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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陇右道地界后，马车轱辘碾过黄土路，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
车窗外头，风卷着沙土刮过来，糊得人睁不开眼。
李世民把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路两边地都干得裂口子，零零星星几个破村子，看着就没几户人家。
“陛下，这陇右道，比关中那边，路难走，地也更穷苦些。”杜如晦也看着外头，扭头对李世民说。
李世民没吭声，只是“嗯”了一下，眼睛还盯着外头看。
忽然，车身不那么晃了，轱辘压在地上，声音也闷了不少，稳当多了。
“嗯？”李世民愣了一下，赶紧又把脑袋探出去看。
只见车轮下的路面，不再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而是一段铺着碎石子、看着被压实过的路。
虽然粗糙，肉眼可见的简陋，但比起旁边的烂泥路，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段“好路”不长，也就几十丈，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颠簸。
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让车里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同。
“这是……有人修路？”李世民放下帘子，看向杜如晦。
杜如晦也有些诧异：“看样子是新修补的，手法粗糙，但确实平整不少。”
他想了想：“这一路过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李世民手指轻轻敲着车窗框，没说话。
又往前走了半日，前方探路的尉迟恭派人快马回报。
“启禀主上，前方城镇驿馆，看着守卫比寻常多了些人手，盘查也严了点。”
李世民眼神一动：“针对咱们？”
“看着不像，”回话的侍卫答道，“属下打听了一下，说是常规的加强巡逻，最近流民多了，怕出乱子。”
“流民？”
“是，前面不远就遇到一小撮，看方向，像是往西边去的。”
李世民沉默片刻：“知道了，继续前行，小心戒备。”
车队继续前进，没过多久，果然在路边看到了一小队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约莫十来个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往前挪。
那些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脸上全是土和赶路的汗渍，一步一步往前蹭。
瞅见李世民他们的车马过来，这些人赶紧往路边缩，挤在一起，眼神里都是怯生生的。
李世民看着车窗外头那些人影，没说话，脸上也没啥表情。
他朝车外的尉迟恭递了个眼色。
尉迟恭点点头，翻身下了马，大步就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他个子高大，脸又黑，走过去那架势，吓得那群人直往后躲，把孩子往身后拉。
尉迟恭站住了脚，放缓了声气，从怀里摸出几个干巴巴的麦饼：“老乡，别怕。问你们几句话。”
一个岁数最大的老头子，往前挪了两步，手哆哆嗦嗦地伸过来，接了麦饼，手抖得拿不稳：“官……官爷……您问……”
“打哪儿来啊？这是要去哪儿？”尉迟恭问话挺冲。
“俺们……俺们是从岐州那边过来的……”老头啃了一口麦饼，像是有了点力气，“遭了灾，地里没收成，家里活不下去了……”
“听说……听说往西边走，去凉州地界的房源县，那里……那里有活干，能……能吃上饭……”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小声补充道。
“房源县？”尉迟恭重复了一遍，“谁告诉你们的？”
“路上听人说的，”老头抹了把脸，“都说那里的苏县令是个好官，招人干活，给粮食……俺们寻思着，总得找条活路不是……”
尉迟恭又问了几句，确认他们确实是去投奔房源县找活路的流民，便不再多问，扔下一些干粮和几串铜钱，转身回到了车队。
“陛下，问清楚了。”尉迟恭低声回禀，“是岐州过来的灾民，听说凉州房源县招工管饭，去那边讨生活的。”
李世民听完，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房源县……苏沐……”他低声念叨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车队再次启动，从那群流民身边缓缓驶过。
又行了两日，队伍抵达了距离凉州城还有百余里的一个州县。
这县城看着比之前路过的要好上一些，但依旧谈不上繁华。
按照事先的计划，杜如晦拿出巡查使的文书，亮明身份。
当地县令诚惶诚恐地将他们迎进了驿馆。
安顿好后，县令陪着杜如晦和扮作管家的李世民说话。
“不知使君大人此来，可是有何示下？”县令小心翼翼地问。
杜如晦端起茶杯，语气平和：“奉旨巡查地方，了解民情吏治。贵县情况如何啊？”
县令连忙诉苦，无非是天灾人祸，税赋繁重，百姓艰难，自己如何殚精竭虑云云，和之前遇到的官员说辞大同小异。
李世民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问问粮价、治安。
聊了一会儿，杜如晦话锋一转：“本官一路西来，听说凉州那边，近来似乎有些动静？”
县令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凉州？使君大人是说那个房源县？”
“哦？你知道？”杜如晦顺势问道。
“嗨，离得不算远，多少听过一些。”县令撇了撇嘴，“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年轻的县令，叫什么……苏沐？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发出轻微的“嗒”声。
“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名堂出来，听都没听说过。”
“哦？说来听听？”杜如晦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具体的下官也不太清楚，道听途说罢了。”县令摇摇头，“一会儿说要把垃圾粪便当宝贝，堆在一起沤肥，臭气熏天的。”
“一会儿又要在城里划地，专门弄个地方给马车停，还要收钱，叫什么……‘停马场’？简直闻所未闻！”
“还有更邪乎的，听说还弄了什么‘风火小哥’，骑着快马在城里跑腿送信送饭？这不是瞎胡闹嘛！衙役不用来抓贼，干这个？”
县令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下官看啊，多半是年轻人想出风头，哗众取宠罢了。治理地方，哪是靠这些旁门左道能成的？还是得踏踏实实劝课农桑，清查户籍才是正理。”
他偷偷看了看杜如晦和李世民的脸色，见他们没什么特殊表示，胆子也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