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时代被认为是英格兰国力空前强盛之期,这种看法是正确的。马尔伯勒极具军事天赋,谏言时又能深谋远虑,将这个日渐强大的国度在欧洲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国家顶层圈子中长期维系的亲密友谊,如今在最小却最高效的统治执行团队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莎拉照顾女王,马尔伯勒指挥战事,戈多尔芬则料理议会。在那辉煌的5年里,女王把自己的快乐和信任全权交到这些能臣手中。就如克伦威尔时代一般,英国全力以赴争取当时世界的领导权,不过此时它已有了更广、更强的基础。
那时英国统治阶级英才辈出,这是笔巨大的财富。贵族和乡绅中都涌现众多智力超群、体魄过人的顶级人才,可以胜任全国各个军政要务之人是所需的两三倍之多。他们能力出色、精力旺盛、有勇有谋、雄心勃勃。那时也是英国文学史上的“奥古斯都式的鼎盛时代”。艾迪生、笛福、蒲柏、斯梯尔、斯威夫特这些名字至今都熠熠生辉。书籍、诗歌和小册子都如潮水般纷纷出版。艺术和科学繁荣发展。查理二世统治时期建立的英国皇家学会如今硕果累累。艾萨克·牛顿爵士在数学、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完成了始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革命。雷恩在建筑学界取得了不朽成果,而范布勒则留下了众多旷世杰作。
该时期,争议也走向极端。早年间的宗教狂热如今涌进了政治派系斗争中。党派冲突空前激烈,持久且肆无忌惮。个人和党派都意识到可能即将飞黄腾达,而且机会不小,铆足了劲拼个你死我活,争夺国家的控制权或者在统治权中分一杯羹。他们挖空心思,定要一较高下。不过在安妮统治的初期,他们同仇敌忾,共抗法国。但这绝非易事。那时,英国只有500万国民,而法兰西王朝在“伟大的国王”路易十四统治时期,统治着近2000万子民。另外,威廉国王在位期间的战事代价惨重,收效甚微。路易十四占上风,看似已成就了不可限量的霸业。但现在,他行将溃败,俯首称臣。到安妮王朝后期,大部分时间都在争议对法国提出什么条款。
不过,1702年3月安妮刚登基时还是另一番局面。她身着朝服、戴满徽章,神气活现地驾临议会两院,恍若伊丽莎白女王一世降临。她说道:“我深知我心,它完完全全属于英国。”安妮在国政方面全盘接受马尔伯勒感情用事式的决策。在登基初期那些关键的日子里,马尔伯勒是安妮的首席并且唯一顾问。两大主流政党都仰慕其才华,他一度凌驾于派系纷争之上。军方一致认为,一旦马尔伯勒掌权,他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沿袭威廉三世国王新教派的好战之风。强烈的克伦威尔情结和清教徒信念弥漫整个国度,增强了爱国主义和民族情绪。新朝在众人的一片赤胆忠心中拉开帷幕。这是安妮公主韬光养晦,等待良久的“艳阳天”。
马尔伯勒出任海内外皇家军队总司令后,立马有了动作。3月8日,女王一出席枢密院会议,他便通知神圣罗马帝国
大使拉蒂斯拉,女王会如已故国王一样坚定不移地拥护帝国皇帝。当晚,他给荷兰共和国执政(或称首相)安东·海因修斯捎去了私人信件,以女王之名保证坚决继续战争并遵守条约。而当他一空下来,就立即搭船赶往海牙。
