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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流浪家园

繁星满天,仙女座女神安德洛墨达(Andromeda)身体斜躺,照料着膝间那一团混沌,那就是大螺旋星云(Great Spiral Nebula)。天上的银河,倾泻而下,落到了海面之上。抬望夜空,最亮的星星深处,是一些小星星,再往深处看去,又是一些小小的星星,如此延伸,以至无穷无尽。西方的地平线处,有一条淡绿色的光束,闪闪烁烁,发出光芒。小水湾两边,长着芦苇,水浅的地方,都已结了冰。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阵阵的鹅叫声。

哈普沙卢是个小港口,位于爱沙尼亚大陆的最西边缘、莱内县(Lääne)境内。此县是芬兰湾与波罗的海的交汇之处,这里的海岸线,形如一个直角,由东西方向直拐成了南北方向。欧亚陆块延伸到此,分散成了一片岛屿,星罗密布于里加湾(the Bay of Riga)之中。浮于水面之上的岛屿,较大的有三个,分别是希乌马岛(Hiiumaa)、萨列马岛(Saaremaa)和穆胡岛(Muhu)。这三个岛屿,野性十足,上面狂风肆虐,德国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把它们分别称为达格岛(Dagö)、奥塞尔岛(Ösel)和姆恩岛(Moon)。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小岛,密密麻麻分布在海面上。远在新石器时代,这里的先民就已经使用琥珀雕像,作为亡亲的陪葬,有鸟雕、蛇雕以及其他动物的雕像。

爱沙尼亚国土之中,这个地方是最后才被利沃尼亚骑士团(Livonian Order)征服的。因此,这片群岛,几个世纪以来,都是走私犯、匪徒和海盗的法外之地。1839年,俄国“尼古拉一世号”(Nikolai I)轮船,从圣彼得堡驶往吕贝克(Lübeck),在萨列马岛海域失踪。次年,驶往圣彼得堡的汽船“秃鹫号”(Vulture),在此岛的南部海岸水域沉没。远在伦敦的劳埃德保险社(Lloyd's of London)谣言四起,说是岛民燃起假的灯火,迷惑船只撞上礁石,这就让保险商遭受了重大损失。沙皇尼古拉一世(Tsar Nicholas I)的“彼得霍夫号”(Peterhof),是一艘排水量达400吨的蒸汽快艇。1850年,这艘崭新的快艇开启了它的处女航,从泰晤士河上的布莱克沃尔(Blackwall)驶往圣彼得堡,不想途中遇到强风,撞上了萨列马岛海域的礁石。结果,船上人员全部获救,幸免于难,但是要想把快艇打捞上来已几无可能,而这艘快艇当时估价超过两万英镑。海边的步行道,两侧种植着树木。我沿着步行道,在曲折的湾岸散步,路过一个漂亮的木制游乐场,它还遗留着那已逝去的欢乐气息,这种欢乐可以遥见于19世纪的度假胜地。我把包放在石椅上,去路灯下看看地图。回到椅边时,听到了音乐声,是一种欢快的旋律,似是要奏出华尔兹舞曲,接着,旋律却又落了回去。音乐像是从我的行李中传出,我正要看看怎么回事,这时曲调突然清晰起来,我辨出这是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的《悲怆交响曲》(Pathétique Symphony)。原来是我在此移动,触发了音乐,椅子就发出了声音。再仔细一看,椅子上面有作曲家的铜质浮雕,以纪念他1867年造访此城。那时,此城名叫格普萨尔(Gapsal),是当时沙皇俄国最有名的度假胜地之一。

下榻酒店并不很远,它的主体是一座19世纪的带角楼的度假别墅,但是我的住处是海边的一个现代棚屋,外面有走廊,面向大海。次日清晨,一觉醒来,眼前一幅盛景。蛋壳颜色的天空下,哈普沙卢海湾一望无际,初升的太阳,给几片云彩染上了橙黄色。浅滩之处,尽是涉禽和海鸟;忽然一阵雷声响起,原来是一群天鹅,飞腾而起。吃罢早饭,我在城里随便逛了逛。老城区位于一个半岛上面,岛的中间,有个湖泊,水陆界线模糊,难以分辨。两眼看去,城区全是木头。木头房子、木头窗子、木头围栏,院里也还是木头堆;还有木头的栈桥,另外,那一艘艘木头老渔船,依偎在一片干枯的白蜡树和桦树之中。就连烟,也是木柴燃烧后冒出的烟,在空中飘荡。

市中心是城堡教堂(the combined castle and cathedral),它周围是一片绿地,绿地的周遭便是城中心了。1279年,此城变为Ösel-Wiek主教区,乃是一个半自治的公国,隶属于利沃尼亚邦联(Livonian Confederation)。北方大战期间,城堡部分遭到俄军破坏,但是教堂部分依然挺立于巍然的城墙堡垒之中。自异教信仰会遭武力镇压以来,那教堂就是基督教世界坚不可摧的前哨。另有几个石砌建筑,似乎都是舶来产品。德国风格的几个别墅建筑,让人想起了19世纪的温泉热潮;俄罗斯帝国风格的几栋办公大楼,似是从圣彼得堡直接搬了过来。1923年,兰塞姆的双桅帆船停靠此港,上岸补给了些面包、牛奶和火柴。彼此一样,我俩都来过此城。兰塞姆到这儿时,乃是秋天。他当时发现,这个寂静小城,正从夏天的疲态中恢复过来。夏天,小城热闹非凡,喧闹不止,这可以带来财政收益,但是小城与其他度假胜地也有不同之处。他指出,去英国的度假胜地,一般是全家都到海边,热热闹闹玩上两个星期,哈普沙卢这儿则不相同,夏天,男人把妻子和孩子送到这儿,享受阳光,尽情沐浴,放松心情,治愈那心中的疾病,而他们则只从莱沃坐火车过来,度个周末。

