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川早晨才逃离燕平城,傍晚又回来了。
老赵送她回到他们在燕平的住处,没着急走,也跟着留下,了解了一下情况。
原来今天冠英送走颖川,并没有惊动大家,只告诉他们,江城家里有事,颖川赶回去处理;除了颖川的戏份,其他拍摄一切照旧。
大家也没多想,按照计划,继续去取景地,完成拍摄工作。
他们到了玉带桥,刚安装好机器,准备拍摄,突然不知从哪里闯出来一伙当兵的,非说卓冠英是乱党,不由分说,就要抓走他。
同事们找他们理论,那些当兵的不但不听,反而跟他们动起手来,打伤了好些人。
最后,不只冠英,很多前来阻止的同事,都被带走,一共抓了十好几人。
老左是颖川夫妻的朋友,单独负责一个摄制组,出事时,正好在其他地方拍摄,躲过一劫。
冠英被抓走了,颖川又离开了燕平,老左只能出来主持大局,安抚同事,商量救人事宜。
颖川回来前,几个同事已经联系自己在燕平的人脉,打听消息。
只是他们都是南方人,人脉、资源都在南方,要想在北方政府找个人捞人,哪有那么容易?
老赵也来出主意:“这件事,要找政府里的人,不济事;我看最好能跟督军府攀上关系。”
颖川没有参与讨论。
她从听说冠英被抓就知道,罗震霆这是冲她来的。
他强迫颖川未遂,就想出了这样一个下三滥的招数,等颖川主动送上门去。
颖川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北方政府处决乱党的新闻。
如果她不去找罗震霆,冠英他们大概也会被处决。
可真要去找罗震霆,颖川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得做好“献身”的准备。
颖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罗震霆。
可痛恨和绝望救不了人,要想救人,她需要牺牲。
颖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问:“老左,不算被抓走的同事,其他两个剧组正常开工,拍完剩下的两部片子,还得多久?”
有人不解地问道:“这时候还怎么拍片?”
“救人的事,我来想办法。”颖川见众人都望着她,只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先稳住他们,“我的好朋友徐锦绣的丈夫吴天霖,是燕平督军罗震霆的心腹。我去找他们夫妻求情,应该问题不大。”
众人闻言,果然松了口气。
“颖川,你原来还有这么硬的关系?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对啊,冠英他们本来就不是乱党,有罗震霆的心腹发话,肯定就放出来了。”
“虽说如此,但北方局势复杂,多留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天危险。我想着,先拍那些戏份不重的演员,早点拍完,送他们回去。”颖川又把话题绕回去,“老左,你估计还得多长时间?”
老左细细思考一番,回道:“如果不考虑你的重头戏,其他人的戏份,差不多半个月就能结束。”
“那好,冠英他们回来前,也许我得在吴家住几天,剧组的事,全靠你盯着。”颖川心情沉重地像临终托孤,“老左,咱们公司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拜托了!”
作为公司元老,老左也知道公司当前面临的危机,沉声道:“你放心吧,交给我,没问题。”
交代完“后事”,颖川让他们雇佣的司机,开车送她去徐锦绣家。
颖川每次跟罗震霆见面,都是派副官刘烈来接她,颖川并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
她要想见罗震霆,除了来找锦绣,没有其他办法。
来到吴家,门房却告诉颖川,主人夫妇外出赴宴了,都不在家。
颖川打发汽车回去,自己留在门房等他们。
门房殷勤地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颖川着急往回赶,大半天滴水未进,如今才觉得腹中饥渴,偏门房给她倒茶的那只杯子没洗干净,内里一圈又一圈的茶垢,颖川没下得去嘴。
她在门房里枯坐了足足七个钟头,从晚上七点钟,一直等到夜里两点,徐锦绣的车才回来。
“颖川,你这个大忙人,不是忙着拍戏吗?怎么有空过来?”锦绣亲亲热热地拉住颖川的手,“呀,你的手这么凉?!”
她扭过头来骂门房:“你们都是死人啊!夏小姐来了,不给我打电话,让她坐门房里等!”
