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恻隐之心

当太阳尚未爬上来时,陆无涯便开始寻路下山了,到了山下反正没有去处,而七月廿一日距今尚有半个多月,也不用急着赶路,于是他先去附近小镇,饱餐一番,又买了几套衣服,扮成一个客商的模样向西行。

次日,他又买了一匹马代路,像失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向西进发。

这样子走了三天,才走了百里路,来至浙皖的交界,忽见背后走来两骑汉子,都是虎背熊腰,一望便知是武林好手。

只听左首那个马面的道:“老大,听说‘一剑震长江’韩大侠的三子,下月要娶‘湘江钓叟’的独生女儿,料有一番热闹,反正咱们哥儿俩没有去处,何不去凑凑热闹?”

右首那个圆面的道:“咱们身份不够,又没请帖,只怕韩大侠不接待咱俩。”

马脸的道:“笑话,韩师道若是这种人,还配称为大侠么?”

圆面的道:“此话也有点道理,便听你的话,去瞧瞧吧!”

两人说着已越过陆无涯,放马直驰而去,陆无涯心头一跳,忖思道:“韩师道住在芜湖城,乌鸦叫我去那里,莫非下一个目标是他!”

他发了一阵怔,暗暗祷吿:“千万不要叫我杀他。”

原来“一剑震长江”韩师道侠名颇盛,而且疏财仗义,每有水灾,必散家财济赈灾民,无论武人或是寻常百姓,都视他为活神仙,说他有菩萨的心肠。

虽然陆无涯自小便被乌鸦训练成一个凉血的人,但也觉得此人万万杀不得,不过,假如乌鸦真有命令,他敢抗令么?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继续前进,走了一阵,看看日将落,忽听前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子的叫声!

陆无涯下意识地拍马驰去,只听那声音发自一座树林,他立即弃骑,飞身掠前,跃上一株大树,拨枝望下。

只见三个蒙面大汉,围住一个孕妇,三柄鬼头刀泼风似的,望孕妇砍去。

那孕妇手挥长剑,极力招架,左手捧着肚子,看情形也有八九个月了。

目光再一掠,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两具身穿黑衣、黑布蒙面的尸体,那男人尸体旁边,尚有两匹死马,血流满地。

陆无涯见那孕妇双眉紧皱,神态甚是辛苦,形势已甚危急,忙换了一张人皮面具,飞身自树上跃下,人未至,长剑已指向左首的那个蒙面人。

那蒙面人听得风声,把身一闪,尚未转过身来,陆无涯的长剑已倏地一滑,削向中间那个。

这一剑,变化虽然神奇,但速度之快,更加令人咋舌,“噗”的一声,那蒙面人已着了一剑!

万料不到,此人十分凶狠,忽然抛下钢刀,飞身扑上,右臂围住陆无涯的蜂腰,左手向他喉头抓去,同时叫道:“老大,快来!”

右首那个瘦高的蒙面汉,立即回刀改劈陆无涯。

陆无涯见他刀来得快,只得先转剑挡开,脖子一拧,闪开一抓,抽出左掌,击碎那个蒙面人的天灵盖。

刹那间,陆无涯脸上一冷,微一定神,才发现脸上的人皮面具竟被蒙面人临死前扯下。

他呆了一呆,左首那个蒙面人也攻了过来,孕妇急叫:“壮士小心!”

陆无涯踢开环抱他的蒙面人尸体,大喝一声:“你们都得死!”身子一旋,连闪两刀,长剑乍现,向高瘦蒙面人的手臂绞去!

不料这人也非省油灯,急切间拧腰退身,再挥刀而上。

那孕妇见来了援兵,精神一松,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喘气。

陆无涯真脸目让人发现,杀机盈胸,绝招连出,十三招过后,高瘦蒙面人被他斩杀,另一个蒙面人见状大惊,连忙撒腿便跑!