接近小城北部的尽头,有个“爱沙尼亚瑞典人博物馆”(Museum of Estonian Swedes)。这个年岁颇久的木质建筑,大门紧锁,无人看管。但是,我走近门口时,一只黑白色的猫在我脚边叫了几声,接着路对面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士,打开了博物馆的门。俄国征服爱沙尼亚之前,这里由瑞典人统治着,爱沙尼亚的西边海岸和岛屿上住着很多瑞典人。他们的后代继续在这儿生活,以打渔造船为生。1944年,苏联占领了这里,大多数瑞典人都离开了此地,返回了瑞典的老家。现今,这儿还有些瑞典老人,每周都来博物馆见个面,一起编织挂毯,让瑞典文化得以保留下去。我看到了一些老旧照片、手工艺品、渔船和渔网,令我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动。这些已经逝去的瑞典人,坚忍不拔地传承自己民族的文化遗产;20世纪冲突战争不断,剥夺了许多人应有的权利。这些留下文化遗产的瑞典人,可以说正代表了那些在冲突战争中被剥夺了应有权利的一些人。

该轮到苏联人登场了。整个冷战期间,哈普沙卢和其他岛屿都是军事区域,禁止游客入内,即使苏联游客也不例外。城镇西南仅4公里,便是托克哈普沙卢空军基地(Tokhaapsalu air base)。1991年基地停用之前,这里一直驻扎着第425拦截机航空团(the 425th Interceptor Aviation Regiment)的38架米格–23战斗机(MiG-23)。我继续往北走,这个半岛分成了两个叉齿,东边一叉是一个游艇俱乐部,西边一叉是一片荒芜之地,一长排苏联时代的工业厂房,坍塌严重,半数已经拆除烧毁,还有新近乱扔的垃圾,有破烂的鞋子、用过的避孕套、皮下注射器,垃圾之中,也遍布着些正在腐烂的包装箱,上面印有西里尔文字(Cyrillic script)。

回到城堡广场(Castle Square),有一家二手相机店,售卖俄罗斯老式泽尼特(Zenits)和留比特(Lubitel)相机。一家小古玩店的橱窗里,放着一件破旧的女式毛披肩,多张粉红和蓝色的沙皇大钞票,还有一串老旧珠子项链,色泽发暗,血红颜色,项链上挂着标签,上面有一字,字迹工整古老,写着Merevaik,是“琥珀”的意思。

几天的时间里,我坐着渡轮,穿行于姆恩群岛,这里景色漂亮,没有人烟。随后,我去了库雷萨雷(Kuressaare),不论大小,它是萨列马岛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这个集镇正为冬天忙碌,工人在挂圣诞灯,路面也在撒上沙砾。从游客咨询处得知,冬天没有渡轮开往拉脱维亚海岸的文茨皮尔斯(Ventspils),这就是说,我必须回到岸上,走陆路交通,行程距离至少增加250公里。我出来旅行,能不开车就不开,因为开车旅行很难有与人交流的机会,也很难仔细欣赏周围的风景。再有,手握方向盘,记下旅行笔记,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然而,当时情况下,只能是租辆车前行了。

天黑时,我驾车到了派尔努(Pärnu)。此市位于河口之上,河与市同名。历史上,派尔努很早就加入了汉萨同盟,经营木材、琥珀、毛皮和腌鱼贸易,与它有贸易往来的港口,可远至吕贝克和金斯林(King's Lynn)。自19世纪泥浴流行之后,这儿主要是一个夏日度假胜地。然而,繁忙热闹的港口与生机勃勃的大学,可以把这儿冬日易有的无精打采的面容一扫而光。我行走在交错如织的街道,寻找着布里斯托酒店(Hotell Bristol),街道两边尽是木屋和新古典俄式教堂。不料,找到酒店后,门上通知说,此店停止运营,可按指示到达拐角处的维多利亚酒店(Hotell Victoria)。没想到,这反而是走了运。维多利亚酒店是一座漂亮的新艺术风格的公馆,朝向一个小公园。公园的中间,有莉迪亚·科伊杜拉(Lydia Koidula)的雕像,她是19世纪爱沙尼亚的一位诗人。2011年,爱沙尼亚加入欧元区,而在这之前,面值100克朗的纸币上就印有这位诗人的画像。我的房间宽敞,模样却不合常规,颇为有趣,头上是有坡度的天花板,屋内还有个不甚结实的玻璃门,门外是用铁架围起的阳台。

我到了一家酒吧。这个酒吧是个长长的、精美的灰绿色房间,透出一丝淡淡的古雅。我要了一杯酒,这时,我看到角落几个人,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一位女士,穿着深红色的礼服,戴着雪纺绸围巾,手上一副长手套,看似刚刚从《樱桃园》(The Cherry Orchard)的演出现场出来,她身边还跟着个10岁上下的小女孩;还有一位年龄稍大的女士,留着短发,商务感十足。这几人说的都是俄语。几分钟后,两位女士站起来,走到钢琴那边,开始了一场俄罗斯歌曲音乐会。观众有十几人,多是年纪偏大的俄罗斯女人。我听出唱的歌曲,有柴可夫斯基的《寂寞芳心》(None But the Lonely Heart),这首是来自歌剧《尤金·奥涅金》(Eugene Onegin)的书信场景,另外还有些歌曲是来自格林卡(Glinka)、达尔戈梅日斯基(Dargomyzhsky)和米卢廷(Milyutin)。出乎意外,这些歌曲唱得非常动听,歌声中悲伤里带着骄傲,充满了怀旧之情。

