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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订之礼完毕,亲戚散去,常氏拾掇了几天,清净了些,夜里乃与李福仁商量道:“这婚期又紧,虽然摆酒可用亲戚的门头钱应付过去,可这礼金钱还缺着,得思量个办法。”李福仁只回避道:“我又不管钱,人都老了,生不出钱来了。”常氏道:“没叫你母鸡下金蛋,你也是家中顶梁柱,好歹想个门路。”李福仁道:“我能有什么门路,还是你想想吧。”常氏道:“你只管生儿子,都不愁儿子。”李福仁道:“你怎知我不愁,我心里愁,你看不见的。”常氏道:“却没见你愁出个办法来。”李福仁道:“是愁不出个办法,所以倒不如不愁了。”常氏道:“你这一辈子,就图个不愁事,愁事全压我身上了。”

这一日,常氏提了几斤山东苹果,径直去大女儿家串门。大女儿美景嫁到南埕,翻过一个山头五六里路就到了,还没到家,被正在外边玩耍的外甥给瞅见了,一把扑上来,“外婆外婆”直亲热叫唤。那外甥小名船仔,八岁光景,常氏跟捡了个心肝似的,疼了老半天,用手擦拭了一个苹果,塞他嘴里去。船仔道:“外婆,我要到你家去,阿爸咬了阿妈,我害怕。”常氏安慰道:“你阿爸阿妈狗咬狗,你不去理会害怕,待有谁欺负你,你找外婆来。”婆孙进了屋,没人,常氏见几件脏衣服搭在凳上,看不过,便动手在水槽里洗了。船仔道:“我知道妈妈在哪里,我去叫了来。”出去片刻,叫了阿妈回来。美景道:“我刚去隔壁打纸牌。”常氏道:“船仔说你们两口子咬来咬去,别吓坏了孩子。”常氏刚把衣服晾了,又收拾灶台,美景道:“妈,你别忙来忙去,听我聊。”

美景的丈夫庆生是养殖海鱼的,日子过得还算实在。美景带带孩子,手上有几个闲钱,喜欢玩四色纸牌。去年庆生养黄花鱼,碰着一段暴雨天,水塘决口,稀里哗啦流个血本无归,人也颓了。在家呆闲了,居然也跟着美景,好上了赌博。原来家里钱都归美景管,庆生赌上后就不让管了,家里有几个钱,都争来咬去。

常氏道:“这两人都赌着可不好,要把家赌没了,你跟庆生好好商量着,两人都戒了,好好再干点什么营生,干不成老老实实种田,今年粮食价钱还高。”美景道:“妈,我那玩纸牌都是妇女,能玩多大,消遣而已,他要赌就让他赌,赌完了看拿什么养我们娘儿。”常氏道:“那可不成,你得和气。”母女聊了些家常事,吃了午饭,待回去,美景道:“妈,你来一趟有什么事吧,咋就走了。”常氏道:“本想说来着,看你自己一身痒痒都挠不过来,不想说哩。”美景道:“我这里没事,他做事业失败是男人的事,干系不大,什么事你说吧!”常氏当下把二春的婚事礼金还缺的事说了一遍。

美景道:“这么大的钱谁的手上也不现成,不如做一场会,先收一笔钱以后慢慢还。”常氏道:“要得要得,好几年没做会了,倒把这个给忘了。叫你爹给想主意,他硬是闷不出个屁来。”美景道:“你让我爹能想什么呀,就让他过清净日子算了。”当下母女俩计划着,做场三十块钱的会,自己当会头,叫上五十个会脚,能收一千五百块钱,以后慢慢再还。

