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因是标会的日子,常氏又从县里赶了回来,天黑了才进屋里。李福仁也知今日要标会,便早早吃了晚饭,腾出桌子来。那会脚却已经来了五六个,有爱香、锦云、桂凤等一干妇女,皆聚集在厨房里聒噪,说东道西的,单等常氏回来。常氏刚进厨房,桂凤便问道:“又是走路回来?”常氏道:“正是,走路惯了,也舍不得坐车。”雷荷花腆个肚子也凑在桌边看热闹,道:“娘饭吃了没?”常氏道:“吃了饭,给拾掇干净了,这才下来!”桂凤道:“暗黑走道,你胆子真大,听人说溪口路上闹鬼呢!”常氏把已到的会帖一一摆在桌上,道:“鬼倒是也看见了,但想我一世不做亏心事,也不害我,念了念经,就过了。”桂凤奇道:“真是有鬼呀,长啥样子?”锦云道:“说了你又不敢回去!”桂凤道:“且听听,一会儿结伴回!”
这县里到村有二十里路,常氏不坐车,从近道回,要经过溪口村一片树林,老早就传那树林闹鬼。常氏陪着众人闲叨,漫不经心道:“我过了溪口村,那天色还不晚,只进了那树林,天就黑了,阴风也来。我看那深处一闪一闪的火,心想是鬼,又想我不做坏事,鬼来找我做甚,必是好奇而吓人而已。我就不看它,在心里念叨平生做的好事,又念了平安经,就这么过去,鬼也没了,想必也知道我是不该害的了。”那桂凤且听且紧问道:“你可看见了它具体模样,有鼻子有眼睛吗?”常氏道:“看它做甚,看了都睡不好觉。”恰那李兆寿的婆娘陈老姆进来,听了劝道:“他嫂子,若然这样,下次可别再往那道上走了,那鬼是会缠人的,万一你身子不好了,或者心里有碍,鬼就附你身上哩。你且听着,那贵娇的女儿在镇上读书,去年回来却疯癫了,一会儿说谁谁谁要害她,一会儿指爹骂娘数落不好。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眨眼就这般不像人了。你猜如何?后来去那仙艮请马天师,才道出原委,原来那姑娘在学校晚自习,那教室外头有一棵榕树,榕树上躲着龌龊鬼崽,恰姑娘出来那夜里感冒了,出来打了个喷嚏,被那鬼崽盯上,附上身去作乱。马天师又道,那鬼修炼得法力颇大,自己画了三道符,只能劝它离去;若它不回,马天师法力也无法驱赶,要另请了高明的人。果不其然,那鬼走了又来,姑娘疯癫老反复。后来又请了大圣,大圣也说这鬼煞是厉害,需得上天请得帮手来,还不知能不能铲除呢!”这个事儿众人也都知道一二,当下连叹这女孩儿不幸。桂凤道:“原来村西那棵榕树上也有小鬼住着,路人过了都受惊吓,后来树下造了庙,请了神镇住,那路才太平了。”
这时又进来一个汉子叫李安国的,手里攥着会帖往桌子上放了,接茬道:“按我说,现在村里造的庙虽多,但有一处不好,请的神都不够大,看不住全村。你求它办事吧,总是法力不够,又得请更高明的。咱只要请一个大的神,村里七七八八的小鬼它都能镇住,给咱们办事也方便!”陈老姆忙劝阻道:“可别乱说这话,这神倒是都挺大了,只是这些年出来闹的鬼越来越厉害了,也都是有来头的,不好弄。听说附贵娇女儿身上那鬼,原来是有官做的,解放后被枪毙了,骨头就埋在学校的墙根下。现在形势不紧了,它就出来作乱,死得越冤的鬼闹得越厉害。”
当下要标会的陆续到来,把鬼的话题打住,齐把会帖搁桌上,排了大概三十来家,有的没亲自来,托别人捎了会帖来。到了七点,时间已到,不再等人,众人道:“开帖开帖,不来的指定不想标了。”常氏便从左到右,把会帖一一拆开,依次写:李安先五元,李怀祖八元,李玉凤九元,李玉观五元等等。当拆到李玉清十元,人群发了嗡的惊叹,有的道:“哎呀,这么高,肯定中标了!”又有道:“这用钱的时节,会跟天一般高,有十五以上的也不稀奇!”又有道:“比十五还高怎么还得起呀?”又有道:“用钱的时候就先不想还钱的事了。”正说着,常氏又拆开一个,写:李兆寿十一元。众人又嗡的一声,有的道:“这帖写得真刁,刚好压着李玉清。”其后一一打开,再也没有比十一元更高的了。李玉清媳妇颇为沮丧,道:“狠了这回心还是标不到。”陈老姆中了标,且只比第二名高一块钱,众人都道贺。陈老姆又喜又心疼,道:“虽是中了,可还起来,要把便秘的劲儿都使上!”原来这五十元的会,平时标中的不会超过五十五,超过十元的,利息比天还高,要不是用钱急,谁也不会去标。李玉清媳妇笑问道:“老姆,你要是不急着用钱,可把这场会转与我。”陈老姆回道:“哎哟妹子,你可不知道,我等这场会都等白了头,上个月我会帖是十元,还没标上呢,这次可是下狠心憋足了劲,我那老头本来说写十元,我说你十元人家也许十一,宁可多一块,这才拿到手呀!”
