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陆无涯叫小二送水入房,盥洗完毕,又吩咐小二送点心进来。
杀人是昨日的事,血腥味已淡然,今日他的胃口奇佳,把几碟点心全送入肚。
他换过一袭衣袍,然后开门离店,到车行内买了一辆有篷的双套马车,再配上两匹高头健马,买了干饲料,水囊,驾车返回大荣华客栈。
洪如焰伤重未愈,躺在车厢内,陆无涯换过一袭短衣袴,权充车夫,他的驾驭能力极佳,马车在他的驾驶下,毕直地自南城门出去。
所有的蝙蝠,自小便给乌鸦训练成一个全材的人物,他们除了学文习武之外,几乎所有的学问都要涉及,为此,蝙蝠们都认为乌鸦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什么技艺都精通。
自然,乌鸦训练蝙蝠也有所选择,视他们的性格,特长以及兴趣,而加以训练,不过一切杀人的本领和方式,逃走的本领,跟踪的本领,易容术以及一些小玩意的幻术,则所有的人都要学,其次,像骑马,驾车,泅水,撑船也自然是必修的课程。
马车自焦山附近过江,到丹徒,在丹徒歇了一夜再继续前进。
路上,陆无涯就像是个道地的老实车夫,一言不发,只默默地驾着车。
偶尔洪如焰开腔问几句,他也是唔啊以应,到了后来,连洪如焰索性也不开口了。
由于有九天的时间,路途又不太远,加上洪如焰伤口未曾合拢,所以陆无涯放缓而驰,到了七月初七日早上,才到莫干山下。
陆无涯把车驶入树丛中,然后搀着洪如焰上山,乌鸦在信上虽然没写明约会的时间,但每次约会都在午时,这已成了惯例。
陆无涯与洪如焰走至半山,便觉满目翠绿,清风徐吹,暑气全消,山上绿竹丛生,山泉绕缭,泉水淙淙,如奏仙乐。
竹林之旁,黄色的山菊沿山而生,生机勃勃,陆无涯不禁发出一道欢叫,就连洪如焰也觉精神一振,伤疲尽失。
两人循着泉声而行,越走声音越响,如同雷鸣马奔,震人耳鼓,转过山坳,便见一匹白练也似的飞瀑,像自天上倾泻下来,山风吹过,水珠飞溅,泛起一阵似雾的白烟,至此不但不热,而且颇有凉爽之感,这便是剑池飞瀑了。
传说剑池是春秋时代吴国的铸剑大师干将莫邪夫妇,铸炼宝剑之处,而莫干山也因此而得名。
飞瀑直泻百丈,至下成一水池,便是剑池,飞瀑击石,声音轰然,陆无涯大声叫道:“老大,紫竹庵便在上面,我背你上去。”
洪如焰抬头一望,只见一块大岩石上,连着一间小小的庵堂,背后全是青竹树丛,沿途怪石嶙峋,路途极是崎岖,不过他素来自大,不想在师弟面前失却威严,便道:“不必啦。”
陆无涯也不勉强,在前开路,过了几盏茶工夫,才双双跃上那块大岩石上。
只见上面盘膝坐着两男一女,男的二十开外,女的十七八岁,神色都甚是冷漠,陆无涯跟他们点点头,也盘膝坐下,抬头一望,约莫尚差一刻才至午时。
半晌,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问道:“老大,你身形呆滞,敢情是挂了彩。”这人便是老四蓝蝙蝠,蓝天云。
洪如焰冷冷地道“皮外伤而已,不足挂齿。”
白衣少女声音如冰。“我早知你必有此日。”
“七丫头,你给我闭嘴。”
七丫头白蝙蝠白若冰冷哼一声,闭眼养神。
洪如焰问道:“五丫头及老二怎地还未至?”
