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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论激情与表达激情的术语

动物体内存在两类独有的运动。一类是“生命运动”,始于出生,终于死亡。如血液的流动、脉搏、呼吸、消化、营养、排泄等都属于此。这类活动不依赖于想象。另一类活动被称为“动物运动”,也称为“自发运动”,也即按照出生时就印在大脑中的方式走路、说话和活动四肢。感觉是人体内脏与体内其他部位的运动,是我们所见所闻的事物产生的作用,幻觉就是这种运动残留在感觉中的痕迹,这些已经在第一、二章中讨论过了。因为走路、说话等自发运动一定取决于之前发生的类似“走到哪里”“如何到达”和“说什么的话”等念头,因此想象显然成了自发运动最初的内在开端。有些运动着的事物是不可见的,有些则因为运动范围过小而难以被人感觉到,但是,即使无知者构想不出这样的运动也不影响它们的真实存在。无论这个空间多么小,都是更大空间的一部分,而任何进入更大空间的运动都必须先经过这个较小的空间。在人体内部,当这类微小运动的开端尚未呈现为走路、说话、击打或其他可见的行为时,往往就被称为“意向”。

当意向指向引发它的某样事物时,就称为“渴望”或“欲望”。“欲望”是泛指,而“渴望”常用于专指与食物相关的欲望——饥饿和口渴。而逃避某类事物的意向,通常称为“厌恶”。渴望和厌恶都源于拉丁文,二者都指代活动:一种是靠近,另一种是远离。在希腊文中,όρμὴ和άϕορμὴ这两个词的含义与之对应。自然有时确实会将真理直接提供给人们,但当人们得到这一真理后仍要追求自然之外的事物时,通常就会被绊倒。经院学者们无法从走路或运动的渴望中发现任何实际存在的运动,但又不得不承认某种运动确实存在于其中,所以他们就称这类行动为“隐喻式运动”。实际上这种说法再荒谬不过了,因为只有语词才能称为“隐喻式”的,物质和运动则不能。

人们对喜爱的事物产生欲望,对憎恨的事物产生厌恶。因此,欲望就等同于爱。一般而言,欲望指向的是缺席的对象,而爱指向的是在场的对象。同理,厌恶指向的是缺席的对象,而憎恨指向的是在场的对象。

渴望和厌恶有些是与生俱来的。渴望指向的对象有进食、排泄以及其他少数几种行为,但从某种程度上讲,体内感受到的对排泄的渴望更应该称为厌恶。其他的渴望则是指向具体事物的,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经验以及它对自身和他人的影响中得知。我们对一无所知的或不相信其存在的事物毫无欲望;但厌恶不仅指向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也指向那些不知道是否会伤害到自己的事物。

那些我们既没有欲望也不憎恨的,就是我们“蔑视”的事物。蔑视就是对某些特定事物的无动于衷或持续抵抗;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心思已被其他更有力的对象触动或对这些事物缺乏经验。

因为人体是一直活动着的,所以同一事物就无法一直在某个人身上引发相同的渴望和厌恶,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对同一事物产生相同的欲望。

一个人渴望或有欲望的对象,对他而言就是“善”的,而他憎恨或厌恶的对象就是“恶”的,他蔑视的对象就是卑微的或不值一提的。由于“善”“恶”和“蔑视”的用法常与使用者紧密关联,所以没什么事物是单一的或绝对的,善和恶的共通准则也就无法从对象的本质中寻得。在没有国家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而在国家之中则由国家的代表人代表这种准则;也可以从争论双方都认可的仲裁人或裁判那里得到,并将其判决用为相关事物的准则。

拉丁文只有两个词的意思和“善”“恶”相近,即pulchrum(美)和turpe(丑),但不能一一对应。pulchrum指表现为善的事物,turpe指表现为恶的事物,英语中也没有能包含这两种含义的常用词。与pulchrum相关的事物,我们称其优美、漂亮、宏伟、美丽、得体、秀美、可人等;而与turpe相关的事物,我们称其恶俗、丑陋、丑恶、卑劣、恶心等,用法视实际问题的需求而定。当所有词都运用得当时,指代的就仅仅是善或恶的表现。因此善就分为三种:预期之善称为“美”,效用与目的之善称为“愉悦”,手段之善称为“有利的”。恶也分为三种:预期之恶称为“丑”,效用与目的之恶称为“不快”“烦扰”,手段之恶称为“无利”“有害”。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们身上产生的感觉,只是由外部物体的作用而引起的运动,它在视觉上表现为光和颜色,在听觉中表现为声音,在嗅觉中表现为气味,其他的不一一举出。所以,当一个事物的影响经过眼、耳与其他器官再传导至心脏中时,它的实际作用就只是产生运动或者意向,而它的运动也会导致渴望或厌恶。而这种运动的表现或感觉,就是我们说的愉悦或烦扰的情感。