那时正值荷兰共和国鼎盛之期。这个由7个省组成的共和国,在西班牙压迫的战火中诞生,经历了与法国的陆战、英国的海战等英勇战事考验,如今已成为欧洲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但是威廉三世的辞世撼动了整个荷兰寡头政治的结构。他没有留下奥兰治一脉的直系继承人作为所有联合省份都接受领导的省督。现在,谁来领导荷兰军队对抗正在集结的敌人?谁来维护“海上强国”这一共同事业?议会主教伯内特写道:“国王死讯刚传来,他们就立刻召开了会议;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彼此拥抱,承诺会团结一致,共同捍卫国家利益。”马尔伯勒的信在国王噩耗之后接踵而至。
不久,马尔伯勒也来到荷兰人中间。威廉国王在位期间,马尔伯勒就参与谈判“大联盟”(Grand Alliance)的框架契约体系。他纲举目张,一时间,荷兰全国大小不一、经常有利益冲突的各个地区也立马团结起来,形成凝聚力,即便威廉三世的王权也未必能收获这样的效果。
安妮女王希望让她的夫君乔治亲王成为“海上强国”的军队总司令。而荷兰势力却想要拥护本国人统率全军。不过,一切都落入了马尔伯勒之手。荷兰省督兼总司令二职人选暂缺,马尔伯勒出任荷兰海军副统帅。如此,他便手握西方两大强国军队最高指挥权。新成立的普鲁士王国以及莱茵河流域日耳曼诸邦自然很快就加盟了。不过,尽管这位英国上将有着至高无上的头衔,深得人心,但在各个阶段,只有无限的耐力和不厌其烦的说服力才能巩固他的权威。他从来无权像拿破仑那样令行禁止。几乎做每一个举动前,他都必须要征得各路而且通常是有分歧的利益集团的一致同意。他不得不靠微妙多变的手段建立自己的统治权。另外,他从不是伦敦政府的首脑。能干的财政大臣戈多尔芬履行了许多首相的职责,与马尔伯勒亲密、和谐地各司其职。但是在规划蓝图时,这两人不得不考虑威斯敏斯特的党派压力和政界势力在国内的强大影响力。他们并未拥有绝对权威,必须处处谨慎。马尔伯勒的军事才华在欧洲大陆如雷贯耳,但是他迄今没有指挥过大型军队。如今在他麾下效力的12位荷兰、德国将军近年来的沙场经历远多于他。神圣罗马帝国上将欧根亲王,此时在意大利所向披靡,成为盟军中最负盛名的将领。
* * *
1702年,路易十四决定派出最强的军队进攻荷兰。他知道,威廉国王驾崩后,荷兰就陷入了分裂和动荡。他认为,至少英荷之间的关系被严重削弱。他指望着英荷之间会有一段时间的犹疑和失联,如果法国好好加以利用采取军事行动,也许能粉碎荷兰,吓退英国。在他眼里,马尔伯勒是英国王室的宠臣,有能力且精于算计,但是他所有的影响力完全来自女王对他妻子的垂青。因此,战争一开始,法军最高指挥部就毫不犹豫地把军队主力安置在离奈梅根不到20英里处,默兹河和莱茵河河谷之间。5月,马尔伯勒挥师奈梅根。他发现盟军普遍士气低落,将军们互相嫉妒。但是,当他振臂一呼,开展军事行动时,军队立即士气大涨。荷兰副将们对军队的行动有否决权,不过他们被说服了,授权进攻敌人。虽然马尔伯勒错过了在极其有利的条件下在佩尔的石南荒地与法军决战的机会,但后者也立刻陷入被动。在这场漂亮的歼灭战中,这位新统帅征服了默兹河流域所有的要塞,解放了整条河道。这些实质性的进军场面取代了威廉三世勇敢却毫无成果的行动。自此,咄咄逼人的法军受挫,变得犹豫不决,终于撤退。马尔伯勒大人奇袭列日,又侥幸逃过默兹河上的埋伏,凯旋海牙,荷兰举国欢庆;他一回到英国,女王立刻加封他为公爵。马尔伯勒上任后的第一年,战争形势开始逆转,处于分崩离析的反法同盟重新燃起了希望,再次产生凝聚力。
英国1702年的另一项冒险便是英国海军对加的斯的远征。威廉三世已经意识到地中海及守卫其入口的海港对英国至关重要。法国野心勃勃,英国与黎凡特地区的贸易岌岌可危,而法国人继承了西班牙王位也会危害英国的商业利益。7月底,奥蒙德公爵和海军上将乔治·鲁克爵士指挥强大的舰队满载士兵驶向加的斯。两位指挥官缺乏一举突袭攻占该海港的勇气,便退而求其次,采取更容易走的路线。部队先登陆并攻占了岸上的要塞,接下来就开始了持久散漫的军事行动,伴随着抢掠和有违天理的行为,各种“故事”在西班牙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同时,西班牙的防御越来越强。敌军在入口处制造了爆炸,海峡里炸沉了一些船只。一个月之后,英军决定撤回岸上士兵,打道回府。