老六黑蝙蝠墨有光说道:“时间还未到。”
过了一阵,陆无涯忽然回过头来,向下望去,只见一个黄衣青年,一个紫衣少女,矫如猿猴地攀了上来。
蓝天云忖道:“乌鸦一直赞老三,说他办事冷静仔细,而且武功最高,哼,看来的确不虚,此地声鸣如雷,老二及五丫头在五丈之下的脚步声便能听见,单只这份耳力,便胜过咱们多多了。”
心念未了,黄蝙蝠黄金盛,五丫头紫蝙蝠紫玉花已联袂跃上岩石,两人略向同门点点头,便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黄金盛坐在洪如焰之右,紫玉花则坐在蓝天云之右,七个人,一字横行,盘膝而坐,如七尊石像。
半晌,黄金盛轻声问道:“兄弟们,大家这趟都顺利么?”他在七人之中,最热心也最肯关心同门。
蓝天云道:“废话,不顺利还能回来么?”目光却飘向洪如焰。
黄金盛望了洪如焰一眼,见他闭眼不语,也就不问。
紫玉花忙道:“时候差不多了,乌鸦快来了,别再啰嗦。”
蓝天云道:“你最啰嗦。”
陆无涯双耳听不到同门的低语,一颗心却怦怦地跳动起来:“以前乌鸦一直离咱们很远,无法看清楚他,这次他选择此处却是一个错误,近在咫尺,不怕看不出一丝特征来。”
岩石虽大,但被紫竹庵占了三分之一,空地本已小,再让七个人盘膝坐着,已甚少空隙,不论乌鸦自上跃下,还是自下跃上,都只能落足在他们面前那三尺空隙处!
心念未了,只听蓝天云轻声地道:“老三,你说乌鸦会从哪里上来?”
陆无涯尚未答他,洪如焰已低叱道:“禁声,时间已届!”
众人抬头一望,果然日已至中天,可是不论他们望向山上,还是望向石下,都不见乌鸦的踪影。
一盏茶过去了,二盏茶也过去了,直至过了半顿饭的工夫仍不见乌鸦的踪影。
蓝天云再也忍不住,道:“会不会乌鸦临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来了?”
紫玉花道:“不会吧,他神通广大,精灵如鬼,怎会发生意外?”
蓝天云道:“以前从未试过这种情况,若非发生意外,那又是什么原因?”
黄金盛道:“也许路上遇到什么阻搁,迟来一点也不奇怪!”
洪如焰轻哼一声:“你们有规矩没有,奇怪也好不奇怪也好,都给我闭嘴!”
蓝天云张口欲言,终还是忍了下来。
日头逐渐向西偏移,午时终过,交于未牌,乌鸦仍然踪影不见。
此刻就连洪如焰也有点不耐,喃喃地道:“莫非被老四猜中,他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来了?”
蓝天云得意洋洋地道:“是么?我早已说了!”
紫玉花道:“未必!”
蓝天云不悦地道:“五丫头,若不是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是什么原因?”
紫玉花轻哼一声,抬头不答。
黄金盛道:“你们有带干粮没有?饿不饿?我这里有几个馒头。”
洪如焰怒道:“老二,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顾得吃么?”
黄金盛怒目而视,道:“任何时候,肚子饿也得吃东西!”
蓝天云道:“别争,老大,你说咱们该怎办?是等下去,还是先散?”
洪如焰嘿嘿一笑道:“你敢散?你身上的毒拔清了么?咱们都下去找一找!”
一语甫毕,忽听庵内有人道:“我来了,不必找!”
庵内传出的声音沙哑,尖锐,语调忽高忽低,短短的六个字,竟然起伏了几次,如同金属磨擦声,听得七人毛管全是一竖,而又觉得异常耳熟!
蓝天云“啊”地一声,脱口叫道:“乌鸦!”
众人身子一抖,一齐端正坐姿,齐声叫道:“欢迎乌鸦!”
庵内传出一阵难听之极的笑声,笑声又有点空洞模糊,似在山谷内喊叫一般。
笑声响了好一阵才戛然而止,“你们以为我不来了么?”
