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2022年1月2日

我离开伦敦，去父亲家（母亲去世后，父亲又另组了家庭）过圣诞节。

回家后，我得了严重的流感，一次次做核酸检测，还好结果都是阴性。

躺在床上难受得睡不着，那就想想我的客户吧。此刻他们应该都在阳光明媚的地方度假：加勒比海上的马斯蒂克岛 、墨西哥的图卢姆（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拍照发帖分享的了），还有瑞士的格施塔德。

再盘点一下工作。我们的年终业绩比预期的要好，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亿万富翁的公寓最终成交。此外，我们还接了一个大单，虽然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但要结案后才能拿到佣金，所以我还不敢掉以轻心。这笔交易的最神奇之处在于，整个过程都是在线上完成的。我一个人去到房子里，打开手机摄像头，带买家云参观了一圈。这栋紧邻霍兰公园 的房子售价是1700万英镑，买家只看了一次视频就决定签约，而且没有还价，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们要了。”就像在玛莎百货 买毛衣一样随意。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卧病在床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否可以把看房、买房的过程拍摄下来，制作成一档真人秀节目？那一定会特别有意思。制作公司负责寻找买家，我会像热情的主持人一样，指导那些高净值人士 从三套房产中挑选出一套。我继续畅想——我们还可以做全球直播，去法国的圣特罗佩、美国的汉普顿和希腊群岛拍摄。我是不是抗流感的药吃得太多，出现幻觉了？节目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可以叫《一见倾心买好房》或者《跟我一起看豪宅》。

未完待续……

霍兰公园那栋房子的买家在谷歌地图上查看过街景，也研究过房子的平面图，对整体情况已经非常了解。而最终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物是设计师，他和买家开了个视频会议，列举了房子的诸多优点，买家觉得很满意，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是我经手过的最不费力的一笔交易，而且从投入产出比来看，这也是我最赚钱的一笔交易。运气不错！

在我看来，新冠疫情让人们变得更加果断，不再像过去那样犹豫不决。它打乱了原有的秩序，让许多夫妻的关系濒临破裂，也让一些人的生活陷入困境。过去我们总是匆匆忙忙，而疫情迫使我们放慢脚步，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比如：你想和谁共度余生？

当然，也许只有富裕阶层需要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无须为生计担忧。

2022年1月5日

第一个走进办公室的是约翰，他哼着小曲，手上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瓷杯。他看到我，大叫了一声：“你来啦？身体好点了吗？”

“休息得不错，身体也完全恢复了。这个杯子是怎么回事？”“为了环保。我不想用一次性的，就把自己的杯子带来了。这是葡萄牙工匠手工制作的，是不是很别致？”约翰做任何事都追求与众不同。

正说着，娜塔莎和达米安一起走了进来。

“我们又聚齐啦！”约翰拍着手说。

这就是我的四人小团队。达米安活力十足，长得有点像演员克里斯·海姆斯沃斯。往年过圣诞节的时候，他会回澳大利亚老家，但这次他在出发前做核酸检测，结果是阳性，只好取消行程。娜塔莎一直和家人住在北安普敦郡。他们两个都不到30岁，年轻、俊美、充满朝气。坦白说，这是我聘用他们的重要因素。

谁不喜欢让一个漂亮的经纪人带着看房子呢？自古以来人性皆是如此。达米安是澳大利亚人，身高1米83，身材健硕。娜塔莎是古典美人，高鼻梁、鹅蛋脸，头发柔软浓密。而约翰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并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他应该有50多岁了（我们没有问过），衣着总是整洁得体，即使衬衫领口和袖口有些磨损，羊绒毛衣上缝着不起眼的小补丁，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优雅。他以前是演员，退出舞台后加入了我们团队，我们感到非常荣幸。他不仅扭转了人们对房产经纪人的刻板印象，还带来了一份金光闪闪的客户名单（很多名人都认识他而且喜欢他）。

我突然发现地上有只狗撒了一泡尿。娜塔莎弯着腰，正在用湿巾擦拭。

“这是你带来的狗？”我问。

“真可爱，是迷你腊肠犬吧？”约翰说。

娜塔莎说：“是的，它叫爱德华勋爵，是我父母送我的圣诞节礼物。”

我没吱声。

“我能带着它上班吗？也许它能成为我们办公室的吉祥物、幸运星？”娜塔莎恳切地说，“我原本打算把它留在乡下的，可是一看它那小眼神，我实在不忍心和它分开。”她充满爱怜地抱起小狗。我想，她对人都未必有这么深的感情吧。约翰轻咳了几声，达米安看着这个小东西，一脸困惑。