过了一会儿,我对歌手表示了谢意,并问她是否会说英语。她会说,但说得不好,聊了会儿天,她就跟我说了句失陪,去换衣服了。她不在时,那个小女孩坐到钢琴边,弹起了拉赫玛尼诺夫(Rachmaninov)练习曲,弹得熟练而又富有情感。她妈妈回来了,穿着牛仔裤和无领毛衣,递给我她的名片,不屑地说上面是爱沙尼亚语,好像用爱沙尼亚语在名片上介绍自己,她并不喜欢,但是也不得不这么做似的。她出生在伏尔加格勒(Volgograd),小时候就来到爱沙尼亚,在塔林的乔治·奥茨学院(Georg Ots Academy)学习音乐。她现在管理着派尔努俄罗斯文化协会(Pärnu Russian Cultural Society)的声乐工作室,爱沙尼亚政府会给协会少量的资助。

酒吧来了大约20个衣着考究的爱沙尼亚人,他们来自一家当地的葡萄酒俱乐部,一起坐在长桌前,听俱乐部董事长介绍葡萄酒的制作环境和酿造年份。此时,那位女歌手告诉我,她女儿已经学了六年钢琴,现在就读于派尔努一家音乐学校。小女孩肯定是出生于爱沙尼亚独立后的几年,她非常喜欢练习说英文,用英语告诉我说:“我是俄罗斯人!”显得十分自豪。

到里加的A1公路,即Via Baltica高速公路,由欧盟赞助修建,道路平坦而又现代。路上几乎没有车,不知不觉中,车已开入了拉脱维亚的国境。自从波罗的海国家加入申根国以来,边防关卡早已拆除。公路怀抱大海之处,我看到白浪滚滚而来,可以冲过海边的一排松林。

到达里加市之前,开车会先经过一片布满沙砾的郊区,有大片布满尘土的苏联时期的房屋,夹杂着其他一些老建筑,面临不同程度的失修破损,郊区电车轨道纵横交错,空中乱糟糟地挂满了无轨电车的线架。这座波罗的海沿岸的大城喧闹不堪,又脏又乱,每条街道的面庞之上,都可以看出它在那动荡的历史中留下的伤疤与荣耀。开车过了新拜占庭式的俄罗斯东正教堂,我就沿着德维纳(Dvina)河岸行驶。在一个拉脱维亚步兵雕像附近,我找到了停车场,把车停在了那儿。然后,我入住了一家别致的小酒店,它是一所16世纪的商房,位于老城区的边缘。

坐在火炉旁,我浏览了下《波罗的海时报》(Baltic Times)上的演出信息,看到当天晚上会有音乐会演出,地点在大行会会所(Great Guild)。出了酒店,我注意到这里讲俄语的人比爱沙尼亚语的多,并且广告牌和公告牌上,俄语的使用也会更多一些。商店橱窗之下,琥珀项链闪闪发光;街道上,有许多俄罗斯人在乞讨。说俄语的人,占到了拉脱维亚人口的近30%,与爱沙尼亚的语言法律相似,这些人中的一半,不能获得公民身份。亚历山大·基尔斯坦斯(Aleksandrs Kirsteins)是拉脱维亚议会外交事务委员会的主席,曾经把这些说俄语的人比作“平民侵略者”,要求把他们装上火车,送回他们的民族故土。

大行会会所于1384年建造,时为城市商界精英聚会的场所,现位于市中心广场的西北角。19世纪60年代,它经历了大面积的重修,但是它的明斯特房间(Munster room)保留着它中世纪时的样子,有着哥特式穹顶和音乐家展廊。会所四周的墙面上画着汉萨同盟各个城市独有的武器装备,城市中包括伦敦和伊普斯威奇(Ipswich)。我走进演出大厅,里面已坐满了观众,各个年龄段、各个社会阶层的都有,这点与英国不同,在英国去听古典音乐会的绝大部分是老年观众。

拉脱维亚国家交响乐团(The Latvian National Symphony Orchestra)在直布罗陀指挥家卡雷尔·马克·奇琼(Karel Mark Chichon)的带领下,登上舞台。在拉脱维亚年轻的钢琴家洛玛·丝凯德(Lauma Skride)伴奏下,交响乐团首先抒情地演奏了舒曼(Schumann)的钢琴协奏曲。真正的大戏,会在下半场演出,内容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柴可夫斯基似乎成了我这段行程中的旅伴了。序曲以深沉的低音大提琴和巴松开场,这就已经可以看出,奇琼并不把柴可夫斯基当作一位柔情的作曲家。演奏整体澎湃有力、一气呵成,音乐的行进,达到特殊的效果。音乐先是活泼灵动,然后史诗般的大开大合,最终汇聚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演奏把观众带进了肖斯塔科维奇(Shostakovitch)那种令人恐怖的世界,终曲蕴藏着的悲伤,冷若冰川,要把空气冻住了似的,后世俄罗斯作曲家谱曲的巅峰也不过如此。

音乐会结束,我在街上欣赏高高的红砖教堂时,一对俄罗斯夫妇走到我跟前。那位丈夫对我说:“我不是克格勃,不是黑手党,不是基地组织。”尤里(Yuli)在里加已生活了40年,每月靠55拉特养老金生活,55拉特约等于50英镑。靠这点钱,他是买不起公寓的,因此现今住在旅社里面。他说他50岁,但看起来像是65岁。他妻子名叫伊莱萨维塔(Elisaveta),个头不高,穿着件白色棉袄,娇小的身躯里,显得忧心忡忡。随着苏联的陨落,这些正派、有尊严的人们,显得是那么的孤立无援。