七只蝙蝠全低着头,不置可否。
乌鸦冷笑一声:“其实我早来了,只不过你们料不到吧,老四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蓝天云嗫嚅地道:“因为以前你一向在午时届临时才出现,所以咱们都以为你还未来……”
“老三,老六,七丫头,你们三个都不作声,是不是早已料到?”
陆无涯与白若冰沉吟了一下,道:“的确有此估计!”
“老六你呢?你为什么不答?”
墨有光声音平淡地道:“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有一个信念,便是你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爽约,也不会有意外,所以我完全不担心!”
陆无涯暗中道:“好深沉的城府!”
乌鸦冷哼一声:“你别拍我的马屁,为何你认为我不会有意外?”
“因为我看你这十多年来,每一件事无不安排得妥妥贴贴,计划无不至善至美,而且神通广大,若连此也有意外,咱们已经死绝了!”
墨有光说得不带丝毫谄媚的口气,可是这却是最大最响的马屁!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乌鸦嘿嘿一笑,道:“你聪明得很,不过这种马屁,以后还是少拍为妙,老夫不吃这一套!”
其词若有憾焉,其心实则喜之,溢于言表,墨有光岂有不知之理,忙道:“我素来不苟言笑,又岂会拍人马屁?这是衷心之言,但你若认为这是马屁,便当作是马屁好了!”
黄金盛、紫玉花等人脸上都浮上不屑之色,洪如焰则脸有怒色。
乌鸦轻咳一声,道:“你们有谁知道,为何我直至此时才开腔?”
七只蝙蝠各怀心思,却无人敢答他。乌鸦冷笑一声,沉声道“我是故意的,要看看你们的性格!”
众人更加不敢作声,只听乌鸦续道:“最沉不住气的人便是老四!闹哄哄的似一窝大马蜂,以你这种性格怎能担重任?我以后也不会把重要的生意交给你!别人的任务都快完成,只有你完成的最少,便是因为我怕你会失手,所以尽量少派生意给你!”
他顿了一顿,清一清喉咙,续道:“你做的生意比别人小,我要罚你多做三宗,你服是不服?”
蓝天云脸色惨白,颤声道:“我,我服!”
陆无涯忍不住送了他一个同情的眼色,也为自己打算起来。
只听乌鸦又说道:“你既然服,我也不再怪责你,老二,我也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黄金盛脸色一变,忙恭声道:“请说,我洗耳恭听!”
“别人的事,以后你少管一些!”
“是,我一定改过。”
“老大,你最鲁莽,你要他们跟你下山找我?嘿嘿,天下如此之大,你到哪里找?而且即使老夫站在你脸前,你们也不知道,谁不知老夫可以化身千万?”
洪如焰额角沁汗,道:“是,以后我会小心!”
“鲁莽、说话、暴躁、多管闲事,都是咱们的致命伤!你们一定要记住,因为这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咱们八个人——一个失手,其他人便有危险!
“你们该知道我为何不断更换集会的地点,而且不固定日期的原因,便是怕有一人失手,万一供了出来,对其他来说都极是不利!”
洪如焰等人都恭声应是。乌鸦训了一顿,又道:“老二,你这次与五丫头一起行动,是否扮成一对新婚夫妇?”
黄金盛道:“是的,因为这样才可以避免别人的思疑……”
乌鸦怒笑一声:“蠢材!既是新婚夫妇,为何同房而不同床而睡?”
众人齐是一怔,紫玉花红着脸说道:“咱们并没这个规矩……我为什么要陪他睡!”
黄金盛则吃惊地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众人一听,心头都是一跳,齐忖思道:“对呀,老二与五丫头既然同房而睡,乌鸦又怎会知道他们不是同床?除非他躲在房内!”
想至此,众人都觉得乌鸦如同魔鬼幽灵,感到不寒而栗,更加凝神而听。
紫玉花显然亦想到此点,语气甚是不快。“你怎能随便到人家房内!”
乌鸦嘿嘿一笑,道:“丫头,你别自作多情,老夫已可做你爷爷了,我是在外面看见的!”
