这种勇气,不只是来源于丰厚的知识学养、才情胆略,更在于有一种敢于担当的精神风骨。或许就是因为她的正直、敢言,戳到某些人的痛处,她便被扣上一身罪名,被早早地排挤出新中国的文学界,发配到遥远的北大荒的密山进行改造。

1982年夏天,丁玲早已平反,被邀请到沈阳讲学,由辽宁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于铁陪同,马加主席让作为丁玲学生的我参加接待。在沈阳的几天里,丁玲和丈夫陈明参观、逛街、吃饭、谈话我都在身边,有机会进一步了解这位世界级中国作家的心态。她谈话和讲学突出两项内容:一个是她不同意当时流行的“代沟”的提法。她说,国家进行“四化”建设是每个中国人的责任,老少心情都要一致,强调什么“代沟”,我不同意。讲学那天她穿着一个半袖白色衬衫,戴个茶色镜片的眼镜,在大讲堂里给1000多名青年听众讲课。她首先说:“我和你们不存在‘代沟’,我们是为着同一个目标聚到一起的。谁讲‘代沟’就是不让我参加‘四化’建设!”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对祖国热爱之心依然火热,对献身于国家建设之情仍不减当年。

她讲课的另一个主要内容,就是作家和人民和生活的关系。她强调的还是28年前她在文学讲习所讲述的观点,谆谆地教导后一代。她说:“作家要沉下去,沉一下好,沉一下就会思考。浮时从上边看底下朦朦胧胧,沉下时躺在地下往上看,就清清楚楚。”她说:“人民群众是我的生命源泉。在北大荒时,我为他们做一点儿事情,他们就鼓励我,是他们在我困难时期给我帮助。”陈明曾讲,一位农工家属把与丁玲合影的照片一直挂在家里的墙上,“四人帮”横行时她也不摘。一直到丁玲平反后,他们夫妇重返北大荒时,这张照片还挂在原处。讲完课后,丁玲登上轿车,数十名青年人围绕着车不舍得让丁玲离开,丁玲摇下车窗,微笑着,把手伸出窗外与多人握手。我怕累着老人,催司机开车,丁玲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见到这个情景,我十分感动。

丁玲热爱人民,人民热爱她,这就是人民的作家与人民群众的关系。遗憾的是,当她怀着满腔热情,要为祖国和人民书写新的文学篇章时,却过早地离开了她热爱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她留下一份遗产:在世界许多地方成立了研究丁玲文学创作的组织,多次召开国际性会议,研讨丁玲的文学创作和她对中国文学的重要贡献。她也给她教诲过的学生带来一份荣耀。 61oO+5Gn+V54QKRN+KkMP/CwmdCXDXMDTS40Rus0Zco35JGmcNoRnVQm35lw3d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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