众人散去,带了会钱的便把钱留了下来,常氏收好,直接交给陈老姆,叫二春将那会账一一圈了;没交的,待明日叫李福仁去讨来。因知这钱是为她儿子李怀合的婚事,便问了究竟。陈老姆道:“嫂子,我没你的命好,我是花钱给儿子娶了媳妇,又要双手把儿子送上门,这门亲事我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便将那一肚子委屈掏了出来。原来对方要怀合做上门女婿,一家人意见不同,陈老姆不合意,自己的儿子想留身边;可是怀合虽不愿意上门,却对姑娘颇为中意,犹豫之下,还是想结了这门亲事;李兆寿却不表态,只听儿子自己的意思。陈老姆矛盾不已,只能将气撒在老头身上,骂道:“把自己的儿子给别人也不介意,看谁人给你养老送终!”骂过了瘾,但也无法,只能答应了这门亲事。仪式还是照常办,男方一分钱也不少发,只不过娶过来三天后夫妻就回女方家去。陈老姆说完,流了泪,常氏握了她的手,劝道:“事已至此,也就认了,好在怀合是好孩子,他心里必定能记挂着爹娘,多回来看看,总比那娶不上媳妇抱怨爹娘的好。况且家里还有细合,终究有一个在身边!”如此这般,才将她眼泪止住,将会钱收好,送出门去。
当夜闲聊无事。次日常氏头一遍鸡叫便起了,天色白得早,虽有些雾,却有一派暖意,上街的人影影绰绰,在朦胧中打了招呼。常氏买了肉菜炒了,又蒸了一大锅干饭,唤众人起来吃了,李福仁拉着细春便下地去了。常氏吩咐了二春一干事项,便走路回了县里。因常氏回了家,叶华便叫她母亲来陪孩子睡了一夜,毕竟生分,稍一惊便啼哭,到了八九点光景,正好常氏上来,接了去,叶华母亲叫道:“这娃娃,连外婆也认生,倒见你更亲。”常氏道:“那可不是,听着我哼的曲儿睡惯了,又喜欢小手攥个物什睡去,一般人才不知癖好哩!”叶华母亲道:“还是你好手段,我且回去!”常氏道:“辛苦辛苦。”送了出去,待那娃娃睡了,又做了中午的饭菜。那叶华中午回来,吃饭间说道:“昨夜三春寻来,说约了朋友去厦门做工,找你要路费的,见你不在,便央我先支了他些钱,回头再找你算。我问多少,他说二十,我见不是好大数目,便借了他。他又认真,非要记了借条给我。”常氏闻言,道:“哦,这孩子!”当下谢了叶华,又道:“昨夜里回去交了会钱,这钱暂时也不能还你,当等着下个月了!”叶华道:“不碍事,或等他赚钱了自己还我。”常氏道:“也不知去厦门做甚,叫我好担心!”叶华道:“听那口气,似乎颇有眉目。”当下揣测不已。
却过了两日,正下午时分,常氏听得敲门声,又听得叫道:“娘,娘!”开了门,却是三春,叹道:“我正担心你呢!”又惊诧道:“不是说去厦门?”三春道:“那点本钱怎敢去,我那朋友先去了,等我有了本钱再走!”
