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里斯顿将手插进口袋,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她是个非常漂亮的深肤色姑娘,几乎和他一样高,身材纤细而柔韧,极具吸引力。她的眼中闪烁着明显的幽默感,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他突然觉得,她似乎对他的窘境感到有趣。
“你能借我多少钱?”劳里斯顿问道,“这表——值多少?”
“不,问题不在这儿!”她回答,“关键在于——你想借多少?您不常来当东西吧,是吗?”
“是的,”劳里斯顿承认,“这是第一次。能——能借我几英镑吗?”
女孩再次拿起表,仔细检查了一番。
“我可以借您三英镑十五先令,”她突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行吗?”
“谢谢,”劳里斯顿回答,“这已经足够了——我非常感激。我想,我随时可以赎回它吧?”
“只要您带钱来,并支付利息,随时都可以,”女孩回答,“期限是十二个月零七天。”她拿起笔,开始填写当票。“您有零钱吗?”她突然问道。
“零钱?”劳里斯顿惊讶地问,“做什么用?”
“当票的费用,”她回答。随后,她迅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关系!”她说,“我会从借款里扣除。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和地址。”
劳里斯顿接过当票和一小堆金、银、铜币,却迟迟没有离开。
“请好好保管那块表,”他突然说道,“它是我父亲的遗物。”
女孩微笑着,指了指后面一个厚重的保险柜,安慰道:“我们那里存放着各种各样的传家宝,您尽管放心。”
劳里斯顿道了谢,摘下帽子,转身离开——却有些不情愿。他希望能找个借口多待一会儿,尽管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但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只好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漂亮的当铺老板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已站在街上,口袋里装着钱,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解脱感,夹杂着一丝惊讶。过去四天,他仅靠两先令度日,而就在他身边,竟有一个如此轻松愉快就能借到钱的地方。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回到出租屋,把房租交给房东太太。他欠了她六周的房租,每周十先令——这意味着他刚借到的钱中,三英镑将用于还债。但他还剩下十四先令,足以应付接下来的日子——而且,他期待的那几封信应该会在接下来的邮递中送达。他已向那位采纳了他两篇短篇故事的编辑索要稿费,尽管缺乏经验,他却天真地以为支票会立刻寄到。
此外,他还放下了自尊,给远在苏格兰的老同学约翰·珀迪写了一封长信,详细解释了自己的处境,并恳求他看在旧日情分上,借给自己一些钱,直到他完成并卖掉那部他确信会成为“小金矿”的小说。
他知道,约翰·珀迪如今是个富有的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生意;劳里斯顿毫不怀疑他会伸出援手。而在那几封信到来之前,他手头有了钱——当你靠两先令熬过四天后,十四先令简直是一笔巨款。毫无疑问,在过去的半小时里,生活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光彩——这一切,都归功于那次当铺之行。
劳里斯顿匆匆走在普雷德街上,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经过了一家老式小餐馆,从里面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房东太太不提供任何食物,自从搬进她的房子,他就一直自己解决三餐。昨晚的最后一餐,不过是一杯牛奶和一个虽然大但已经发硬的面包卷,此刻的他简直饿得发慌。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强迫自己走过那家餐馆;一旦越过它的门口,他便飞快地跑回出租屋,将三枚金币塞进了弗利特威克太太的手里。
“这能让我们结清到本周的房租,弗利特威克太太,”他说道,“把收据放在我房间吧。”
“真是太感谢您了,劳里斯顿先生,”房东太太回答,“真的很抱歉,让您费心了,不过——”
“没事,没事——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劳里斯顿连忙说道,“真的很容易,您放心!”
他再次跑出房子,回到那家他知道有食物的地方。他才二十一岁,是个体格健壮的小伙子,胃口一向很好,直到最近才被迫忍饥挨饿。此刻,他感觉如果再不进食,某种难以名状的事情就会发生。他甚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虚弱,当他走进餐馆,坐在其中一个分隔的小隔间里,向服务员点了他迫切渴望的食物和饮品时。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盘鱼、两个煮鸡蛋和几片厚厚的黄油面包,又喝光了一整壶茶,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此时,他感到心满意足,坐直身子,打量着这个他如此急切赶来的地方。就在这一刻,他再次看到了梅尔基。
梅尔基显然刚走进这家小餐馆,而且似乎并不急于点餐。他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站在一张柜台旁,柜台后坐着餐馆的老板娘——戈德马克太太。她是个丰满而漂亮的年轻女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时而扫视着她的女服务员,时而微笑着看向前来结账的顾客。
梅尔基歪戴着他那顶时髦的圆顶礼帽,穿着一件运动风格的外套,胸前别着一朵花,正倚在柜台上对戈德马克太太说着恭维话。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叫来一位服务员,吩咐为鲁宾斯坦先生准备一份上好的牛排。梅尔基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转过身,恰好看到了劳里斯顿,便慢悠悠地走到他坐的桌旁。
“事情办妥了吗?”他压低声音问道,一边在劳里斯顿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那位老先生好说话吗?”