第二天早上,我出来散步,路过一个火车站和一个市场。市场是在一排20世纪30年代的齐柏林(Zeppelin)飞机库里。道路的一边,矗立着科学院大楼,它是一座斯大林式的高楼,跟莫斯科和华沙见到的一模一样;它的对面,乃是有着漂亮洋葱顶的天使报喜堂(Church of the Annunciation),这是苏联统治时代的遗产。一路往上,见到了一座犹太教堂废墟,教堂毁于1941年纳粹来犯之时。教堂后面有个纪念碑,出自雕刻家艾琳娜·拉兹蒂娜(Elina Lazdina)之手,2007年,该纪念碑揭幕。一面围墙由多个柱子撑起,柱子上面刻有多人的名字,这些人曾冒生命危险,救助了400多个犹太人的性命。柱子下面,有人放了一束红色康乃馨,也有人放了些鹅卵石。

我发动车子,开过德维纳河上的一座大桥,驶出了城外。河的西部地区是Kurzeme,英语称它为Courland(库尔兰),德语则是Kurland。两个多世纪以来,小小的库尔兰(Courland)一度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甚至短暂地成为世界舞台上的参与者。1562年,利沃尼亚邦联由瑞典、丹麦和波兰瓜分之时,利沃尼亚骑士团末任大团长(the last Master of the Livonian Oder)戈特哈德·克特勒(Gotthard Kettler)试图在这里建立一个稳固的军事基地。在克特勒和他后代的领导下,库尔兰和瑟米加利亚(Semigallia)公国名义上虽属立陶宛,但实际上是自治的。戈特哈德的孙子雅各布(Jacob)统治期间(1642-1682年),该公国达到了其权力和繁荣的巅峰。雅各布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精力充沛,活力十足,曾经广游西欧,还建立了公国的商务船队,最终成为了欧洲最大的船队之一。船只从波罗的海的港口威恩达乌(Windau)[现今的维尔纽斯(Ventspils)]和利巴乌(Libau)[现今的利耶帕亚(Liepāja)]启程,出口木材、粮食、鱼和琥珀,可远至英格兰。英国内战期间,雅各布还派出一支舰队援助国王查尔斯一世。17世纪50年代,公国甚至在冈比亚(Gambia)的圣安德鲁岛屿(St Andrew's Island)和多巴哥(Tobago)建立了殖民地。

1663年12月11号星期五,在伦敦的一家咖啡馆,一位在波罗的海做生意的商人威廉·哈灵顿(William Harrington)告诉他的朋友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

库尔兰公爵和那些王公贵族的最大娱乐活动便是狩猎。然而,他们并不像我们一样带着猎狗而行。狩猎那天,他们发号施令,召集举国之民,到野外集合,每人手上都点起火把,开始追赶猎物,熊、狼、狐狸、野猪和狍子,直至这些猎物筋疲力尽,束手就擒。最后,他们随便找个地方,来个瓮中捉鳖,看好什么猎物,直接猎杀它就是了。

可是好景不长。1655年,瑞典军队进犯库尔兰,1658年,公爵被抓入狱。囚禁期间,荷兰人侵占了他的殖民地,船队也遭到摧毁。1660年获释之后,他重新打造了船队,夺回了多巴哥,但是辉煌时代始终是成了过往云烟。可能是公国太小,仅有20万居民,以致不能继续维持它在全球的霸业。在其强大的邻国支配下,库尔兰一直保持着不稳定的独立,直到1795年被俄国吞并。

我行驶在一条笔直的单车道上,穿过成片的松树林和桦树林,经过一个村庄,路边有些妇女在卖苹果和土豆。出了森林,一片空旷的原野出现在眼前。薄雾笼罩着四野,干草捆成了一个个圆柱蹲在野地里,在秋日潮湿的环境下,全都已发了黑。接着,三个小时的行驶中,我首次到了丘陵地带,沿着缓坡,车子向海岸驶去,这段驾驶令人倍感兴奋。路下约20米,波罗的海与爱琴海有着一样蓝色的海面,白色的浪花,层层冲上沙滩。

琥珀海岸(Amber Coast)在这里转了个弯,然后一直延伸到利耶帕亚。在那里的海岸,有“北部黄金”之称的琥珀,被大量地冲刷到岸上。在扎克尔内(Jūrkalne)小镇,一座18世纪的白色教堂俯视着一个陡峭的沙质悬崖。悬崖之上,受狂风肆虐的松树,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早已掉入悬崖的松树躺在沙滩上,露出了条条白骨。扎克尔内以前叫作菲利斯堡(Feliksberg),是拿破仑战争(Napoleonic Wars)中一次海军事件发生的现场。1809年5月15日,舰长约瑟夫·贝克(Captain Joseph Baker)的护卫舰“HMS鞑靼号”(HMS Tartar)驶出利斯(Leith)港,在此与丹麦船只相遇。双方在沙丘上展开枪战,贝克的手下登上了丹麦的弃船,结果发现丹麦人在火药库中还燃着一支蜡烛。那时,火苗还差半英寸就会点燃炸药,贝克的一位士兵见状,赶紧把火苗给扑灭了。