这种被称为“渴望”的运动,表现为愉悦或开心,它看上去是对生命运动的增强或辅助,因此用愉悦来称呼是恰当的。相反的,阻碍和阻挠生命运动的就叫不快或烦忧。

由此可知,愉悦和开心就是善的表现或感觉,不快和烦忧就是恶的表现或感觉。所以,渴望、欲望和爱或多或少地带来了愉悦,而憎恨和厌恶也或多或少地带来了不快和烦忧。

有时,开心或愉悦来自对现实事物的感觉,也可以称为“感觉的愉悦”(pleasure of sense);而“情欲”(sensual)的说法则只见于那些谴责者。这种愉悦,包含了身体所有方面的纳入与排出,也包含了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相关的所有令人愉悦的事物。还有一些愉悦,产生于对事物结果或后果的预期;无论这些事物本身能否带来感觉层面的愉悦,预测者们都会因自己的预期而产生心理上的愉悦,这通常被称为“快乐”。同理,有些与感觉相关的不快就被称为“痛苦”,与预期相关的不快就被称作“悲伤”。

这些渴望、欲望、爱、厌恶、恨、快乐和悲伤等简单的激情,在不同的考量中也有着不同的名字。首先,当它们一个接一个出现时,因为人们对实现欲望的可能性的看法不同,所以赋予它们的名字也不同;其次,因为爱或恨的对象不同,它们被赋予的名字会不同;再次,当它们被整合起来加以考量的时候,被赋予的名字也不同;最后,它们也会因自身的变化与连续性而被赋予不同的名字。

当人们认为可以实现自身需求时,渴望就称为“希望”。

相似的,当认为无法实现自身需求时,渴望就称为“失望”。

当人们认为自己会被外物所伤时,厌恶就称为“畏惧”。

相似的,当人们希望能依靠抵抗而避免损害时,厌恶就称为“勇气”。

忽然爆发的勇气是怒气。

持续的希望是自信。

持续的失望是不自信。

当我们目睹他人受到了严重伤害,而构想自身受到这种伤害时产生的怒气就是愤慨。

对别人好的欲望就是仁厚、善良或爱。若人类普遍具有这种欲望,就可以称为善良的天性。

对财富的欲望就是贪婪。这个词始终用作贬义,因为追求财富的人在他人获得财富的时候是不快的。至于应当谴责还是准许这种欲望,则要就获取财富的方法而论。

对地位或特权的欲望就是野心。这个词同样可以根据上述原因而被用作贬义。

对无助于达成最终目标的事物的欲望和对无碍于达成目标的事物的畏惧就是懦弱。

对无甚帮助或无甚阻碍的事物的蔑视就是豪迈。

面临死亡与受伤的危机时,表现出来的豪迈就是英勇或坚毅。

在动用财富方面展现出来的豪迈就是慷慨。

在卑微时表现出的胆怯,依据是否被人偏爱,称为可怜或寒酸。

因为社会交往而对人产生的爱就是亲切。

只因为感官愉悦而对人产生的爱就是天然的情欲。

因为回忆、想象愉快的过往而产生的爱就是享受。

专爱一个人并且想要得到其专爱就是爱的热情。相似的,害怕自己的爱得不到回应就是吃醋。

伤害他人,并使其为曾经做过的事忏悔的欲望就是报复。

想理解事物的成因和发展的欲望就是好奇。这种欲望是人类独有的,因此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原因不只在于拥有理性,也在于拥有这一专有的激情。至于其他动物,占据其主导地位的是对食物的渴望时其他感官上的愉悦,所以它们就不在意探寻原因。好奇是一种心灵上的情欲,这种通过持续不断地获取知识而获得的愉悦,能够超过一切短暂且强烈的肉欲享乐。