原来三春在县里耍,邂逅了原来一个同学叫高杰。那高杰也是读书不甚兴趣,喜欢做七七八八的勾当,下了课便到车棚去偷自行车铃铛,偷了满满一课桌抽屉,许多是老师的,让老师也叫苦不迭。终有一日,被亲近老师的同学告了,又打了那告密的同学,被学校开除了,也跟三春一样成天闲逛。高杰与三春耍在一处,成天看录像、打台球,在父母那里趁钱,玩了几个月,恰遇见他有一表哥回来,原来在厦门做了小五金生意,发了小财,叫高杰也去站柜台。高杰在县里日子过得爽,不太想去,那表哥说,厦门的生活过得更爽,耍的东西可比县里多,高杰才动了心。于是跟三春说了,邀三春一道去闯闯,三春道:“去是想去,你可跟你表哥合伙,可我没得本钱,去了也是靠边打杂,不如筹了钱去,到时候叫你表哥指点一下有什么好生计可做!”于是来常氏这里找钱,恰常氏回家去了,三春灵机一动跟叶华开了口,又不好多说,只要了二十元,堪堪做个路费。便将二十元请了高杰吃饭,让他先去厦门,自己筹了本钱再来。
当下常氏也一筹莫展,只是道:“儿呀,农家子弟想法不要太远了,又何必到厦门那么远的地方去,出了什么事我也照顾不到你,不如就在这里找了活干,好歹能挣点钱,娘给你说门媳妇去!”三春撇嘴道:“不成不成,人说不到外面去闯一闯,白活了一辈子,你要想办法替我备了本钱,我就能成事。你想二春当年要不是出去广东,也别指望他能赚几个钱!”常氏道:“你说得有理,可你去厦门做什么事,要多少本钱?”三春道:“也不知,你且借个一二百,多了更好。”常氏叹道:“我且思量一下。”凡天下父母,均把儿女的愁做了自己的愁;而天下儿女,往往只顾着自己,少有将心比做父母的心;只是自己做了父母,方能明白做父母的滋味,只是常言道,知父母,却已迟。
次日吃了晚饭,常氏把小娃儿交给叶华,道:“到我小妹家去说点事。”便走了。常氏有姐妹四个,前三个都在乡下,惟有小妹常金玉,早年没嫁出去,却与一个上山下乡的青年谈了恋爱,搬到县里来,育有一子一女。那妹夫在县里土地局工作,因常金玉没有文凭,先是在土地局食堂做饭,后来年纪大了,吃不消,又在收发室里谋了一个闲差,倒也快活。夫妻生了一对儿女,女儿尚在高中,儿子去年上了大学,喜到常金玉心里去,治了自己没文化的心病。且说常氏揣了心事,来了小妹家里,敲了门打开,却是一副陌生脸孔,才晓得找错了门。当下问了,那人知道常金玉的名字,道:“在隔壁门楼呢。”常氏想着自己来土地局宿舍小妹家也有多次了,今天怎么会找错的,真是邪了。过了来,敲门进屋,那常金玉夫妇在看电视,女儿在里屋做作业呢。让了座,闲聊一阵,因当着妹夫的面,常氏也不说究竟,只是往外里扯。那妹夫好脾气,知道姐妹有私话要说,便去了里屋。常金玉道:“何事你说了吧!”常氏道:“妹夫在,我说不出口。现如今我最愁的是三春,没读书后去学了木工手艺,不成事,在县里晃荡,也找不到事做。前些日子说要到厦门做生意去,没有本钱,让我给筹着,你说我这哪里找呀,不得已找你来想个法子!”常金玉道:“你这一世就是为儿子累,没钱管你要,没媳妇管你要,你只是做个母亲,又不是开银行,没这道理。”常氏道:“自家儿子,不管娘要向谁要,想我儿又不是打家劫舍的料。”常金玉道:“这就是你想得不是了,你样样都应承,哪有个完的时候,只怕你将来动弹不得了还管你要饭吃。你也要六十岁了,该不管的就不管,让儿子自己去张罗。”常氏道:“就是放不下嘛,能放下我能这么为难吗?”
