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里,张伯龙的命运便成了一出令人唏嘘的悲剧。在这场协和贸易公司轰然倒塌的闹剧中,张伯龙是那个被推至悬崖边缘的人,最后连自己也跟着坠入了深渊。
张伯龙与祁初奚的交往由来已久,堪称老友。经他手的中华懋业银行对协和的贷款常年保持在100多万元,日积月累,账目从未清理。1927年底,总行忽然下达指令,要求收回协和的一半贷款。这笔巨款,顿时成了张伯龙心头的一块巨石。祁初奚再想从中华懋业银行贷款,已不再像从前那般轻而易举。张伯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对协和封口。
可祁初奚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协和的大宗贷款来源,一个是中南银行,另一个便是中华懋业银行。张伯龙既然已经被拖下水,祁初奚又怎会让他轻易脱身?为了继续从张伯龙手中榨取资金,祁初奚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语气凝重,直接丢出一颗炸弹:“协和亏损了。”
祁初奚心里早已盘算清楚:协和还欠着张伯龙的银行100多万元债务,他就不信张伯龙不怕协和倒闭。祁初奚的策略很简单,既要给张伯龙施加压力,又不能把协和的实际情况全盘托出。要是把张伯龙吓跑了,以后再想从他口袋里掏钱可就难了。于是,他提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要求:希望张伯龙再贷给协和30万,否则,协和唯有倒闭一途。
张伯龙果然中计了。他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协和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只要帮它渡过难关,将来总能找到脱身的机会。毕竟,协和贸易公司在他眼中,依然是那个辉煌的大公司,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于是,张伯龙毫不犹豫地又拿出了30万。
中华懋业银行的总行急了,立刻派人前来查账。旧账未清,又贷新款,这显然是大问题。面对总行的质询,张伯龙进退两难,情急之下,竟提出以三四十万的家产为协和作保。这一举动,虽然是他在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但也透露出他对协和经营状况的乐观估计。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甩手走人。张伯龙的这一步,恰恰暴露了他被祁初奚迷惑得有多深。
但张伯龙的信任和牺牲并未换来协和的起死回生。协和倒闭后不久,中华懋业银行也被拖垮,债务高达130多万元。张伯龙家财散尽,名誉扫地,最终隐居苏州,郁郁而终。
协和倒闭的导火索,竟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数目——区区一万元。对于协和这样一家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生意的大公司来说,一万元本该是九牛一毛。然而,这个小小的数字,却彻底撕开了祁初奚精心编织的骗局。协和贸易公司,这个看似强大的商业帝国,竟然连一万元现金都拿不出手。这背后的空虚,可想而知。
协和的倒闭,犹如在天津金融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各银行、钱庄顿时陷入一片惊慌,生怕被拖入无底深渊。协和倒闭的当天晚上,祁初奚便悄然失踪,留下一地烂摊子。债权人纷纷涌向协和的仓库和办公楼,试图清理资产。然而,仓库里的货物早已抵押出去,协和和瑞通的房地产也早已押给了美国花旗银行。真正属于协和的资产,几乎所剩无几。
银行经理们手中的账单,大多成了废纸。一夜之间,这些平日里沉稳自信的金融精英,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人冲入货栈,抢掠货物。中南银行的王孟钟更是直接威胁祁初奚的小老婆,强行夺走她的金银首饰。每个人都想在淹没之前,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英租界当局迅速介入,封存了协和和瑞通洋行的仓库与办公地点。几十家银行、洋行组成的债权团,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清理工作。然而,由于各债权人之间矛盾重重,利益纠葛复杂,清理工作进展缓慢。在此期间,甚至发生了一场债权人与花旗银行之间的官司。协和抵押给花旗的房地产和一笔价值10万元的面粉,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华商债权人要求变卖后统一调配,而花旗则坚持要求十足偿付。官司先是在美国远东巡回法庭审理,华商债权人一度胜诉。然而,花旗不甘心,上诉至美国本土法院,最终如愿以偿。华商债权人的损失,也因此变得更加惨重。
故事的结尾,如同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终于迎来了清算的时刻。清理工作尘埃落定,结果却让人唏嘘不已。协和贸易公司遗留下来的债务,由于大量信用贷款缺乏凭证,这些债务根本无法追讨,债权人只能自认倒霉。至于其他款项,债权人最终也只能拿到象征性的两成到三成的偿付。
中南银行,这个与协和往来最密切的金融机构,损失最为惨重。它贷给协和的款项高达170多万元,相当于银行股本的一半以上。协和的倒闭,让中南银行元气大伤,整整耗费了十多年时间才逐渐恢复过来。经手此事的副经理余连生也因此受累,最终黯然离职。
中华懋业银行的下场同样凄凉。张伯龙经手贷给协和的130多万元,最终让这家拥有沪、京、汉、津多个分支机构的中美合资银行在协和倒闭的第二年宣告停业。张伯龙的结局,已无需赘述,这位曾经的金融精英,最终在苏州隐居中郁郁而终。
更有名的买办世家——王步洲、王采丞叔侄俩,也在这场风波中彻底衰败。他们为协和担保,从银行透支了70万元。协和倒闭后,王氏家族四分五裂,再也难有昔日的辉煌。王步洲、王采丞因无力偿还债务,不得不逃匿而去,从此销声匿迹。
东北军人组织的中原银行,本希望通过协和的高额回报赚取暴利,却不料协和倒闭后,中原银行也随之立刻停业。资本不大的它,贷给协和的四五十万元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凡是与协和有过往来的银行,几乎无一幸免。官方的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盐业银行,华商的金城银行、上海银行、大陆银行、中国实业银行、中国兴业银行,以及外商的花旗、汇丰、麦加利、法华、华比、正金等几乎所有天津知名的大金融机构都蒙受了巨大损失。甚至中小行庄、贸易公司、货栈也难以幸免,纷纷被卷入了这场金融风暴。
然而,这场风波中最令人疑惑的,却是祁初奚的下落。协和倒闭的当晚,祁初奚便悄然逃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他主要责任者,如王恭宽、康尼斯、严仁宽也纷纷不知所终。只有瑞通洋行的会计被迅速抓获,祁初奚的家属则被债权人团团围住,陷入困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祁初奚竟一度露面,声称自己愿意承担协和倒闭的全部责任。但他的露面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再次销声匿迹。据说,他在逃离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我已财产全无,将前往张少帅处寻求办法。”至于这“办法”具体是什么,无人知晓,因为祁初奚一去再无音讯。然而,他的家属却因为这番话得以摆脱困境。
关于祁初奚的下落,坊间流传着各种猜测。有人说,他早有预谋,暗中将巨额资产转移,适时携款逃脱。甚至有人声称曾在上海见过他。至于那封信,不过是为了让家属摆脱困境的幌子。
也有人说,他确实去了东北。虽然协和欠了中原银行的钱,但祁初奚对东北军人的关系一直维护得不错,甚至可能早已暗中将债务还清。因此,事发之后,他便躲到了东北军人的庇护之下,使得债权人,甚至当时的中央政府对他也无可奈何。
无论真相如何,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祁初奚,这个金融诈骗案的主谋,在骗取了巨额钱财后,终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的混乱和无数受害者的无奈与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