我只好妥协：“好吧，不过不能让它在屋里乱叫、大小便。”

“我的爱德华勋爵就像维多利亚时期最有教养的孩子一样，乖乖听话，从不出声（to be seen and not heard） 。”

我看着爱德华勋爵，也不知它是不是真的像娜塔莎说的这样。

达米安一直看着娜塔莎，我突然发现，他们俩的关系有点不寻常，就像一对暧昩期的情侣。

我换了一个话题：“趁着大家都在，我们讨论一下明年的发展策略吧。”

“好啊！”约翰附和道。

“现在看来，我们要和新冠疫情长期共存，跨国业务可能会受影响，其他业务也会不稳定。但市场也有积极的一面，我觉得人们更注重活在当下了。”

“确实是这样……”约翰沉吟着说。

“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吗？”娜塔莎忧心忡忡。

“恰恰相反。”约翰看着我，语气有些激动：“你看麦克斯。他本来病得很重，情况很危险……”

“听说你感冒了？”正在看电脑的娜塔莎抬起头。

“是流感，”我说，“这次还挺严重。我以前心脏出过问题，所以必须小心点。”

“你很强大，”约翰继续说，“我们都很强大，所以我认为今年我们一定能取得巨大成功。”

此刻应该有音乐声响起，就放女子演唱组合“天命真女”（Destiny's Child）的那首《幸存者》吧，热血又励志。

“谢谢你，约翰。我很感动。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说说工作吧。”

“去年我们做得不错。”娜塔莎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好意思，爱德华勋爵吵得我昨晚没睡好。”

“那是因为年底两个大单成交，所以业绩还算过得去，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不太顺利，困难重重。而且有一个单子还没完全落定，”我冷静地分析着，“我们得有危机意识。来吧，该开‘董事会’了。”

我们把椅子转向办公室没有窗户的那面墙。白板占据了一整面墙，夸张而醒目，就像电影屏幕一样。它的功能相当于一个备忘录，记录着当前的客户和房产信息。

“你们觉得今年会不会前景暗淡？”娜塔莎问。

“伦敦市场会永远繁荣。”约翰笃定地说。

“我总觉得不太乐观。”娜塔莎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爱德华勋爵，好像这样做能安抚情绪。

“我相信今年会是我们最好的一年。白板上列了那么多大单，等着我们去完成。工作的乐趣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将会遇到什么。”我给大家打气，同时也是在鼓励自己。

“没错，”达米安说，“可能又会遇到一个亿万富翁，把我们都逼疯。”

“拜托，千万别。”约翰打了个冷战，“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艺术圈找找，看看有没有懂得欣赏伦敦的戏剧、舞蹈、歌剧、美食和餐厅的客户。”

“我们还是先找到客户，再关心他们的艺术品位吧。”我说。

2022年1月7日

达米安每天都慢跑着来上班，然后在办公室外面铺着鹅卵石的院子里健身。他是要向谁展示他的体能吗？办公室里电话此起彼伏，还有很多电子邮件要处理，可他还一直穿着紧身的莱卡健身服，显得极不得体。等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娜塔莎才来，刚才那番表演岂不是没意义了？

娜塔莎又迟到了。爱德华勋爵一脸不情愿地跟她一起走进来。约翰朝我挑了挑眉。

没办法，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销售淡季，大家工作热情不高也可以理解。

我得赶快行动起来，与现有客户保持联系，同时跟进潜在的客户。我想和萨拉通个电话，可总是联系不上她，只能留言。在房价飙升之前，我帮她和斯宾塞（她的丈夫）在诺丁山找到了一套特别棒的房子。斯宾塞做风险投资赚了一大笔钱，根据我的乐观估计，他们很可能想要换更大的房子，这对我们来说等于同时接到两个单子：出售旧房，购买新房。

我有个习惯，就是随时关注并预测客户下一步的行动。我会根据自己想要的，去揣测他们可能想要什么。

我的“梦中情房”总是随着心情和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我想要西班牙马略卡岛的庄园，一边俯瞰大海，另一边俯瞰群山；或者是现代风格的新建筑，可以一览南唐斯国家公园 的风光；或者是公寓的二层，从窗户望出去就是小威尼斯的公共花园。

再想得更大胆一点：以上这些房子我想全部拥有。

2022年1月10日

我的老朋友凯特打来电话。

“我准备回国了，已经订好了机票。”她告诉我。

“单程的？”