对那些从想象或故事中虚构出的无形力量的恐惧,若被公开允许就是宗教,若不被允许就是迷信。当这种力量确实符合我们的想象时,就是真正的宗教。

因为不明原因或情况而产生的恐惧就是恐慌(panic terror)。据传说记载,恐慌来自潘神(Pan),也因此而得名。实际上,最初产生恐惧的人是知道原因的,但其他人都以为别人知道些什么,所以恐慌就传播开了。因此,这种激情只存在于一个拥挤且人数众多的群体中。

因为理解了新的事物而开心就是惊讶,这是人类独有的。因为它激发了人们探寻原因的欲望。

因为想象自己拥有权力和能力而开心,这种得意之情就是自豪。若自豪源于曾经的行动与经验,就和自信等同;若源于别人的奉承或自己的臆想,就只是虚荣。“自豪”这一词是颇为恰切的,因为有底气的自信能够激励奋发;而妄想自己拥有权力却带不来任何东西,在这一意义上,“虚荣”的“虚”也是恰切的。

认为自己缺乏能力而产生的悲伤就是沮丧。

青年人最容易因为假想或假设自己拥有了一些本没有的能力而产生虚荣,同时这种虚荣也会被英雄人物的历史事迹或虚构故事助长,这种心理一般会因为年龄的增长或开始工作而得到矫正。

突然迸发的自豪是一种能带来笑容的激情:要么是因为做出了令自己倍感快乐的事;要么就是知道了他人的缺点,并在与他比较后为自己喝彩。这种情形通常见于那些知道自身能力最差的人身上,他们需要通过监视他人的缺点来让自己感觉好受些,所以总对他人的缺点发笑就是懦弱的表现。而伟人的品质之一就是帮助别人并使其脱离人们的嘲笑,且只将最优秀的人视为自己的比较对象。

相对的,突如其来的沮丧则会引发哭泣,这是自己内心的希望落空,或支撑自己的力量忽然消失造成的。非常依赖外部帮助的人,比如女人和孩童最容易哭泣。有些人会因为失去朋友而哭,有些人会因为朋友不义而哭,还有些人会因为报复的念头在和解中忽然受阻而哭。但是,在这些情况中哭和笑都是突然的行为,也会因为逐渐适应相关的激情而停止——人不会为老掉牙的笑话发笑,也不会为很久以前的灾难而哭泣。

因发现了某些能力方面的缺陷而悲伤就是惭愧,令人脸红羞赧的激情也是惭愧。当发现了某类不体面的事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对青年人而言这也是值得赞美的在乎名誉的表现;对老年人而言,虽然也是一种在乎名誉的表现,但因为来得太迟而不值得赞美。

蔑视名誉就是无耻。

为别人的灾难而悲伤就是怜悯,其源于想象到相似的灾难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也是同情,用现在的俗话讲就是同病相怜。所以,善良之人不会对罪恶之人应得的苦难报以同情,那些觉得自己绝无可能遭受这种苦难的人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因为自己的幸福有保障,而轻视或毫不在意他人经受灾难就是残忍。在我看来,幸灾乐祸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因为竞争对手在财富、名誉或其他优势上获得成功而感到忧虑,并发奋图强希望能与之匹敌甚至超越他就是竞争。若是想方设法妨害、排挤和干扰对手就是嫉妒。

如果某人心中对某个事物的渴望、厌恶、希望和畏惧交替出现,做或不做这件事的各种利弊在头脑中相继出现,而导致有时渴望,有时厌恶,有时希望能做到,有时却感觉失望或畏惧尝试,直到这件事被实现或被认为不可能实现。在整个过程中产生的欲望、厌恶、希望和畏惧就是斟酌。

如此看来,我们不会有斟酌过往的事,因为已成定局;同样,我们也不会斟酌那些已知不可能发生或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人们明白斟酌它们毫无意义。当我们认为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有了发生的可能时,或许会加以斟酌,直到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斟酌”(deliberation)得名的原因是,它终止了我们根据自身的渴望或厌恶来决定是否做某件事的“自由”(liberty)。