帕维洛斯塔(Pāvilosta)是一个安静的小港,萨卡(Saka)河在此汇入波罗的海。我沿着沙滩散步,首次去尝试寻找琥珀。有人独自在沙滩上细细地搜寻,很难辨别是男是女。这人身上穿着风衣,头上一顶羊毛帽,眼睛紧紧盯着沙滩,耸起肩膀做出挡风的动作,沿着潮汐线而行,时不时捡起小东西,放入口袋里。显然,这人比我成功得多。吸引我目光的任何东西,定睛一看,最终不过都是橙色的鹅卵石。我心想,若是跟着有经验的琥珀猎人好好观察下,应该会学到一些东西。于是,我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跟在那人的后面,但是那身影发现了我,还是走开了。大约过了一小时,耳朵和手指已冻得发木,我决定就那么结束,打道回府。

我向着利耶帕亚港继续出发,但没有选择大路前行,因为走大路,意味着在内陆行驶。我选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行驶,会经过一些沿海的居住区。整整大半天,车子都在茂密的松树林里行驶。运木材的卡车在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车辙,一片泥泞。泽姆普(Ziemupe)是个林中糖果屋式(Hansel and Gretel)的小村子,仅仅有几间农房。沿着刺柏林中的一条小路而行,在沙丘的边缘地带,见到了一座简约的白色路德(Lutheran)教堂。教堂内部,巴洛克式的圣坛和讲坛,令其素雅的16世纪内饰显得生动活泼。教堂还能在这儿待多久,没有人能知道。海岸受侵蚀严重,近年来,已有大约10米的海岸,消失在大海之中了。我站在沙丘上,看到西方的天空,布满红红的落日余晖;往北看去,阿克门拉戈斯(Akmenrags)灯塔的光束,扫过波罗的海的海面;往南眺望,利耶帕亚港的灯光,照亮了暗暗的天空。

我开车行驶在桦树林中。突然,车前灯光中,一只鹿跑了过去,吓了我一跳。等我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教堂。真是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巨大的俄罗斯东正教堂,有泛光灯照亮它那镀金的圆顶。我以前到过卡洛斯塔(Karosta),这是利耶帕亚的北部郊区,1893年由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作为海军基地而建。这个海军基地,一直由苏联军方使用到1991年。沿着道路蜿蜒而下,就到了运河上的一座平旋桥,运河是卡洛斯塔和利耶帕亚的分界线。无人看管大桥,桥门也上着锁;自从一艘格鲁吉亚邮轮(Georgian tanker)在风暴中撞上大桥,桥就一直停用,这种状态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因此,居民过河就不得不绕道几公里,而这让卡洛斯塔更加的孤立隔绝。

利耶帕亚官方的旅游手册,试图把卡洛斯塔描述成一个“野蛮之下,自带美丽”的地方,手册上饶有兴致地说:“在冰冷弯曲的铁丝网之中,也会飘荡着那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事实上,卡洛斯塔遍布凄凉,失业和吸毒问题突出,困扰重重,即使周六晚上,街道也一片漆黑,空无一人。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是说俄语的,他们当年背井离乡、远赴这里,为海军基地服务,属于后勤人员。而如今,他们滞留在这儿,并且大部分都是失业的,但这个国家并不想收容他们。

在空荡的街上行驶了一会儿,我终于找到了去城里的大路。途中经过一个道口,正是红灯,我把车子停住。一列载着汽油罐的火车,从我车前穿行而过,每个油罐上面,印有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的标志。我前方是辆奔驰车,它的车牌下面,贴有一面苏联小国旗和苏联的俄语名称首字母CCCP。火车通过后,闸门抬了起来,我过了道口,又开车过了座大桥,就进入利耶帕亚了。一座红砖哥特式教堂的后面,有条狭窄的街道,其两旁都是木头房子,我在这街上找了家酒店,对面是个市场,卖的是廉价衣服和苏联纪念品。

利耶帕亚湖(Lake Liepāja)与大海之间,有一个狭窄的沙嘴,该城就横跨在沙嘴上面。沿着运河,年岁已久的木头房子,呈网格状排列。运河的两边,有成排的货船、拖船和起重机,河岸上,可见一些仓库和工厂烟囱。利耶帕亚有6.9万人口,是拉脱维亚的第三大城市,它的建筑风格丰富多样,说明此城历史饱经风霜,商业地位也非常重要。圣约瑟夫天主大教堂(St Joseph's Catholic Cathedral)新哥特式的尖顶和圣三一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Trinity)巴洛克式的钟楼,俯视着世纪末大道(fin-de-siècle boulevard),大道乃是灰色的战壕混凝土建成,是一个崭新的步行商业区,到处都是霓虹灯酒吧和玻璃墙面的购物商场。

此城起初是个渔村,名为利瓦(Liva),由利沃尼亚人(Livs)管辖,后来条顿骑士团接管,改名为利堡(Libau)。17世纪时,雅各布·克特勒把这里发展成了一个大港,琥珀就是一种主要的出口产品。虽然该城规定,犹太人不得从商,但是许多犹太人在琥珀贸易中却很活跃,或者自己找寻琥珀,或者从当地农户那儿收购琥珀,然后再把琥珀卖到梅梅尔(Memel)或但泽(Danzig)。涉及的琥珀数量巨大,曾经有人给梅梅尔的商人菲利普·艾伯特(Filip Ebert),一次就拿出了一桶半的琥珀供他挑选。一封日期为1700年2月7日的信中说,一位名为伊萨克·沃尔夫(Isaac Wulf)的犹太商人向库尔兰公爵请愿,要求赋予他在公国经商的权力,因为他替代他的亲戚撒迦利亚·丹尼尔(Zacharias Daniel),一直在做海岸监督巡视员(Stradvogt)。从信中来看,丹尼尔做这份工作,约有长达十年的时间。

