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山下,密林之中,寂静如死,使人一踏进树林,便有一种窒息之感。
深夜,天上无星无月,林内更为漆黑,然而林深之处,却有一点黄光在闪耀,细看之下,方见山壁之前有栋石房子,黄光正自那小小的窗子透出来。
密云不雨的夏夜,真叫人吃不消,屋内的人就更难受,可是此际屋内两个人却不见一滴汗!
小厅堂里放着一张竹桌,两张竹椅,厅里虽然有两人,但竹椅仍空着一张,左首那张竹椅,坐着一个全身都用黑袍及黑布包裹住,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的人,黑衣人面前跪着一个人,装束与其一模一样!
这种装束,加上在此种天气之中,就更令人难受,可是坐着的那位黑衣人声音却寒冷如冰,教人听了闷热全消。“老三,你做得很好!不愧为师对你的一番栽培!”言毕咭咭而笑,笑声沙哑教人分不出是男是女。
跪着那人说话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多谢师父教导,徒儿方有今日之成就!”
坐着那人道:“为师教了这许多徒弟,就数你最令为师满意!可惜可惜……”
跪着那人身子微微一震,问道:“师父可惜什么?”
“可惜你我缘份将尽!”坐着那人稍顿,接道:“你不用担心,师父一向言出如山,说出去的话绝不收回来,只要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海阔天空便任你翱翔!”
跪着那人似乎轻轻嘘了一口气,道:“未知最后一个任务,师父要徒儿杀何人?”
“你不必知道那人的姓名身份,不过为师提醒你,那人的武功极高,就是为师也怕他几分,所以你必须万二分小心,决不可令他有出手的机会,否则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跪着那人身子又微微一震,喃喃地道:“是谁武功这般厉害,连师父都怕他几分?”
坐着那个黑袍人声音更冷。“你一日未满师,为师的话便不许你违抗,为师不让你知道其名,你便不许问,也不许去打听,否则莫怪我要收回成命!”
“是。”跪着那人垂下首去,道:“但徒儿不知那人是谁,又何从下手?”
坐着那人打了个哈哈。“为师尚未老糊涂,亦无耍你之理,当然有办法不叫你白费气力!听着,今日是六月十九日,五日之后,亦即是六月廿四日,有一乘竹轿,会从通幽谷经过,时间约莫是在正午左右,你便去那里埋伏!”
“竹轿有否记认?”
“有,轿夫全身穿蓝布裤,戴冠,冠上插红花,竹轿上亦会插红花!”坐着那人慎重其事地道:“为师再提醒你一次,你绝不能让他出手,这一次靠的全是智慧,为师一向教你,要用智慧杀人,不可力敌!”
跪着那人又问:“徒儿受教,但不知那些轿夫是否懂武功?”
“轿夫共有三个,在你眼中,他们懂武功亦等于不懂,不过共三个,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跪着那人想了一下,终再问:“假如竹轿穿过通幽谷……”
坐着那人厉声道:“竹轿若通过通幽谷,你便再无其他的机会,假如杀不了他……嘿嘿,你又侥幸未死,恐怕还要再学三年!”
“是,徒儿不敢忘记规矩!”跪着那人说话突然发颤。“师父,假如一举未能中的,徒儿是否全无第二次机会?”
坐着那人想了一下,道:“除非他在你第一击之下,已受了重伤!老三,为师最后问你一句话,万一你落在他手中……”他故意将话说一半停住。
跪着那人身子再一震,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徒儿立即咬碎藏在假齿内的毒药自尽!”
坐着那人哈哈一笑。“果然是我的好徒弟!任务艰巨,时间又紧迫,你如今可以开始行动了!”
跪着那人应了一声,缓缓长身而起,瞧不出他站起来,身材竟如此矮瘦。
六月廿四日,临午。
太岳山通幽谷内,在阳光的蹂躏下,人处身其中,便有若置于蒸笼之内。
曲径通幽,顾名思义,通幽谷只有一条空空的过道,两旁的峭崖高入云霄,阳光照在谷中,热气无从消散,地上更是滚烫。
其实通幽谷的“曲径”与园林中的曲径,也有颇大的分别,除了两旁的景物有天渊之别外,前者亦宽阔得多!不过比起其他山谷来说,它又显得特别狭窄。
丈五宽的“曲径”,足可供十来个人通过,就是竹轿亦可容四乘并肩而过。两旁的峭崖上面一截光秃秃的,下面那一截,大概表层有泥土的关系,亦长了不少树木,不过既疏落又矮瘦,教人看了都为那些由隙中撑出来的枝干难过。
上面那一截陡得几成直线,下面那一截比较倾斜,也有些起伏。这是一条捷径,但寻常客旅,却绝不由此经过,因为如果遇到盗贼,根本躲避不了!
太阳又向正中移近了一点,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久,便见两个穿蓝布裤的轿夫,扛着一乘小轿走进山谷,背后还跟着一个穿蓝布裤的汉子尾随着,这汉子服饰与前面那两个一模一样,不过他冠上却插了一朵红色的花。竹轿走过,竹缝之中也让人插了一枝同样的野花。
通幽谷内静得不闻一丝声音,仿佛一切事物都教太阳晒死了。只有步履的沙沙声。
竹轿走在“曲径”正中,那两个轿夫已走得汗流浃背,但仍健步如飞,毫无停下来歇息的意思。背后那一个,忽然道:“老梁,要不要换一换?”
前面那轿夫应道:“过了那草丛之后再停下来换吧,顺便解个手!”
不错,前面不远处不知为何在山脚旁边,居然长着了一堆及膝高的草丛。可是当轿夫走近那里时,突然,“呼”地一声怪响,草丛中扑出两条瘦得肚皮贴着脊梁的饿狗来!
狗本凶狠,但饿狗却跟狼差不多,来势汹汹,露出两排森森白牙,眼睛似乎对着轿夫的双脚!
这两条狗在轿夫离开草丛只有二丈余时扑出来,轿夫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向那一边山脚跑去,意欲闪避,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如此,无可厚非!
两个轿夫,反应不可谓不快,堪堪避过饿狗之袭击,那两条饿狗却扑向后面那个轿夫!
与此同时,另一边山脚突然响起“轰”的一声响,地上出现一个陷阱,两个轿夫以及轿中人连同竹轿一齐陷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山壁上的几块大石挟着千钧之势亦同时滚了下来,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陷阱深约丈五,宽五尺,长一尺,在猝不及防之下跌下去,也真够瞧的,但轿中人的反应亦快,轿夫刚落地,但见白光破顶,紧接着,一道白影穿了出来!
这一份功力足令他在武林中称雄,可是他仍然慢了半步!就在他破顶离轿时,山壁上的巨石已接二连三的滚了下来!
千钧巨石压顶,任何人亦抵挡不住,只闻几道急促尖锐的声音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轿后那位轿夫见野狗向自己冲过来,亦大吃一惊,不过他却向草丛那边的山脚跑去,饿狗仍不停向他背后奔去,他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背后已多了几块骨头!饿狗扑到骨头处,张口便咬,他刚定下神来,惨剧已经发生,刹那间,一颗心又再悬空!
山壁上的巨石似球儿一般滚下来,几乎将陷阱填满,侥幸免于难的轿夫一张脸变得比雪还白,大热暑天,居然不断地打着冷颤。他手脚尚未恢复行动之前,对面山壁处突又飞下一道黑影!
黑影如星丸弹跳,落在地上之后,一振衣又向轿夫扑去,其势疾如离弦之矢!轿夫大叫一声,急往上攀爬,黑衣人几个起落,已到其身后,轿夫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突然转身向黑衣人撞去!
这一撞却撞在黑衣人的剑刃上,惨叫声划破了寂静,鲜血却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轿夫也没“白死”,最低限度他双脚亦撞中了黑衣人,而且将他撞落谷中!黑衣人好生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抛掉长剑,再凌空一个没头觔斗翻下,双脚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轿夫双手虽然没插进黑衣人的肌肉内,但力道极大,使得黑衣人落地之后,忍不住伸手去揉伤处,他放眼望去陷阱那边,眼光露出一股成功的喜悦!
