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基础上,当要给这些水痕赋予种种性质时,其心理就更加接近书法的“画线”了。现在让我们继续想象:
假如那位老师不只要求画出若干条线,还对粗细有要求,比如某条线要最粗,某条线要最细,某条线左细右粗,或两端粗中间细,等等,那么这些也并不难做到,只需注意调整布团和黑板的接触面即可,而且只要大致表现了那些粗细变化即可,至于细部的坑洼、颤动等等,都是不被在乎的。
假如对线的力度有要求呢?这力度当然是指视觉上的力感而不是黑板的物理受力。达到这方面的要求也并不难,比如折线就比曲线显得有力,锐角会比钝角显得有力,果敢、直率的线当然比飘忽的线有力,等等。
假如让线条表现出情绪呢?比如让第一条线轻松洒脱,第二条线沉郁凝重,第三条线凄怆沧桑。如果只要求相对如此,办法也不难想到:比如把第一条线画得细而迅捷,把第二条线画得粗而迟缓,然后,减少水分,用颤抖的手把第三条线画得干枯、生涩,并带有古怪的转折。这样也能圆满完成任务。
情绪本是无形的东西——它没有长、宽、粗、细、曲、直、快、慢等属性,可它为什么可以通过这些方法表现于水痕上呢?原因是,这些方法能够模拟出与情绪相关的动态特点,用书法理论家常用的词来说,就是与心理形成“异质同构”。类似地,密集、纠缠的线条会造成紧张感,开散、疏落的线条会显得平和,这也是“同构”原理。
可见,在粗细、力感、情绪方面,线条都可以展现出丰富变化。
不过,无论被画成何种状态,线条的形貌细节也永远是非本质的部分,是偶然的膨胀,是难料的变化,是不被特别在意的地方。
比如,当被要求画一条沉郁凝重的线,学生便会将吸饱水的布团往黑板上使劲一按,然后缓缓向右拖动,几秒钟后拿开,任务就完成了。因为它符合预想中的粗重和迟缓之感,所以老师自然满意。可同样明显的是,这条线的边缘是凹凸不齐的,左右两端也带有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毛刺,可这些并不会让此次画线遭到否定,这是因为在师生的意识深处,此等细枝末节都是非本质的存在,是画线所不可避免的偶然的膨胀——这次它膨胀出这样的凹凸毛刺,下次它还会膨胀出那样的凹凸毛刺,这都没什么,只要线条在整体上有我期待的粗重就行。
同理,当需要画一根有力的折线时,只要折了、方向对了、有力了,就可以了,至于哪里有些毛糙了、哪里突兀地变细了,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这次允许此处毛糙突兀,下次也允许彼处毛糙突兀,这些偶然性是画线者和期待画线者从观念上认可的,之所以认可,是因为他们心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