不承想一笔横财稍稍抵消了这个耻辱。当时,鲁克和奥蒙德早已闹翻,互相埋怨,正要垂头丧气返航,却传来消息称,满载数百万财宝的西班牙珍宝船队已从东印度群岛返回,驶入了维哥湾(Vigo Bay)。英军喜出望外,马上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突袭港口。对于黄金的垂涎和加的斯之痛激励着将士们,最终,他们下令放手一搏。士兵不屈不挠、如火如荼地战斗着。日落时分,维哥湾落入英军囊中。敌舰全部被击沉、焚毁或被缴获,无一幸免。开战前,西班牙人心急火燎地用骡把印度群岛的珠宝运上岸,不过还是剩下很多,足够让打胜仗者载着价值百万英镑的财宝回国,接济国库,安抚议会。不过,尽管有此功抵过,鲁克和奥蒙德在加的斯的行动还是被下令彻查了。马尔伯勒是批准此次远征的,还指望能一举拿下加的斯,将其作为进入地中海、拿下梅诺卡岛的垫脚石。这时,他便挺身干预调查,维护这两位受到非议的指挥官。要是这两人在加的斯拿出在维哥湾一半的气魄,“海上强国”也许在1703年就已经是地中海之主了。
* * *
安妮女王的登基似乎开启了托利党的辉煌时期。威廉国王的所有辉格党大臣都被驱逐下台。在戈多尔芬政府中,女王的舅舅罗切斯特和威廉国王的托利党人诺丁汉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但从一开始,与戈多尔芬休戚与共的马尔伯勒和他们的托利党同僚之间就有着深深的裂痕。传统的托利党政见主张,英国不应指望在欧洲大陆纷争中扮演领导角色,正确的方针应该是仅用海军力量进行干预,在欧洲大陆焦头烂额时,浑水摸鱼,在世界其他地方获得海外领土。托利党强烈排斥向大陆输送大批军队。他们对于英军在大陆取得的战绩嗤之以鼻,还抱怨或假装抱怨繁重的军费开支负担。他们声称,那些主张英国干预大陆事务的利益集团通过购买国债大发战争财,还声称乡绅的财产被搜刮,而伦敦金融城中的银行家和商人靠房地产建立了一个日益膨胀的房产按揭体系。
辉格党人虽失势,但是仍然满腔热血拥护这次最伟大的军事行动。马尔伯勒的军事举动,辉格党人一概支持。他们讥讽错误的殖民地远征战略,还称,如果在主战场还是关键战场上英国都不能获胜的话,英国的利益就无法保障。在此问题交锋中,双方各执一词,左右着安妮女王的朝政。马尔伯勒和戈多尔芬常常发现,自己与其他托利党同僚在战争应该如何进行这一关键问题上意见相左。如果英国不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大陆战争,路易十四就会胜出。这个问题至关重要,马尔伯勒很遗憾地发现,必须动用他对女王的重大影响力来对抗托利党领袖。
此外,这还牵涉宗教问题。安妮女王、马尔伯勒和戈多尔芬都是托利党出身,都是圣公会信徒。安妮很久以前就已承认她父亲的儿子、被流放的威尔士亲王是她的弟弟。威尔士亲王受法国保护,英国史称为“老僭王”,在法国则有个更体面的称呼——“圣乔治骑士”。安妮女王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篡位者,她认为自己对已故的父亲态度恶劣,为此内心备受折磨。她对英国国教的虔诚信仰是一种慰藉,用来抗衡自我怀疑情绪。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卫、珍惜这个神圣的组织,这是她的责任,维护国教与她自身的头衔和国家安宁息息相关。若让位给她的天主教弟弟,则不仅背叛了她信奉的宗教,更会让她深爱的国土惨遭恐怖的内战蹂躏。
下院的托利党继续之前反对不信奉国教者的斗争。《忠诚宣誓法》(Test Acts)
