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游江东

开元十三年（725），李白二十五岁。春，出峡，过荆门，至江陵。有《渡荆门送别》《荆门浮舟望蜀江》等诗。

《渡荆门送别》诗云：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沈德潜《唐诗别裁》云：“诗中无送别意，题中（送别）二字可删。”唐汝询《唐诗解》亦疑二字为衍文。非。沈、唐二人既知《峨眉山月歌》中之“君”指月，何以不知此诗中之“故乡水”亦可与人送别乎？此种拟人手法，集中多有之。诗末二句，是初出三峡之太白，回首蜀江，依依惜别之情。

旋至江陵。江陵，荆州州治所在，大都督府所在，故楚都郢城在其东北六里。自古为长江上游重镇。

适遇道教大师司马承祯往朝南岳，路过江陵，白往谒见。司马谓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使白颇受鼓舞，遂作《大鹏赋》言志抒怀，以泛春流、迎朝暾之大鹏自喻。意犹未尽，复又有《古风》其三十三（北溟有巨鱼）一首：“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 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

此一赋一诗皆出《庄子》寓言，司马承祯之言亦不详究竟何意，此时一心在用世之李白，一概以豪情雄笔出之。连同前此《上李邕》之诗，李白已是一而再，再而三，以大鹏自喻。陈贻焮在其《杜甫评传》中，称凤凰是杜甫之图腾。似此，亦可谓大鹏是李白之图腾。开元之治对于当时士人之鼓舞于此可见。

秋，继续东下，经江夏，至寻阳，初登庐山。有《望庐山瀑布二首》，兹录其二：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香炉，峰名。《太平寰宇记》：“香炉峰，在庐山西北。其峰尖圆，烟云聚散，如博山香炉之状。”晋高僧慧远《庐山记》：“东南有香炉山，孤峰秀起，游气笼其上，则氤氲若香烟。”香炉峰位置以后说为是。庐山瀑布有多处，皆积雨方见，唯此不竭，人称开先瀑布。开先，寺院名，南唐李璟所建，后改为秀峰寺。瀑布在开先院西，水从双剑峰流出，逶迤南流里许，至一峭壁，遂腾空而下，成为誉满古今之奇观。

李白出蜀之初，志气之昂扬，情怀之酣畅，亦如是也。

沿长江继续东下，望天门而过当涂，遂至金陵 。唐时所称之金陵，虽然只是江南东道润州（江宁郡）之州治江宁县，但毕竟是历史名城。诸葛亮谓“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自两晋至宋齐梁陈又是六朝金粉之地，何况当时仍是东南一大都会，手工业之发达仅次于扬州。成都虽然号称“扬一益二”，毕竟因在西南内地，实不及金陵远矣。且看李白在金陵所作诗三例。

《白纻辞三首》其一：

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

《杨叛儿》：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即此三诗，金陵对李白之魅力可知。

开元十四年（726），李白二十六岁。暮春，自金陵赴扬州。后作《上安州裴长史书》云：“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

所谓“金”，即今犹可见之“开元通宝”。当时东都米价每斗十文，江淮不过数文。三十余万“开元通宝”可买米三十万石之多，想系夸大其辞，即使十万金，亦可谓富矣。由此可以窥见李白之确为富商子弟。而其一生常客居金陵及扬州，亦与此种出身有关。

十四年（726）秋又往游越中及剡中，直到囊中金尽，才返至扬州，终于卧病逆旅。有《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一诗。诗曰：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怀奏钟仪，越吟比庄舄。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赵蕤远水难救近火，爱莫能助，至多复信慰之而已。 3qtZGFTuMBOwvn9DIq2Xs6+MfekMUszIiskYj74sRfdV+uISaNqyg1sZnx6GqMW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