“汪汪!”两只饿狗吃了骨头之后,轻吠几声,倒地打了个滚,不能动弹,嘴角却滴下一股黑血!
狗吠声惊醒了黑衣人,他走前几步,用力抽出长剑,又在轿夫身上踢了一脚,然后向轿夫的来路驰去。他一直以为没有人见到这一切,谁知半山上有一位樵夫躲在树上看得分明!
黑衣人驰了里许,临近谷口附近有一道山泉淌了下来,泉水清澈冰凉,黑衣人头向四处一瞥,突然解下头上的黑布,用双手掏起清水洗脸。
半山上那位樵夫又慢慢跟了上来,黑衣人从来做事都异常谨慎,这一次似乎有点大意,但这也难怪,任何人在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又面临新生活之时,都难免会有少许失常。他抬头望一望天色,转身急驰而去……
安阳城的长安客栈是全城最大和最豪华的,但是比起其他大城来说,收费又颇廉宜,因此长年客似云来。
临近黄昏,这是客栈最繁忙的时候,过路的都要停下来,找个落脚点,已经投店的,又因风尘仆仆,恨不得将一身风尘洗净,是故店内的小二都忙得团团转,大堂内不时传来掌柜呼喊小二带客进房的声音。
“小丁,快来带客官进房!”
小丁刚倒上一盆澡水,闻叫忙揩一揩双手,快步走到大堂。“掌柜,带哪一位房客,进哪一间房?”
“这里!”旁边传来一个沉实的声音,并递来一把钥匙。
小丁转头一望,是一位二十多岁身穿黑衣的青年,这人一张面廓十分讨人喜爱,可是眉宇间偏偏又透出一股英气,教人不太敢与他接近。小丁接过钥匙一看,是东乙七号房,那是一间清静的上房,靠近花园,便知这一位是位富客,当下连忙哈腰道:“请客官随小的来!”
那黑衣青年手上只拿着一个布包,料是些随身衣物,穿的虽是套紧身衣,却不见有兵刃在身。他随小丁身后进来,一对眼睛沿途扫射,就像一只饿坏了的麻鹰,在找寻食物般。
小丁引他进房,问道:“客官,这房您满意么?”黑衣人点点头,小丁又问:“客官有什么吩咐?要热水洗澡烫脚么?”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也好,走了许多天尚无洗过澡,就烦你替某准备一下!”他随手抛了一吊钱给小丁。
小丁千恩万谢,道:“客官您稍候一下,热汤就来!”做小二的,薪饷微薄,靠的便是客官的赏金,他诸般讨好,为的也是这个!
黑衣人推开窗子,只见花园里假山凉亭,一应倶全,满园菊花怒放,有二三个上了年纪的房客,在园中散步,亦有一二秀才在对景吟哦。黑衣人对此显然不感兴趣,又将窗子关上。
未几,小丁果然拿了一只大澡盆进来,又挑了一桶热汤,一桶清水,放下毛巾道:“客官洗好请唤一声。”他退出去时,顺手将房门关上。
黑衣人洗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小丁进来倒水时,顺口问道:“客官,您在店内吃,在房里吃,还是到外面去?”
黑衣人忽然自怀内摸出一块碎银,塞在小丁手中,小丁忙道:“小的无功不敢受禄,客官您……”
“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告诉我,便受之无愧了!”
小丁忙道:“客官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有两位年纪在三十之间,一个高瘦身材,但脸上左颊有一团胎记,另一个中等身材,神态剽悍,一对眼睛又圆又大的,你可曾见过?”
小丁摇头道:“不曾见过。”
“再想想,他们可曾在客店投过宿?”
小丁想了一阵,道:“不曾见过,他们是客官的朋友?也许他们不住敝店,不过您可去别的客栈找一找!”
黑衣人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小丁似乎觉得未替他做过事,而接受馈赠,颇不好意思,退到门口又问道:“客官您贵姓大名?也许等下他们来了,也好通知您!”
“某叫海东青,他俩万一来了,不可对他们提起某,你须悄悄通知海某,因为某要让他俩一个意外的惊喜!”
长安客栈是安阳城最好的客栈,但长安酒楼却只是二流,不过两者之间也有个共同点,便是彼此生意都很好。
华灯初上,正是酒楼饭肆最兴旺之时,因此海东青来到长安酒楼时已经高朋满座。小二替他找不到座头,只好请他等等。海东青似乎肚子并不饿,在酒楼内信步而行,不知者尚以为他是老板。
海东青当然不是老板,他是来找人的,越是人多的地方越不放过,当他看遍了酒楼内每个食客面貌之后,小二来通知他入座了。
海东青独自一人,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但一对眼睛比嘴巴还忙。
半壶酒灌下去,肚子亦已半饱,就在这时候,忽见小丁匆匆跑上酒楼,四处张望,海东青一愕,呼道:“小丁,你可是来找某?”
小丁见到他喜道:“客官,小的替你找到您那两位朋友了!”
海东青急问:“他俩在何处?”
“刚才小二站在店门口,发现他俩,所以小的便跟着他们,原来他俩住在富贵客栈,小的跟那掌柜相熟,一并替你问了,他俩是住在西小院!客官,您要找他俩,这可就得去!”
“谢谢你!”海东青又塞了一块碎银给他,然后结账下楼。到街上问明了富贵客栈的方向,便与小丁挥手作别。原来富贵客栈就是长安酒楼背后不远之处。
海东青来到富贵客栈,小二迎上来,道:“客官要租房?”
“某是来找朋友的,请问西小院在哪方?”
那小二道:“小的带你去。”他在前面引路,穿过一座庭院,刚折向西行,忽然海东青一把将他推开,接着只闻“嗤”的一声响,只见海东青已自他身边窜过,抬头一望,原来西小院的房客刚要出外,踏上了走廊,不由嘀咕一声:“就算十年未见之好朋友,也用不着这般紧张!”
那两个汉子一见到海东青,大叫一声,顿足射落庭院,接着跃上屋顶,踏瓦而去。海东青喝道:“哪里跑!”振衣飞身急追而去,只留下摸不着脑袋的店小二!
海东青见那两个人在屋顶跳跃,心中暗暗冷笑,因为此两人轻功并不高明,踏瓦而行,去势必然不快,果然两三个起落之后,已追近了寻丈。
那两个汉子见状忙跃落小巷,但这时候已没法甩掉海东青,只见他再一掠,便抽出藏在腰带里的链子枪来,振腕向那位中等身材的汉子抽去!
那汉子闻得声响,倏地回身挥刀一磕,咬牙道:“冼剑明,你冤魂不息,缠住咱兄弟作甚,莫以为我施向远怕了你!”
他一句话未说罢,海东青的链子枪又攻出两招,这种软兵器,十分难使,但在他手中使出,却如一条活蛇般利落,单只这份功力便已远远在那两个大汉子之上!
前面那位高瘦身材的汉子见同伴被缠住,只好回过身来,抽出一柄厚背刀来,喝道:“我卜峰也不畏你!”
小巷狭窄,他俩虽然联手,可是却施展不开,海东青胜券在握,遂道:“只要你们供出是谁杀死海东蓝的,便饶你们生命!”
卜峰道:“谁知道他被何人杀死的?你总不能将账算在咱们头上!”
施向远则道:“姓冼的,到底你跟海东蓝是何关系?”原来海东青只是个化名,真名冼剑明。
冼剑明道:“海东蓝是我大师兄!假如你们说没有参与暗杀计划,为何你俩约他到通幽谷外见面?”
卜峰道:“咱们有‘消息’卖给他,你也该知道咱们是靠什么维生的!”