常氏心中有了数,正要回,美景忽然想起道:“差点忘了,前几日美叶到我这儿,给二春包了五十块礼金,要我转交了。”常氏道:“她想做甚?”美景道:“她想续亲,想着二春结婚的时候能给她发帖呢。在我面前哭了半天,把我心都哭软了,我问她,当初让爹娘受气怎么就那么铁心呀,她就直哭,毕竟是姐妹,我也就替娘应承下来了。”常氏叹了口气,眼睛蓦地湿润了,糊成一片。美景道:“娘,你就原谅了她,毕竟也是你亲生女儿,虽然当初倔得跟驴似的。”常氏掏出手绢擦拭眼角,道:“你道我不曾想她呀,也是我十月怀胎怀出来的,这三年断了,我就怕想起她,一想起呀,就跟我身上被割块肉,没了。管她嫁的是猪是狗,我倒是想续了亲,就怕你爹还恨着呢!”美景道:“他当然恨,可恨这么久了也该消了,那过去的事也别计较,她也知道自己过去蠢,现在有这认爹娘的心了,你就跟爹好好说合说合。”

原来这美叶在家时与父母甚是不合,自己多病麻烦不说,几年前又在婚姻上惹了一大麻烦。先是父母做主,许了鸟屿村一户人家,订了婚,人家逢年过节也都礼品猪肉一应俱全地孝敬,可是一提到完婚,美叶就别扭,拖着不肯。后来美叶提出去漳湾镇学裁缝,经常连日住在那裁缝店里。那裁缝师傅是个瘸子,一只脚拐着,却是一小白脸蛋,一来二去,居然跟美叶好上了。又据说,这好上是裁缝的哥哥的计谋,因那瘸子不好讨老婆,他哥哥颇费心机,给美叶灌了许多迷魂汤,竟让美叶死心塌地跟瘸子处了。等李福仁家里察觉,已经迟了,捎话让美叶回来,居然叫不回了。李福仁带着几个后生,到瘸子家里来要人,那瘸子的哥哥早有准备,把美叶先藏了,然后叫人守着家门,不让进来。纠缠之中,双方动了手,引起一场打斗纠纷,那李福仁的胸部居然中了一拳,日后常隐隐作痛。却说那鸟屿人,得知婚姻起了变故,先是一心来要人,后见这人是要不回来了,不由得翻脸,迁怒于李福仁一女二嫁。李福仁哑巴吃黄连,两头受苦,家里被鸟屿人闹了一番,败坏了名声不说,还得把订婚和历次年节的礼物折算成钱,一并还了鸟屿人,好话说了几箩筐,才把这段孽缘了断。李福仁再也不认美叶,断了父女关系。常氏偶然听得些美叶的消息,说是跟瘸子生了一个女儿,只在心里默默记着,也不敢言声,因那李福仁伤透了心,已当没生这个女儿,若要提及必火冒三丈。

那美叶逃婚另嫁,几年后也觉得对不住父母,却知要父母原谅也是艰难,只得跑姐姐美景这边哭诉。那美景也恼她当初烂心肠,害父母好苦,骂了几次,却又可怜妹妹有悔恨之心,因此有暗暗往来,通晓些家里信息。

当下美景将美叶心境告诉了母亲,那常氏心里有苦有涩,抹了几把眼泪,收下美叶的礼钱,道:“先把她心意收了,你爹这辈子饶不饶恕她,都难说了!”那船仔要跟外婆走,抱着常氏大腿不放,美景不让。常氏道:“你就让他跟我回去耍几日,再过来接他?”美景道:“不成不成,你这回去忙着二春的婚事,晕头转向的,哪有精力管他。他现在到处跑,一转眼就不见,你要绳子拴他鼻子才行!”常氏道:“那就罢了,乖心肝,你在家玩着,等过阵子跟爸爸妈妈来吃喜酒,到时可有小崽跟你玩。”好容易哄住,回家不提。

常氏回家,依计做了场会,从村东到村西,忙着十余日就找了五十只会脚。因这做会颇为盛行,家里有点闲钱的人都愿意加一场会,到自家要办事的时候标过来,化整为零,加得时间长的还有利息,因而不太困难,凑了一千五百块钱,做了礼金。女方置了嫁妆不提。