“是的。”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你已经是地道的洛杉矶人了，现在回来能适应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疫情吧。今天早晨醒来我甚至在想：该死，怎么又是晴天？！我实在太怀念伦敦永远阴沉的天空和下不完的小雨了。”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你的暗示吧。”我说。

疫情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人生，思考什么是最重要的。我很喜欢保罗·杨的歌，但有句歌词我不太同意，家并不仅仅是你放帽子的地方，它还关乎与你相伴的人和住在周围的人。 凯特在好莱坞发展得很成功，只是没能成为一线大明星。这不是她的问题，影视行业太变幻莫测，而她又少了一点运气。她本来有机会出演一部大型情景喜剧，最后却失之交臂，因为剧中的明星男主角想让他的朋友演那个角色。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类似的剧情上演过很多次，但她总是能重新振作起来。

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必须下场竞技，才有赢的机会。

2022年1月13日

我曾经做过三次心理治疗。第一次是在我20多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性取向问题，找心理咨询师做了六次面谈。

第二次是在我30岁的时候，我失恋了，不知该如何从痛苦中走出来。我试过用内格罗尼鸡尾酒和马提尼酒麻醉自己，但毫无作用。后来我把那次分手戏称为“鸡尾酒探索之旅”。

第三次是在母亲意外去世之后，我需要想办法来应对深切的悲伤，我要保持理智，照顾好父亲。在昆汀的引导下，我走出了心理困境。从那以后，只要我有心理上的困惑，就会去找他做一次面谈，就像去见一个对我了解至深的老朋友。我不需要讲过去，也不需要讲别人在我的人生中分别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只需要直接说出现在遇到的问题，他就能找到症结所在。

从伯爵短道出发，快步走6分钟就能到达昆汀的诊所。

我坐在平日坐的沙发上，他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拿着笔记本，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昆汀，我在想我是不是有点超负荷了？”

“你是说你的工作？”昆汀一直保持着心理治疗师的职业习惯，微微侧着头，表示他在认真倾听。

“是的。我和大部分客户的合作都很愉快，但有些人也确实给了我很大压力。我和同事的配合很默契，但又总觉得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我记得你提醒过我，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不要孤军作战。可是现在，工作和生活，我都是一个人在扛。就拿工作来说，虽然有同事分担，但最终需要承担责任和风险的是我，压力全在我身上，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孤军作战吧。”

“你想过和你的同事聊聊这种感受吗？”

“可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首先你要对自己负责。并非每一次心脏病发作都是由生理原因引起的。是不是你对别人的责任感太重，因此给自己施加了太大压力？”

三年前我39岁，有一天突然心脏病发作。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体重也正常，我怀疑是因为饮酒过量，那是我唯一的“恶习”。

在那之前，我并没有任何心脏病发作的征兆。医生们一致认为我在前一天晚上吸食了大量的可卡因，这听起来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实际上我并没有。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对自己身体潜在的脆弱之处变得更加敏感。

“也许是吧。”我不太认可昆汀的说法。

“也许你的潜意识感受到了你的孤独？”

“昆汀，我不认为我的潜意识在告诉我：因为你单身，因为你对同事有责任感，这些有可能导致心脏病发作。”我有些恼火。

“当然不是这样，但你需要对自己更好一点，你需要把生活中的压力降到最低，你要把自己的需求置于其他人之上。你付出得太多了，麦克斯，你不能一个人扛下所有重担。”

一直以来昆汀都在用叙事疗法 给我做心理治疗，这个方法对我来说是有效的。

“嗯，我明白了。”

“好，现在就去实践吧。”

今天的面谈结束了。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思考着如何让团队树立共同的责任感。也许可以引入一种新的激励机制，比如减少底薪，提高利润分成。

房产经纪人的收入起伏很大，你的努力程度与财务回报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也许你为了卖一套房子辛苦付出两年时间，但业主突然改变主意，把房源撤回，你就一无所获，甚至赔得血本无归，因为你已经付出了时间、资源和金钱。帮客户买房同样如此，你带着客户看了一套又一套房子，有一天他兴奋地打电话对你说，他通过另一个经纪人找到了满意的公寓。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不过，也有类似霍兰公园的房子的情况，你只需要付出少量的时间和成本，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但这种中大奖的机会少之又少。喜从天降的感觉确实令人激动，希望今年能多中几次大奖。

