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王位继承战是有史以来唯一双方都犹豫再三的大战。欧洲各国精疲力竭,战争让他们陷入彻底幻灭。威廉三世和路易十四之间恢复了沟通,代表海上强国与法国人民的心声。但在他们以及欧洲其他人的头上笼罩着西班牙皇帝行将驾崩的阴云,拖延已久,闹得人心惶惶。威廉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劣势。他确信无法再次燃起英格兰的斗志,而失去了英格兰的支持,荷兰除了被他国征服再无他途。因此国王寄希望于西班牙帝国的分而治之政策,因为该帝国包括荷兰南部,意大利大部,还有一大块新大陆。当时有三方要求继承西班牙王位,第一方是法国,王位由法国王储继承,若法国和西班牙王权不能合并的话就由他的次子安茹公爵继承。第二方是西班牙国王,他尽可能索要更多,但愿意把继承权交给第二任王后所生的次子查理大公。第三方是皇帝第一次婚姻下的孙子巴伐利亚选帝侯。1698年9月24日,新《瓜分条约》(Partition Treaty)的实质是把西班牙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划分给势单力薄的候选人,哪怕其继承权不一定最充分。路易和威廉都承诺认可巴伐利亚选帝侯为西班牙卡洛斯二世的继承人,还给予法国王储重大补偿。路易十四与威廉三世协商安排的这个计划,引起帝国皇帝强烈不满,公之于众后,西班牙一时舆论哗然。西班牙社会表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西班牙的领土完整,至于作为他们统治者的王子问题则是次要的。经历着长期战争之后,西班牙人的看法完全逆转,但此刻唯一让他们欣慰的是西班牙帝国不可分割。然而,路易和威廉似乎要顶着所有的阻力,实施他们的解决方案。
但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件。《瓜分条约》已于1698年9月在荷兰罗城堡的威廉宫殿里签署。1699年2月,几大国决定把最丰厚的利益交到地域辽阔的继承人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双手时,这胖乎乎的小孩却猝然离世。他怎么会在此刻离世,免不了人们心生狐疑。但是残酷无情的事实摆在世人面前,所有这些精心而危险的对话必须另起炉灶。威廉和路易历尽艰辛于1699年6月11日又制定了第二份《瓜分条约》,条约规定查理大公为首位继承人,拥有西班牙、海外殖民地和比利时,但前提是这些地区永远不得与帝国联合。法国王储将继承那不勒斯、西西里岛、米兰公国和其他一些意大利领地。
膝下无子的西班牙国王此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忍受残疾和病魔的肆虐,还有心灵上的剧痛。这个王族牺牲品认为自己被魔鬼附了身。他唯一的慰藉是对着坟墓病态地沉思。所有的国家都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他脉搏的衰弱和躁狂症的加剧。然而,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30多年,等待他驾崩的欧洲大政治家们却接二连三被黑夜所吞噬。现在卡洛斯二世的痛苦已经到了尽头。他疾病缠身的躯体、阴云密布的头脑、迷信的灵魂在永恒的边缘颤抖着,而在这些之中,却闪耀着一个帝国思想——西班牙帝国的统一。他决定用尽最后一口气来宣布将他辽阔的领土完整无缺地交给一位王子,只交给一个人。利益竞争对手们竭力接近他弥留的病榻。最后他同意签署遗嘱把王位传给安茹公爵。这份遗嘱于10月7日签署完成,信使带着消息从埃斯科里亚尔宫疾驰赶往凡尔赛。11月1日,卡洛斯二世逝世。
路易十四此时已到达了法国历史上一个伟大的转折点。他是否会拒绝这份遗嘱、支持条约,并与英国和荷兰一起实施呢?但问题是英国会同意吗?另一方面,他会否定条约、赞同遗嘱,并抵抗各方候选人来捍卫孙子的权益吗?英国会反对他吗?除了诚实信用和郑重签署的墨迹未干的协议之外,这次的选择同其他的重大抉择一样实现了完美的平衡。皇帝不赞同第二份《瓜分条约》。它有效吗?路易发现很难下定决心。11月8日,曼特农夫人的宫中召开了会议,决定否决条约,坚持遗嘱。11月16日,著名的一幕在凡尔赛宫上演了。路易十四在早朝时,把西班牙大使介绍给安茹公爵,说:“你可以向你的国王致敬。”大使的轻率态度众所周知,他说道:“比利牛斯山上的事情不会再重演。”