待离婚期十余日,给亲朋好友放了帖子,门头钱也陆续到来,亲戚红包少的一二十,多的三五十,二春的朋友多是包了三十。估摸着人头,办十二桌酒席的数,请了老厨阿利来做计划。阿利吃了茶,道:“你这酒席要不要气派?”常氏道:“我们家大春已经办过喜事,现在轮到二春,也就不必置办大排场,不给人说闲话就得。”阿利道:“最省的就按照老例来做,四大八小十二道菜,那四道是鸡、鸭、猪蹄、猪肚,加上油炸虾、油炸海蛎、油炸猪皮、油炸排骨等小菜例子,这一桌不包酒钱不超过一百。不过如今人对老例颇为厌倦,都是吃完了就吐闲话,经不起议论。”常氏道:“咱们不讲排场,可有变通的法?”阿利得意道:“这变通的花样就数我拿手,别人新厨变不了,只能照本宣科,不是按照村里的老例,就是按照县里的新例。村中老例经不起议论,县里新例又花不起那钱。这变通的法,我讲出来,你老嫂子可要佩服我了,咱们把那大菜变一样时新的,把那小菜省去两样,现在人胃口变小了,十二道菜下来往往剩两三道都浪费着,时兴菜道少花样新,倒是没人说闲话。”常氏夸道:“这主意好,你说这大菜做什么新花样?”阿利喝了口茶,润了嗓子道:“这大菜县里酒店里有,实用的不多,有一道叫鲍鱼,死贵死贵的,你猜是什么,大蚌壳里包一小疙瘩肉,吞下去唾沫都不起一个;还有一道更是笑话,叫鱼翅,把海鱼的鳍剐拉下来炖烂了吃,你说他不吃鱼肉倒是吃鱼鳍,放在咱们酒席上要得罪人的。但有一样比较实用花样也新,叫干贝,全是用贝壳的耳朵剔下来揉成丝的,加上荸荠碎末和炒鸡蛋碎末拌匀了吃,倒是新鲜可口,这一道菜有口碑。”常氏道:“可也死贵?”阿利道:“也贵但不死贵,把鸭肉换了干贝,再撤下两道小菜,一桌不超过一百二,现如今一百二以下的酒席,也经不起人说,我这是拿捏到又有面子又最节省的。”常氏赞道:“您会安排这远近都知道,就依您大兄弟的。”

当即列了菜单,常氏让安春进城采购。那安春有些小心眼,贪了几个小钱想自己使,买回来的材料有少斤缺两的。那阿利是老贼精,一盘点就晓得短了,撒手道:“他嫂子,这活我可干不了,这不够十二桌的材料你要我做成十二桌,人家准说我这大师傅贪了。”常氏忙劝架道:“怎么会不够呢,你那菜单上可写足数量?”阿利道:“菜单是足了,可买回来却不足。”常氏道:“这样,可能安春买货被人宰了!”阿利不便明说,只撇嘴道:“也不知是安春被人宰还是我被安春宰了!”常氏道:“我家安春没做过买卖,不懂斤两,大兄弟你把缺的再列一个菜单,我让他补齐了。”阿利心里有气,却也不便揭安春的短,便把缺少的再列出来,安春依旧装傻,又跑了一趟。阿利私下对安春颇看不惯,和人嘀咕道:“这是怎么做儿子的,当家鼠偷食,要不是我眼尖,到时候我都脱不了干系。”原来农村人吃宴席嘴上极精明,菜量少了,水货掺了,味道缺了,都能吃出个究竟:不是怪主人家小气,便是怪厨师将材料偷藏起来,因此阿利极看重材料足不足的。常氏也听了这些风言,并不计较,相信是儿子没经验,被贩子短了去。那李福仁和儿子们都不晓得喜事礼节,只能打些下手差使,大事小事全落到常氏一人头上,从早忙到晚,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却跟上了油的机器一般,丝毫不倦。直到喜辰前一天,美景才带了船仔来,帮母亲搭把手,又有那叔婶及邻家妇人过来帮厨,阿利将那些该先煎炸晒的材料一一弄好,只等开席了下锅。