2022年1月14日

新的一年带来了新的挑战、新的希望、新的可能和新的冒险。这也是我经常对萨拉说的一句话。萨拉是我的客户，后来又成了我的朋友。现在，她和丈夫斯宾塞住在我为他们在诺丁山找的房子里（我曾经预测他们想要换更大的房子）。不过，我们今天聊的话题完全不同以往。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像不用说我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很难过。”我脱口而出，然后赶紧闭上了嘴。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往最坏的方面想：难道她得了绝症？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能住在这栋房子里。”看来我猜错了，不是绝症。

“呃，萨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确实不知道，而且我也意识到她并不需要我发表什么意见。我刚入行的时候，在电视台工作的安妮·罗宾逊曾经“教导”过我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我带她去看肯辛顿的一栋房子，滔滔不绝地给她讲带浴室的主卧套房有多好，她迅速打断我说：“不用你告诉我。”从那以后我就吸取了教训：我不需要介绍房子的优点，只需要带客户看房子（在这之前，我会先帮他们鉴别、挑选和判断，这就是我的价值）就可以了。如果客户问我问题，我再做详细解答。

萨拉继续说：“他要跟我分财产，让我和孩子另外找房子。我告诉他，我们才是一家人。那个女人才28岁，是他的普拉提教练。该死的，更荒唐的是，这个教练是我介绍给他的，当时他说他想健身……还说这都是为了我们，纯粹是借口！你会相信这种老掉牙的说辞吗？”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口气，重新调整了一下思路。

“我们是大学时谈的恋爱，我的人生已经和他牢牢地绑在一起，我以为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我不再是他的妻子，不再是孩子的母亲……那我是谁？”她开始自责，“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亲手把自己的人生建立在了流沙上！”

我静静地听着萨拉讲下去。

有时候，你并不需要回应什么，你只需要让别人把话说出来。我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倾听并不是被动的行为——如果你能正确地倾听，就能起到积极的作用。

我的大脑中总是塞满了客户的信息——他们的需求、喜好、心情、烦恼甚至是日常琐事——几乎没有时间关注自己的内心情感。每次去见昆汀，他都会提醒我：“要设定界限！”我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菲茨杰拉德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有钱人和你我是不一样的。”有钱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他们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所有人都要迁就、照顾他们的情绪。但萨拉不是这种人。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如果他非让我搬出去，你帮我找找房子吧。要找同样档次的，不能比现在的差。你知道吗？斯宾塞找了斯利克当顾问。”

啊……

斯利克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比我们做得规模更大、更成功。我们遇到他，就像大卫遇到歌利亚 。他冷酷无情、不择手段、阴险狡诈，就是他搅黄了我最赚钱的两笔交易，还差点毁了我和亿万富翁的关系。

“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萨拉说，“我们没有签婚前协议，那时我们两个都太年轻，挣的钱也一样多。斯宾塞一直瞧不上我的工作，后来我辞职了，是我主动选择做了全职主妇。我们共同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现在的生活多么美好啊，呵呵，也许只是我以为很美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感到很痛心，我恨他，也恨我自己。”

我查了一下手上的律师名单：沙克尔顿、图思——都是法瑞尔律师事务所 的顶级律师。我告诉她，即使有可能和斯宾塞复合，也要立刻去见这两位律师。因为一旦她约见了某个律师，斯宾塞就没机会再聘请他了。如果她见的是最好的律师，斯宾塞就只能找次一等的律师。

看，我不仅是房产经纪人，我还能根据客户的需要提供转介服务，帮他们推荐房地产律师、建筑师、园艺师和室内设计师，我甚至还推荐过足疗技师、普拉提教练、牙医、按摩师、离婚律师、财务顾问以及私人飞机包机服务等。有一次，一个客户让我帮他和娜塔莎牵个线。他的年龄是她的两倍，而且毫无魅力。他反复跟我强调说他多么有钱，我告诉他娜塔莎有男朋友了，他又让我帮他联系高端伴游公司（提供色情服务的机构），我说你自己上网找吧，房产经纪人可不干这个。

我很清楚我的转介服务底线在哪里。

当我看到手机上显示萨拉的来电号码时，我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他们本来应该在马斯蒂克岛的，斯宾塞可以远程办公，孩子们可以由保姆陪着在家学习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太稳定，可是说实话，哪对夫妻不是这样？