北方大战之后,发生了瘟疫,导致城里减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1795年,俄国吞并了利耶帕亚。在这之后,港口才慢慢恢复元气,重振雄风。20世纪初期,利耶帕亚达到繁荣顶峰。那时,城里建了许多公园,铺设了电车轨道,还有一些新艺术风格的漂亮建筑也拔地而起。此城甚至在一战末期一度有几个月的时间,成为了拉脱维亚的首都。当时,城市的名字已经改叫利耶帕亚。那个时候,布尔什维克(Bolsheviks)占领了里加(Riga),因此,当时尚且稚嫩的拉脱维亚政府,在英国的保护之下,避难于利耶帕亚城中。

1941年6月22日,德军进攻苏联,这一天,利耶帕亚遭到猛烈空袭,具有深厚历史的市中心毁于一旦;6月29日,德国军队开进此城。一个月之后,德军开始了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当时,一批批犹太人,被赶到城北7公里的谢德(Šķēde),在一片沙丘上,遭到德国军队的枪杀。不出一年,城中只剩下800名犹太人。德军用铁丝网围起一片街区,作为犹太人居住区。1942年7月1日,德军把犹太人赶了进去。但只过了一年多,1943年10月18日,犹太人居住区也不复存在,里面的犹太人被转运到了里加附近的凯瑟瓦尔德集中营(Kaiserwald concentration camp)。最后,只有不到80人活了下来。二战后,苏联加紧了对波罗的海沿岸的控制,约有900名利耶帕亚居民被驱逐到西伯利亚地区。因为这里有苏联的海军基地,斯大林明确指示,利耶帕亚禁止外人入内,即使是周边村民,也必须有准入证才能进城。20世纪80年代,苏联实行了开放政策,利耶帕亚才与外界重新建立了联系。

次日早上,我在城里闲逛。城中的建筑,风格是混搭的,这令我印象特别深刻。街上有斯堪的纳维亚典型的单层木屋,它的两侧,有奠基时代(Gründerzeit)的粉饰灰泥公寓,就是在德国任何城市都可以看到的那种,还有红砖别墅,这种别墅也常见于伦敦的郊区。最气派的建筑是俄罗斯东亚船运公司总部大楼。利耶帕亚曾是移民至美国的主要出境港口之一,1906年,就开通了直达纽约的航线。城里,琥珀到处可见。艺术历史博物馆,是一座新哥特式竖窗别墅,里面陈列了大量的琥珀,其中一些与考古发现有关,另一些与各民族文化历史相关。此城鼓励市民到沙滩搜集琥珀,然后将其上捐,用募捐来的琥珀做成了一条长达123米的琥珀珠链,为世界之最,除此之外,还制作了一个高高的沙漏状琥珀时钟,就放置在滨海步行道上。

城市与沙滩之间,有长长的滨海公园。我向沙滩走去,看看能否给自己找到些琥珀。沙丘完全遮蔽了城市,我似乎已出城很远。沙滩上人很少,有几对夫妻,还有一个遛狗的中年女士。顶着海风,我顺着海岸前行,眼睛盯着布满卵石的沙滩。过了会儿,我碰到一个人,他穿着风衣,沿着潮汐线仔细地搜寻。那人有意地避开了我,很明显,琥珀猎手都是独来独往的家伙。我在沙滩上找了一两个小时,白费了力气,没有什么收获。非要说有,那也就是收获了几块漂亮的石头和感冒。

我回到城中,下午无事可做,就去了书店和咖啡馆消磨时光。晚上,大雨袭来,砸得屋顶铛铛地响,水在沟里哗哗地流,后来又狂风大作,肆虐全城,风声都盖过了大海涌岸的声音,当然风也把大雨吹跑了,至此我才得以睡着了觉。第二天,我早早醒来,天还是刮着狂风,长长的一片灰色积云,低低地疾驰扫过淡蓝色的天空。海鸥围绕着教堂尖塔和冒烟的木屋烟囱飞翔悲叫,教堂的钟声也在鸣响。

早上10点,我开车出城,继续上路。路的一边,是有芦苇环绕的利耶帕亚大湖,部分是自然荒野,部分是工业废区;路的另一侧,是长在沙丘上的一排松树。过了卢卡瓦(Rucava),树林渐浓,光色渐暗,树木都把路边给围挡了起来。又行驶了几公里,我就越过了边界,进入立陶宛境内。我驶离了大路,朝着渔村斯文托吉(Šventoji)行驶。13世纪的编年史中,已提及这个港口,它后来也在16世纪的地图中出现。自从石器时代以来,琥珀就已在本地使用。1966至1976年在这进行的考古发掘工作,发现了大量新石器时代的琥珀珠子和琥珀小雕像。这些琥珀文物,现存于里加国家博物馆和帕兰加(Palanga)的琥珀博物馆(Amber Museum)。我行程的下一站,就是这个琥珀博物馆。18世纪,当地居民要付给庄园领主一定费用,才能取得搜寻琥珀的权利。1739年,斯文托吉有十位居民取得执照,获准用织网来搜寻琥珀。

大路两边尽是一排排的苏联住宅楼,看似有些凄凉。下了大路,就到了一处海滨度假区,里面有些小棚屋和饭店,饭店都是一些长长的小木屋,因为是冬天,它们全都关着门,没有营业。然而,近海的区域却非常漂亮。有一个红白相间的灯塔,还有一座独特的现代派圣玛丽哲鲁(St Marijos-Juru)教堂。这个建筑有棱有角,好像是一个船头从松林中驶出,它那细长的红色尖塔,在远远的海面上就可以看到。教堂旁边,斯文托吉河在沙丘之间蜿蜒而行。

