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春申市的拂晓总是雾霭缭绕。
特别是吴淞河边,水中泛起的寒气打湿了河堤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远处的河面上悬着几盏白色的孤灯,缓慢地向前移动。待晨光驱散薄雾,才叫人能看见那隐于桅灯后的砂石船,正笨拙而缓慢地驶过吴淞河桥。
殷桂梅扫完河堤边的街道时,天色已经大亮。像往常一样,她在凌晨3点半开着环卫车开始工作,此时已经将她所属片区的活儿干完了。她男人是开卡车的,每次接了长途的活儿就要走十天半个月,一年到头也着不了几次家;女儿三年前去北方读大学,现在眼看着都要毕业了。独居的殷桂梅觉得冷清,便找了这份环卫的工作。
纵使在女性中,殷桂梅的身量也不是很高,环卫局发的扫帚立起来都能超过她的头顶,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日常的工作。她用巧劲将扫帚甩上环卫车,驱车前行了几十米,来到吴淞河桥边。
桥墩一带本是不需要他们清扫的,但是殷桂梅每天早晨收工前还是会来看看。这里可以说是一个宝库,运气好的时候会有醉汉留下的一大片酒瓶,抑或流浪汉睡觉用的纸板箱。殷桂梅会把这些东西捡回去卖钱。
她将车停在河堤的小路上,踩着湿滑的鹅卵石走向桥墩。橙红色的环卫服在乱石与杂草中格外显眼。
殷桂梅还没有吃早饭,因而深一脚浅一脚步行向前的时候,她心里盘算着的却是一会儿路过菜市场时该买粢饭团还是粢饭糕。
然而,今天她的运气并不好。桥墩下并没有纸板箱或是酒瓶,连一个易拉罐都没有。她翻找了一会儿,确认无果便准备打道回府。只是在往河堤上走去时,她却发现不远处的杂草间影影绰绰地有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影。
殷桂梅首先便想到了头天晚上睡在河边的醉汉。这种人的酒劲很可能到现在都没过,贸然叫醒对方还会惹上一身麻烦。
她原本并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是当她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后,却觉得那人身上衣服的颜色莫名眼熟。很快她便认出那是春申市高中生统一的校服——白底蓝条的运动服,许多孩子喜欢订大一码的衣服,方便冬天往里面添衣服,或是敞开着穿。仅仅几年前,她的女儿还天天穿着这身衣服上学。
那不是一个醉汉。
那很可能是个学生。
意识到这一点,殷桂梅加快步伐朝那个方向赶去,中途好几次险些被石块绊倒。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个姑娘。殷桂梅注意到她披散的头发被河水的潮气打湿,搭在石头上的手纤细而白皙。
殷桂梅在脑海中一遍遍猜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清晨的河堤边,以至完全忽略了心头涌上的异样感:那人看上去远比一般的小姑娘要高。
她来到那女孩身边:“小姑娘?醒醒,怎么了,不舒服吗?小姑娘?”
那女孩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叫人完全看不清面容。
殷桂梅下意识伸手想要扒拉她,但看见自己平日里扫地、擦栏杆时戴的棉纱手套,想了想还是摘掉了。她肿胀得发黑的手搭上了女孩纤细的肩膀,用力向外一翻……
当她还在下意识地惊叹女孩远比她想象中轻盈时,眼睛却捕获到了一个叫人战栗的事实:女孩被翻过来的仅仅是上半身。而她的下半身却依旧俯卧在原处,丝毫未动。
女孩的身体从腰部被切割开来。
殷桂梅终于知道那种异样感是如何产生的了:卧倒时,宽大的校服完全挡住了女孩身体分离开的空隙,这让她的上半身看上去不协调地长。
女孩闭着眼睛,山根处有一颗浅浅的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惨白的脸上,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殷桂梅腿肚子一软,向后跌坐了去。她的声音远比脑袋反应得快,她听见自己凄厉的叫声。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顾不得碎石将自己的手磨出了血,拼命地往后移。
她的胃里泛出一股子恶心。
无论是粢饭糕还是粢饭团,她都不想吃了。
此时的殷桂梅,出人意料地,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