原来这两人十分不肖,专门将黑白两道所干的案子的消息卖给官府,从中取得赏金,而海东蓝则是江北的总捕头,不过他的身份颇为秘密,表面上与一般武林人物无甚分别。白道之人,少不免会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在武林的“规矩”中,份属正义,但在官府的眼中,黑道白道一样对待,只要犯了法,便一律视为盗匪,故而此两人做这种勾当亦须十分秘密,否则随时会惹来杀身之祸。
当下冼剑明又道:“那天你们准备出卖什么消息给家师兄?”
卜峰冷笑一声:“姓冼的,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咱们岂会随便泄漏!”
冼剑明亦冷笑道:“说得好,那咱们只好兵刃上见真章了,你们死了可别怪我!”他攻势倏地加紧,一条链子枪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只攻得那两个汉子,没有还手之力。
施向远急道:“姓冼的,那真的说不得,但咱们保证与令师兄被杀之事无关!”
“此处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说不得?不见棺材不流泪,冼某只好先擒下你们再慢慢拷问了!”
话音刚落,小巷里一扇门突然打开,这门一开,刚好将冼剑明和卜、施二人分开!
门内有人手持一枝竹竿出来,竹竿上挂满了衣裤,一个女子道:“借过一下!”冼剑明两脚一顿,飞越竹竿欲追卜、施二人,不料那女人不知为何竹竿突然斜斜带起,居然指向冼剑明的腿下!
冼剑明大吃一惊,这刹那只好沉掌,切在竹竿上,再凌空吸气借力,斜飞落屋顶上,抬眼一望,卜峰和施向远已不知去向。
冼剑明由商丘一路跟踪,至此才追上,岂肯轻易让他们跑脱?当下忙不迭跃落屋脊向巷口奔去。
外面是安阳城最热闹的大街,此刻街上行人还不少,却不见卜峰两人的踪影,冼剑明不甘心失败,随便向一方跑去,他追了半条街仍不见人影,只好转身改向另一方追寻。
可是当他来到巷口,心头猛地一动,忖道:“那门怎地开得这般巧,那女人的竹竿又为何会突然升高,莫非是他们的同党?”心念一转,又重新入巷。
来到刚才打斗之处,那门已紧紧闭上,但巷内却无竹竿,冼剑明向两旁望了一眼,飞上屋顶,那是栋平房,规模甚小。冼剑明来至天井处,一跃而下。
他双脚尚未站稳,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有贼!”冼剑明依稀认得那女人,便是刚才开门的,便趋前一步,手提枪尖,架在她脖子前,那女人惊得大呼小叫。
“莫乱叫,我不是贼!”
说着屋内的人都走了出来,男人们手上都拿着木棍,一个上了年纪的道:“快去衙门报官!”
冼剑明急道:“谁也不许踏出此屋一步,否则我便杀了这女人!”
一个男人道:“我老婆与你有何仇恨瓜葛,你要杀死她?”
冼剑明道:“你刚才开后门作甚?”
那女人道:“我见今晚洗的衣服多,准备拿到外面晾……”
“为什么又退回来?”
那女人哭丧着脸道:“谁知外面有人打架,我是个女人……自然害怕,所以,所以退回来,把门关上。”
“真的如此?那两个是大贼,我由商丘追到这里,嘿嘿,在那要紧关头,你突然开门,必是同党无疑!”
谁知那女人的丈夫道:“你没有证据可别含血喷人,咱祖孙三代都在此长大,向来是良民,不信的话,可到衙门里问一问!”
那上了年纪的接道:“瞧他飞檐走壁,决非好人,他哪敢随咱们去衙门?”
冼剑明以为跑了卜峰和施向远,可以抓回他们的同党,不料反而被闹得灰头土脸,又见这户人家都良善,只好拱拱手,怏怏地离开。
一阵夜风吹过,人亦清醒了不少,冼剑明加快步伐,去富贵客栈西小院搜索,不料房内仍留着衣裤等随身之物,却不见卜峰和施向远,后来在衣袋里搜到几张银票,合共竟有数千两,冼剑明心中暗暗冷笑,故意由前窗跳出去,再飞上屋顶离开。
可是他一落地,又由后窗穿进房内,跃上横梁等候,心想这两人不惜冒险出卖同道,为的当然是钱,既然有数千两银子留在这里自然还会回来。只要他俩回来,他便有机会将之逮住,届时自然不怕他俩不乖乖招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但卜、施二人并没有回来,冼剑明虽然疲累,却也不敢睡觉,眼睁睁等到明天,他心念一动,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从容离开。
冼剑明先在外面吃了一碗卤面,然后返回长安客栈自己的客舍,房内一切如旧,显然没有人来过,他既有点放心,又有点失望,便带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床上,不一会已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日已过午。冼剑明梳洗之后,正想唤小二送些食的东西进房,回心一想,又恐卜、施两人窥伺在旁,会在食物中做手脚,便改变了主意,到外面吃去。
吃过午饭,冼剑明再到富贵客栈,但那两厮并没有回去过,他又在房内一直守候,由午而晚,再由晚等到天亮,依然毫无动静,不由忖道:“莫非那两厮连钱也不要了?假如他俩不回来,我在此守株待兔,根本不是办法,说不定再也找不到他们!”
当下又返回长安客栈结账,着小二拉过马来,想了一阵,骑马由西城门出去,安阳之西靠太行山,地势复杂,冼剑明估计卜、施两人会走此路。
冼剑明一口气骑了五六里,忽然路旁树后一声锣响,随即涌出一群大汉来,为首那人凶神恶煞,一脸横肉,咧着大嘴喝道:“放下买路钱来!”
冼剑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光天化日之下,坦坦大路,也有人收买路钱,岂非瞎了眼!”
那恶汉道:“儿郎们,将这羊牯围住,要发财全凭这一遭!”
冼剑明觉得蹊跷,喝道:“且慢,你们是哪个山寨的?赶快亮号,以免伤了和气!”
“伤和气?哼,老子可是认钱不认人!”那恶汉揩揩自己额上的一块白斑,道:“老子便是‘白额太岁’贺俅,向在太行山白虎坡落草,若还不交出钱来,可不再客气了!”
“钱就没有,不过链子却有一条!”冼剑明抽出链子枪来,又道:“太行山离此不近,你们来此做案?”
“郎儿们上呀!”贺俅大声道:“这小子身上起码有几千两银子,是块肥肉!”
冼剑明心头一跳,又喝道:“慢!你怎知道某身上有几千两银子?”
贺俅得意洋洋地道:“老子神通广大,何止知道这些,老子连你那些银票是四海通汇的也知道!”
哈,这浑人自己泄了底,对冼剑明来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故意苦着脸道:“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还有什么话好说?呶,你过来拿吧!”他将银票取了出来,向前一递。
贺俅一对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瞧这伙山贼光景甚坏,当下还道:“你这小子还识相,有意思得很,老子便留点给你做路费!”他轻挟那匹瘦骨嶙峋的马儿,慢慢策前,可是他到底还未完全迷糊了脑袋,忽又勒马停住,道:“老林,替老子把银票递过来!”
老林自然是他亲信,他自马后走前,当他伸手去取银票时,不料冼剑明一翻腕,五指已抓住其腕脉,再一振臂,老林身躯离地,向贺俅飞去,冼剑明同时离鞍射出!
变生肘腋,贺俅刚推开老林,冼剑明已到,总算他还有一点本领,及时滚落马鞍,可是冼剑明蓄势而发,志在必得,岂容他逃脱?链子枪一沉,已在其背后上刺了一记!
贺俅在地上一滚,飞身而起,冼剑明又至,他钢刀急砍,冼剑明双手握链一架,手臂一交加,已将钢刀锁住!
贺俅气急败坏地道:“呆鸟,你们还不上来!”
话音未落,冼剑明已一脚蹴在其小腹上!这一脚教贺俅直不起腰来,连刀也跌了手。
冼剑明踏前一步,勒住其手臂,将之屈在背后,一手持住枪尖,抵在其喉咙上,道:“谁还敢上来!”