陆无涯岂肯放过他,几个起落追近他,左手一扬,发出一柄飞刀。

蒙面人伏身一闪,陆无涯人已赶至,手起剑落,把他脖子连头劈下,再回身入林。尚未入林,便听见一阵阵的呻吟声,陆无涯甚觉奇怪,探头一望,发出呻吟的正是那孕妇,原来动了胎气,已将临盆。

孕妇见到陆无涯脸上现出几分惊喜之色,问道:“大……大侠……你,你懂得……接,接生么?”

陆无涯一怔,心头杀机消了一半,但今日他的真脸目让人看见,若不斩草除根将是个祸患,杀与不杀,这两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那孕妇如何知道他心情如此复杂?只道他仗义解困必是个侠客。

孕妇见他不言不答,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微感一惊,缩一缩身子,道:“大侠,快,我,我不行啦……孩子快出来啦!”

陆无涯蓦地吸了一口气,忖道:“孩子无辜,我此时若杀死她,无疑害了孩子,罢了,待她生了孩子再说吧!”

这刹那,那孕妇已呻吟大作,在草地上扭动,陆无涯忙解开包袱,抛下一件外袍,道:“我替你去找个接生婆吧!”言毕翻身出林。

一入林,陆无涯心头打鼓,暗道:“此处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去哪里找接生婆?也罢,随便找找,若有女子经过,便请她来帮忙吧。”他重新带上面具,跃上马背,向前驰去。

驰了一阵见路上的人,却是年青的小伙子,不见一个娘儿,心中始终记挂那孕妇见到自己的真脸目的事,当下拍马回去。当他来至林外,便听那孕妇哼哼哈哈,喘着大气,便信步入林。

那孕妇见一个陌生人入林,立即把身一翻,蜡黄的脸孔带着几丝惊恐之色,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你是谁?”

陆无涯冷冷地道:“是我,孩子生下了没有?”

孕妇嘘了一口气,道:“是你,生下了,请大侠帮帮忙,把他弄出声来!”说罢挣扎地挪一挪身子。

陆无涯眼光一落,只见妇人身旁有一个初生小孩,身上包着自己的外袍,血迹斑斑。

妇人道:“大侠快打他……隔壁五婆说孩子出生若不哭,一定要打至他哭!”

陆无涯心中一片空白,弯腰抱起,伸手在孩子的臀部用力拍两下,那孩子果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好不响亮,把一张小脸却涨紫了。

妇人喜极而泣,低声叫道:“大侠……让,我看看!”

陆无涯感到抱在手中的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他的生死就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心头撩乱,妇人的话根本听不到。

孩子哭了好一阵,声音才逐渐小了,陆无涯喃喃地问:“是男的,还是女?”

妇人骄傲地道:“是男的,也幸而是男的……”她脸色一黯,忽然哭泣起来。

陆无涯冷冷地道:“你哭什么?”

“他爹已死了……就是那个……”妇人指一指地上那具男尸,饮泣地道:“幸好我终替他留下一条根!”

一顿,妇人见他仍没把孩子还给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提高声音叫道:“快把孩子给我,我要抱抱他!”

陆无涯见孩子不哭了,便把孩子交给她,妇人把他抱在怀内,引颈在他脸上连亲几下,孩子还未洗澡,脸上犹有血水,她似乎毫无厌恶之色,奇怪的是陆无涯这次也没因此而干呕。

妇人亲了一阵儿子,似乎忘记失夫之痛,脸上露出满足及骄傲之色,也不忌陆无涯就在旁边,轻声哼起小调来:“可怜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爹……宝宝不要怕,没了爹还有娘……宝宝长大练好武功去杀坏人……替你爹爹报仇……”

这几句自编的歌词,毫无特别之处,但听在陆无涯的耳中,却起了极大的反应,思道:“这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爹,我自己呢?我连娘也没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冲起,化作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他连忙转过身去。

妇人忽问道:“请问大侠是否赶着赶路?”