正午时刻,我到达了帕兰加,那时,雨开始转为雨夹雪。约纳斯·巴萨纳维丘斯(Jonas Basanavi ius)是立陶宛独立的缔造者。路上见到此人的一个半身留髯铜像,凶巴巴地朝下瞪着街道,这街道正与他同名。该街道可以直通码头,街道两侧有酒吧、娱乐场、赌场和脱衣舞俱乐部。起初,斯文托吉是个渔村,13世纪时,它首次有了书面上的记载。这个立陶宛的偏远村镇,把利沃尼亚和普鲁士正好分开。条顿骑士团曾经觊觎此地,想据为己有,这样就能把它控制的两个区域合二为一,统一起来,但是最终却没有成功。16、17两个世纪的时间,帕兰加发展成为了一个大港。荷兰、瑞典和英国的船只经常停靠此港,这里往外出口大量的木材、亚麻、粮食和琥珀。1581年11月,普鲁士公爵派出的一个委员会说,犹太人在琥珀贸易中异常活跃。1701年,在北方大战期间,港口遭瑞典军队毁坏严重,以后就一直没有恢复重建。1795年,波兰遭到第三次瓜分(the Third Partition of Poland),随后,帕兰加就实际处于俄德的边界地区,它变成了走私犯的巢穴。至19世纪,因为有宣传手册不断从德国走私过来,帕兰加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了立陶宛民族主义的温床。

1824年,一位波兰裔立陶宛伯爵,名叫麦克·迪斯基维奇(Mykolas Tiškevi- ius),试图重振旗鼓,复兴港口;其实,他的后人却更加成功,他们着手把这小村发展成为了度假浴场,建有酒店、疗养院和水疗馆。那时,像现在一样,琥珀制成的珠宝,深受人们喜爱;到19世纪末,大约有500名工人受雇于琥珀行业。如今,帕兰加就是波罗的海沿岸英国的布莱克浦(Blackpool)。夏天,这里热闹非凡;冬天,又湿又冷,人迹罕至,十分凄凉。出乎我的意料,琥珀博物馆却是开着门的,它主体是一座粉红色的新文艺复兴风格的豪宅。1897年,该豪宅由费利克斯·迪斯基维奇(Felix Tiškevi ius)建于大片草木绿地之中。1941年,费利克斯全家被迫逃离家园之后,此宅一度荒废。1957年,它最终得以重修,1963年,这里就建成了琥珀博物馆。

博物馆拥有25万多件琥珀藏品,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琥珀收藏品。然而,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它藏品的量大,而是藏品的华丽和多样。琥珀藏品前面,置有高度放大镜,可以让你看到琥珀发光的内部。有小而光滑的琥珀,像小卵石一样,也有大些的琥珀,长度可达几英寸。其中,“太阳石”(Sun Stone)琥珀,直径达20厘米,如足球般大小,重达3.5千克,是欧洲的第三大琥珀,另外两个分别在柏林和加里宁格勒。太阳石琥珀,曾两次被偷,两次被找回,最近一次是发生在2002年9月。

有些琥珀清澈透明、金黄色;有些是浊珀,纹理粗糙。一些琥珀,表面有层层薄片,像是石器时代打磨好的燧石尖片。有些琥珀内部还有琥珀,琥珀再套着其他琥珀,这就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条纹,起初如果树脂包裹树脂,就会形成这种情况。另一些琥珀中,还能看到树皮和叶子的印记。许多琥珀,内部包含着其他东西。这些其实是树脂封存住的一些动植物碎片,有苍蝇、甲壳虫、蛾子、蚂蚁、蜘蛛、蜈蚣、蜻蜓,甚至有脊椎动物。最令人吃惊的是,一块琥珀中,竟然有一只完整的壁虎。内部含有爬行动物的琥珀异常珍贵,早在中世纪时,就有人伪造过这种琥珀了。

馆里除了天然琥珀,还有一些琥珀手工艺品。19世纪,在库尔斯沙嘴上的沃德库兰提(Juodkrantė),发现了一些新石器时代的琥珀雕刻品。馆里有个房间,专门展示这些雕刻的复制品,其中有珠子、护身符、圆形饰物、吊饰和人像。这些手工艺品非常漂亮,工艺简约传神。另有十七八世纪立陶宛工匠制作的琥珀念珠、圣体匣以及其他用于祈祷的工艺品。馆里还可以见到一些不同寻常的苏联奖杯,如有个是列宁的半身像,甚至还有个是拖拉机模型。本地还出土了罗马、拜占庭和斯摩棱斯克(Smolensk)这些遥远地区的商品和硬币,它们用来交易波罗的海的琥珀,馆里有个展区专门说明上述情况。

从帕兰加这里,琥珀之路往南一直延伸,就到了克莱佩达(Klaipėda)。就在克雷廷加(Kretinga)以南,我在最外车道减慢了车速,缓缓地行驶,有个不耐烦的司机狠狠按起了他的喇叭。据推测,我刚刚跨越了俄罗斯帝国与德意志帝国以前的国土分界线,但我却看不到任何边界痕迹,没有纪念碑,没有匾牌,路上甚至连条线也没有。我有一张1900年的旧明信片,上面有边防检查站,可以看到有关卡、海关和漆有V形标志的哨所。那时,两国边界看起来非常宁静,似在安睡之中。而仅仅14年过后,这里就成了两国的战争前线。1914年8月3日星期一,第一战打响了。当时,哥萨克(Cossacks)一纵队越过边界,进行突袭,但被梅梅尔守备军击退。然而,俄军的主力部队,却在更靠南的地方发动攻击,火力猛烈,行动迅速。索尔仁尼琴(Solzhenitsyn)在其小说《1914年8月》(August 1914)中描述了这场战役。