持续生效,但是战友之情和对新君的忠诚之意让该条例在公众看来已名存实亡。清教徒商人想要任公职,可以依据国教仪式,每年领一次圣餐,之后可以继续去其他教堂礼拜。1702年秋,托利党人推行了《禁止一时信奉国教草案》(Occasional Conformity Bill),目的是通过取消这种逃避刑事立法的手段让他们的政治对手失去任职资格。他们称,为了能规避《忠诚宣誓法》,只是在正式场合表现信奉英格兰国教是一种虚伪、亵渎神明的企图,应该立即喊停。下院数次通过该草案,但都被上院驳回。上院主教法官(该席位由威廉三世设立)强烈反对该草案。女王的丈夫乔治亲王就是路德宗教徒,受到了不利影响。是对国教忠诚,还是错误地惩罚忠诚的子民?后者中包括她自己的丈夫,而且他们更是马尔伯勒战争政策的鼎力支持者。女王被这两难的抉择撕扯着。但托利党影响巨大,马尔伯勒和戈尔多芬都不敢贸然反对该草案。他们明面上投票支持该草案,但私下成功动用自己的力量,图谋把草案粉碎。
* * *
在1703年的战役中,马尔伯勒能够将大联盟军队集中在马斯特里赫特附近。此处位于奈梅根以南80英里
,是前一年战役的起点。他一心想要攻下奥斯坦德和安特卫普。奥斯坦德能让大陆与英国有新的交通线;安特卫普控制着斯凯尔特河、利斯河以及许多运河等水路;这些水路再加上默兹河就形成通往法国要塞区的主要航线网。马尔伯勒遵从荷兰方面的意见,开始围攻莱茵河畔的波恩。波恩一陷落,他便直捣安特卫普,火速部署,并率军艰难挺进。但他口中的“伟大设计”并未成功。马尔伯勒希望打一场进攻硬仗,但是荷兰方面不赞成。攻占林堡和默兹河畔的休伊是此次战役的标志性成果,荷兰人认为这是胜利的一年,喜出望外,打造的奖牌上刻有清晰可辨的铭文“胜利却无屠杀”。但同时,在多瑙河上以及莱茵河上游,皇帝的军队却屡屡受挫。他们在巴伐利亚战场失利,失去了著名的军事重地奥格斯堡和拉蒂斯邦,还有最重要的兰道(Landau),德国南部以及莱茵河上游落入了法国人之手。
托利党将这一切失利都归咎于辉格党主张加入大陆战争的政策。在面临下台和问责的双重压力下,辉格党显得萎靡不振。到了1703年冬,大联盟在国内外形势中陷入了低谷。于是,安妮女王站出来登高一呼。“我绝不抛弃,”她写信给莎拉,用的是这个顶层圈子里通行的昵称:“亲爱的你、‘自由人先生’(马尔伯勒),也不舍弃‘蒙哥马利先生’(戈多尔芬),将一直忠实地恭奉左右;我们四人永不分离,直至死神那公平的手将我们撂倒。”有了女王的支持,马尔伯勒在冬季里做的最高战略部署,将扭转整个战局。
不过,在他动身前往大陆前,重组托利党政府必不可少。罗切斯特此时已卸任,诺丁汉也时日无多,急需一个新人物填补空白。哈利曾是下院议长、托利党温和派领袖、下院实际领导人,众所周知,他曾经主张积极裁军,反对威廉国王的外交政策。如今,他受邀成为国务大臣,而政府内部圈子也接纳了他。国家的高层便由马尔伯勒、戈多尔芬、哈利组成,女王和莎拉照例在内。在哈利的栽培下,年轻议员亨利·圣约翰就支持《禁止一时信奉国教草案》发表出色演讲而崭露头角,成为托利党的宠儿,就任战时军务大臣,也让他得以与马尔伯勒亲密接触。等这一切安排妥当,托利党温和派以及辉格党人在议会中占了多数席位后,马尔伯勒公爵便起航前往荷兰。
上文提到,巴伐利亚的选帝侯已背弃皇帝,现已成为法国盟友。马尔森元帅率一支法军驰援。接下来一年中,神圣罗马帝国首都维也纳显然面临着覆灭的危险。马尔伯勒只串通了海因修斯一人,凭借着连哄带骗的微妙手腕,征得了荷兰议会的同意。荷兰军队将与英国军队、雇佣军一道挥师摩泽尔河。告别了留守荷兰的主力军,马尔伯勒经波恩快速挺进至科布伦茨。这时,敌友双方都料到他会右转,向南朝摩泽尔河上游行进,前往特拉尔巴赫和特里夫斯。于是,他部分真实意图便暴露了。长长的红衫军纵队经过摩泽尔河与莱茵河汇流点,走上浮桥渡过莱茵河,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美因兹和海德堡,进入德国腹地。渡过内卡河,马尔伯勒与普鲁士和其他德意志邦国军队会合。6月11日,他与巴登侯爵路易亲王玛格雷夫(指挥莱茵河流域帝国军队)和欧根亲王(虽无实际指挥权,但代表帝国最高军事统帅)会师。自此,马尔伯勒公爵和欧根亲王开始了长达7年的辉煌合作,他们彼此信任,所向披靡。