陆无涯唔地应了一声,心中委决不下,该不该把她杀掉。

妇人又道:“请大侠为拙夫安葬一下如何?”这妇人颇有男人之风毫不忸怩。

这一请求陆无涯倒极是愿意,暗道:“好,我便先掘个大坑,等下好动手!你俩夫妇能葬在一起,也不该恨我了!”主意一定,立即抽出长剑在地上挖掘起来。

挖了一阵,他换了一柄蒙面人的鬼头刀,速度登时快了许多。他运臂如风,土坑越挖越大。

不久那妇人忽道:“大侠,够啦!”

陆无涯一看,这坑葬一个人无疑已足够,葬两个人却嫌小,当下仍然运劲挖掘起来。

就在此刻,那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陵无涯身子一抖,暗道:“我若杀了她,这孩子怎办?”

想至此,他住下手来,一抬头,见那妇人己坐在土堆上面,掠一掠腮边的乱发,含笑道:“大侠,你好像心事重重般,我说的话,你都听不到。”

陆无涯没奈何的一笑,轻轻跃了上去,妇人把他丈夫的尸体抛了下去,亲手把土推下。

陆无涯站在她背后,心潮起伏,好几次却想伸手把她推下去,但一听到那孩子的哭声,便又忍住了。

妇人草草葬了丈夫,找了一块木头,用剑削了个墓碑,插在上面,只见上面共是八个字,先夫罗公君志之墓。

弄好这一切,妇人已累得气喘吁吁,陆无涯问道:“这孩子怎办?”

妇人也有点吃惊,道:“天快黑了,大侠可否送我母子到一安全地点?”

陆无涯略一沉思,道:“好吧,你能骑马么?”

妇人一笑。“只怕现在坐不稳啦!”

陆无涯抱起孩子,扶着她走出树林,走至马旁,把孩子交给她,扶她上马,自己拉缰而行。

西边的红霞逐渐黯淡,妇人见仍是前不搭村,后不靠店,便道:“大侠,咱们都是江湖儿女,如今又事出异常,若大侠不嫌我身上污秽的话,请上马扶我,放马急驰如何?”

陆无涯应了一声,轻轻跃上马背,坐在妇人背后,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执缰,双脚一挟,马行速度登时快了起来。

如此驰了一阵,日落之后,妇人忽道:“大侠请转左那条小路,那里有一座小村落!”

陆无涯默默地跃下马背,拉缰转入小路,不久果见前面有座小村落,看来只有十余户人家,附近阡陌纵横,料都是辛勤的农家。

陆无涯向一户农家借了屋子,那屋主人是对老夫妇,见来了一个新生小孩及产妇,甚喜,连忙烧汤煮饭起来。陆无涯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那老头见了道:“哎呀,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涯道:“打扰老丈不好意思!”

“咳!老朽还用不着赚你的银子,这是一件喜事呀,你偏偏找上咱们算是送喜上门,老朽还要送个红包给你儿子哩!”

陆无涯淡淡道:“他不是我儿子!”

老头一怔,显然不能相信,轻声道:“小哥,头胎生男呀,你对你媳妇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无涯颇觉好矣,只得把经过简述了一次,那老头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小哥你脸上没一丝笑意!”

他更不知道陆无涯脸上戴着面具,兴趣索然地道:“小哥且坐一下,老朽去看火!”

陆无涯一个人坐在小厅内,甚是无聊,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过了好一阵,老头捧了一大碗面汤上来,道:“小哥将就一下吧,家内没什么好东西请你!”

陆无涯淡淡地道:“老丈不必客气,在下吃苦惯了,随便什么都吃得!”

老头就坐在旁边看着他,陆无涯一下子便把面汤吃个干干净净。

老头哈哈笑道:“小哥够不够?”

“饱啦!那孩子呢?”

“我老伴替他洗好澡,喂他喝了一点米汤,睡着啦!那女人吃了东西也睡了,小哥你也去睡吧!”

“不用,在下坐在这里休息便行!”

老头道:“如此老朽先去睡了!”