十一月二十八吉日,那新嫁娘雷荷花梳妆打扮收拾妥当,下午五六点光景与那伴娘等一干做姨舅的后生姑娘从山村出发,下山来坐了车,约七点到了村口。下得车来,二春的三婶接了下去,鞭炮齐响,敲锣引开,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引了往街上走,绕了一圈,径直带回家去。那街上闲人翘首争看新娘模样,互相打听一番,都知是李福仁家又娶了一门媳妇。进了家门口,开山炮响起,焰火冲天,亲戚围观着齐拥了上来,一时间门口处熙熙攘攘。三婶取了五色米往新娘头上撒去,又早把备好的一串龙眼让新娘攥着,迎进厅堂,献上糖茶吃了。众人叫道:“二春呢,快唤出来拜堂!”二春藏在邻家,已经整装准备好,正紧张着,有后生来唤:“新娘进门了,出来吧。”伴郎后生带了二春到了厅堂,众人齐声喧哗,加上鞭炮不停,热闹非凡。主事人唤了李福仁和常氏居中坐了,高声喝道:“拜堂开始!”先拜了天地,二拜祖宗,三拜父母,夫妻对拜。常氏喜得眉开眼笑,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李福仁木着,喜在心里也无甚表情。完毕,新娘被送入新房,鞭炮又响开,众人入席吃酒。

那前厅有四桌酒席,是李福仁这边兄弟姑婶以及常氏娘家的亲戚,吃着酒,互相说了亲戚之间鸡毛屁事,又见二姑娘美叶没有到席,不明就里的二妗道:“弟弟的喜事也不来掺和,也不知将来要认哪里的亲,女孩儿要是蠢起来,就没了边。”二舅道:“都说养女孩儿不如男,这古话倒是实在。”美景恰端菜过来,道:“也不是她没这个心,想来,我爹却铁了心不让。”原来常氏早跟李福仁说了,美叶来了礼钱,想借二春的喜事续了亲。李福仁只是不依,道:“你休让我见了这做婊子的,更休让我见一个瘸子来,要来,只让我活活气死。”常氏怕喜事上出了意外,不再提了。美叶知道父亲脾性,哭了一场,也不敢来。众人听美景说了原委,又唏嘘一通。

后厅连门廊上一并摆开了六七桌,全是那二春的朋友后生,以及雷荷花那边来的姨舅宾朋,二春陪酒。后生火力壮,扯开了嗓门猜“大发”,罚大杯,间有耍赖争辩的人,争执不已,喊闹震天。又把二春拉了过来,轮过划拳吃酒,打了通关。吃了六道菜,伴郎后生叫道:“不如闹洞房去。”于是一桌子人跟了去,那洞房门关着,啪啪敲了,只是不开。边上一看热闹的邻居老汉道:“你们不懂规矩,要唱诗来的,里面对不上了才开门。”后生道:“你可会唱?”老汉道:“我来唱着,你们附和。”当下清了清嗓子,高亢唱道:“手擎龙烛拉珠帘,盘开洞房看新人!”众人和道:“好!”里面的伴娘早有准备,应声对了:“千娇百媚新嫁娘,凡夫糙汉不可看。”众人和道:“好”。老汉来了劲,又尖着嗓子喊了一句,对了几个来回,那伴娘词穷了,接不上来。众后生齐叫道:“对不上来了,快快开门!”只听得门动了一下,原来门闩被悄悄打开了,众人一哄而进,见那新娘还盖着头,只坐不语,于是趁着酒劲百般刁难,先是伴娘挡着,挡不住了,要新娘给众人喂酒吃糖。原来此处闹新房的,越是刁钻越有说道,要给媳妇下马威,将来在婆家低声下气伺候丈夫婆婆的。又有贼精的不知从哪里弄了锯末,从新娘脖子撒了下去,新娘越是挣扎,越是浑身痒痒,隔着衣服挠个不停。众厮作流氓状叫道:“脱了脱了!”新娘身子又痒,又不得脱身,眼泪都哗哗流了。