马尔伯勒率军从北海到达多瑙河,可谓是英军史上空前绝后的壮举。在他挺进的过程中,法军所有的战争计划都暂停了。在马尔伯勒完全离开低地国家境内后,维勒鲁瓦元帅动身前往摩泽尔河畔与之照面。马尔伯勒到达海德堡时,法军众将以为会在莱茵河上游打一仗。直到他到达多瑙河流域时,他们才意识到其真实意图在巴伐利亚,以解维也纳之困。塔拉尔元帅率领第二支法军支援巴伐利亚选帝侯以及马尔森元帅所率的法军。马尔伯勒和巴登侯爵已到达多瑙河,血洗谢伦贝格牢固工事,将守卫的士兵拽入河中,强势进入巴伐利亚。但巴伐利亚选帝侯不肯就范,马尔伯勒便诉诸军事手段,接着该国惨遭毁灭性的破坏。
1704年马尔伯勒进军多瑙河
同时,欧根亲王不敌塔拉尔的优势进攻,便撤退,打算迂回与马尔伯勒会合。法军和巴伐利亚军现已会师,再一次渡过多瑙河。塔拉尔自认为可以重创联军,让其溃败。马尔伯勒说服了一贯唱反调的侯爵去全力围攻英戈尔施塔特,自己火速与欧根会师。欧根和马尔伯勒堪称“孪生将军”“异体同心”,于8月13日清晨在多瑙河畔赫希施泰特进攻法军和巴伐利亚军。法军在数量上占优势,且火炮更猛,所处位置有内伯尔河支流沼泽保护,易守难攻。双方都浴血奋战。欧根指挥右翼,马尔伯勒指挥左翼和中阵。英军进攻布林德海姆村(Blindheim,亦称布伦海姆村,Blenheim)时受挫。双方相持不下,长达数小时;不过,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调兵遣将,马尔伯勒于下午5点半渡过内伯尔河,集中势不可当的骑兵兵力,辅之以步兵、炮兵,猛攻法军中阵。之前为了抵抗两翼的进攻,法军中阵已渐近溃散状态。马尔伯勒率领80支骑兵队冲破法军中阵,击溃法军骑兵,将数千名法军葬身多瑙河。剩下的法军步兵方阵也被打散,被分区围歼。马尔伯勒将挤在布伦海姆村的庞大法军团团围住。这一天夜幕降临时,他已有时间给妻子写那封很有名的信:“我无暇多说,但是请代我向女王表达敬意,启禀她,她的军队已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塔拉尔先生和另两员大将已被俘。我正在清扫残兵。”
布伦海姆大捷几乎粉碎了多瑙河畔的法军和巴伐利亚军。死伤、被俘、下落不明者逾4万人。残余士兵经黑森林向莱茵河上游撤退。两国军队都有1/3的战士受伤躺在战场上。1.3万未受伤的俘虏,包括法军享有盛名的军团,在英军步兵手中度过了13个日夜。乌尔姆在受到围攻后不久就投降了。马尔伯勒马不停蹄地向西行进至莱茵河拐角处,在那里,他迅速集结起了近10万大军。他与欧根、侯爵一起,沿着莱茵河左岸逼迫法军向斯特拉斯堡撤退,并围攻兰道(于11月受降)。尽管战绩漂亮,10月,公爵还是孜孜不倦地从莱茵河出发,向摩泽尔河挺进,最终攻陷特拉巴赫和特雷夫。这场教科书式的经典战争也由此画上了句号。
布伦海姆战役
在这些惊人的战事面前,全欧洲都目瞪口呆了。路易十四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精锐部队不只是战败,而且还被粉碎了。从此以后,他不再想着称霸,而只考虑如何能体面地退出这场由他挑起的战争。整个“大联盟”的军队觉醒了,并且全军上下一心。笼罩欧洲整整一代人的对法军力量的恐惧被打破了。马尔伯勒甚至超过了他的战友伟大的欧根将军,成为当时最显赫的军事家。同时,他也主持着“大联盟”的外交,掌控着“大联盟”的命运,这名英国大将一时成了反法同盟的实际领袖。英国地位也因马尔伯勒的战功一跃登顶,全岛上下一片欢腾。如此辉煌的胜利只有4个世纪前的克雷西战役或阿金库尔战役才可能与之媲美。