动物身上也会出现这种渴望、厌恶、希望、畏惧交替出现的情况,所以动物也会斟酌。

一旦被斟酌的事物已经实现或被认定无法实现,所有的斟酌也就宣告结束。因为在此之前,我们都有依据自身的渴望或厌恶决定是否做这件事的自由。

在斟酌时,能直接导致是否行动的最后的渴望或厌恶就是意志(will),这一被导致的行动(并非官能)就是意愿(willing)。动物能够斟酌就一定也有意志。经院学者一般将意志定义为“理性的渴望”,但这个定义是错的。因为自愿行为的确是出于意志的行为,若他们的定义正确,就不会有与理性相悖的自愿行为了,所以我将其定义为“在之前的斟酌中出现的渴望”而非“理性的渴望”,那么意志就是斟酌过程中的最后的渴望。在一般的讨论中,若某人说曾有做某件事的意志却没有做,那么准确地讲,他的意志就不过是一种无法产生自愿行为的倾向,因为行为不依赖于这种倾向,只有最后的渴望或倾向才能决定行为。如果半途出现的渴望可以让任何行为变成自愿的,那么同理,所有半途出现的厌恶也可以让同一行为变成非自愿的。这样一来,同一行为就不仅是自愿的而且是非自愿的了。

据此可知,以贪婪、野心、情欲或对这个事物的其他渴望为起点的行为是自愿的行为,以厌恶或畏惧不采取行动的后果为起点的行为也是自愿的行为。

表达感情的语言和表达思想的语言有相同和相异的部分。首先,一般而言任何激情都能以陈述式的语言表达。比方说“我爱”“我畏惧”“我开心”“我斟酌”“我情愿”“我命令”等。但其中一部分有着独特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往往不是肯定式的,除非除了被用于表达这些激情之外,它们还被用于表达其他的推理。斟酌还会以假定式的语言表达,这类表达的正确用法就是呈现假定和结论,比方说“如果做好了这个方面,那么那个方面就会伴随产生”等。这同推理的语言并无分别,不过推理使用的是普世的语词,而斟酌使用的大多是专有的语词。表达欲望和厌恶所用的语言是命令式的,比如“做这件事”“不准做那件事”等。吩咐或禁止对方做某事就是命令,否则就是祈求或商议。表达虚荣、愤慨、怜悯与报复时使用的语言是祈使式的。但是,对于求知欲则有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即疑问式,比方说“这是什么?”“何时会?”“如何做的?”“怎么会这样?”等。除此以外我就没有发现过其他与激情有关的语言了,因为诅咒、发誓、辱骂等不能算是语言,只是舌头的习惯性动作罢了。

我认为,这些语言形式就是对我们激情的自觉或自愿的表达,而非与我们激情的表现完全一致。因为无论使用者是否有这类激情,都能够随意使用这些语言形式。现实中,最显著的激情总是表现于人的面貌、身体活动、行为以及我们通过其他方式得知的这人的目标或目的上的。

在斟酌的过程中,从我们对事物的善果、恶果或对斟酌成果的预测中,产生了渴望或厌恶。而这些结果的善恶也来自我们对复杂的结果之链的预判,只是没有人能看到结果之链的终点。但是,仅就一个人可见的范围而言,若这些结果中善好恶多,那么这整个链条就是著作者们说的“显而易见是善的”或“貌似是善的”。当恶多于善时也同理。最有经验或理性的人,对结果也有着最富远见且最可靠的预判,因为这些人本身也是最擅长斟酌的。如果他们愿意,就能给别人提出最可靠的意见。

人每时每刻都想在自己所欲望的事物上取得持续的成功,也就是所谓生生不息繁荣昌盛的状态,这就是福祉(我指的是今生的福祉)。心灵上的永恒安宁不存在于此世,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运动,我们永远无法摆脱欲望和畏惧,就像我们无法脱离感觉那样;而上帝赐予虔信者的福祉,虔信者一经领悟便会立时享受其中,这种快乐就像经院哲人说的“至福直观”一样,是无法被理解的。

人们把表达一切事物之善的语言称作赞美,把表达一切事物之权力与伟大的语言称作推崇。希腊人把表达自己对某个人受福祉的语言称为μαϰαϱισμóς,这在我们的语言中没有对应的词汇。

至此,与激情相关的问题已得到充分的讨论。 cySbAdsCA1S0ik21mREWtyHf+L59apLo43uR5UPY7ssxPhuHDHjzb3oGbY+O0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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