事已至此,威廉觉得自己不得不承认安茹公爵为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下院的气氛仍远离欧洲的现实。辉、托两党都不相信他们会被迫参加事与愿违的战争——更不用说改变他们的决定。他们刚刚裁减了英国的军队,便急不可耐地接受了路易十四的保证:“对自己的势力心满意足,他不会牺牲自己的孙子来扩张的。”波旁王朝的王子将成为西班牙国王,并完全独立于法国。下院被这个简单的承诺哄骗,认为卡洛斯二世的遗嘱胜过两个《瓜分条约》。这些被取而代之的条约恰恰是托利党的怒火所在。它们不仅被指责为考虑不周,对盟国背信弃义,而且这些协议竟然是秘密协商签署的,下院宣布这种行为是违宪的。托利党甚至有意弹劾对此负有责任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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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外界一系列丑事的爆发,打击了英国政界狂热的自满。英国邮袋中发现了来自圣日耳曼詹姆斯二世党人国务秘书梅尔伏特的一封信,透露法国即将打着詹姆斯二世党人的旗号进攻英国。威廉立即把此信呈交给议会作为背信弃义的证明。与此同时,议会开始意识到,法国国王对本国和西班牙王权分离的言论和态度至少是模棱两可的。看来,西班牙人已经把对南美的黑奴独家进口权给予了法国公司。虽然这并未触及英国船主的利益,却已经逼近了。显而易见,英国在地中海的贸易自由受到了威胁。但让全体英国人如梦初醒的是,两国竟厚颜无耻地打着合法性的幌子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法国与西班牙王权合并既成事实。
腓力五世
在马德里深受欢迎。西属荷兰为他的即位欢欣鼓舞。比利时境内设置了的一系列要塞,是荷兰抵御法国入侵的主要屏障,根据条约由荷兰人驻守。路易决心拿下这些要塞屏障。1701年2月,强大的法国部队兵临比利时。西班牙指挥官敞开大门欢迎他们。他们强词夺理,说法军来此只是为了保护他笃信天主教国王的领地。荷兰驻军慑于法军淫威不敢破坏和平,被困于内。安特卫普、蒙斯、那慕尔(著名的唯一被威廉国王征服之地),以及十余个次要的堡垒城市,几周之内,法军不费一枪一炮,只抬抬几顶三角帽,就轻而易举地落入了路易十四之手。其他像列日、休伊及周边城镇,由于其统治着列日的采邑主教归顺法国,也被路易十四控制。堡垒在历年的大战中得到坚守,其中任何一个若被丢掉或夺取,会被吹嘘成艰苦奋战的结果,却在一个月之内沦陷。在七年战争中,1689年大联盟保卫下的低地国家的一切,就像复活节的积雪般化为乌有了。
我们的时代见证过类似的可怕损失,英国人当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因为其利益与欧洲事务相悖,就泰然接受了。1701年沧海变桑田,欧洲被唤醒了,英国最后也受到了震动。战士们再次满血复活。解散不久的军队以及受到轻视被遣散的军官们重新被委以重任。战鼓再次敲响,自以为是的商人和奸诈狡猾的政客们求助于不久前他们曾侮辱和压迫过的军人。初夏时,辉格党人感觉已获得越来越多的民意支持。肯特郡的自耕农向下院递交了一份请愿书,请求下院下拨给养,以便国王能帮助盟国,以免“为时太晚”。下院将呈送请愿书的人逮捕入狱,这一举动表明议会可以像国王一样专制。但是来自法国的威胁日益逼近。英国寻求的孤立状态在瞬间爆裂。下院于6月授权国王寻求盟友,无论如何要派1万人前往荷兰。威廉觉得形势有利于自己。年中时,他在英荷两国的反对派,即下院托利党多数派和强大的阿姆斯特丹议会,都请求他采取一切他“认为维护欧洲和平所必需的措施”,也就是开战。
形势迫使威廉与马尔伯勒联合起来。他们同心协力,建立了还算平等的伙伴关系。国王威廉虽然意识到是时候再次拔出英格兰之剑了,但也只能苦叹自己再也无法舞动起它。双方都认为现在不是重提旧怨的时机。此时必须有人迎难而上。国王心里明白,人选只有一个。5月31日,他宣布马尔伯勒为驻荷英军总司令。6月,威廉国王又任命他为驻荷兰联合省特命大使,赋予他自由裁夺权,不仅能够起草条约,甚至必要时可以不请示国王或议会就缔结条约。尽管这两位骑士政治家因争端和误会错失了该王权时代的大好时机,但他们最后还是联合了起来。一切或许都可以补救。大联盟已开始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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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死寂沉沉的气氛中,一道闪电划破英国的长空。1701年9月16日,詹姆斯二世逝世。路易在圣日耳曼庄重地瞻仰了他的遗容,并向“影子内阁”宣布承认詹姆斯之子为英国国王并会永远维护他的权力。很快,此行动带来的后果让他震惊。英国全民被激怒,认为国家独立遭到了羞辱。《王位继承法》规定了王位的继承程序。《里斯维克和约》正式地通过一个君子协议约束了路易,使他承认并不为难威廉三世成为国王。英国的国内法受到了傲慢无礼的羞辱,条约权利也受到了法国暴君背信弃义的侵犯。辉格党和托利党人争先恐后,在议会中表达被冒犯的愤怒。全民坚决主张开战。马尔伯勒深知议会两院的情绪,拟定提交的条约备受好评,国王得到大批军需。威廉国王得以与法国断绝外交关系。帝国皇帝已经开战,陛下的名将、萨瓦的欧根亲王在意大利的北部战斗。
