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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的美是感性直观、一眼可见的吗？可以说，既是又不是。
从表面上看，书法就是把汉字尽量写美，然后呈现在熟悉汉字的人面前，其过程无遮无掩，其结果纤毫毕现，不使用字外的符码，也不依赖繁琐的说明，甚至也不要求把所写内容全部读懂——仅从视觉上感受其美，主要目的就已实现。
这么看来，书法是相当直观的艺术，尤其对于我们这些资深的汉字使用者来说，它不该存在太多的审美隔阂和理解障碍，因为大家自幼就与同一套横竖撇捺和间架结构打交道，也都知道“写一手好字”和“字丑”指的是什么。而且常言道：“字是出马枪。”“字是人的第二张面孔。”这也说明字的好坏是一目了然的事，就像感知天气的冷暖和食物的酸甜一样直接，根本不需要大费脑筋地去破解什么，也不必仰仗他人的评断、指引和论证。
可事实又往往不如此。仿佛是有一块厚厚的毛玻璃盖在了纸上一样，很多人在面对书法作品，或一张有待判断是不是书法的墨迹时，会陷于茫然状态，觉得难以置评，即便是人文领域的书斋学者，也会问出“怎样去看一幅字的好坏？”这个其大无外的问题。
先来描述两个比较典型的情景：
例如，某人把朋友所送的一幅字深藏柜中多年，直到某天，一位省书协副主席来访，他才将字取出，如遇救星一般请他判断：“我实在不懂。正好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给看看，这写得究竟好不好？”然后像等待成绩公布一样屏息凝神。几秒钟后，只听书协的同志谨慎、委婉地说：“嗯……怎么说呢，这个，这个只能说是……游戏笔墨吧。”“哦——”收藏者的音调变低了，带着了悟和失望。随即就是利落而决然的卷纸声。
再比如，一位教授给大家讲鲁迅。讲座的主题是：从鲁迅的手稿看他的创作思维和写作习惯。最后一个话题是“手稿的书法风格”。他展示了一系列图片，沿用了别人的话，说鲁迅先生的书法质朴、洒脱、自然，可谓“有法而无法，有意而无意”云云。总的意思是，这些手稿除了丰富的文献价值，还具有书法价值。
到了提问环节，一听众问道：“民国时候的文人还普遍习惯用毛笔，写文章时想的也主要是内容，所以把字写得质朴、洒脱、自然应该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要论个性，也都会有自己的个性，那您为什么说鲁迅的手稿是书法而不仅仅是写字呢？书法和一般的写字究竟区别在哪儿呢？难道凡是名人用了毛笔，写出来的就都是书法吗？”教授听罢，摊开两手，用感叹的语气直言道：“是啊，标准在哪儿呢？我也不知道啊，因为我不懂书法啊！如果有懂书法的同学，可以给我们说一说。”那略带焦急的神情表明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质疑，而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或征集到理想的答案。
在类似这样的情境中，书法又变成了像物理学论文一样毫不直观的东西，字里行间仿佛设置了重重障碍，让人如雾里看花般难窥究竟。
说好的“出马枪”呢？说好的“第二张面孔”呢？这枪扎到哪儿去了呢？这面孔是戴着头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