黄金盛脱口问道:“外面也看得到?我检查过,窗上的糊纸没有破洞!”
陆无涯也是大觉奇怪,与蓝天云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只听乌鸦哈哈笑道:“那夜有月是不是?你是不是倚着房门,坐着而睡?而门是向东的是不是?”
“门向东,窗子是不是向西?”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那一定是投影!”
已听乌鸦道:“傻子,三更过后,月亮西移,月光自窗子射进来,把你的影子投在木门雕花的糊纸上!新婚夫妇,有女的睡在床上,男的坐在门边过夜的么?真是岂有此理,幸而这件事没被人发觉,事情才不致砸了!”
黄金盛轻声道:“是五丫头不让我上床睡的!”
“大声一点,老夫近来耳力不好,你再说一遍!”
黄金盛不敢不依,把刚才那句话覆述了一次。
乌鸦立即问道:“五丫头,你为什么不让他上床?难道不知道这是执行任务么?”
紫玉花头一抬,道:“我不许臭男人碰我一下。”
黄金盛脸色一变,乌鸦又道:“他没洗澡么?莫忘记,你爹爹也是臭男人!我不管你们如何,但在执行任务,做生意的期间,便要求你们不惜一切,做到尽善尽美!”
紫玉花眼现泪花,却拼命不使它流下来。
乌鸦又说道:“老大,你是怎样挂彩的?”
洪如焰在路上已与陆无涯商量好借口,当下不慌不忙地道:“我躲在官道左面的树林内,老三躲在对面,准备两下里夹击,不料他弟子入林解手,那姓安的老不死就停在树下……”
乌鸦忽然截口道:“以后不许你们在老夫面前说老不死三个字!”
“是是!”洪如焰续道:“这是天赐良机也,我立即自树上跳了下去,不料那老……安显名刚好伸手入怀要去掏草纸给他徒弟,所以……”
乌鸦冷冷地道:“所以你跳下去时,他便摸出九子飞环,伤着了你?”
“是的,我刺了他一剑,他九环连飞,不小心让其中一个扎了一下!”
乌鸦轻哼一声,问道:“老三,你又如何?”
“我见老大动手,便冲过去,发了三柄飞刀,解决了!”
乌鸦道:“为何要在官道上动手?不怕被人发现么?”
陆无涯道:“我们本是去那里勘察形势的,刚巧碰见他师徒俩骑马过来,而附近又没有人,所以决定杀他俩一个措手不及!”
乌鸦道:“无论如何仓猝应战便是一个错误,以后遇到这个情况,都要尽量避免!”
“本来我俩想待皇甫义的寿诞过后才动手的,但又怕旷日持久,所以临时改变主意!”
洪如焰向他投过一瞥感激的眼光,只听乌鸦冷哼一声:“今次念在老大对我还算忠心,便轻饶了他,下次再这样,哼!他的事不说,说你的吧!你今年四月,是不是为救一个少妇,而杀死了‘太湖三条蛇’的老大?”
陆无涯心中暗吃一惊,故意装得无动于衷地道:“不错!但那不是在做生意的期间!”
“老夫知道!不过以后也不准你多管闲事!”
“这也要受你管?协定之内没有这一条!”
乌鸦干笑一声。“虽然你不是在做生意期间管闲事,但这样下去结怨便日益增多,对以后咱们行动便有极大的影响,除非你们已恢复自由身,你们都得记住!”
陆无涯大声道:“但那女人带着一个孩子!”
乌鸦冷冷地道:“带着一个孩子又怎样!”
陆无涯似乎失去了平常的冷静,高声道:“别的我可以听你,这一点却不能够!那娘亲死了,孩子还能活么?”
“你怎知道他不能活?”
“就算活着也是孤儿!”陆无涯激动地道:“我自己是孤儿,我不想别人跟我一样!”
假如他不是孤儿,又是否不用遭人控制,而沦为职业杀手?