常氏和常金玉,是最大和最小两姐妹,性情最是不同。常金玉道:“你让我想,我也没主意,只是我劝你,既然三春聪明,由他自己想法子去,你不必再折腾自己了。”常氏道:“我若忍心,何至于来求你,你是我妹妹,他是你外甥,我想你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常金玉笑道:“姐姐,你到老了也没明白我的意思,帮一时,难帮一世,他二十来岁的后生,帮人做工什么的都能混口饭吃,不如让他自己闯去;况且我这里是没有能力,两个孩子,一个高中,一个大学,能使的劲都使上了!就说我聪儿,他若考不上大学,我也不供养他,他上了,我就是使劲供他。你三春,当初也有书念,但凡伙食费没了,我也可以帮一把;现在出了学校了,自己混饭吃去,再也没道理帮了呀!”话已至此,常氏也不勉强,只是心里想,自己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毕竟不一样,脸上颇有些不悦。常金玉又道:“姐姐,我是说了一万遍了,你也听不进去,若在县里,你这把年龄都该退休,什么事也不操劳了,可我见你操心得越来越多了,二儿子娶媳妇,你来做保姆还债,现在又操劳三儿子,将来又管小儿子,我这心都替你累了!”常氏道:“人一生不是为儿女操劳还为谁操劳,不过是自己没能耐让儿女跟着受累罢了。”
那妹夫在屋里听了,倒是对常金玉不满,出来道:“姐姐来了,你没弄点东西给她吃,倒教训她来!”常金玉道:“我是想让她舒服点,我们姐妹多年来一直都说不通。”常氏轻声道:“命不让你舒服你又怎么舒服,若我是县里有工作有钱的人,也就舒服了!”常金玉笑道:“也不是说有工作不做农民命就好,工作累死的人也有,你总是不懂得我的意思。”当下常氏要走,妹夫拿了包饼干递给她,常氏推辞道:“不必了,我又吃不得这东西。”妹夫道:“拿着,回家可以带给小孩子吃。”常氏这才拿了,出来。走至宿舍外的一段小路,忽明忽暗,边上万家灯火,常氏觉得妹妹私心不帮她,又想着儿子无依无助浪荡在县里,不由一阵酸楚,眼睛就湿了。恰一只狗从小巷里出来,见人便吼了两声,把常氏吓得忘了酸楚,急匆匆回了家。
叶华开了门,灯光一照,见常氏眼皮红肿,又见神情不悦,觉得有事,便问道:“咋啦?”常氏眼皮底下打转的水便冒了出来,哽咽道:“妹子呀,人穷气了连亲妹妹也不搭理了。”当下进了屋,洗了把脸。叶华见她情绪缓和过来,也不便多问,安慰两句,便睡去了。
那三春一心只索要本钱,又来问了,常氏便一五一十说了。三春道:“这个小姨不亲,只顾着自己孩子,不顾别人孩子。”常氏道:“要不别去了,就在县里找活干?”三春道:“不成,我给朋友去了电话,说那边有钱赚,叫我快走哩!”常氏道:“真是为难!”用中午剩下的花蛤汤给三春做了一碗面,三春吃了,也无事干,眼睛盯着天花板和墙壁东看看,西看看。常氏见儿子为难,劝道:“不如等我过两天下去,到你叔婶那边看看?”三春摇摇头,道:“乡下的都是穷鬼,有什么好问的,不如向叶华借了?”常氏道:“哎哟,孩子,你上次借她的还没还呢!”三春撇嘴道:“蛖,人家有钱,哪计较这点小钱,你看她这房子这么大,几层空着都没人住,就不是跟小姨一样穷气的人,况且你帮她孩子哄得这么好,比她娘都亲了,借她一点钱算什么,又不是不还!”常氏道:“也有道理,只是张不开口。”三春道:“蛖,女人家就顾点面子,你为我前途想想,这点面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恰听见里间小娃醒了的声音,常氏道:“你且先回,我试试看!”