贺俅骂道:“浑球,都他娘的滚蛋,听见没有?退下退下!好汉,咱不要银两了,您饶了我吧,咱家内还有七十岁的老母……”
冼剑明喝道:“少说废话!我问你,是谁叫你们来此伏击某的?”
贺俅道:“就是卜峰和施向远那两个浑球!他娘的,老子一见到他们就不与娘的客气!他说你手无缚鸡之力,你说可恨不可恨!”
冼剑明沉声道:“你不必花言巧语,快说他俩什么时候找你的,如今在何处?”
贺俅道:“咱昨天下山做买卖,碰巧遇到他俩,以前咱们曾经有一面之缘,所以便聊了起来,说您今日多数会由此路过,叫咱在此等您……如今他俩在前面黄石村里等咱!您不信可去看看!”
冼剑明道:“某正要请你带路!”他唿哨了一声,招坐骑过来,提着贺俅跃上鞍去。
贺俅忙回头道:“儿郎们,你们在这里等老子!”
“你倒也识相!黄石村在何方?”
“就在前面,由此路直行,约莫三里。”
冼剑明策马而行,不久果然见有一条小村,村口竖了一块石碑,上刻黄石村三字。贺俅又道:“他俩在村内一栋黄土屋内!”
冼剑明策马入村,村民见状都甚是惊愕,贺俅十分合作,不断指点路迳,不一会果见有一栋黄土房子!
那黄土房子并不大,但看来甚是整齐,冼剑明问道:“这是谁人的家?”
贺俅嗫嚅地道:“本是无人之物,后来给咱占了,所以卜峰他俩在里面!”
冼剑明一指封住了他的穴道,然后跳下马去,走到门前,贴耳听了一阵,里面并无声息,他一脚将门踢开。房内只有些废置的家具和几张板凳,却没有人!
他跳了进去,见地上有脚印,知道贺俅没骗自己,只是卜施二人狡猾,虽明知他抓不了自己,却利用他人多,阻挡一下,然后自己趁机溜掉!
冼剑明心中想道:“这二人去了哪处?为何要施这阻延之计?若不着贺俅埋伏自己,自己反而不敢肯定他们是否走这条路……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一时间得不出结论,便忙出去拍醒贺俅,喝问道:“那两厮不在,你故意施调虎离山之计,嘿嘿,大爷可不是好欺侮的!你这两排牙齿还真整齐,敲掉一半还能吃东西吧!”
贺俅急道:“大爷手下留情,咱真的不知道他俩会溜开……这两个浑球老子今生绝不会放过他……”
冼剑明声音比冰还寒:“别演戏了,大爷不是戏迷!快说,他俩去了哪里,你敢再说一个不字,便要你的狗命!”
贺俅双脚一曲,跪在地上,叩头道:“大爷饶命,咱真的不知道,你杀死咱也没用!”
冼剑明沉吟道:“你既然认识他们,可知他俩在附近还有什么朋友?”
贺俅想了一下,道:“咱只知道施向远与太行山的天英寨寨主也有点交情,对了,那两个浑球一定是去投靠天英寨!”
“天英寨离此有多远?”
“天英寨在太行山北麓,离此约莫有六七十里路!”
冼剑明拍拍他的肩膊,道:“滚吧,敢再为非作歹,再撞在大爷手中,决不饶你!”贺俅谢了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冼剑明在村内调查,侦悉卜峰和施向远和贺俅果然在这黄土房子过夜,不过今晨贺俅带人离开不久,这两人也离开了。
冼剑明急问:“可知他俩往何方去?”村民都摇头表示不知。
忽然有个小童道:“我知道!”
冼剑明取出一吊钱来,道:“你告诉我,这吊钱给你买糖吃,但假如你骗我的话,便得吃官司!”
一个女人急忙把小童拉开。“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莫给老娘惹来官司!”
冼剑明问道:“大嫂,你跟卜峰那两个大汉有什么关系?”
那女人脸上变色,急道“大爷,小妇人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不准令郎说出其下落!”
那女人只好道:“小牛,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千万别胡说!”
那小童瞧来是个顽童,道:“小牛的确看见那两厮今早出村口,先是向西北走,但后来却转向东南面了!”
“真的?”冼剑明忙再加上一句:“你怎知道?”
小童抓抓头皮,道:“小的今早到周伯伯地里玩,所以看见……”
一个老头随即骂道:“小鬼,你又到老汉地里偷地瓜?”
冼剑明料他没骗自己,抛下那吊钱,飞身上马,刚出村口,便见贺俅那伙人,向西急奔而去。
村口有个老汉在卖面,冼剑明下马道:“老伯,来一碗!嗯,刚才那伙强盗,你不害怕么?”
老头一边烫面一边道:“那姓贺的,虽然凶一点,但只要有点钱孝敬他,倒也没什么的,而且他很久才来一趟。”
“今早有两个汉子,年约三十,一个高瘦,一个中等身材……”
老头接口问道:“高瘦汉子是不是颊上还有一团胎痣的?”
冼剑明喜道:“正是,老伯见过?”
“不错!”老头手指向着斜前方一指,道:“他俩鬼鬼崇崇地由那里跑去了!”
冼剑明大喜,边吃面边想:“这两人故意弄了这许多玄虚,目的为了掩我之耳目,让我以为他俩会去天英寨,其实却折向南行。”
他吃了面,忙不迭又上马驰去。
向南有一条小径,但仍可供马行,假如卜、施两人没有改变方向的话,冼剑明颇有把握在黄昏前追上他俩。
不过,恁冼剑明的经验,以及对卜、施两人之了解,冼剑明料定他俩不会直线前进,反正他们没有座骑,大可以专择无路之处行走。
然则那两厮又会往何方去?冼剑明不知道,只能够不断停马找寻路上的遗踪。
小路两旁有许多乔木丛及野草,追查起来,颇费心血,冼剑明誓要替大师兄报仇,故此不辞艰辛,边追边査,可是到了黄昏仍不见有丝毫人影。
眼看天色已将晚,附近又没有歇宿之所,冼剑明唯有赌一赌自己的运气,随便取了一个方向急驰而去,他向东驰了七来里,天色已全黑,人疲马乏,幸而在此时却见到一条小村,冼剑明忙策马进去求宿。
他敲开的那栋石房子,规模颇大,看来家境不错,主人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年纪已二十余岁,瞧他一身贲起如丘的肌肉,料练过几年武。
主人姓邱,其小儿子叫邱永成,一瞧冼剑明便问:“兄台也是练武的?”
冼剑明谦虚道:“在下只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教方家见笑!”
“坐下坐下!春梅,快弄些东西出来!”邱永成倒十分热情,问道:“兄台要去何处?因何错过宿头?”
“在下追赶杀死敝师兄的仇人,来至贵境,天色已黑,又找不到线索,故此……”
邱永成少年好奇,又问:“未知兄台仇人的相貌如何?”当他听了冼剑明的描述之后,摇头道:“这两个倒未见过!”
丫头春梅已捧上晚饭,邱永成取了一瓶酒来,道:“来来,咱们喝几盅!”看来他是个武术迷,见到“行家”便有如遇知己之情。
冼剑明见他热情,亦渐渐没了拘束,遂问道:“未知三公子的师傅是哪一位高人?”
邱永成道:“家师不是什么高人,在下运气不好,遇不到良师,令师又是谁?”
冼剑明道:“说来请莫见怪,家师是位隐士,自号明镜居士,江湖上无人知道,他真姓名是什么,连咱们做徒弟的也不知道!”
邱永成也不在意,忽然咦了一声:“后天是周老英雄的金盆洗手大典,到周家观礼的人必多,也许你到那里可以打听到仇家的下落!”
冼剑明忙问:“未知是哪一位周老英雄?”
“什么?你连‘铁胆金刀’周志高周老英雄的名头也未听过!”