老头去后,陆无涯盘膝于地,运功调息,可是灵台总是没法清静,杂念丛生,没奈何暗叹一声,索性放弃,思道:“我若杀死那女人,他孩子又由谁抚养?莫非要让他学我一样做孤儿?若不杀她不但我自身危险,倘若让乌鸦知道,更是麻烦透顶!我只差两道命令便可获得自由,值得为她犯险么?

“老四无端端要多做三宗生意,若是乌鸦知道此事,只怕惩罚更加严厉,前功岂非全废?”心念至此,更是烦躁,觉得那女子十分坚强,颇有男儿之风,难以横起心肠杀之。

忽然又一个念头翻上心头:“我不如乘此时没人,悄悄离开吧,省得烦恼!”

正待离去,左首房门“呀”的一声推开,老婆婆走了出来,道:“你娘子醒来啦,叫你进去,她有话说!”

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她找我什么事?哼,当真是自寻死路!好,这里倒方便得很,她死了,那孩子有这对老夫妇照顾也不坏!”

当下略紧一紧衣襟,道:“多谢你婆婆!”

“我去睡了,你自个照顾娘子吧!”敢情她还不知道陆无涯跟那女人的关系,陆无涯也懒得解释,走进房内。

只听那女人轻声道:“大侠来了么?请坐下!”

月亮自纱窗照了进来,房内朦朦胧胧,映在女人的脸上,泛起一层银辉,显得甚是圣洁,只见她斜倚在床架上,那孩子就睡在她身边,神态甚是安祥。

女人微微一笑,道:“大侠是我母子的救命恩人,刚才急晕了头,竟然忘了请问你的大名,真是失礼之至!”

陆无涯淡淡地道:“贱名不足挂齿,不问也罢!”

女人见他一双眼睛呆瞪着自己的儿子,不觉骄傲地道:“大侠认为这孩子很可爱?唉,可惜他生不逢时!”

陆无涯抬头问道:“尊夫刚逝,你不伤心?”

女人微微一怔,反问:“一个女人死了丈夫,要如何才算伤心?啕哭惨号?搥胸拉发?投缳跳河?”

陆无涯也是一怔,料不到她会有此反问。

女人长叹一声。“我与拙夫感情之笃,你大概不知道,他家穷,武功又不很高,当时人人均说我选错了对象,包括我爹娘在内!我为了自己的理想,不顾家内的反对,毅然下嫁拙夫,他死我怎能不伤心?可是多哭几声,他便能复活么?”

陆无涯怔怔地听着,完全没有插腔的机会。

“现在只要我把孩子养大,教导他成人,便已对得起他,也尽了自己的责任,不需要哭!我自小做事都如此,心意一决,绝不改变,自我下嫁外子之后,从不返回家门一步,今次若非三哥亲自来请,我也不会……因为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骨气,我绝不会为了荣华而折腰,大侠行义而不留名,使人感动!”

陆无涯脱口道:“你不用感动,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根本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

女人轻“啊”一声,道:“原来大侠也有一段伤心事!但也该有一个自拟的名吧?”

陆无涯略一沉吟,想起乌鸦,便道:“仇养吾!”

“仇养吾?这名字好怪!大侠有仇人么?”

“有,而且仇人极多极厉害,所以我要不断改头换面,以防被他们跟上!”

“原来如此!不知大侠仇人是谁?”

“我不会吿诉何人,不过,终有一日我会把他们杀尽!”

“好,有志气!”女人大声赞了起来:“你侠骨琴心,你的仇人必是大奸大恶之人,这种人理该杀绝杀尽!”

陆无涯一怔,暗叫一声惭愧:“我如今所杀之人,大都是好人……咳咳……我该不该杀她?”

女人问:“仇大侠,我说错了么?”

“没有错,有些人的确该死,像今日那几个!”

女人脸上泛起几分怒色,道:“他们是天目山来的‘一窝蜂’!前年我与外子杀了他们一个兄弟,这次便乘我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来寻仇!”

女人一顿又道:“仇大侠,你喜欢这孩子么?”

陆无涯心头一跳,一时间不知她此问何意,只得应了一声是。

女人喜道:“仇大侠,下午看到你的真脸目,估计你才二十出头,恕我倚老叫你一声弟弟吧,你不会介意么?”

