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亭长的咸阳见闻

从沛县到咸阳，一路向西，这一趟行程得走上一个月。眼下正是深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冬小麦刚刚破土，嫩绿嫩绿的。远远望去，中原大地黄绿相间，可走近了瞧，却满是荒凉。

田地里看不到劳作的农夫，只有田边枯黄的杂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秋风迎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让人心里也跟着凄凉起来。

刘季带着一群民夫，他们都是告别了亲人踏上这趟征程的，大家心情都差不多，默默地朝着西方走去，谁还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呢。

刘季心里很不是滋味。往年这个时候，他正和妻子儿女在场院里打场，享受丰收的喜悦，村里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可今年，这田野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处冷冷清清的。

其实，年过四十的刘季哪能不知道农夫们这个时候都在场院里忙活？只不过他这一路上心情实在不好。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父母、朋友，尤其是妻子儿女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旅途中，刘季很少一个人喝酒。他心里清楚，自己带着几百个本县的民夫，责任重大，可不能给萧何还有家里的父母妻子添麻烦，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妻子嘱咐他路上少喝酒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刘季出身普通农家，在农村长大，他太了解服徭役的农夫们有多苦了。一路上，他特别关心这些民夫，谁要是头疼脑热的，他都会亲自去问候。

出发前同事们给他的旅费，喝酒根本花不完，而且他也很少一个人喝。所以，他时不时就用自己的钱买些酒食，让大家一起吃。这几百个民夫里，有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但大多数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算是晚辈。刘季这么体贴他们，大家都特别感激他、爱戴他，没一个人给他惹麻烦。

刘季带着民夫从沛县出发往西走，一路上景色萧瑟，他心情也不好，整天都不怎么说话，感觉自己都变了个人似的。不过，等他们走过函谷关，进入关中秦国故地的时候，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就好像重新找回了自己。

民夫们都看到：队长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左边高耸入云的秦岭，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呆呆地看着路基下面右边远处的黄河、渭水，那河水就像一条条白色的丝带。四周一片宁静，左边山间却时不时传来鸟鸣声，动静结合，别有一番滋味。

刘季还是不怎么说话，此时，他眼睛都看直了，贪婪地看着那些新奇的景色，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他一边看一边想，大秦帝国的这片土地，真是个好地方！崇山峻岭，大河奔腾，地势险要得很。怪不得山东六国的联军怎么都打不过函谷关，而秦军却能从西边居高临下，一下子就把六国给灭了。这些事儿，他在沛县的时候可从来没体会过。

看着眼前的美景，想着历史上的事儿，刘季的脚步也没停。他得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咸阳，哪敢停下来抒发怀古之情怀。再说了，他身后还跟着几百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农家子弟。不过，这些美景一直在他脑子里转，让他忍不住开始憧憬未来。

继续走着，在那山的南边、水的北边，隐隐约约露出了帝国皇帝离宫别馆的影子。秦国从建国开始，西边从雍都（就是现在的陕西凤翔）起，东边到潼关黄河，“东西八百里，离宫别馆一个挨着一个”，都说“关中一共有三百座宫殿”，可见秦国这些年在渭水两岸建了多少宫殿，数都数不清。

那些风格各异的秦宫，在夕阳的映照下，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美得就像一幅画，把刘季都看呆了。这时候，刘季才明白，在家乡的时候老人们常说的天宫，原来不在天上，就在人间，就在他眼前。

刘季和他带的民夫们都被这美景吸引住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旅途的疲惫一下子就没了。可刘季的眼睛，一直都没从那些宫殿上移开。

他心里琢磨着，建这么多宫殿干什么呀，有一个不就够了吗？要是换做他，找个最好的地方，建一座最好的宫殿，这辈子也就满足了，何必建这么多呢！他越想越入迷，都忘了自己是谁。看着那些山间的离宫，他心里暗暗感叹，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啊！什么时候自己能住进去，那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秦帝国的离宫别馆，已经把刘季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时候，什么这些年的烦心事，父母、朋友、妻子儿女，好像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儿，他感觉自己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了。过去的四十多年，就像一场梦一样过去。在他现在追求的这个新世界里，好像只有他刘季和那些山间的离宫别馆。

刘季他们这批民夫，要去的地方是咸阳城东南的阿房宫工地，离咸阳还有几十里路。到了工地后，民夫们就开始在监管下没日没夜地干活，刘季因为职务的关系，有机会去看看雄伟的咸阳城墙和城楼，还能逛逛城里热闹的街市。最让他难忘的是，他有幸亲眼看到了秦始皇的车驾出行。

那场面，简直太壮观了！皇帝车马走的驰道，宽五十步，分成三部分。中间宽三丈的那条路，是皇帝专用的，谁要是没得到皇帝的允许，可不敢在上面走，两边的路才是给当官的和老百姓走的。

皇帝坐的车叫金车，用金银和彩绘装饰得特别华丽。前面拉车的是四匹一模一样的骏马，马身上还挂着好多金银做的装饰品。金车后面还有一辆同样豪华的副车。

秦始皇头上戴着缀着十二旒的冕，身上穿着绣着十二种不同花纹的衮服，腰间系着玉带，脚上穿着皮革做的鞋，叫舄。身上还挂着一串串玉件。前面有仪仗队开道，后面有卫队保护，那威风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刘季这个从偏远乡下过来的小吏，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眼睛都看直了，嘴巴也合不拢。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人能过这么豪华的生活。他忍不住感慨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像他这样！”这可是刘季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打心眼里羡慕皇帝的生活。

那时候，刘季根本不可能有推翻秦朝、自己当皇帝的想法。不过，这次见到秦始皇，确实让他开了眼界，也让他有了更明确的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