“原来是他,久仰大名了!周家离此不远吧?这倒是个好主意!”
邱永成道:“好极了,在下正愁没有伴,咱们明天就一齐上道吧,他家我去过一趟,后天一早便能到达!”
周志高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黄河与金堤河之间的濮城,离邱家村足足有两百里路。
邱永成次日一早便吩咐丫环准备早饭和干粮,两人吃了饭,拉马出村,天才朦朦亮。
放马急驰,临午过卫河,吃了午饭,又再上路,至半夜已临濮城,邱永成道:“城内有两家小客栈,咱们别去打扰周家,到客栈歇息去吧!”
冼剑明道:“咱们与周家非亲非故,自然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
当下两人在客栈过了一夜,次早问小二得悉,金盆洗手大典是在午时举行的,两人吃过早点便上街购买了礼物,至巳牌末方去周家。
那“铁胆金刀”周志高在周围一带极具声名,在武林中亦是德高望重之辈,故此来周家观礼的各地好汉极多,竟有门户为穿之感。
冼剑明和邱永成名不经传,也无人特别招呼,遂信步而入,只见庭院上搭了个小小的木台,台上置了张桌子,铺着一幅大红布,四周都挤满了人,声音吵杂,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邱永成低声问道:“冼兄可有相熟之人?”
冼剑明道:“在下少在武林中走动,所识有限!”
“在下也是!”邱永成倒十分热情,道:“不过那边厢小弟倒有个相熟的人,待我为你介绍!”
邱永成所谓相熟的人,其实交情亦浅,外号“铁钟”姓容名深。冼剑明不曾闻过其名,仍免不了久仰一番。
邱永成道:“容大哥,小弟这位朋友要找一个叫卜峰的,一个唤做施向远的人,未知你可曾见过?”
容深倒甚老实,道:“这两人的名,容某倒闻过,但从未谋面,洗兄与他们是何关系?”
冼剑明道:“这两人与杀死敝师兄有关,故不得不找他们问个清楚!”
容深亦颇热情,道:“待容某替你问一问!”冼剑明连忙谢了,过了一会儿,容深回来,道:“洗兄请过来一下!”
他引冼剑明来到木台旁边,指着两位中年汉子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斧北枪’之‘枪王’郭凌霄郭大侠,这一位则是‘双绝秀才’卢鸿文卢大侠!”
这两个倒确是武林中的头面人物,冼剑明连忙自报姓名,那两人见是个末学后进,态度颇为冷淡。
容深道:“郭大侠和卢大侠最近曾见过卜、施两人!”
冼剑明忙道:“未知两位大侠在何时何处见到他俩?”
郭凌霄道:“前日黄昏在卫河之畔见到他,瞧他们也是要东渡的,只因彼此不同船,及岸之后便不曾再睹!”
“请斗胆再问一句,大侠你从何处渡河的?”
“由新乡渡河。”
冼剑明道:“原来那两厮向南直行,看来不会到此处的了!”当下连忙谢了,他心念报仇之事,恨不得立即插翅而飞,只是不便在此刻离开,反正午时将至,便准备大典过后便告辞。
未几,木台上出现了一个人,有人道:“这是周老英雄的大公子‘小铁胆’周平南!”
只见周平南先向四周抱拳道:“诸位前辈、诸位英雄好汉,昔日家父行走江湖,幸得诸位爱护,今日又不惜千里远来寒舍观礼,寒舍自家父以下,无不感铭在内,晚辈仅代表寒舍上下向诸位致敬!稍后礼成,尚盼诸位留步,寒舍备点水酒,万望多喝几杯!”
掌声过后,周平南下台,又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上台,道:“吉时已到,请周老爷子上台,金盆洗手大典开始!”
掌声之中,周志高昂首上台,他颔下一匹长髯,雪一般白,但精神矍铄,走动时仍有龙行虎步之盛。上了台先抱拳致意,又说了一番感激客气话,然后道:“周某得武林同道爱护,得享天年,如今年纪老迈,一来对江湖事已感索然,雄心全失,二来还想多活几年,好享享天伦之乐,从今之后绝不插手武林事,亦不再动武,退出江湖,图个清静……”
台下有人道:“周老爷子您老当益壮,理该为武林做点事!”
周志高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武林还由咱们这些垂垂老者参与,年轻一辈岂有出头之日?再说亦不合事理,是故周某心意已决,诸位莫再相劝!”
他双眼倏地射出神光,目光往台下一扫,道:“周某数十年来,自信没有做出对不起同道的事,若有人认为与周某仇恨怨毒的,请在此时上台,周某将秉承一向之宗旨,若其错在我,宁愿当面赔礼,否则刀剑见真章!”
一顿续道:“但周某若双手浸过金盘之水后,一切嫌隙便自动化解,日后仍是朋友!”他以眼示管家,管家立即捧了一只铜面盆上台,将盆子放在桌上。
周志高又道:“如今周某喊三声,若无人反对,便洗手!一、二……”
到此他又抬眼往下一扫,周家上下的人亦十分紧张,守大门口的,更是四周盼顾,看看有没有人反对。
就在此刻,忽然一个声音自远处传来!“姓周的,且慢!”
第一个字人尚在街口,第五个字一落,声音已到附近,来势之快,无以伦比!在场之中,不乏高手,一闻这“千里传音”之声,脸色均是一变,心中暗忖道:“不好,周老爷子几时得罪了这样的高手,看来今日必有好戏上演了!”
周志高脸色更是难看,高声道:“阁下到底是谁?再故弄玄虚,老夫可要喊三字了!”
谁知西北角那方又传来一个尖锐而又绵实的声音:“且慢,还有我老婆子哩!周志高,你胆敢喊三字,老婆子便杀你一家六十七口!”
场中之人,颇有一部分人是来瞧热闹的,闻声惊喜交集,而武功较高的则都脸色十分凝重,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任何一个都会教周志高疲于应付,料不到洗手大典会在临终之时,突起风波!
群豪心神未定,“飕飕”两声,东西两方各有一道人影,自上飞落,就似是飞将军自天而降,再定睛一望,却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头顶光秃秃,只余脑门两排灰发,一管鹰鼻,年纪约在五十左右,看来十分剽悍,那女的年纪似较大,满头银丝,但一张脸不见一条皱纹,双颊红润,手持一根龙头拐,身材高大,在妇女之中甚是罕见。
周志高看那男的外貌,对其身份猜到几分,心头不由一寒,虽不知那妇人是谁,但亦料定是个烫手的山芋,当下抱拳道:“阁下可是谌卓汉?未知与老夫有何过节?”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须知此人外号“秃顶鹰王”,乃武林中有数的大魔头,平生杀人如麻,近年来不知是何原因,少闻其迹,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处突然出现!
那银发的女人哈哈笑道:“老身名头小,料你认不得,便索性自报姓名吧,老身太史娘!”
话音一落,场中已响起一片“啊呀”之声!
原来此妇复姓太史,草名一个娘字,有个外号“银发拐后”。此妇介乎正邪之间,甚少在武林中露面,但做了几件事,却轰动了整座武林,她说名头小,那只是自谦而已,事实上论名气,绝不在谌卓汉之下。
周志高惊怒交集,道:“老夫与两位高人素无来往,今日因何阻止老夫金盆洗手?”
谌卓汉道:“周老儿,你何必明知故问?快把‘任督真经’交出来,否则,嘿嘿,太史婆子说得好,教你满门死光。”
此一言又令全场哄动,那“任督真经”乃武林至宝,练武之人,无不希望打通体内任督二脉,但无数人废餐忘寝,穷一生岁月硏究,却摸不到门径,更有不少为了打通任督二脉而引致走火入魔!
周志高脸色大变,道:“老夫何来的什么真经?就算有老夫也不会去抢,现老夫……”
太史娘快口道“现你已得到,所以不抢!嘿嘿,周老头,老身直到今日才知道你是个人物,得到‘任督真经’,便立即举行金盆洗手,一可以专心研究,二可以杜绝他人找上门来索取,可惜秘密外泄,算你运气不好,快快拿出来!”