一直反对大陆战争的托利党曾极度厌恶公爵蹚大陆浑水,认为此罪不可恕,还扬言,要是他战败,“要像猎犬追野兔般将其碎尸万段”,而如今他们也无法完全克制住由爱国催生的仰慕之情。安妮女王摆脱了险境,享受着无上尊荣,便赏赐了马尔伯勒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元旦那天,游行队伍隆重地扛着百十面军旗,载着战利品行进在伦敦街道上,朝威斯敏斯特大厦走去。塔拉尔元帅等重要法军俘虏被分别体面地软禁在乡间房舍。有那么片刻,党派之争乃至那种对个人酸溜溜的挖苦也销声匿迹了。
* * *
同年,英军海战也大获全胜。与葡萄牙结成新同盟后,里斯本港口现已由英国海军接手,英军便能有效干预地中海了。1704年5月,鲁克上将率领强大的英荷舰队驶入地中海,自此,海军捷报频传。克劳兹利·肖维尔爵士带了一支舰队助阵。于是7月,鲁克就将注意力转向了直布罗陀巨岩(Rock of Gibraltar)。虽然此要塞在那时不过是个锚地,但是大家都已认识到它会成为扼守地中海大门的要害。8月(布伦海姆战役同月)4日,黑森—达姆施塔特乔治亲王(Prince George of Hesse-Darmstadt)率军在陆地配合两栖进攻,一番轰炸后,拿下了巨岩。地中海海域突然崛起一个新势力,法国和西班牙政府都惴惴不安。战争中海军力量的平衡受到威胁,法军舰队悉数出动,在马拉加沿岸上演了持久且血腥的海战,不过法军并未得势。因此,法军决定,一定要围攻夺回直布罗陀,将其收复。1704年至1705年冬季,乔治亲王率领的直布罗陀驻守英荷士兵艰难地抵抗住了重兵强攻。由于收复不了巨岩,法、西两国就战略问题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不过,英国仍然攥着直布罗陀,这成了它称霸地中海的关键。
* * *
这场战争中,有一个奇妙的节奏反复出现。当幸运不再眷顾大联盟军时,所有人都听从马尔伯勒,唯其马首是瞻,望其能找到安全的出路;但是,当他似乎正确地制造了新胜利时,靠形势形成的纽带就松懈了,于是,他再次受挫,受制于人了。1702年战绩辉煌,但1703年便紧接着连连失利;1704年的大获全胜为1705年的人心涣散埋下了祸根。这一年,马尔伯勒计划朝摩泽尔河上游挺进,直指巴黎。1704年末,他为此做好了准备。4月,他抵达海牙;5月,便挥师出征。他先后将科布伦茨、特拉巴赫和特雷夫作为基地,最后经过艰难危险的跋涉,率领6万英荷军队抵达萨尔路易。而此时,维拉尔元帅已率领更庞大的军队严阵以待。马尔伯勒已详细规划并期待侯爵率领的帝国军队和莱茵河沿岸各诸侯的人马与之会合。但是,所有这些军队都没有如期会合。马尔伯勒之前并未将布伦海姆的荣耀与侯爵进行丝毫的分享,侯爵便怀恨于心,故意为难,以重病缠身为幌子。马尔伯勒孤立无援,率10万雄师直捣巴黎、一战定胜负的计划不得不作罢。10天里,他的处境极其危险,难以解决供给困难的问题。“我们在一个什么东西都找不到的国家,哪怕就一天吃不到面包,我们都将全军覆没。”他这样写道。6月17日,经过长途的夜间行军,他终于脱身回防特雷夫。此后,他便冲进摩泽尔河与默兹河中间的山区,彼时那儿仍是一片荒山野岭,到达马斯特里赫特,解救了被法军猛攻的列日。
看到统帅回到本国战场,荷兰上下欣喜不已。法国修建了著名的布拉班特防线,自安特卫普至那慕尔绵延60英里,目前由维勒鲁瓦元帅率军把守,与荷军旗鼓相当。马尔伯勒知道,他不可能说服荷兰的战场副将或主将考虑直接对该防线发起进攻;不过,他施以巧计,骗过了两边的势力。马尔伯勒先佯攻那慕尔,接着,又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目的除他自己外无人知晓。他突袭了法军,从蒂勒蒙附近攻破了那不可一世的防线,自己却未损一兵一卒。他披挂上阵,指挥了一场出色的骑兵战,击退了匆匆赶来的法军,从此,在比利时的重重要塞中有了立足之地。此刻,他又运筹帷幄,策划了一次更漂亮的行动。辎重车装满8天粮草后,马尔伯勒就告别了大本营,迂回至维勒鲁瓦的右翼。8月18日,在后来史称“滑铁卢战场”上以优势兵力与维勒鲁瓦交锋。
