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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云夕图书馆地处“中国畲族第一乡”——浙江桐庐峩山戴家山。这里过去只是一个贫穷偏僻的山沟沟。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想到我会把图书馆开到这么难找的大山深处。
这是一个少数民族村。畲族人自称“山哈”，意为山里的客人。在他们的心目中，“山哈”的水流过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故乡；大山，寄托着无尽的乡愁。“山哈”的名字也因此写在他们的额上。
戴家山原是个被人遗忘的小村子，村里只有四十几户人家，总共一百多人。图书馆建之前，村上只有三十几个人，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当时老百姓都很好奇，图书馆在这里怎么活下去、怎么挣钱养活店员、会不会倒闭等，经常问我们的员工。到今年，云夕图书馆已经九年了。每到节假日，村口的车子总是停得满满的，有很多都是冲着图书馆来的。他们带小孩来山上看书，一待就是一整天。村里的一位老奶奶还当着我的面说，图书馆是上帝赐给他们的礼物，是图书馆救活了他们沉寂的村庄。
这几年，村上民宿和农家乐也都发展了起来，一到节假日都订不到房，图书馆边上的姚妈妈菜馆忙得不可开交，远近闻名。村民的房子也旧貌换新颜，像是老树上长了新枝，春意盎然，欣欣向荣。老百姓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好。原来是名不见经传的桐庐县最穷最远的村庄，现在一跃成了赫赫有名的“网红”村。
我记得开业的当天，外面一直飘着细雨，天空乌云密布。就在剪彩仪式开始的时候，突然，一束光像一根火柱一样照耀在我的身上，当时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心里的确一直念叨着：“太阳啊，出来吧。乌云啊，散去吧。”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奇迹。头上出现的那道火柱一样的光并不寻常，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奇妙的事。
在那火光之中，我看到有人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跨越山野。
在那火光之中，我看到复活的圣火在这片荒野熊熊燃烧。
我想，这座畲族小村庄是受到眷顾的土地，是一片流淌着奶和蜜的土地。
我曾经在图书馆遇见过一位专门从杭州开车过来的中年女人，她到过陈家铺平民书局和碧山书局，但她更喜欢来这里。她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她喜欢这里的安静，一待就是一整天，就待在二楼上看书发呆。书看累了，有时还有小鸟飞过来陪伴她。图书馆里的“网红”小猫锅巴也不时爬到她的膝盖上，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亲切。她说山沟里的潺潺细水声，就像是莫扎特的小夜曲一样欢快动人。她真正迷上了这里。等到傍晚时分，她还沿着溪边的小道缓缓地散步，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喝上一口，甜甜的。在这里，可谓“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她笑着对我说：“这里有些书别的地方找不到，人流量也相对小一些，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就一会儿。图书馆很美，我会把它留在心里。”
我每次来到戴家山，村上的紫阿姨都会邀请我去她家吃饭、住宿。她还和我一起在门口晒太阳，同我讲述村里的点点滴滴。我们好像母子一样。她是谦卑、善良、温和的义人，满心怜悯，有大慈悲。我来山里开办图书馆，镇村领导找她谈心，要把她家的两座夯土建筑——畲族民居——腾出来给我，她看到自家的土坯墙老屋如今有了重生的希望，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她不断地向外地来的客人讲述畲族乡的历史，还领着我在村里到处走走，到村民家里喝茶、聊家常，让我亲身感受到了图书馆开了之后村民们的真实变化。我好像一个多年离乡背井的孩子，对此感到十分亲切。戴家山就像紫阿姨一样平静，我在心里记住了她的模样。
记得某一年的一天傍晚，我已经走出了村子，在茫茫暮色中，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我，回头一看是紫阿姨和另一位老奶奶。她们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一路小跑过来，见到我就说，没有什么东西送我，这是她们自家的笋干和山芋粉丝，不值钱的，一点心意。和我一起去的人都很感动，见证了这一美好的时刻。几乎我每次来，她们都要送东西给我，把我当自己家的人，我对此一直心存感恩，她们让我明白生命有多美好。
山顶的聋子爷爷、溪边奶奶、金牙奶奶、姚妈妈也都把自家打的豆腐圆子、油豆腐、粽子、梅干菜、挖的笋子，还有地里种的蔬菜、锅里炖的腌笃鲜送给我们员工。此地的人这般好的肝胆，实在难得。友善与爱无处不在，就像是一股清泉。
在云夕图书馆的馆长芮楚瑶看来，戴家山与碧山、陈家铺、厦地遥相呼应，承载了相同的惊讶与质疑：“你们怎么想的啊？书店开得下去吗？你们怎么赚钱啊？”这些声音，反过来成为乡村书店在此时此刻的意义。当然，它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书店、图书馆给了囿于城市生活的人们一个豁口，使一些人能够短暂逃离，做一场山水诗意栖居的梦。它们是童话故事里的面包屑，让一群游子找到归乡的可能。它们塑造了一种生存方式，千丝万缕般联结起城市与乡村，又使二者迥异。迥异之下，二者皆能成为选择的可能。
是的，云夕最大的意义，在于“可能”。逃离的可能，归乡的可能，选择的可能。云夕为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生活，提供越来越常态化的可能的选择。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不会介意小狗在书店撒尿，锅巴在书店睡觉，来云夕的客人不再惊讶戴家山有一座图书馆——那个时候，我也不必再问，我们将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