柏林波茨坦广场(Potsdamer Platz)周围大厦的玻璃墙面整洁明亮,闪闪发光。广场地面上,仅有用石头铺成的一条界线,用来标记柏林墙的原来位置,这面墙把柏林一分为二,而这种分裂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十年。以前,从德理(Derry)到多尼戈尔(Donegal),你开车在路上行驶,会看到许多瞭望塔和英国军队的装甲车;如今,你沿着同一道路开车行驶,也看不到瞭望塔和装甲车了。这儿也是一样的。开车行驶在克莱佩达北部平原上,没有任何分界线的标记,这分界线以前是那么的重要。如今,没有分界线,眼前只有水涝地。

然而,我正进入欧洲历史上争夺最为激烈的弹丸之地。梅梅尔领地(Memelland),以前也是叫这个名字,位于东普鲁士(East Prussia)的最北端。13世纪时,这里生活着异教徒古普鲁士人(Old Prussian),他们宣誓对立陶宛大公国(the Grand Duchy of Lithuania)效忠,此国当时正与条顿骑士团开战。大约1252年,条顿骑士团入侵此地,引发了两个世纪的冲突。1422年,实力已衰的条顿骑士团与波兰立陶宛联邦(Poland-Lithuania)达成和解,签订了《梅尔诺条约》(the Treaty of Melno)。从条约当中,条顿骑士团仅获得了少数领地,其中就有梅梅尔领地。后来,骑士团给这地区规定了边界,直到1918年,边界不复存在。

骑士团自称为琥珀之王(Lords of Amber),完全控制着琥珀贸易,欧洲大部分地区的琥珀念珠由他们供应。垄断贸易,有利可图,他们利用铁腕手段,加强垄断控制,禁止从沙滩私自寻找琥珀,违者处以死刑。1524年,骑士团最后一位大团长(Grand Master)信奉路德教之后,梅梅尔领地归属普鲁士。1871年,它最终成为了德意志帝国最东北部的小镇。在德国统治的几世纪期间,梅梅尔领地中有大量说立陶宛语的人口,这些人被称为普鲁士立陶宛人(Prussian Lithuanians),立陶宛语是Lietuvininkai。

我把车开到了一条窄路上,向渔村卡尔克尔(Karkle)驶去。卡尔克尔挺有名气,据说是个寻找琥珀的好地方。一路上,到处是松树林和白桦林,树上挂着白雪,感觉很漂亮。有记录说,这里原来叫作卡贝尔贝克(Karbelbeck),早在1540年,它就是一个重要的城镇。现在,它缩小到只剩下了几处房子,依偎在树林中的一个池塘周围。我走下一段木楼梯,弯弯曲曲的海滩上,尽是些沙子和鹅卵石,上面覆盖了一层冰和雪。海风吹来,令人神清气爽。有几个人,顺着滩头而行,眼睛盯住潮汐线。还有一个更加专业的琥珀猎手,手里提着防水胶靴和网,从我身边走过,有意离得我远远的。我向北走去,在丛丛海草里,寻找着琥珀。时不时,我会看到发光的东西,但刚要捡起来,便发现那不过是一块漂亮的金色石英岩。走了200码后,我碰到一处急流,它穿过沙丘,沙丘上已有一条深深的水渠,流到沙滩后,在滩头形成了发夹形状的水流,接着就汇入了大海。一两个年轻人开着沙滩四轮摩托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轻而易举地跨过了水流,而我发现,由于没有防水胶靴,我只能走到这里了。于是,我沿原路返回,并且仔细搜寻着潮汐线。

找寻琥珀,这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东西不会扎堆在那儿等着你把它们捡起来;打磨好的样品,也不会躺在阳光下在那儿闪闪发光。要想在沙滩上找到琥珀,你必须目光敏锐,还得清楚琥珀的各种颜色和模样,另外,还得明白琥珀的一些特性。琥珀很轻,可以在盐水中漂起来,但是波罗的海的含盐量不够,琥珀在其海水中只能稍微浮起。受到搅动,它便浮起;置它不管,它便下沉。海浪会携带琥珀而来,但除非有东西拦住琥珀,不然它还会随海浪而去。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琥珀猎手穿着胶靴,站在齐腰深的冰冷海水中,以捕获那些稍纵即逝的波罗的海黄金碎块。

如果真有“新手运气”(beginner's luck)这回事,那么我看来是不会有了,所以我决定采用更加系统的搜寻方法,仔细查看那些浅水坑,里面可能会有搁浅的琥珀。突然,还真发现了一个。这琥珀就躺在沙石中的低洼处,沙石的凸起挡住了它返回大海的去路。它不大,也不漂亮,但是毫无疑问,它确实是一块琥珀。这个琥珀像个圆柱残块,也像个冰柱,似从一块钟乳石状的树脂上脱落下来,它还像蜡烛流下的一滴蜡。它长度仅有1厘米多,截面大约有半厘米,呈半透明状,玳瑁色。琥珀的一面,有树皮的印记。5000万年前,正是这棵树,渗出树脂,诞下了此珀。 FQwZ/4IjCd08JM06WSXiwuSBBc+H9NayUFbejkxKBX1ei/XmLbXxBjZWX/FBSA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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