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因其流行之广而为“线条”观念的普及起了很大作用。该书专有一节讲书法,标题就叫“线的艺术”。“线条”在这里是以汉字字形为端绪、以西方理论为归依的。
李泽厚认为,书法的美“建立在从象形基础上演化出来的线条章法和形体结构之上”,而艺术之所以能从汉字的象形里产生,其秘密就在于书法“把象形的图画模拟,逐渐变为纯粹化了(即净化)的抽象的线条和结构。这种净化了的线条——书法美,就不是一般的图案花纹的形式美、装饰美,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意味的形式’”,也就是“活生生的、流动的、富有生命暗示和表现力量的美”。
“有意味的形式”是英国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提出的。贝尔认为,视觉艺术都应该具备一种形式,这形式不是对现实的摹仿、再现,而是由线条、色彩等元素以独特方式组合起来的有意味的抽象形式,因为前者(摹仿、再现)引起的只是生活感受,后者引起的才是超离生活的真正的审美感受。
按贝尔的说法,我们可以打这样一个比方:一个画家,他如果要表现悲伤哭泣,就不应该用现实主义手法惟妙惟肖地画一个哭泣的人,因为这样的话,观者就会和看到街上一个人在哭泣差不多,唤起的无非还是那些凡俗的情绪,和艺术并没有什么关系。画家的做法应该是用一些烦乱、古怪的线条和暗冷、沮丧的色彩来表达哀伤之情,让观者从中辨出眼睛、嘴角、泪水、阴云的模样,但细看起来又不像,尽管不像,又分明有种难过的感觉,这样就引起了真正的审美体验。
线条、不具象、有意味、表现而非再现、直接触动情绪……这些要点自然让中国的美学家眼前一亮,让他们如获至宝地觉得贝尔此说对于阐释书法真如量身打造一般合适。于是,“有意味的形式”就渐渐成了书论界的一个口头禅似的术语,同时也成为“线条”理论的一层坚硬的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