我挺欣赏萨拉，她性格爽朗，喜欢大笑，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细纹；她热爱生活，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心；她很能干，以前在英国广播公司Radio 4频道（伦敦最受欢迎的广播频道）工作，但自从斯宾塞的收入直线上升后，她就辞职了，因为她每个月赚的那点钱还不如付给保姆的薪水多。她本来想等最小的孩子上学了就回电台工作，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斯宾塞变得越来越大男子主义，他把萨拉当成了附属品，他只需要她做个高贵优雅的女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聚会上。可是萨拉并不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他们之间的矛盾因此而不断加深。

2022年1月18日

我没敢问约翰将来是否还打算登上舞台演出。我知道他真正热爱的是戏剧表演，可这一行现在也很不景气。

我们的业务没有那么繁忙，所以大家都没有选择全职做这份工作。房地产市场有淡季旺季之分，学校放假的时候就是淡季，所以这一年起码有三个月会生意惨淡。现在，圣诞假期已经过去，这种低迷应该要结束了，电话应该会多起来。应该。应该。应该。但愿一切都向着“应该”的方向发展。目前我们的利润率还是太低，我内心充满隐忧。还好约翰总是能按时完成任务，早上的例会刚一结束，他就宣布找到了新客户。

“客户是法国人，人挺不错的。不过我和拉丁人更投缘。”

“他想找什么样的房子？”达米安问。

“传统的三居室公寓，最好在昂斯洛花园或昂斯洛广场，最理想是二楼，如果没有，退而求其次也可以。现在正是疫情期间，他们居然没特别要求房子带花园或露台，预算是300万到500万英镑。我会打电话联系南肯辛顿的所有经纪人，再找门房打听打听。”

约翰和伦敦各大豪宅的门房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因为他们掌握着这座城市高端住宅的秘密。约翰说：“虽然他们默默无闻，但他们生活在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能讲出很多精彩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写一本关于他们的书，甚至有可能写一个系列：巴黎的门房、米兰的门房，还有纽约的、孟买的、南美各个国家首都的门房。书里配上照片，顺带介绍一下当地的建筑特色、风土人情，一定很棒！”

我看到娜塔莎对达米安使了个眼色，达米安立刻心领神会，接过话说：“写一本关于门房的书，这个想法真不错。话说回来，我知道南肯辛顿有一栋待售公寓，在七楼，视野绝佳，可以俯瞰昂斯洛花园。业主急着卖房，报价是260万英镑，价格很合适。”

价格的确很合适，我想到了奥斯卡奖得主。

“不知我的法国朋友会不会喜欢这个街区。”约翰沉思着。

这栋楼建于20世纪50年代，是当年根据整体规划建造的，所以外观没有什么特色。不过高层的视野不错，能看到周围的屋顶花园，而且从每平方英尺的单价来看，这个房子真的是超值。

“他们着急买吗？”达米安问。

“如果碰到合适的，他们会立刻出手。不过，他们得对那个地方有感觉……我理解这种感觉。”约翰又走神了，他环顾着房间，仿佛想起了一套曾经让他心动的公寓，“艺术家和创意人士都要看感觉。”

“他们是艺术家吗？”我问道。

“哦，表面上不是……”

“那他们是做什么的？”娜塔莎总能问到点子上。

“你是说工作吗？”

“对……”

“丈夫是银行家，妻子从事技术工作。”

“明白了。”娜塔莎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2022年1月19日

早上9：40，娜塔莎牵着爱德华勋爵走进办公室。约翰夸张地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我猜他心里想的是：怎么娜塔莎就能这么随意？估计达米安也是这么想的。这确实不太好，我得找机会跟她谈谈。就今天吧。

经过18个月的漫长等待，我们终于要去见她的叔公福蒂斯丘了。这位老爷子已经在肯辛顿的豪宅中生活了半个多世纪。他是从他的一个姑姑那里继承的这座房子。姑姑本以为他能在这里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没想到他一直单身，今年快90岁了，也不太可能有后代了。

我们的白板上有“福蒂斯丘”的名字，约翰问娜塔莎：“他是不是信守独身主义？”

娜塔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我看我们需要尽快帮他搬到老年公寓 。趁他头脑清醒，最好现在就搬。可怜的拉维妮娅姑婆，当年我们帮她搬出来之前，她已经完全老糊涂了。”“你的家族有长寿基因，这是多么幸运啊。”约翰说。

“我父亲说这是雷恩家族的诅咒：这些高龄的亲戚会花光我们的财产，耗尽我们的资源。”

我心想，英国贵族真是无情。但我没有说出口，还是从积极的一面说吧：“他的房子现在很值钱，应该能给家族留下一笔巨大的财富。”这话说得好像我就是雷恩家族的人，过去我很少会用到“财富”这个词。