周志高大声道:“诸位好友听老夫一言!老夫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诸位都已知道。如今老夫郑重声明,‘任督真经’并非落在老夫手上!”
有人道:“周老爷子,您发个毒誓,以塞天下悠悠之口,免得惹来无妄之灾!”
太史娘冷笑不已,谌卓汉道:“放屁!发毒誓便可以塞天下悠悠之口么?试问诸位假如得到‘任督真经’,人家要你咒誓,你们肯不肯?”
众人一听,不由默然,须知那本真经,实在太吸引人了,众人自问也会发誓,以图掩饰。
只听太史娘接着道:“诸位可知道前几年,周老爷为了打通任督二脉,几乎弄至走火入魔,幸好当时少林至善大师恰到场,以本身功力助其引气入丹田,方可平安无事!”
此一件事知道之人虽不多,但其好友都有所闻,是故听了太史娘的话,心头更是怦然而动,台下诸人均抬头望着台上。
周志高怒道:“太史娘,老夫几乎走火入魔,与此本真经有何关系?”
“这说明你如果得到此经,便有据为己有之因素!”
周志高怪笑道:“你说老夫得到‘任督真经’,是在何处得到的,几时得到的,又是谁告诉你的?嘿嘿,也许有人与老夫有仇,故意捏造事实,施借刀杀人之计!”
谌卓汉高声道:“今日群英云集,姓周的,你敢不敢让咱们搜搜你家里?”
周志高脸色又是一变,沉声道:“非老夫不敢,而是此举有辱老夫之尊严,故此老夫不许!”
话音刚落,谌卓汉忽然凌空一掌击出一股凌厉的罡风,急涌而出,台上的桌子和面盆应声跌倒。
“不管你肯不肯,今日不交出‘任督真经’来,便休想罢休!”
周志高次子周平北年纪较轻,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大声道:“姓谌的,你这分朋是恃强凌辱,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谌卓汉哈哈大笑。“讲道理?武林之中,一向就是弱肉强食,谁教周志高名过其实,只能做缩头乌龟,没有几分真实本领!”
周平北怒道:“我周平北便先向你讨教一二。”
谌卓汉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机,冷笑道:“你要我死还不容易?稍后才轮到你!”
忽然有人长笑道:“武林至宝‘任督真经’,人人均欲得之!就算周老爷子真有此经,那理该由谁据之?”原来说话的是“双绝秀才”卢鸿文。
太史娘瞥了他一眼,道:“莫非由你这酸丁据之才合理?”
“岂敢岂敢!”卢鸿文不慌不忙地道:“区区虽有此意,却有自知之明,不是两位之敌,但不知两位的武功谁比较高?”
谌卓汉和太史娘脸色同时一变,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说清楚,便教你头一个归西!”
“哈哈,两位都是聪明人,假如周老爷子有此真经,他又不知道两位哪一位武功较高,教他交与谁?”
场中群豪都暗赞卢鸿文聪明,想出此挑拨离间之妙计。
谌卓汉与太史娘脸色亦同时再变,半晌太史娘道:“我的儿,果然想得周到,怕老娘跟这老鹰内哄,预先提醒老娘!乖儿子,告诉你,为娘跟这老鹰今日是共同进退的,姓周的只要肯把真经拿出来,交给咱任何一人,他一家都可以安然无恙!”
谌卓汉大笑:“不错不错,今日你我共进退!”
卢鸿文尚以为妙计得逞,谁知反让太史娘讨了一顿便宜,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灯,忽然大叫一声:“娘,你在哪里,你在九泉之下不寂寞么?”
冼剑明无心恋栈,向大门口走去,谁知他刚一动,眼前一花,只见谌卓汉已拦截在身前,道:“小子,你要去何处?”
冼剑明拱拱手道:“晚辈路过此处,是被朋友拉进来的,晚辈武功低微,对那本真经根本没兴趣,而且得到了也没用处,况且我还有要事待办,所以告辞了!”
“告辞?今日谁都不许离开!”
冼剑明道:“晚辈不争真经,也不许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哼,你己经知道真经的事,若让你离开,老夫将来岂还有宁日?”
冼剑明脸色一寒,问道:“莫非你要将在场的人全杀光?”
这句话教谌卓汉难以回答,因为假如答是的话,难免会引起群豪群起而攻之,则他与太史娘武功虽高,亦难抵挡,若答否,则又恐在场之人离开,若泄漏了消息,则以后自己将永无宁日,是故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冼剑明忽然猛吸一口气,道:“诸位前辈,高人,在下虽是末学后进,但亦不甘心糊里糊涂被人杀死,至于真经是否在周老英雄的手中,已是另一回事了!”
这句话提醒了群豪的处境,亦勾起了谌卓汉的杀机,只见他双掌一抬,便向冼剑明的胸腹印去!
在他心目中,这个无名小子,要取其生命,实不费吹灰之力,不料冼剑明的武功,绝非他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冼剑明早提防他有此一着,是故谌卓汉一出手,他身子已如白纸般向后飘退!“好小子,还有两下子!”谌卓汉迫前道:“再试老夫一掌!”
冼剑明自知内力与对方相差太远,岂肯与他硬拚?双脚再一退,又闪开一掌,同时将链子枪取出手上,太史娘冷眼旁观,道:“这小子颇有来头,千万莫阴沟里翻船!”
谌卓汉冷哼一声:“老夫若连他也收拾不了,尚敢在武林称雄乎!”
冼剑明趁他说话时,链子枪第一次出手反攻。
周志高忙道:“诸位,今日寒舍不幸来了强敌,若相信老夫并无经者,请速速离开,以免受无妄之灾,至于原订之宴会,决定取消,失仪之处,尚请原谅!”他又大声叫道:“南儿,取为父的金刀来!”
不用他提醒,已有许多人向门口涌去,太史娘飞身站在门口,喝道:“谁敢离开一步,教他溅血当场!”不料在场中之人,不少都是武林高手,她守住门口,亦无济于事,有十多个人都逾场而去。
太史娘奈何不得,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那些未离开的人身上。
卢鸿文、郭凌霄与周家交情不浅,当然留下来,协助抵挡强敌。卢鸿文对冼剑明之胆识,颇为欣赏,恐他抵挡不住谌卓汉的攻势,连忙上前协助。
冼剑明有他之助,压力减轻,转头见邱永成在旁,急道:“邱兄还不快走!”
邱永成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只是枉送生命,当下道:“冼兄,小弟回去等你!”言毕趁机溜了出去。
谌卓汉与太史娘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以寡敌众,但几个照面间,便已杀了几个人!太史娘见群英不断溜掉,盛怒之下,摸出一把“发丝针”来,脱手向要溜去的人射去!
刹那间,惨叫声和痛骂声,不绝于耳。周志高一刀在手,豪气顿生,大喝一声:“郭大侠请让开,待老夫来会会这恶婆!”他手臂一抡,金刀便挟风向太史娘砍去!
太史娘单手握拐,用力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响,周志高只觉对方拐上传来之力,强劲无比,震得自己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地扬起尺余。
太史娘左拳当中击出,周志高连忙沉掌来封,不料太史娘突然张开拳头,当中弹出两根“发丝针”来。这种针与一般作暗器的钢针不同,尾部较长及微曲,也比较重,故此力量也较大。
周志高给太史娘和谌卓汉这么一闹,心神大乱,正犯了武学大忌!心浮气燥,太史娘那两根针又来得突然,待他发觉时已来不及闪避,急切之间只好用掌去拍,可是已经慢了半步,只拍掉一根,另一根射中其胁下!
他大喝一声:“老夫与你拼了!”金刀急砍乱劈。
太史娘早有准备,双脚一顿已脱出刀网,向旁掠去,见人便挥拐乱打,她几个起落,已赶到周平北身边,道:“小伙子,你颇有胆识,老娘便陪你玩玩!”