且说三春出得门来,在南门兜花了五角钱打了三局台球,便往堂兄华生那里去了。原来李福仁有四个兄弟,爹娘养不起,最小的一个打小就让爹娘送到镇上给人了,一直到成人之后才重新认亲,这华生就是三春这个小叔叔的儿子。他去年从师范大学毕了业,在一中当了老师。三春到华生宿舍寻了一遍,不在,又到食堂一看,正和一伙老师在吃饭呢。华生道:“过来过来,自己打饭吃去。”给了他一个饭盒、几张饭票。华生到窗口打了一份荔枝肉、一份菠菜、二两饭,凑在老师堆里吃了。华生道:“晚上有舞会,跟我一道耍?”三春道:“随便。”吃了饭,在水槽洗了碗,一道回了单间宿舍。三春疲倦,和衣往床上躺去。华生问道:“还没事做?”三春道:“事多了去,就没盘缠,有一朋友在广东,叫我去当演员,还有一朋友在厦门,做生意,也叫我去,都有赚头。”华生道:“你能当演员?”三春神秘道:“我当然可以,口才这么好,人也长得不赖,他说那里缺三级片演员,可挣钱了。”华生道:“那还别去,被公安局抓了可就完蛋。”华生当下在镜子前梳了头,喷了摩丝,换上一件绿色条绒西服,问道:“可以吗这样?今晚有姑娘来!”三春转头看了一眼,道:“可以了,可以当演员了都!”华生道:“你不收拾收拾,认识一下姑娘!”三春叹道:“没兴趣,自己都养不活。”华生道:“那找个能养你的。”三春笑道:“吃软饭?我是那吃软饭的人吗?哈哈——”华生道:“走吧,要不姑娘都让色鬼们分走了,我们这里光棍太多了!”三春奇道:“你这里光棍还多,学校里就有好多女老师呀?”华生道:“你不知,现在男老师特不吃香,姑娘都嫌穷酸,怕嫁过来喝西北风;女老师呢倒吃香了,那些银行、邮电系统的色狼都往这里赶,我们抢他们不过,都让着。我刚进学校,老光棍就警告我了,得趁着手热赶紧动手,要是折腾一两年手冷了,让姑娘回过神来,到时候只能去村里娶了!”三春一听来劲了,道:“走,帮你抢去,今晚怎么也要抢一个回来!”
当下两人到了实验楼,爬上七楼的教工之家,一个偌大的教室,顶上是可旋转的彩灯,边上靠着一排音响和椅子,中间有一张乒乓球台,两个老师打得正酣,周围数人观看喝彩。华生的球打得甚好,轮到他上,把一个“四粒车”的老师打得屁滚尿流,又换上一个跟华生打,也败了。还有不服气的要打,华生道:“不来了不来了,出一身臭汗,一会儿没法跳舞!”扔了拍子,又去卫生间收拾一番。一会儿楼道里有人喊:“有一群女的上楼了,撤了球台!”里面的人赶紧把乒乓桌折起来,又问道:“是不是都是大妈?上回招了一群大妈,差点让人疯了!”楼道里的喊:“不是,有好看的。”当下彩灯亮起,霓虹闪烁,舞曲舒缓地响起。
来了四个姑娘,似乎是常来的,叽叽喳喳地进去。其中有一个扎马尾巴的是本校的女老师,一进舞厅便叫道:“怎么全是男的,阳盛阴衰!”一个寸头的体育老师叫道:“叫你多带几个女孩子,怎么老是这几个,名花有主了都!”马尾巴叫道:“嘿,你这人这么粗俗呀,我们是来跳舞,又不是贩卖人口的。”又对三个女孩子道:“别理他,他是我们学校的流氓,专门糟蹋女学生,你们要小心!”寸头道:“林老师,不要这样败坏我名誉,名声坏了娶不上老婆,你可要负责任呀!”马尾巴道:“活该,嘴巴这么坏就该断子绝孙!”寸头皱眉道:“真受不了你,还好没娶你,要不然就死在你嘴里了!”马尾巴叫道:“没劲没劲,不理你了,跳舞去。”舞池灯光闪烁,女孩子被很熟练的男老师们拉了下去,接着又陆续有人进来。楼道里又有人叫道:“建行那两个小子来了,赶紧把四楼的铁门锁上!”有人就咚咚咚跑下去锁门了。