她目光一掠,见陆无涯脸上神色极是可怕,双眼隐含杀机,不由惊讶地问道:“仇弟,你的仇人追上来了么?”

这声仇弟叫得陆无涯心头一暖,脸上杀机顿敛,胸膛起伏了一阵,才道:“我在十七岁时,曾经发下一个毒誓,谁见到我的真脸目,便得死!我一直依誓言执行,至今尚未违誓!”

女人一怔,却没有太大的惊恐,望了儿子一眼,淡淡一笑,道:“所以你现在要杀我?”

陆无涯脸色又是一变,女人凄然地道:“你要杀我也不打紧,不过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事?”

“你既然喜欢犬子,请看在他份上,在杀死我之后,把他抚养成人?”

陆无涯冷笑:“你要我养虎为患?”

“我不想他为我报仇,而且这件事,以后你要瞒他也容易得很!”

“为什么不让他报仇?”

女人欠一欠身,道:“我虽是女子,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也不希望别人可怜,你要杀便杀,因为没有你,下午我早已死了,犬子也不可能生下来!你杀死我,跟‘一窝蜂’杀死我,又有何分别?不过,当你杀死我之后,我家也不再欠你什么,你抚养我儿子,只是你喜欢他而已!”

陆无涯身子一震,后背靠在椅背上,杀人的气势,被女人的凛然之气压倒,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

女人轻轻抱起儿子,亲了他几下,慢慢走下床来,把孩子递给陆无涯。

陆无涯身子向后一缩,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难道你忍心让他饿死冻死?”女人语气平静地道:“你若不答应抚养他,我死不安心!”说着又把孩子递上。

陆无涯怔怔地把孩子接了过来,只见他睡得正香,完全不知救命恩人正要杀他娘亲。

“孩子长大之后,该叫一个英武一点的名字,嗯,该叫什么才好呢?对啦,就叫光远,他姓罗,罗光远好听得很!好了,我心愿已了,来吧!”

陆无涯默默地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又不是第一次杀人,竟然把持不住,抽剑的时候,剑刃不断碰击剑匣,发出格格格的声音。

剑终出厘,月光一映,如同一泓秋水,剑脊上也不知是下手杀人之后未曾揩抹干净,还是因饮血太多,竟然隐隐然泛着一丝红光。

女人轻轻闭上双眼,陆无涯轻吸一口气,手上的长剑似有千斤重般,停在女人胸前四寸,再也难以递前半分!

那女人忽然睁开眼来,问道:“你能点穴么?还是不要用剑的好,免得明日吓着了屋主人!”

她对生死似乎看得极淡,只有在眼光掠过罗光远的脸上时,才泛起一丝难舍之色。

陆无涯灵魂似受了巫师的驱使,乖乖地把剑收回,然后再吸一口气,举起左手,食中两指合拢斜指女人的“太阳穴”!

他心中忖道:“这是你自己求死,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双眼杀机凛然,女人又闭起双眼。

也不知是因杀气太重,还是出自母子同心的天性,那孩子倏地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女人脸上浮起痛苦之色,陆无涯真气一泄,杀气登时散掉。

“快下手,我,我忍不住啦……别让孩子哭!”

陆无涯狠起心来,放下左臂,把孩子往女人怀中一送,那女人睁开双眼,诧异地道:“你改变主意么?”

陆无涯沉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过你俩母子!”

“什么事?”

“把我忘记!把我的样貌忘掉!再不行,也不许你对任何一人提起我!”

女人忽然笑起来:“就这么简单?”

陆无涯点点头。

女人不屑地道:“便因为怕我把你说出去,你便要杀我?你怕什么?男人大丈夫还会怕一个女人?”

陆无涯心窝如让长剑戳了一记,心房暴缩,怒道:“谁说我怕你?”

“你若非怕我,为何要杀我?记住你的面孔又会怎样?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大丈夫理该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这才是大丈夫!像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生怕仇人找上门,藏头缩尾的算是什么?”