“我没见到他,”劳里斯顿回答,“我见到了一位年轻姑娘。”
“是我表妹齐拉,”梅尔基说道,“那姑娘可聪明了,先生——对老头子来说,她可是个宝贝——她对生意的了解一点都不比他少!您可能想不到,先生,”他继续用他那轻柔的、略带口音的语气说道,“那姑娘可是受过大学教育的——真的!老丹尼尔在她父母去世后收养了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他给了她——唉,那样的教育,我真希望我也能有——明白吗?她可是个十足的淑女——齐拉——但她还是守着那家老店——而且干得相当不错!”
“她看起来很干练,”劳里斯顿评价道,心里暗暗高兴自己终于知道了那位漂亮当铺老板娘的名字,“她很快就办好了我的事。”
“那是天生的,”梅尔基简洁地说道,“我们家族或多或少都干这一行。现在,咱们私下说说,先生,她借了您多少钱?”
“三英镑十五先令,”劳里斯顿回答。
“差不多是这个价,”梅尔基点点头,表示认同。他凑得更近了一些,“您不想卖掉当票吗?”他建议道,“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出两英镑买下它。”
“你似乎对那块表特别感兴趣,”劳里斯顿笑着说道。
“不——我不想卖当票——绝不!我绝不会卖掉那块表。”
“好吧,如果您不想卖,那就算了,”梅尔基说道,“至于我为什么想买——这是我的生意。我不是什么正经商人——我买卖任何能赚钱的东西,尤其是金银制品。既然您无论如何都不肯卖当票,那我就告诉您那块表的实际价值吧。它值十五英镑!”
“这倒是个有用的信息,”劳里斯顿说道,“只要我留着它,就总有点保障。如果我把当票卖给你,你岂不是能赚一大笔?”
“这世界要是没有利润,那可就太糟糕了,不是吗?”梅尔基平静地附和道,“我们都是为了赚钱。听着!——咱们私下说——您是个文化人,对吧?写点东西,是不是?您想轻松赚个五英镑吗?”
“我非常乐意,”劳里斯顿回答。
“我有个朋友,”梅尔基继续说道,“是个批发珠宝商,在肖尔迪奇那边。他想出一本产品目录,但没什么文采,明白吗?他愿意出五英镑——现金——只要有人帮他润色一下。老天爷!——这活儿您一天就能搞定!您觉得怎么样?”
“我不介意赚这五英镑,”劳里斯顿回答。
“那就这么说定了!”梅尔基说道,“下周找个时间,我带您去见他——他这周不在。还有——您得给我百分之十的介绍费,没问题吧,先生?生意就是生意,对吧?”
“没问题!”劳里斯顿同意道,“这是当然的。”
梅尔基点点头,开始享用他的牛排。劳里斯顿随后离开餐馆,走出门时,柜台旁那位丰满的老板娘微笑着递给他找零。
“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您,先生,”她说道。
劳里斯顿回到自己的房间,感觉世界仿佛焕然一新。他付清了房租,口袋里还剩下一些银币和铜币,下周还有机会赚到五英镑——而且他期待的那两篇故事的稿费随时可能寄到。如果约翰·珀迪答应借给他那笔钱,他就能专心花一个月时间完成他的小说——到那时,或许名利双收的日子就不远了。这个阴沉的十一月傍晚,在希望的梦境中悄然逝去。
然而,到了周末,劳里斯顿的希望再次跌至谷底。他既没有收到约翰·珀迪的回信,也没有收到编辑的稿费。周日早上,他再次面对仅剩的半克朗。那天,他小心翼翼地安排每一分钱,但当他在一家廉价咖啡馆吃完一顿节俭的晚餐后,口袋里只剩下一先令。
那个周日下午,他漫无目的地走进肯辛顿花园,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当他站在装饰性水池的栏杆旁,看着水鸟们嬉戏时,有人向他道了声“下午好”。他转过身,发现那位当铺的漂亮姑娘正站在他身旁,羞涩地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