和100年后的拿破仑一样,马尔伯勒剑指布鲁塞尔,又同拿破仑一样,开战前就寻求一决胜负。两军的布阵十分诡异,都面朝祖国。马尔伯勒认为胜券在握,但是以马尔伯勒的政敌斯兰根伯格将军为首的荷兰将军和副将们故意拖延,阻止开战。马尔伯勒辎重车上的粮草将尽,只好返回根据地。就这样,1705年的战事就在失望和各盟国相互指责中结束了。马尔伯勒先是谴责侯爵没有在摩泽尔河畔支援自己,现在又罢去了斯兰根伯格的荷兰军职。不过,英国国内反战情绪高涨,托利党认识到,荷兰人的阻挠恰恰可以用来抹黑大陆战争。公爵回国后处境艰难。布伦海姆的胜利被蒙上了阴影。运气再一次离“大联盟”而去,法国君主的中央政权又卷土重来。
荷兰军和莱茵河诸侯的不配合让马尔伯勒心力交瘁。不过,一整个冬天,他做了一个甚至比1704年出征多瑙河更大胆的一举两得计划。他对普鲁士国王施加强烈的个人影响,成功说服了对方派遣一支普鲁士精锐前去支援在意大利北部作战的欧根亲王。现在,他计划率领2.5万名英军和雇佣军经科布伦茨、斯图加特、乌尔姆,穿过阿尔卑斯山关口,跨越欧洲,前去意大利北部与欧根会师。在那葡萄园、橄榄树丛中,这两位伟大的统帅计划再来一次布伦海姆大捷,从南部攻打法国。荷兰议会比1704年表现出更大的期待,信心倍增,但提出的条件很简单:马尔伯勒若出兵,不准带上荷兰军队。英国女王和内阁完全批准马尔伯勒的计划。有了国内的支持,马尔伯勒便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计划。他甚至为每一个营订购了6个手工磨粉机,以便在新战区磨面烤新鲜面包。
但是1706年战役最开始的几场较量破坏了远征意大利的计划。法军在莱茵河畔和意大利战场先发制人。在卡尔奇纳托的小型战斗中,旺多姆元帅重创帝国军。在德国,维拉尔元帅进攻侯爵辖区,一度追击到了莱茵河对岸。兰道要塞面临威胁。马尔伯勒的希望破灭了。在郁郁寡欢的思索中,他开始了一生中最精彩的战役。“我漂洋过海,”他给帝国特使的信中如此写道,“痛定思痛。”在给戈多尔芬的信中,他这样写道:“丹麦国王和其他诸侯对此漠不关心,让我万念俱灰,大概毫无胜算了。”马尔伯勒抽调尽可能多的兵力去增援欧根。这些兵力本可用来保障他在低地国家的巨大优势,有机会做些“声名大噪”的举动。做这样的决定虽然痛苦,但他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在布拉班特的堡垒之间以小部队展开“全面行动”,听天由命,而此刻,一场胜仗对保住他在英国的地位至关重要。虽然马尔伯勒忍痛但坚定地遣走了幸运之神,但是幸运之神却又回来了,还带来了最耀眼的礼物。
在马尔伯勒撕破布拉班特防线并一度威胁到布鲁塞尔后,路易十四相信,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一味防守是不能自保的。他斗志昂扬,授权维勒鲁瓦元帅一开战就先发制人,拨给他全法国最好的装备,全军都整装待发,气宇轩昂。5月18日,马尔伯勒的情报部报告,法国在代勒河左岸瓦夫尔和卢万之间集结重兵。19日又传来消息称,法军已渡过代勒河,行进至距蒂勒蒙不到4英里处。双方对这块区域都了如指掌,始终认为可作大规模厮杀的战场。这是欧洲地形研究最为详尽的一处地方。马尔伯勒召唤丹麦骑兵(因未领到军饷之前一直未上阵)进军对阵维勒鲁瓦。
拉米伊战役