陆无涯双眼一睁,道:“你不怕我又再后悔么?”

“你若做事反复无常,惊东怕西的便不值得我跟你说话,要杀即管下手,我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算是女中丈夫!”

这女人的性格实在非常奇特,雄风骨气还胜男人。

陆无涯幽幽一叹,道:“我的事,你,你……不能理解!”一顿,声音又再转厉:“总之你不能把我的样貌吿诉任何人,这一点你做不做得到!”

“我是人,女人也是人!你是个奇怪的人,要我忘记那是很难的,要我不把你的人与事告诉别人,这一点不用你要求,我也会这样做!因为我了解你的处境一定不同寻常,否则也不会戴着人皮面具!”

陆无涯似斗败火鸡般瘫坐椅上,喃喃地道:“我只是不忍孩子学我一样,也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事实上是不是如此简单,只怕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幸而那女人目光一柔,道:“感谢你对犬子的眷顾!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既然喜欢他,武功又高,待他长大后,让我送他到你那里跟你习武如何?”

陆无涯身子一抖,几乎跳了上来,道:“不行不行,我……”

女人目光一片柔和,温声问道:“为什么?犬子资质太劣么?”

“不是!”陆无涯焦躁地道:“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何时!再会!”说着转身欲出房。

那女人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陆无涯暗道:“这女人胆子当真比天还大,换作别人,只有恨不得我早点离去……”当下转过头来,冷冷地道:“什么事?我没工夫跟你闲磨!”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女人脸上现出坚毅之色。“姓韩名胜珠,你什么时候认为我不守诺言,即要杀我的,不妨在这附近贴上吿示,我便送上门去!”

“韩胜珠?”陆无涯身子一抖,转身问道:“芜湖韩师道是你何人?”

“是我爹爹,不过我是我,他是他,你跟我的事与他没关系!你不必顾虑我会请他出面!”

陆无涯暗道:“乌鸦叫我去芜湖,很可能是要杀韩师道,我今日放走了她,明日她若知道我杀死他父亲的话,又会怎样?当真可笑,若让乌鸦知道的话,只怕他要被气得吐血?”

韩胜珠望了他一眼,道:“仇弟,我不想问你的经历,不过有一句话倒想再说一遍,大丈夫应该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如此虽死亦无憾!不知你以为然否?”

陆无涯脸上一热,差幸戴着面具,不虞被人看穿心事,当下拱手道:“多谢教诲,此处未必安全,天亮后还是请你另觅住所吧,后会有期!”

韩胜珠道:“你把马带走吧!我家内也去不得,怕‘一窝蜂’找上门来,娘家也不想去了!你若经过芜湖城的,烦你捎个信给我爹或我三哥,说我夫君新丧,不去喝他的喜酒了!”

陆无涯又说了一个谎。“可惜我不去芜湖,我赶着去丹徒!”

韩胜珠挥手道:“如此不麻烦了,我会住在这附近,要找我容易得很!”

陆无涯见她重信诺轻生死,脸上更是烫热,不敢再逗留,飞身出门,悄悄拉着马上道。

跑了一阵,眼看天将亮,他弃骑步行,到了一座树林,入内换了一套衣服,扮成一个书生的模样,然后再上道。

他悠悠闲闲地走了好几天,终于来至芜湖城。

芜湖城并不大,不过由于出了个“一剑震长江”韩师道而在武林中闻名起来。

那韩师道今年才五十多,生了七子三女,尚有十个徒弟,其势力足以与任何帮派争一日之长短。

由于他疏财仗义,加上秉事公道,因此有些好事之人,便欲推他当上江南武林盟主之位。

不过,一来江南武林已有数十年不选盟主,二来韩师道也婉拒好意,那些好事之徒才得作罢。

不过由此也可得知韩师道的威望矣。 7Od/BmEXkKRxBzVAzFW4iGsI2lVX6satbOAxt4XNIwePvj8e7wL8jRW9cwzawR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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