二春在外头吃酒,听得有人笑喊“新娘哭了”,要进去,却在门口被后生拦住,道:“别进去,我们正耍得新娘开心呢;你就待圆房再进来,我们也不抢你的份。”二春哭笑不得,又被人拉回酒桌,也不好意思强去给新娘救场。美景听了众人厮闹得凶,赶紧来了洞房,叫道:“众兄弟不要太过了,新媳妇是怀了孩子的,不要惹出事来!”有嘴贫的叫道:“怀了更好,今晚就生下来,不正双喜临门!”美景骂道:“你个坏心肝,要生回家跟媳妇生去,外面上菜了,都出去吃酒!”撩起袖子,如一夫当关般将众人死推出洞房,当下劝慰了新娘,又打了汤擦洗了身子。新娘从家里出来,也没往肚子里填东西,此刻被折腾上下,肚子早已空了,按规矩又不得上酒席,美景又让送点心进来吃了。外头直热闹到最后一道菜上了,众人酒席下桌散了,又有一老汉来唱了贺诗,众人和了“好”,送了新郎进来圆房。

夜里亲朋散去,那常氏的娘家亲戚因路途远,留了下来。亲戚平日聚得少,趁此机会几个人与常氏在厨房里烤火闲聊,一家一家地聊事,几乎通宵达旦。李福仁搂着一个竹火笼子,明着几块炭火,也坐厨房听着,突然众人闻着一阵焦味,都道:“是什么烧了吧!”四处瞅瞅,却见李福仁坐着板凳靠墙睡着了,棉袄袖子搭进火炉,被熏焦了,急忙把他摇醒。常氏道:“你去睡吧,跟小崽们打通铺去,又不说话,坐着做什么!”李福仁朦胧道:“原是听你们聊天,想不到睡着了。”众人都笑,李福仁搂着火笼子上楼去了。常氏道:“把火笼看好,别再烧了。”舅子道:“姐夫好有福,坐着都能睡着!”常氏道:“他不想事,不过让他想着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后半夜常氏又煮面给众人吃了,凌晨才都去通铺里歇了。常氏睡了一二小时,又起床忙早饭,跟上了发条一般,一刻也不得闲。

至第三天,客人才散干净,常氏把四五床被单拆下来洗了,发现有一床尿臊得不行。常氏笑道:“定是哪个小崽干的好事。”把棉被放大太阳底下晒了,还是一大块黄斑,常氏闻了闻,无甚气味,道:“这童子尿还真干净,味道说没就没了,怪不得还有人拿来治病哩!”

人逢喜事,日子也过得快。二春与雷荷花结了婚,夫妻颇为恩爱,雷荷花肚子一天天显起来。常氏忙里忙外,因在大宅院里养鸡不便,便买了十来只小鸡苗,叫美景养着,只等着抱了孙子给雷荷花坐月子食补;又准备了粳米,酿了一坛酒,也是坐月子用。却不料安春和三春都贪杯,酒还没熟,甜丝丝的,已经开始今天试一杯明天试一壶,淘得渐干了。常氏见了,道:“这一坛索性你们喝了,我再酿一坛罢了!”如此对儿子毫无怨言,就连李福仁都看不惯了,道:“你就不会说他们一句吗,那安春已经分家了,却还把这里当食堂!”常氏道:“说什么,哪个不是亲骨肉,他们爱吃就吃,能去堵住嘴吗?我又不是不会做了!”如此鸡毛蒜皮,暂不细表。却一日,三婶婶到家来,在厨房偷偷对常氏道:“你可听到外边有雷荷花的闲言?”常氏道:“不知,却是哪些?”三婶道:“说是雷荷花在二春之前已经有主了,那肚子里小孩是不是二春的,也是疑问!”常氏几乎惊倒,变声道:“哪个天杀的种了这样的谣言!”三婶道:“那日听得妇女们议论,我问了,说口风似乎从鹭鸶嫂那里出来,说得有板有眼,又有依据,都知道对方是哪家,也不全是谎言!”常氏道:“那鹭鸶嫂给二春说了横屿的一门亲,不成,如今二春又结了婚,又要生孩子,她有怨言在肚里哩!那雷荷花肚子里怀的是二春的骨肉,这个我可打包票的。”三婶道:“她有怨言是真,可这事也有来头,不如问清楚了,要不风言风语不好听!”