但威廉此时却不听马尔伯勒的劝告,犯了解散议会的错误。他经不住诱惑,命令那些在事实面前丑态百出的托利党人接受选民法庭的裁决。他希望辉格党获得压倒性多数的席位。但是托利党人虽执迷不悟,不再踌躇满志,却仍顽强地抵抗。尽管劣迹斑斑,他们足够强大,以4票的多数抬着哈利重返新议会议长的席位。他们将自己的罪行拋之脑后,对国王的罪过却不依不饶。国王曾对托利党施加诡计,却最终失败。他们盼望国王早点死。然而,他们又同辉格党人同力支持他开战。尽管大选改变了议会,但马尔伯勒依然主导英国的外交政策,在军备与外交上齐头并进,誓与法国一较高下。
此时缔结的第二次大联盟,在那些饱受威廉七年之战而麻木不仁的人看来,必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法国不费一枪一弹便取得了所有曾被激烈争夺的堡垒和领地。世界上最辽阔的帝国也被迫退出联盟加入了敌营。西班牙已经改换门庭,带走了东西印度群岛、南美、意大利大部,连欧洲的“斗鸡场”——比利时和卢森堡也如此。“逃兵”萨瓦地区仍然站在法国一边,而其最伟大的亲王是一位奥地利将军。科隆大主教现在也成了法国的盟友。上次战争中抵抗到底的巴伐利亚,在新的战争中加入法国的阵营。众海上强国在本国海岸线之外无一友方港口。新大陆除了北美之外均是他们的禁区。地中海实际上变成了法国的一个湖泊。普利茅斯以南的设防港口一律不向英国和荷兰的船只开放。他们拥有上等的舰队,但中途没有基地补给,无法到达内海。
陆地上,整个荷兰的屏障已经落入了法国人之手。它们不再是荷兰的防护墙,而成了法国的远足港。路易占领了科隆市和特里尔市,成了默兹河与莱茵河下游的主人。他控制着所有的英吉利海峡港口,还盘踞在那慕尔经安特卫普的入海口。他在冬天的部署,暴露了他将在春季攻势中再次沿着1672年几乎征服荷兰的路线意图。一排阴森恐怖的要塞前沿,大炮林立,挤满了军队和给养,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突袭。荷兰人躲避在洪水区后面残存的据点内。最后,巴伐利亚向法国倒戈,使得哈布斯堡王朝的中心区域暴露在法国入侵的威胁之下。匈牙利人奋起反抗奥地利的统治,土耳其人再次蠢蠢欲动。在陆地与海上战略要冲中,以及在领土人口方面,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伊始,路易的实力是签署《里斯维克和约》时期的两倍。甚至教皇都回心转意,克雷芒十一世废弃了英诺森十一世的政策。他拥护法国国王及其军队的事业。前方似乎横亘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屏障,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英国人的内讧和他们反复无常的情绪所造成的。
此时,威廉国王被死神带走。1702年2月20日,威廉骑着他心爱的栗色马在汉普顿宫周围的公园漫步。马被鼹鼠新打的地洞绊倒,国王坠马摔断了锁骨。这本来可以治愈,但对于身体虚弱的他来说,这次意外为一帮伺机而动的病魔打开了大门。并发症接踵而至,半个月之后,对于他自己和见他的人来说,死神已近在咫尺。他处理政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当死神逼近时,他对即将拉开帷幕的世界性大戏的兴趣使他保持清醒。他不愿又不得不抛下他曾付出汗水与激情的目标和联盟。但他知道英国即将继任的国王与政府会继续他苦苦为之奋斗的事业。他发现了唯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在战事还是政策上,在错综复杂的欧洲外交事务的周旋中,在英国的党派纷争上,或在危险的战场上,此人都担得起这可怕而无法逃脱的重任。他从容不迫地做好了准备,要把领导权交给一位信仰新教和欧洲自由的新的排头兵。在他执政的最后几年,他已经把马尔伯勒纳入他的联盟与王政方针的整个组织体系之中。在弥留之际,他向接班人推荐了马尔伯勒,这个王国里最合适主政女王枢密院并领导军队的人选。威廉鞠躬尽瘁,享年52岁。马尔伯勒以相近的年纪带领英国克服巨大险阻大步向前,进入十年不败的征途,使不列颠民族在世界上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