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求见?
叶兰儿想起昨夜宋若杉似喜又悲的模样,心里头也说不准是什么滋味。
听宋若杉的意思,当年风云变幻之后,她仍真心想过要成为柳家妇。
可柳家,从昨日的态度便可见,他们并不愿意接纳这位身份尊贵的言贞长公主。
既然如此,今日又来做什么?
“哗啦”一声,叶兰儿起身,高耸的脊背,冲开水流。
换衣的时候,系带穿过腰腹,滑过昨日被宋若杉掐过的地方。
不错,自入了长公主府后,他的身子是恢复了些,已不是刚出宫那时候那般羸弱。
只是冷热交替,心绪波动,难免伤及内脏,他刚从湿冷的浴桶中踏出,便引得胸口一闷,喉头一片酥痒。
宋若杉睁开眼,五感归位的时候,只听得一阵惨烈的剧咳入耳朵。
锦被里裹着的是不同往日的暖意。
宋若杉留恋了小会儿,起身往盥室快步行去。
“是昨日的伤引起的?”她轻声问,嗓音里还带着清晨第一次发声的哑。
叶兰儿一手搭着木桶边沿,一手捂着胸口,双肩收缩微垂,咳得厉害。
根本没有空暇回答她。
而他的眼眸下,正是宋若杉那张关切的脸。
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心口似乎更堵了些,急忙侧脸避开。
宋若杉蹙眉,“侯府的医女到底不知底细,今日再着府里的医女给你瞧瞧。”
“配了药。”叶兰儿终于是熬过了一阵,不紧不慢地答道。
“在哪儿?”
叶兰儿抬手指了下,宋若杉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湖碧色的小瓶子正立在盥室的木架上。
而那个位置于宋若杉而言略高,需叫她踮起脚尖才能够着。
这是叶兰儿一向随身携带的药瓶,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若非今日入水入得仓促,恐怕也没有暴露的机会。
宋若杉取了药瓶,叶兰儿伸手欲接过,不料,掌心里却只落下了小小的瓶塞,伸出的手骤然被宋若杉捧在手里。
她的小手托着他的大手。
“几颗?”
她抬眼,看向他。
叶兰儿眉心微拧,望进她的眼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脸色太差,叫她那对眸中闪过一丝焦灼。
“一颗。”
他的手掌骨干修长,厚度却薄,此刻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软手心举着,是说不出的熨帖。
原来女子的香软,就是这般。
视线不自觉地扫下,落到那团起伏的峰峦上。
说起香软,昨夜,不是早已深有感触了吗?
喂完药,宋若杉这才注意到叶兰儿的一头湿发。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指节抬手去触叶兰儿的额头。
脚尖踮起,而后落下,心底松了松。
还好,倒是凉的。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问。
叶兰儿垂着眼,摇了摇头。
而外头,一声声低唤接踵而来,“殿下?殿下?”
谨小慎微的拍门声陆续传来。
“沈老夫人在外候着有些时辰了。”
宋若杉表情算不上好,将拭巾丢给叶兰儿之后,便转身出了盥室。
守在屋外的丫头没料到竟会是宋若杉亲自开的门,一时垂下头去。
“将人请到小花厅去,本宫即刻便来。”
“可是,殿下……”小丫头眼神闪躲。
“怎么?”
“奴婢请过了,沈老夫人不愿入府。”
“不愿入府,那她来做什么?”
宋若杉眼神变得凌厉,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沈老太君的意图。
昨日她到殿前折腾了一番,向皇帝指责柳闻折失德,闹着要退婚,被皇帝压了下来,怕是也传到了沈老太君耳中。
“知道了,那你就去府门外大肆昭告,就说本宫自昨日回来后,便病倒了,烧了一夜,如今亦不见好。老夫人若是不肯入府,便要等着本宫拖着病躯出门相迎才行。”
“奴婢遵命。”
将门背靠合上,宋若杉脸上一派凝肃。
出神之际,叶兰儿从盥室款步而出,发上还搭着她给的拭巾。
“水有多冷?”宋若杉问。
“嗯?”叶兰儿怔了一瞬,适才的对话他无有遗漏,当即明白过来宋若杉要做什么。
正想拦着,只听“哗啦”一声,宋若杉已连人带衫扑入水中。
这水不干净……
叶兰儿侧身一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来不及提醒。
只是,看着她泡在他洗过的水里,心里又生了股莫名的躁动,更是暗暗一揪。
她不是最畏寒的吗?
晚间不泡澡便冻得睡不着的人,竟然也敢如此胡作非为。
之前,他总以为她娇气,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这人,骨子里多少带了点狠劲。
刺冷的水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彷如身处绝境,努力探求着一线生机。
叶兰儿几乎不带思考地将其握住。
叶兰儿手凉,可比起这木盆里的水,尚是温的。
过了一炷香时间,宋若杉才从冰水里出来,草草换了身衣裳,满身狼狈。
“本宫看起来如何?”泡过冰水的身子还在微微抖着。
叶兰儿匆忙扯了干净的澡巾将她紧紧裹住,眉心一拧,“很不好。”
“那就好。”
沈老太君一大早就在长公主府外侯了半个时辰,学的无非是负荆请罪那一套。
昨日发生的事端,他们柳府无论要如何遮掩难免都要落人把柄。
今日神老夫人亲自登门谢罪,自然要做足排场,叫人挑不出错处才行。
上京城皆知沈老太君自新帝登基过后,便不曾出过府门,今日这一趟,势必会闹得满城皆知。
以沈老太君的身份,和两府之间的婚约,单是一个“孝”字,就足以压垮宋若杉。
除了自损以御敌,她又能怎么做?
沈老太君一开始在府外耗着,便是想让外头的人作个见证,可因为适才长公主府里的丫头转达了宋若杉的那番说辞,既然今日她出府一事已为人所知,便也不必在外久候。
宋若杉这边一刻也没闲着,她穿着最为朴素的衣裳,钗环尽卸,让人备了张最简单的轿撵抬着她,便吹着寒风去见沈老夫人。
“咳咳咳咳……”
轿撵刚到花厅小门,宋若杉便提起嗓子认认真真咳了一阵。
“叫老夫人,久候了。”
这份虚弱,不是装的。
饶是沈老夫人,也看出了她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