5月23日拂晓,两军便在拉米伊村庄附近现身。马尔伯勒已调兵遣将,于中午时分指挥英军向法军右翼佯装猛攻。利用起伏的地形,他集中荷军、英军、丹麦军的所有骑兵,共计2.5万人,一齐进攻位于塔维耶和拉米伊之间村落中的法国骑兵。法国骑兵精锐都部署于此,包括威名远扬的王室禁卫军。马尔伯勒自觉运筹帷幄,公开在敌前高呼:“目前人数是我五你二。”其实,一开始,英法军队数量比只有4∶3,最后才扩大到5∶3。但这也足够了。4万骑兵激烈厮杀之后,马尔伯勒突破法军防线,法军右翼退却,还拖累了中阵。他似乎忘了自己总司令的身份,手执利剑加入骑兵的厮杀中。其间,他被打下了马,落在敌军的马蹄之下。他的掌马官宾菲尔德上校帮他换马时,不幸被一颗炮弹炸飞了脑袋,这颗炮弹在他推马尔伯勒跨上马鞍时刚好与总司令的腿擦过。不过不久,马尔伯勒又重新控制了这场鏖战的全局。他的步兵主力现已直扑拉米伊村庄,而取胜的骑兵则掉转方向,与原行军路线呈直角向法军后部包抄,一路势如破竹。这时,全休盟军齐头并进,法军全军溃败,仓皇逃离战场。在这场经典战事中,交战双方在力量和素质上几乎旗鼓相当,英国将军拥有军事天才,以折损不到5000人的代价就击败了对手,还大肆掩杀,俘敌数千人。夜幕助了逃窜的败寇一臂之力,但只有不到1/4的人成功逃脱,而所有的火炮都丢弃在了战场上。
* * *
拉米伊的战果比布伦海姆大捷更为壮观。如果说布伦海姆之战拯救了维也纳,那么拉米伊之役则征服了比利时。能攻下任何一座堡垒,就算打一场持久战都值了,现在却是一口气拿下了几十座。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投降,荷兰举国震惊,威廉国王后期丢掉的几乎所有的屏障现在都收复了。欧根亲王在意大利北部告捷,让胜利锦上添花。他跨过亚平宁半岛上辽阔的平原,在十分不利的条件下打了一场漂亮仗,解救了都灵之围,接着把法军彻底驱逐出意大利北部。
同时,“大联盟”在西班牙也取得了可观的战绩,几乎可以说辉煌。他们中意的西班牙王位继承人卡洛斯大公已在里斯本住下。这是盟国助其一举拿下王位计划的一部分。最初,只有戈尔韦伯爵麾下5000名英国人和荷兰人这股小部队支持卡洛斯。戈尔韦伯爵是胡格诺派教徒,以威廉国王战时的指挥官赢得威名。葡萄牙派兵支持戈尔韦,数量是其原有的两三倍。拥有这点兵力,虽不能做什么,却也足以虎视眈眈地镇守西班牙边境了。1705年,盟国决定做更大的努力,派遣彼得伯勒伯爵率领6000余名士兵从英国出发,由肖维尔上将率领的一支庞大的舰队与之同行。他们奉命在里斯本接上援兵和卡洛斯大公,向地中海出击。
两位指挥官对目标一直争论不休。但最后,他们决定进攻巴塞罗那。巴塞罗那是加泰罗尼亚的首府,人口稠密,早就不服马德里的统治,与有着法国血统的国王腓力五世早已离心离德。8月,他们在巴塞罗那北部登陆,准备围攻。最大的屏障便是巴塞罗那南面的蒙特惠奇山(Montjuich)。此山径直矗立海面,高达600英尺左右,山顶赫然建有一座堡垒。彼得伯勒性情善变,时而当机立断,时而争论不休。争执持续了一段时间,分散了盟军在西班牙的作战行动,但是最后彼得伯勒突然大胆地连夜行军,突袭蒙特惠奇山。次日,一场混战后,彼得伯勒拿下了蒙特惠奇山。不过,守卫直布罗陀海峡的将军达姆施塔特不幸阵亡。巴塞罗那向卡洛斯大公投降。加泰罗尼亚、阿拉贡、巴伦西亚都倒戈支持盟军,对“卡洛斯三世”宣誓效忠。西班牙东部诸省团结一致支持大公。伦敦上下一片欢腾。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期的西班牙
1706年春,当马尔伯勒正朝拉米伊挺进时,巴塞罗那的盟军成功抵御了法军声势浩大的围攻。在加泰罗尼亚游击队的骚扰下,法军的通信得不到保障。尽管经过长时间的攻打,法军收复了蒙特惠奇山,但无法攻下巴塞罗那。在关键时刻,处于守势的盟军幸运地等到了搭乘英国舰队而来的援兵。法军只好作罢,北撤至比利牛斯山。此时,盟军正好趁法军慌乱之际直捣马德里。戈尔韦已从葡萄牙出发,于6月到达西班牙首都。伦敦所谓的“大胜之年”自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