三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抽了根烟,对一旁的华生道:“怎么不上,那儿有女孩不错的。”华生道:“不行,都是有主的了,跟她们玩都白搭。”华生边看表边着急,道:“怎么还没来?”又朝外边吆喝道:“嘿,那小子走了就把门打开,还有人没上来呢!”外头道:“知道知道。”过了一棵烟的工夫,华生眼睛一亮,对进来的两个女生道:“到这儿到这儿。”然后互相介绍了,原来小刘老师约好了,给华生带来个舞伴,叫陈红。小刘对着华生耳朵悄声道:“不错吧,其他靠你自己了。”华生很高兴,便拉了陈红,到舞池去展开娴熟的舞步去了。小刘对三春道:“我们也下去跳?”三春道:“我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小刘道:“其实跳舞很简单的,就跟着跨步就行了。”又道:“陈红长得不错吧!”三春道:“还不错,是干什么的?”小刘道:“现在不干什么,在家呆着,她爸是银行的,迟早把她弄银行里去。”说着,小刘就被其他的人拉进舞池去了。那三春看着无聊,居然坐在椅子上见周公去了。后被华生拍拍肩膀醒来,便问道:“怎么样了,有戏吗?”华生指着舞池,道:“还没说几句话,就被那小子抢去了!”三春一看,一个非常自信的小伙子正拥着陈红翩翩起舞。三春道:“谁呀?”华生道:“就是建行的小子,起先门被锁了上不来,后来又冒上来了,长得挺奶油的,嘴巴又甜,特有优越感,老在我们这边抢舞伴,我们都烦他。”三春道:“那抢回来呀!”华生道:“这怎么抢呀,女孩子到他手里都爱跟他跳,还能怎么着!”
三春看在眼里,等那小子和陈红舞到身边,突然伸手把那小子拉了出来,道:“这是我们的朋友,你先歇一下。”那小子愣了一下,推了三春一把,道:“有病呀你,找死吧!”三春就要拳脚过去,却被华生一把抱住,附在耳边道:“别闹别闹,要出丑的。”见有人闹事,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那小子的同伙也过来了,问道:“谁呀谁呀,想闹事呀!”华生一边道歉一边拉着三春赶紧出去了。三春道:“就这么走?太丢脸了吧,跟他们掐一下!”华生道:“千万别,你不知,要是在这儿争风吃醋传了出去,我还怎么在学校呆下去呀!”两人灰溜溜下楼去了。华生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但他脾气好,也不生气,回到宿舍又闲聊片刻,见旁边房间老师开着十四寸黑白小电视在看《聊斋》,便过去一起看了。
在华生这儿睡了两日,三春又来到常氏这边打探消息。常氏道:“我倒是跟叶华说了,她一个女人家,拿不定主意,说等她老公后天回来了商量商量。”三春怨道:“怎么碰到的都是小里小气的人。”常氏劝道:“咱们人穷气短,只能依人家的。叶华妹子叫你后日来,自己跟她老公说!”三春便走了,单等后日又来,恰叶华的老公高三明从温州卖了海鲜回来了,那高三明三十来岁,肚子微凸,为人豪爽,原来也是读书不成,高中没毕业就给人家帮手做买卖,后来行道熟了,自己单干,赚了钱建了三层楼的房子,娶了老婆,也混了个殷实日子。叶华当着面把借钱的事跟他说了,高三明道:“这种小事,不必单等我回来,三春小弟他要出去做事,理当助他一臂之力。我当年做事也是没本钱,没人提携,才那么辛苦,不过好歹自己闯出来了!”
当下请三春一起喝酒,三春没想到此人这么利落,陪着吃了几杯,听了高三明海吹了生意场上的事,借了二百元钱,填了借条,兴冲冲走了。常氏对高三明十分感谢,说不尽的好话,又高兴送了儿子出来,恰跟送去考状元似的,满心希望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