常氏在村里找了正在叫卖的扁嘴鸭,把他拉进家里僻静处。扁嘴鸭问道:“这么神神道道的,出了什么大事?”常氏道:“不是大事,也不是小事。”当下把风言风语说了一遍。扁嘴鸭叫冤道:“俗话说,夫妻拜了堂,怪不得媒人,以后你家里做富裕了,也不用谢我,日子过得不如意了,也不得怪我了,这事与我没干系了。”常氏道:“也不是怪你媒人咋的,只不过有闲话说雷荷花已有过一个主,有鼻子有眼的,我也不好找亲家打听,想来想去,找你探听个究竟,不最合适吗!”当下给扁嘴鸭泡了茶,扁嘴鸭寻思片刻,道:“你不怪我最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雷荷花过去确实有过一主,但那是久远的事,已经了了。”说来话长,雷荷花七八岁得了一场惊吓病,吃药不好,父母听得附近一个神汉颇灵验,那神汉看了,说是祖嗣家谱没做好,有那祖上野鬼捣蛋,当可请神驱鬼。又提了一条件,说若治好女孩儿的病,可许了将女孩与他儿子订了童子婚。那雷荷花的父母又担心女儿,又无钱,就允了。那神汉施了法术,雷荷花的病也好了。只是后来这儿子有出息,到大城市去讨生活,也不要这童婚了,这桩婚事也就了结了。那神汉方圆几里是有名的,雷荷花一有动静,这事也能传开的。常氏听了原委,松了一口气,道:“既是这样,那也无妨,八百年前的事,总有那无聊人提起。”

回来想了想,心里也有个小结,便提了小袋装一把婚宴剩下的蜜枣,来到鹭鸶家。那鹭鸶是个老病号,干两三天活,病休一天,把草药当饭吃。人打趣道:“你比那县里有工作的假期还多!”鹭鸶笑道:“要羡慕我,你我调换了试试,你躺家生病,我去干活,看谁舒服?”虽是笑话,却有那些老病的老人知道酸楚,替鹭鸶作证道:“人都以为躺家最舒服,不知道能响当当下地干活是最舒服的。况且那鹭鸶无儿无女的,老死了也不知道骨头搁在哪处!”鹭鸶听了道:“这才是话,谁以为我喜欢躺着,我被病厌得都不想活了,这老天造了人为何又把病也给造出来,多此一举哩。谁要答应能帮我体面埋了,我当场可以死去。”

正是六七点时光,鹭鸶吃了晚饭正在煎药,那土屋里漫着药味,人闻着就能病好。常氏进了屋,道:“鹭鸶兄弟,你这天天吃药,苦呀,把这蜜枣往嘴里塞两个,能忘了苦。”鹭鸶笑嘻嘻赞道:“你老嫂子能懂得我老病号的苦。”拿了蜜枣子咬了半个,叫道:“哎哟,好东西好东西,从来不曾尝过这么甜的物事。”把那半个枣子又放回袋里,道:“不敢乱吃了,专等吃了药尝哩。”常氏问道:“鹭鸶嫂呢?”鹭鸶道:“她呀,脚闲不住,嘴巴更闲不住,又到哪里播报新闻去了吧。硬是不肯陪我说话,让我这老病号整天跟药罐子唠嗑。你有事?”常氏笑道:“也无事,就是上次给二春说了桩媒,不成,也得谢她;二春刚办了喜事,也不曾叫她过去,都觉得失礼了。”鹭鸶笑道:“不用不用,这疯婆子哪懂得失礼不失礼。”常氏道:“那待她回来,你也把我意思转达了,她那嘴厉害,我还有事得靠她嘴哩。”鹭鸶道:“要得要得。”当下常氏又闲聊一番,问候了鹭鸶的病情才回。 kj/ny2IjTLkwAdxkRKOZhoAnaUg90q7vx6gtVOFlvX0xxOsGo1It60L5E1Ulj7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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