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也许是中国之第一个女性艺术形象吧?即使这一点并不能得以肯定,另外一点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的诞生比中国有文字记载的神话要早许多许多年。
在中国神话传说中,女娲是伏羲的妹妹。而伏羲乃雷神之子。此雷神当然非是《封神演义》里那个背生双翼、青面雕喙、善以杵石发雷电击人的“雷震子”,而是另一类雷神。古书上记载他“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牺”。这伏牺,便是伏羲了。女娲既是伏羲之妹,同时也便是雷神之女了。
伏羲“蛇身人首”,这便与希腊神话中的某些精怪相似了。但伏羲“有圣德”,于是品质上区别于精怪;有神职,被尊为“东方木德之帝”,亦称“东方天帝”。
女娲又是什么样的呢?
《山海经·大荒西经》云:“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
兄妹俩一个“蛇身人首”,一个“人面蛇身”,显然“基因”是相同的。
伏羲“师蜘蛛而结网”——是网的发明者。而“女娲做笙簧”——是最早的乐器的发明者。兄妹二人,各有起码一项重要的古代发明“专利权”。
盖“笙”字,谐音“生”也,象征万物“贫地而生”。似乎,从女娲的发明还能分析出她头脑中有某种模糊的大地崇拜意识。当然,也可以认为有着繁衍滋生人类的朦胧冲动。
汉代时期的壁画中,已出现“伏羲女娲交尾图”了。
但是,伏羲、女娲,首先却不是汉人的神,而可能是苗族古代氏族的图腾。
大约到了唐朝,伏羲、女娲才进入汉文字记载。李冗
的《独异志》中这么讲:“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兄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
是汉文字改变了伏羲和女娲的蛇身形象,使他们是完全的人了。
于是,中国神话中的伏羲、女娲,几乎便等于希伯来神话中的亚当和夏娃了。
在希伯来神话中,亚当和夏娃,虽非兄妹,但性未觉醒,裸而不以为羞。双行双栖,形影不离,关系如同兄妹。
这一点证明,无论早期的东方文化还是早期的西方文化中,人类对于自己祖先的想象,其实是很相近的。思维的雷同,意味着愿望的比较一致——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原本是兄妹或差不多等于是兄妹。人类乃这样一男一女的后代。
我们从这比较一致的愿望中,似可分析出早期人类对于“男女平等”的普遍认同。
区别是——伏羲、女娲兄妹配为夫妇,乃因“世遭洪水,仅存此二人”。
而亚当和夏娃,却是由于共同偷吃了禁果,被上帝驱逐到还未有人类存在过的世上来。
共同的是——渐渐地,女娲的名字越来越流传广泛,声誉越来越高,越来越受到尊崇;正如夏娃的名字越来越流传广泛,越来越成为“女性”一词最权威也最被后世一切男女公认的代词。
而伏羲和亚当,似乎都降为配角,知名度渐渐归于寂寞。几乎在只有提到女娲和夏娃时,才附带地联想到他们。
女娲便无疑是中国人的始母了。
夏娃便无疑是西方人的始母了。
中国人也罢,广而论之东方人也罢,以及西方人也罢,又为什么唯尊其母,冷淡其父呢?显然,与人类共同经历过的母系社会有关。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全部。
我想,人类的潜意识里,大约一直存着一种本能的、代代袭承的、女性崇拜的古老意识吧?这与弗洛伊德总结的“恋母情结”有相似之处,也有区别。弗氏总结的“恋母情结”主要是男性的“情结”,而且与性意识关系密切。人类古老的女性崇拜意识,却基本上与性无关,或言关系甚微。它主要还是体现为对女性的恩与德的崇拜,即对“伴侣”的崇拜。不分男女,这一种崇拜都接近着本能,好比海龟一出壳便往海边爬,是先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