周志高道:“北儿小心这恶婆娘的暗器!”郭凌霄银枪一摆,斜挑太史娘的后背。
太史娘道:“一齐上吧!”她一侧身,将长枪架开,左掌向周平北一扬,又道:“看针!”
周平北刚听到了父亲的话,心生顾忌,忙不迭翻刀护住前身,太史娘“飕”地一声,自他身旁闪过,扑向周平南,道:“你也试试老娘龙拐的滋味!”可是她手臂一扬,谁知龙拐不向前,反向后面的周平北扫去!
周平北大吃一惊,急切之间,忙使出一招“铁板桥”,上身向后一仰,堪堪避过,但太史娘后背似乎长了眼睛,龙拐越过周平北的胸膛,突然沉下,再扫回来,“喀嗤”一声,周平北胸骨先被敲断,应声倒地,太史娘行动如风,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已弹跳到周平北身旁,一把将他攫了起来,喝道:“周老头,你要你儿子的生命,还是要‘任督真经’?”
周志高急怒攻心,急道:“老夫根本没有真经,拿什么交给你?”
“当真?嘿嘿,瞧你心肠硬还是老娘的心肠硬!”太史娘言毕一拐将周平北的脑袋击碎,顺势将尸身向周志高抛去,人却射向周平南!
郭凌霄大喝一声:“贼婆子,你还有一点人性么?”
他祖传的郭家枪法,十分了得,手腕一抖,已泛起了几朵枪花,在太史娘身前吞吐不定!
太史娘忖道:“这姓郭的倒也有几分本领!”她双脚一错,郭凌霄银枪蓄势而发,如毒蛇出洞,急刺而出!与此同时,周平南亦挥刀扑上,欲替弟弟报仇!
太史娘那一着正要引郭凌霄先出手,岂有将他那一枪看在眼中之理?当中一横拐,将枪挡开,手腕一抖,龙拐回舞,又及时将周平南的刀架住!
这时候,周志高接下周平北的尸体,见儿子死状极惨,当真睚眦欲裂,抛下儿子尸体,欲与太史娘拚命。
太史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左掌一扬,又发出几根“发丝针”,同时龙拐一戳,拐尾撞开周平南的刀,拐头又恰好挡住郭凌霄的枪头!
这几招充份显示出太史娘武功之造诣,使近年声誉日隆的郭凌霄心悸不已,忙道:“大家一齐上,小心应付,先将她困死!”
周家家丁颇有些学过武功的,再加上几个热心的观礼者,闻言慢慢围上去,将太史娘围在垓心。太史娘哈哈笑道:“你们人多,老娘便会害怕么?”她突然尖喝一声,俄顷,屋顶上又跳下三个少女来,原来是她的徒弟。
另一边厢,谌卓汉虽然骁勇,不断打死打伤对手,但始终伤不了卢鸿文及冼剑明,他内力深厚,拳、掌、腿、刀功夫更是凌厉,开阖之间,带起劲风,呼呼作响。
冼剑明虽然在江湖上的日子不长,但他系出名门,根基稳,出手快,加上反应灵敏,是以越斗越有信心,就连卢鸿文亦看得暗暗称奇不已。
谌卓汉不想在其他人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又感群豪之中,以卢鸿文及冼剑明的武功最高,遂决意先杀其中一人。
卢鸿文使的是一管铁铸的长笔,走的是内家功夫的路子,善擅打穴功夫,使谌卓汉颇有顾忌,更认定是头号敌人,激斗中,谌卓汉一掌震开铁笔,恰好链子枪飞来,他一翻腕,一把抓住铁链,接着用力往怀内一扯!
容深见状恐他有失,冒险施展绝招,头一低,往谌卓汉怀中撞去,原来他外号铁钟,指的不是兵刃,而是他的一颗头颅!
谌卓汉左掌一沉,拍在其额上,容深吃不住其内力,擦擦擦连退几步,只觉得满天星斗,眼前变暗,“咕冬”一声,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卢鸿文的铁笔离谌卓汉胁下空门不及四寸,好个谌卓汉,当机立断,倏地松开铁链,顿足倒飞!
他骤然松开铁链,冼剑明虞不及防,重心骤失,向后猛退,不料却退向太史娘那边,太史娘见有机可乘,手臂一抡,龙拐向其后背猛击下去!
周平南在旁急叫道:“壮士小心!”金刀忙递出去,只闻“当”的一声响,金刀被龙拐击落地上,而龙拐仍向冼剑明击下!金铁交鸣之声,就在耳后响起,冼剑明心知不妙,奈何收不住退势,只好极力拧腰。“噗!”龙拐仍击在肩上,连锁骨亦打断,痛得冼剑明几乎晕厥,幸好周平南的金刀已替他卸去了一部份力,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郭凌霄长枪急挑,全是进攻式,护住洗、周两人,道:“先退后再说!”
忽然周志高大叫一声,左掌捂住胸膛,挺立不动,脸上汗珠直淌。太史娘哈哈笑道:“周老头,老娘的发丝针岂比寻常,你中了招不及时将它拔出来,尚妄动真力,针随气行,自促其死!”
周平南拾起金刀,双眼尽赤,拧身扑上急攻。“快说出解救的办法!”
太史娘冷笑道:“反正已有人逃离,老娘亦不须再有所顾忌,杀了你们父子,还怕会找不到那本真经!大不了多费几天工夫,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翻出来!”
周志高此刻反而冷静下来,道:“南儿,你先进内安置你母亲及妹子,叫老少都逃命去吧!”
太史娘心头一跳,龙拐一圈,紧紧将周平南笼住,不让他离开,她这边因为有三个徒弟的协助,比较轻松,而谌卓汉少了冼剑明一个劲敌,压力大减,大发神威之下,又杀了两个人。
再说冼剑明肩骨被打断,他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倒下去,否则这一条命便完蛋了!”他强吸一口气,踉跄地退开,一个太史娘的徒弟见有机可乘,挥剑向他刺去。
冼剑明伤势沉重,不敢抵挡,只好艰辛地闪避着,不料顾得了前面,又顾不了后面,谌卓汉一个后腿猛蹴,踢在他后胯上,登时如断线风筝,离地三尺向大厅飞去!
冼剑明一跤摔倒在石阶上,一个家丁见状连忙将他扶进厅去。冼剑明道:“快吩咐老少离开!”
家丁道:“已有人进内通报了!”
冼剑明喘着气道:“人散了之后,立即放火烧房子,那些恶人为了真经,一定会舍人而救火,如此……大家才有救!”
那家丁正苦无解救之策,闻言大喜,扶着冼剑明进内堂去。
这时候,内堂一片乱哄哄,妇孺饮泣,男人大声催促逃生,也无人理冼剑明。
冼剑明咬紧牙关,随着人流,由后门离开。
他左肩骨断了,后胯吃了一腿,双脚举步维艰,但仍苦苦支撑着,走到客栈。
想不到邱永成尚在那里等他,一见到冼剑明便将他扶进房内,道:“冼兄,你伤势如何?周家如今如何?”
“周家惨遭浩劫,谌卓汉和太史娘的武功十分高强,无人抵抗得住!小弟肩骨断了,须立即续回,邱兄……”
邱永成已热情地道:“冼兄你且等等,待小弟去找位大夫来!”言毕转身出房。
冼剑明躺在床上,心中甚为窝囊,自己一心要为师兄报仇,想不到连仇人是谁尚未调査到,自己反而险些丧命,这一躺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要想追查卜峰和施向远的下落,就更加困难了。
过了一阵,便见邱永成带着一个老头来,替冼剑明续骨,又替他推拿后胯骨,足足弄了半个时辰才离开。邱永成紧张道:“洗兄,刚才小弟出去,见周家起了大火,邻居都在扑火,好不热闹,只不知周老英雄一家大小如何?”
冼剑明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自顾不暇,还哪管得了他人?”