颖川笑道:“你别骂他们,是我不让他们打的,怕耽误你办正事。”
锦绣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又不像你这样的大明星,天天忙得要死。我是天天闷在家里,闲着没事,刚好凌太太给我打电话,说新上了一出小戏,约我看戏去了,闹到现在才散场。”
两人说着话,进了吴家的会客厅。
女仆送上热茶果点,锦绣亲自给颖川上茶,问她:“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颖川接茶的手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饿的。
她端着茶盏,热热地喝了大半杯,才缓过劲来。
“锦绣,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冠英跟公司的几个同事,被当成乱党抓走了。我想着你家先生在军中效力,能不能——”
“这可不行!”锦绣不等颖川说完,就强势地打断了她,“乱党这事,事关重大,别说我做不了主,就是我们家那一位,也不行!”
虽然颖川这次来,本也没指望她,可还是没想到,锦绣会拒绝地如此干脆。
会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锦绣也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生硬,故作关心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卓先生挺斯文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乱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就算自己不怕死,就不怕连累你跟孩子吗?”
颖川又喝了一口茶,避开了她这个问题,问了另一个问题:“那罗督军能做主吗?”
徐锦绣一顿,眼神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
“罗督军?”她调笑地瞅着颖川,“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我都忘了问,那天晚上,罗督军送你回去,路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话?”
当初明明是徐锦绣配合罗震霆设了个局,把颖川骗了过来,现在她反倒又装起傻来了。
颖川十分反感她这种卖友求荣行为,自那一晚起,她就默默跟徐锦绣绝交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救卓冠英,还会回来找她。
颖川当前有求于人,不好跟她撕破脸,只得淡淡笑道:“也没说什么。他说是我的影迷,约我吃了个饭而已。只不过吃饭那天,我喝醉了,没记住他留给我的电话号码,你能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吗?”
徐锦绣当然知道颖川是在撒谎,可她忌惮罗震霆,不好拆穿她,笑道:“现在这个时间?太晚了吧?只怕罗督军早就睡下了。不如你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早晨起来,我再帮你打电话?”
人在屋檐下,颖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折腾了这一番,等睡下是已经快四点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颖川怎么能睡得着?
勉强睡了两个钟头,天光放亮,她也睡不着了。
冠英他们被关押在狱中,谁知道他们会在狱中遭遇什么?多关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折磨。
颖川等得心焦,偏偏锦绣一家都习惯了晚起,整座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鸟叫声。
等到十点半,锦绣才慵懒地起床,又花了大半个钟头梳头化妆,招呼颖川吃完早饭,才去打电话。
颖川一个人在会客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锦绣才回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罗震霆的副官刘烈。
刘烈虽对颖川依然客气,态度却很冷淡:“夏小姐。”
颖川顾不得客套,开门见山地要求道:“我要见罗督军。”
刘烈回道:“督军有紧急军务,去临津了。夏小姐有什么事,等督军从临津回来再说吧。”
颖川愣住。
罗震霆抓了冠英等人,就是等着她上门,却没想到,他跟她玩了这么一手。
他有时间跟颖川玩欲擒故纵的把戏,颖川却跟他耗不起。
“罗督军什么时候回来?”
刘烈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也说不准,可能三五日,也可能十几日。”
颖川不可能等他这么久。
“刘副官,我有急事找罗督军。既然他去了临津,我能不能去临津找他?”
刘烈回道:“督军只交代让夏小姐等,这个……属下做不了主……”
“那你能去给他打个电话吗?”
刘烈还在犹豫。
颖川又道:“我想,比起让我在燕平苦等,罗督军应该也更愿意我去临津。”
刘烈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给罗震霆打个电话,没过多久,就给了颖川确切回信。
“夏小姐,今天中午十二点半有一趟去临津的火车,督军命我送您过去。”
时间紧急,颖川也来不及回去收拾行装,只能先借锦绣的应急。
锦绣虽早知道罗震霆对颖川有意,只是不知道两人发展到了哪一步,看现在这情况,罗震霆对颖川的感情,比她估计的还要深。
未来怎么发展不好说,但卖颖川一个人情总没错,因此殷勤地帮她打点行李。
颖川也的确拜托她一件事:“我跟剧组的同事们说,这几天住在你家里。如果……他们来你这里找我,锦绣,你得帮我瞒着。要是他们有要紧事,劳烦你打电话到临津去,告诉我一声。”
锦绣连连答应了:“这事包我身上,你只管放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