乌鸦怒道:“你们都是孤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可有亏待你们么?”
这刹那,七只蝙蝠都脸色一黯,不发一言,良久墨有光才道:“这是咱们的幸运,但别人未必有!”
这句话表面上有拍马屁的成份,但也含有不满之情,乌鸦是老狐狸,怎会听不出来,紫竹庵内久久都没有声音,岩石上也是一片沉默,气氛有点紧张。
良久乌鸦才哈哈一笑,道:“念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老夫也不处罚你,不过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以后懂得如何做!还有一件事要吿诉你,老夫已替你把另外那两条蛇收拾了!”
陆无涯淡淡地道:“多谢!”
乌鸦干咳一声,道:“剑池旁边有七管竹节,你们的药以及行动指示都放在里面,散了吧!”
洪如焰率先下去,其他人亦鱼贯而下。由岩石到剑池是有四五十丈深,山壁陡直,幸而大树树根盘错其间,洪如焰忍痛慢慢攀下去。
到了剑池,果见白烟水气之中有七管不同颜色的竹节,洪如焰挑了一管髹上红色的竹节放入怀内。
剑池的池水,在百丈飞瀑的冲击下,发出极大的声响,震得人人耳鼓生痛,山风吹过,水珠湿衣襟,带来一阵寒意。
众人都无心留恋,取了竹管攀了上去,取道下山。
陆无涯走至一棵大树旁,四顾一下,飞身跃了上去,取出竹节,把木塞拉开,倒出一张白纸,一颗黄色的药丸来。
只见纸上,写着两行字:
十一道命令,七月廿二日,芜湖城大富客栈。之前,自由行动,但须紧记遵守协定。邬。
陆无涯把纸撕掉,捏开药丸的蜡壳,把一颗龙眼般大小的药丸抛入口中,咬碎和涎吞下,随即运功帮助药力化开。
过了一阵,他运功完毕,无意中抬眼一望,忽见岩石上有一个褐色的人影在移动,他心头一跳,略叫一声:“乌鸦?”
想到此,他浑身一震,连忙拨开一枝树枝望去,由于太远,看不到他的面庞,不过他决定逗留下来。
他由懂人事开始,便一直想知道乌鸦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以前乌鸦教导他们武功,以及训练他们,都穿着一袭由头包到脚的黑袍,只露出一对眼睛,而且相距颇远,令人难以接近。
这一次,他既然不穿黑袍,最少可以要了解一些,即使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没有袍子,也可知道他是肥、还是瘦!
石上的那个人影逐渐向下移动,陆无涯也更加紧张了。
过了顿饭工夫,那人影终于走近,是一张五十多岁,甚是平凡的脸孔,但陆无涯一眼便看出,这面孔是一张人皮面具,而身材却十分适中。
乌鸦极喜制造人皮面具。
他所制造出来的面具,有薄有厚,厚的达十多层,薄的只有一层,使人看去不太觉得死气沉沉,不过这样子对用者原来的面孔改变便不太大!
褐色衣人自大树七丈左右掠过,接着身形便消失在一块大岩石后。
“好不好追下去看看?”陆无涯心头起了一阵冲动,但他不愧是个冷静的人,此念一起,另一个念头又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我只差两宗生意便可护得自由,又何必冒这般大的危险?再说对他的事知道得越多,处境便越是危险!以后的事,都得待我获得自由之后才进行!”
想至此,热情便逐渐冷却,决定再过顿饭工夫才下山,以免碰到乌鸦引起他的思疑,想起乌鸦的手段,他身子打了个寒噤!
犹记得他在七八岁时,同门一共有十二个,到他十七岁时,只剩九个,到他十五岁时只剩下现在的七个,其他那五个人,若不是为了探查乌鸦的秘密,便是不听命令,结果先后给乌鸦处死!
