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宋教仁的那一夜,吴福铭像一只受惊的野猫,东躲西藏地在街巷间穿梭。转过几条狭窄的弄堂,他悄悄溜进了应家大宅,潜入内室,向应桂馨复命。
应桂馨早已在书房等候,听闻吴福铭得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吴福铭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干得好!宋教仁只要伤及皮肉,必死无疑。你这次可立了大功!”
说罢,他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五十块银洋,塞到吴福铭手中:“这些你先拿着,等上面的赏洋汇来,再加倍给你。这几天,你就安心躲在我这儿,千万别露面。”
吴福铭接过银洋,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五天后,事情败露。一个清晨,应家大宅被巡捕团团包围。家中的人被赶到一间房里,巡捕们则翻箱倒柜,四处搜查。很快,那支行刺用的五响手枪被搜了出来,紧接着,一沓沓信件也落入了警方的视线。
吴福铭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心跳如鼓。忽然,两个巡捕押着一名铁路警察走了进来。吴福铭抬眼一瞥,顿时心头一紧——那人正是当夜在火车站与他争吵过的警察。他慌忙低下头,生怕被认出来。
“就是他!”铁路警察指着吴福铭,语气肯定。
话音未落,两个巡捕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吴福铭铐上,押出了应家。
当天下午,吴福铭被带到法庭,由法国李副领事、英租界会审员关烟之和上海审判员王庆愉共同审理。吴福铭起初态度傲慢,冷笑道:“既然被抓了,要关要杀随你们便,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庆愉见状,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警告:“此案事关重大,你若老实交代,我们可酌情处理。”
吴福铭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名。但对作案动机,他避重就轻:“宋教仁摇唇鼓舌,造谣惑众,危害民国,我是为全国同胞除害。”
当被问及受何人指使、手枪从何而来时,吴福铭编了个谎话:“是个姓陈的朋友让我干的。他说事成之后,先赏我一千大洋,还要送我出国留学。”
“姓陈的叫什么?住在哪里?”审判官追问。
吴福铭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清楚。”
“你与应桂馨是何关系?是不是受他指使?”审判官步步紧逼。
这时,吴福铭才得知应桂馨也被抓了。他心头一沉,立刻摇头大喊:“我与应桂馨只是普通朋友,他与此案无关,我绝不能冤枉他!”
审讯陷入僵局,吴福铭被暂时关押在巡捕房。几天后,他被押至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再度受审。庭上,吴福铭见应桂馨也被押在一旁。应桂馨西装笔挺,神态自若,两颗眼珠滴溜溜转着,仿佛置身事外。当与吴福铭目光相接时,他还微微一笑,示意他别慌。
开庭时,原告与被告双方各请了三位律师,且都是外国人。律师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庭上喧闹如集市。从午后审到傍晚,案情依旧一片混乱。审判官无奈,只好宣布休庭,改日再审。
当晚,冷月高悬,寒风呼啸。三更时分,一名看守悄悄走到吴福铭的牢房前,低声道:“应桂馨托我给你传话。他说,只要你一个人扛下所有事,他愿意把大东钱庄的两万存洋送给你。他还说,上面会想办法,你顶多关几年,很快就能出去享福。”
吴福铭信以为真,感动得几乎落泪。次日上庭时,他咬紧牙关,坚称刺杀宋教仁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应桂馨趁机顺水推舟,将干系撇得干干净净。由于缺乏实据,上海审判庭难以定案,只得再次休庭。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在革命党人的协助下,几本密电码被从应宅搜出,经翻译,完整揭露了应桂馨与洪述祖勾结、直接指使吴福铭刺杀宋教仁的事实。更令人震惊的是,国务总理赵秉钧甚至袁世凯本人,都被牵扯其中。
后经程德全、应桂闳等人多次交涉,英法领事终于同意将宋案人犯及相关罪证移交给上海检察厅。上海检察厅连夜准备,计划次日开庭审理。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看守长慌慌张张地冲进厅长办公室:“不好了!吴福铭昨夜在狱中自杀了!”
这一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吴福铭在法捕房关了多日,毫无自杀迹象,怎么会突然自杀?尸检结果显示,吴福铭是吞食大量磷土(即火柴头)中毒而死。可狱中的火柴早已被搜光,这么多磷土从何而来?
原来,昨夜三更时分,有人潜入吴福铭的牢房。他睁眼一看,竟是当初带他去火车站行刺的老陈。吴福铭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老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我是花了重金来看你的。”
他压低声音,语气关切:“明天开庭,他们若逼你招供指使人,恐怕会用大刑。应大哥怕你受不住,特地让我送来‘跌打特效药’,吃了它,任何刑罚都扛得住,事后也无后遗症。”说着,他递过一个纸包,又端来一杯温水:“快吃了吧。应大哥说了,将来一切有他,你尽管放心。”
吴福铭感激涕零,迷迷糊糊地打开纸包,嗅到一股香气,外面裹着油炸糯米团。正巧肚子有些饿,他便一口吞下,喝了温水,躺回床上。不久,腹中隐隐作痛,他还以为是药效发作。直到毒性蔓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可惜为时已晚。
吴福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在了狱中,成了这场阴谋中的一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