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掠过,簌簌花落。
秦夫人朝着宋若杉盈盈一笑,“阮姑娘从苏下来,都说江南女子婉约秀丽,着实不假。”
话到此处,表意已十分明显。
宋若杉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夫人慧眼,本宫记得,江侍郎家中还有一子尚未婚配?”
“是是是。”
秦氏如今望向宋若杉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堂堂大良长公主竟对她的家事如此熟知。
“季衍所作之诗词,本宫亦读过,才华卓绝,经纶满腹,所作皆品性,可见江家郎儿的确是个良人。”
秦氏眼中惊喜迸然,一时无上荣光,“多谢殿下谬赞。”
要说她这个小儿子,才华的确是有,就是不太通俗物,更加因为腿疾之故,不愿同外人接触。
要认真说起来,怕是还有几分孤僻。
可如今被宋若杉当众夸赞,还真是意外之喜。
玉梅宴上,坐壁旁观的,都在揣测宋若杉此举之深意。
阮清冰对柳相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么宋若杉恐是要将此人尽早打发,以绝后患。
亲自为其说媒,将其许人,则是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
宋若杉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扫向阮清冰。
只见阮清冰脸上略有窘意,频频看向柳闻折,眸光中饱含着求助之情。
而柳闻折的那双俊眉不知已在何时微微蹙起。
瞧瞧,便是如此,女子越娇媚柔弱,便越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
一如当年,在她成为护国长公主之前,只知撒泼耍赖时,柳闻折亦曾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过她。
今日,倒是难得还能在柳闻折脸上看到如此在意关切的神情。
看来这一场推波助澜,恰倒好处。
宋若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旁的宋纪嘉轻轻推了推她,“寂无在那儿站了那么久,我猜他是来找你的。”
宋若杉抬眼,果然见柳闻折正定定看着她。
柳闻折看到了宋纪嘉的小动作,又见她们二人目光同时向他投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当真有话要同她说,于是便低唤了一声,“言贞。”
“去吧。”宋纪嘉拿手肘碰了碰宋若杉。
宋若杉无奈起身,走出八角亭时,遇见台阶下一位风韵妇人朝她微微行礼并点头致意。
那人的样貌,和阮清冰有七分相似,想必便是苏下来的柳氏。
离了玉梅宴,柳闻折同宋若杉踏在铺满洁白花瓣的小径上。
他双手负在身后,一副老成的模样,走着走着便有意无意地朝宋若杉靠近,却又总被宋若杉轻飘飘地避开。
“为何要为江家同表妹做媒?”他掩着情绪问她。
“有何不可?”她只是淡淡一笑。
“你难道看不出来表妹并不愿意同江家说亲吗?”柳闻折顿下脚步。
宋若杉亦跟着停下,“阮清冰已然及笄,此番阮家变卖家产来到上京,说是为了幺儿谋划,可若不考虑女儿婚配一事,你那表妹怕是早已在苏下许了人家,如今又何以会悉心打扮,出现在姑母的玉梅宴上?”
宋若杉自顾前行,叫柳闻折不得不跟上。
玉梅花瓣踩在脚下,有种别样的柔软。
“每年有多少贵妇借着玉梅宴,为府中子女相看人家缔结姻缘,柳相难道不知?”
“阮家虽有心思叫女儿攀附京中权贵,却因初到上京,未立脚跟,又顾及家中独子,既不敢亦不会舍得花大力气为姑娘说媒,今日本宫设身处地为阮姑娘着想,想要为她寻一门好人家,柳相又是何故阻拦?”
“再者,江季衍才情横溢,性情洒脱,从诗作中便可窥见一斑。配你那表妹绰绰有余,甚至……还吃亏了。”
说完,宋若杉勉力扯了扯嘴角,今日无非是做局,要真叫阮清冰去配江季衍,她还不乐意呢。
其实宋若杉知晓江季衍之才情,并非在这一世。
上一世,她病重之时,大良已是强弩之末,南越欺之之甚,朝堂上的那些庸碌之臣多是胆小怕事,无人能有良策妙计。
而江季衍虽腿脚有疾,却在大良摇摇欲坠之时,广交游商和从边境归来的将士,将那些人口中粗犷与残酷的边境现实,写入诗中。
以纸笔挥洒热血,写下一篇又一篇描写边境战乱之苦、讽刺大良朝廷无能的佳作。
这等有血性的爱国志士,宋若杉是欣赏的,可不会去便宜了阮清冰那个小妮子。
今日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江季衍涨一涨身价。
柳闻折亦知,宋若杉所言有理,只是她的言词太过犀利,惹人难堪。
此刻,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令他极其陌生的神态,心下一怔。
莫非,她是在为他那日没来接她的事而怪罪阮清冰?
此番他单独与宋若杉见面,其实便是要解释那日的失约。
可八角亭中的那一幕,又令他想起宋若杉于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模样,想要解释的话被堵在胸中,一时难以开口。
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强势的那一面。
不过,想到宋若杉极有可能是在为他吃醋子,柳闻折胸中困着的郁气登时消散了几分,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
“初到上京,便着急将她嫁人定亲,你可考虑过她心中或许会如何惶恐?”
惶恐?
宋若杉盯了柳闻折一瞬,“没考虑过。”
两年前,父皇突然于宫中驾崩,她独自面对内忧外患,摆平宫乱,扶持幼弟登基的时候。
有人考虑过她内心或许会如何惶恐吗?
没有。
朝堂乃至民间,看到的只是一个铁血手腕的掌权长公主。
多少人因不懂得她的手段,而将她指为“一代妖姬”。
其实她哪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过是手里握着那样一支暗卫罢了。
而那时候,她的未婚夫柳闻折在干什么?
在因柳青松的死疏远她罢了。
他不相信她。
宋若杉大步前行,很快就走到了李园的出入口。
外头候着的人群中,她一眼便寻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柳闻折因为宋若杉适才的那一眼,心虚难堪。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未婚妻子再次推开,他见宋若杉步伐加快,急忙跟了上去,追着她解释道:
“那日阮家一行从苏下来,将在上京落户,到底是一门亲缘,祖母才让我……”
宋若杉可没心思听他们之间是什么亲什么缘,上一世,他们可是连孩子都有了!
表哥和表妹,呵……
绝配!
“不若左相亲自去问问,你那表妹中意的是哪户人家,就算是婚约在身,本宫也自有办法。”
她怕的是阮清冰手段不够高明,无法尽快俘获柳闻折的心。
这一趟南下,依柳二之作风,边境的事端怕是会提前浮出水面。
宋若杉演的这一出,正是为了激一激阮清冰,叫她尽快采取行动。
适才见柳氏的反应,应当亦是极为赞成女儿同江家说亲。
想到这里,宋若杉心中一阵激荡。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出李园的时候,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蓦地冲撞上来。
宋若杉大步走在前头,错落的玉梅枝干遮了一部分视线,叫她一时避无可避,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身前。
突如其来的危机叫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只听得“嘭”、“嘭”两声,闷闷的、钝钝的,可原以为的冲撞却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宋若杉稳了稳身子,手上即刻触到了一堵坚实的……身躯?
再睁眼时,只觉得眼前的光被挡住了些许。
还没待她看清状况,便又听得地上传来一声喜出望外的轻佻低唤:
“神、神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