“冼兄适才当真是勇气过人,小弟佩服之至!”邱永成叹息道:“都怪小弟拉你来,这才惹来灾难!”
冼剑明笑道:“邱兄这样说,便教小弟汗颜了,我若不同意,邱兄又怎拉得我来?邱兄,此处并不安全,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邱永成忙道:“不不,要走一齐走,你……你这是看不起小弟!”
冼剑明道:“小弟不是看不起你,你不是武林中人,不必冒这种险!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在下对不起令尊!”
邱永成想了一阵,道:“这样吧,咱们在此过一夜,明早待小弟雇一辆马车再一齐上道。”
“彼此不同路,不必一齐。”
“先离开此处再作打算,何况路上多个人,也好互相照顾!”
冼剑明见他执意如此,只好作罢,如此平安过了一夜。
次日邱永成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乘车离开了濮城。
卜峰和施向远过了卫河便失去踪影,按说此是块“死地”,黄河在此改道拦住南面和前面,背后又有卫河,上面又有金堤河,卜、施过卫河,除非是去齐鲁一带,否则便会在这块“死地”躲藏。那么冼剑明最好是留在这里,不过他此刻身上受伤,若遇到谌卓汉和太史娘,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向卫河方向前进,速度自然不如骑马,但他有个好处,晚上可在车厢内渡宿,无须另找客栈。
天亮之后,继续前行,刚走了七八余里,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来势甚快,冼剑明悄悄掀起一角帘子偷窥,目光一及,见来的正是自己所忌之人,谌卓汉和太史娘以及三位女徒!
冼剑明暗吃一惊,连忙缩在邱永成身后,悄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俄顷,一阵罡风吹来,布帘扬起,谌卓汉探头望了一望,又拍马驰向前面。
冼剑明暗中嘘了一口气,轻叫道:“好险!”
邱永成问道:“他们赶在前头,咱们不如改道吧?”冼剑明自无反对之理。
邱永成连忙吩咐车夫改向北行,车夫只须多付钱,更无反对之理,当下到了一条岔道,便转向驰去。未几到了内黄,马匹已疲不能兴,遂停车入镇吃饭。
三人找了一爿饭馆吃饭,刚吃了一半,外面又传来马蹄声,冼剑明已成惊弓之鸟,抬头向店外望去,又见到谌卓汉五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忖道:“莫非这五人是来找我的?他们追我是为什么?”他边想边转头,接着慢慢转身向内走去。为了避免让人认出来,他在离开濮城时,已经改穿文士装。
小二见他向内走,便问道:“客官要去茅厕?嗯,就在里面左首。”
“谢谢!”冼剑明连忙力持镇定进内。邱永成和车夫以为他要去解手,不以为意。
冼剑明到内堂找到茅厕,钻了进去,那茅厕有个小窗,向着外面,若是他未受伤,自可进出自如,但如今可大不一样,他怕肩骨移位,费了好大的劲才钻了出去。外面是条小巷,冼剑明向巷口走去,他不想连累邱永成和车夫。
出了巷口,冼剑明改个方向,走上大街,找了一家客栈歇下。他整天都窝在客栈内,直至次日才托小二代买一匹马代步,他不向东行,反而西行。他估计谌卓汉若在内黄,便会在卫河附近等候。
他身上有伤,因此不敢急驰,放马向东南方前进。如此走到下午,准备折回濮城,待断骨续回生肌再作道理。
可是来至路口,却见到一个少女策马在那里四处观望,定睛一望,正是太史娘的一位女徒,冼剑明心中暗暗打鼓,转头见附近有个渡口,于是走过去。舟子正在大声叫道:“去范县,就开船,客官去哪里?”
“正要去范县。”
舟子喜道:“请上船,不过你的马却不许上来。”
冼剑明笑道:“一匹瘦马值得得少银子,就让牠自由吧!”当下跳上船去。
那舟子又大声叫喊招徕,冼剑明道:“喂,船老大,你不是说要开船了么?”
舟子回头笑道:“呶,你瞧舱内尚有这许多位子,再招一位渡客就开船!”他转头望去,见一位少女站在跳板上,忙笑道:“姑娘要搭渡?”
那少女冷哼一声:“废话,不搭渡姑奶奶上来作甚!快开船,多与你船资就是!”她在跳板上走动,如履平地,一踏上甲板,舟子便将跳板拉回去。
少女向舱里面的五六个乘客扫了几眼,便坐在最外面,冼剑明见太史娘的女徒上船,十分紧张,幸而那少女似乎没有认出他来,才稍稍放心,只盼她早点上岸。
船儿慢慢驶出,因是顺水的关系,走势颇快。冼剑明以为舟子会在半路停船再招客,谁知道过几个渡口,都不停下,他想问原故又恐引起太史娘女徒的怀疑,只好随遇而安。
天色渐黑,冼剑明终于想到一个借口,问道:“船大哥,天晚了,你不停船让咱们上岸吃饭?”
舟子道:“咱船半途不停,船上有干粮,是免费的,客官们就将就一下,半夜便到范县!”说着泡了一大壶茶来,另有半桶馒头,一碟咸菜,一碟卤肉,搭客们在舱内无所事事,便都走过去吃馒头,只有那位少女仍然端坐在船头。
冼剑明见她一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河面,似有所待,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而下船,心中稍为放心,但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小舟头尾各插着一盏风灯,那船夫坐在后面把舵,这金堤河与大运河相通,河面颇宽,即使最窄之处亦可容两艘大船通过,故而黑夜行舟,亦不太费神。
冼剑明吃了两个馒头,便倚壁假寐,忽然一阵衣袂声响,他心头一跳,睁眼向船头望去,那少女不见,又听后面的舟子叫道:“小心,快撞上了!”
冼剑明忙推窗望出去,只见迎面驶来几艘船,每艘都比自己所乘的较大,那位少女正落足在最前面那一艘甲板上,与一个大汉刀剑相向。
迎面而来的船纷纷停住,迫得这边北上的船也只好停了,再向前望去,前面那几条船亦有兵刃交加之打斗声,但闻一人道:“快把‘遁地鼠’交出来,否则杀掉你们!”
声音粗壮充满了霸气,赫然是谌卓汉的声音,冼剑明又紧张起来,太史娘之女徒认不出自己,但谌卓汉必然认得。
又闻河面上传来人声:“谁是遁地鼠,咱们根本不认识,阁下找错人了吧!”
河上不时传来“卜通卜通”的水声,也不知是船上的人被谌卓汉踢落水,还是跳水逃跑。
太史娘的女徒武功似在那人之上,几个照面已将之解决,但舱内又钻出几个大汉来,有人道:“将这妮子迫落水去!”
就在此刻,对面那几艘船又再启碇,往冼剑明所乘之船撞过来。冼剑明只顾探身望太史娘的女徒,冷不防两船相撞,一股大力将他由窗口弹了出去!
冼剑明尚未定下神来,已“卜通”一声,跌落河中,刹那间,河面上一阵忙乱,人声和惊呼声响起一片!可是这一切对冼剑明来说已无意义!
冼剑明落水之后,“骨嘟嘟”连喝几口水,他是旱鸭子,落水心已慌了,连河水的滋味是什么也分不出来,只顾乱蹬乱踹!
他伸手急捞,可是连一根稻草也捞不到,忽然下面有人扯住其双脚,但觉身子猛向下沉,猛地又喝了几口水!
这时候,船上落水的人越来越多,冼剑明给那人扯住,料也是旱鸭子,将他当作是救命草。忽然那人的手一直抓上来,冼剑明下意识地曲腿用力一蹴,踢个正着,那人大概吃痛,双手不由自主松了,冼剑明双脚再一蹬,身子便浮了上去。
一露出河面,冼剑明便猛地吸气,冷不防一艘船自其身旁驶过,擦着他的肩膊,刚接好的肩骨,再度移位,断骨且刺到肌肉,痛得他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