乌鸦的手段极之残暴,把洪如焰等人召集在一起,然后用诸般严刑慢慢折磨,往往过了两三天,那些犯规的人才死去。
乌鸦的手段虽然已震慑了余生者的心灵,但他仍不放心,在他们平日的饭菜之中,下了一种慢性药,这种药物平日对身体没有坏处,但每半年发作一次,发作时五内抽紧,如针刺蛇咬,说不出的痛苦。
去年夏天,黄蝙蝠便因为执行任务时,遇到麻烦,结果迟到两天,待得他到达乌鸦指定的会面场所时,药性刚好发作,痛得他在地上打滚,呼天唤地,咬破了嘴唇,衣襟与胸膛全都抓烂。
当时,洪如焰等六只蝙蝠都在旁边看着,却无能为力,直至黄金盛呼叫一盏茶工夫后,乌鸦才赐他解药,由紫玉花喂他,药到病除,但黄金盛似离水太久的鱼儿般,张口直喘大气,全身的力量都似用尽般,久久地坐不上来。
这件事深深刻在陆无涯印六人的脑海内,随时想起,后背都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冷气,陆无涯等人尽管愤怒,但一想起乌鸦的手段,便敢怒而不敢言,更加不敢反抗。
不过乌鸦却说过一句话,只要完成十二道任务,便可替他们解除身上的毒质,而且这一点也成了协定及条件。
包括陆无涯在内,不止一个人,悄悄去找宇内有名的大夫,但那些大夫都查不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为此也才迫使他们乖乖为乌鸦卖命。
乌鸦不但是凶神,也像是附体的恶魔,随时会像一阵风般的在他们面前出现,但他们又不知道到底在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脸目出现,所以每一个人都乖乖地遵守协定,虽是同门,也不敢交谈。
蝙蝠有七只,乌鸦对每一只蝙蝠的行踪都了如指掌,他一个人能化身七个么?若不是如此,最少便该有七只乌鸦,除非七只蝙蝠做生意的时候,时间日期完全不同,而且有一段距离。
这是一个谜,这个谜要揭开也很容易,只要他们互相交换情况,便能推算出来,可惜他们不敢这样做。
陆无涯寻思了一阵,估计时间已差不多,正想下山,就在此刻,他又发现紫竹庵背后那座山峰,冲起一条黑影,那条黑影行动极速,在山后一闪即逝。
陆无涯又怔住了,“这人是谁?黑色的衣袴,莫非这人才是乌鸦,但假如此人才是乌鸦,刚才那个褐色衣人又是谁?还是两人都是乌鸦?”
心念至此,他越想越快:“假如黑衣人是乌鸦的化身,那么他躲在上面作甚?监视咱们是否已下山?”
他忽然起了一阵冲动:“我一定要摆脱乌鸦的监视!”便决定在树上过一夜。
暮色苍茫,西边似砍断了千百个人的血管,以血染上去的,红得令人心悸。
呱呱的宿鸟飞声,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似是因没法挽回夕阳的西下而发出的叹息声。
大地逐渐黑暗,山上的景色也逐渐模糊,冷酷凄惨的往事,如图画般,一幅幅在陆无涯的心头翻过。
自他懂人事起,便一直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山谷只住着他们师兄弟,另外是几个聋哑而又不识字的下人,乌鸦又规定他们不准踏出山谷一步。
四年前,他们在昏迷之中,被人送到杭州湾外的一个孤岛上,乌鸦再训练了他们一年半,这次主要是训练他们熟习凡世的一切,包括方言及官话。
两年半前,他们才开始到江湖上游历,三四个月后才接到“做生意”的命令。
乌鸦颁下杀人的命令不太密,二年多来,陆无涯才杀了十个。
这些年来,他除了渴望获得自由,过着没有血腥的生活外,便是希望得悉自己的身世,可惜这个希望非常渺茫,而且他一直怀疑自己的父母是被乌鸦杀死的,自然,他们的名字也是由乌鸦代拟的,实际上他是不是姓陆,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黑夜很快便过去了,陆无涯一夜没睡,不过他功力深厚,倒也不觉得疲乏,乌鸦在他们身上的心血的确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