“叔公太古怪了，也许他会把钱全部捐给保护骡子和驴的慈善机构 。”

“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约翰坚定地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娜塔莎干脆地回答。她总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而是她说话的方式，从骨子里透着冷傲。我和她的区别很明显：走在路上，我总是被那些拿着写字夹板的人拦住，让我给慈善机构捐款。前几天，娜塔莎和我一起走在肯辛顿商业街上，接连碰到三个拿着写字夹板的人，他们居然没有上前，反而侧身给我们让路。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

“做到什么？”

“这些慈善机构的推销员居然没有过来。以前碰到他们，我总是得假装打电话或者正在想什么事，可他们根本不管这些，还是会过来推销。”

“是吗？他们从来不会靠近我。”

这就是娜塔莎。

“福蒂斯丘叔公的房子我们得用心对待。”她说。

“他决定委托我们了吗？”

“这点不用怀疑吧。就像约翰说的，他是我的家人。”

“不是我把别人往坏处想，我觉得哪怕是朋友和家人，也需要签一份严谨的合同，避免违约行为发生。以我的经验来看，只有合同才有约束力。”

“他已经89岁了，又是我的叔公，他绝对不会再找别家的，只是他的脾气确实有点坏。”

几个小时后，我和娜塔莎来到了维多利亚路 ，这是肯辛顿区地价最昂贵的街道之一。福蒂斯丘的房子在更受欢迎的东侧，拥有朝西的花园。我发现这个房子有很大的改造空间。从娜塔莎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房子需要彻底翻新，从地板到护墙板，全部都要更换，对买家来说是一种考验，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房子已经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册，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建筑工程都会受到严格的监管，又增加了一层复杂性。

福蒂斯丘面临的不利局面是，愿意接盘这样的房子的买家越来越少。过去人们都想要这种没有现代元素的老房子，这样他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彻底改造。但是现在翻新的成本大幅度增加（伦敦超级豪宅的翻新成本是每平方英尺350至1000英镑），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从规划到完成的时间一般要长达3年），而且过程极其艰辛（英国脱欧导致建筑工人严重短缺，供不应求），这些因素都大大降低了房子的吸引力。更残酷的现实是，房地产市场不再处于势不可挡的上升趋势，极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买家还未入住，房子已经贬值了。所以现在能拎包入住的房子更受欢迎，更容易卖出去。过去我很注重一幢房子是否有“改造空间”，现在我会建议客户把改造的机会留给别人，自己的时间还是多花在享受生活上吧。

我们来到福蒂斯丘家门口，娜塔莎按响了门铃。

等了很久，没有人来开门。我们俩相互对视，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他是不是倒在了厨房的地板上，已经死去？因为开沙丁鱼罐头过于用力，导致意外发生？

又按了几次门铃后，我们才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福蒂斯丘拄着拐杖，打开了门。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他穿着酒红色的羊毛开衫、印着佩斯利花纹 的衬衫和灯芯绒的裤子，膝盖处已经磨得薄薄的。

“您好，福蒂斯丘先生。”我微微弯腰。

“快点进来吧，我一点风都受不了。”

客厅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冷飕飕的，阴气逼人。

“叔公，需要我带麦克斯参观一下吗？”娜塔莎问道。

“不用，我带他看吧。”福蒂斯丘说。

看来我们这次拜访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一座大房子，我估计有4000平方英尺，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房间被隔成了两间，有的被隔成四间，走在里面就像进入了迷宫一样。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和发黄的报纸，积着厚厚的灰尘。百叶窗全都关着，让人想起《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 。每个房间只有一个低瓦数的灯泡用来照明，门旁边的墙上连电灯开关都没有。福蒂斯丘跌跌撞撞地走进狭窄的房间，摸索着打开一盏灯。灯光非常昏暗，隐约照射着杂乱、阴暗的角落。

我们在每个房间都要停下来，福蒂斯丘会给我们介绍这个房间过去的用途（厨房、配膳室、电话间）以及未来可以用来做什么。每到一处我们都要配合着发出赞叹声。

他坐下来，大声地自言自语：“这个房间是不是可以用来看录像、听唱片，或者改成一个宽敞的浴室？”而我在想，最好改成杂物间，多储存一些质量好的清洁剂、清新剂，因为整栋房子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还有古龙水和爽身粉混杂的味道。我真想打开百叶窗通通风，把新鲜空气和阳光放进来，给房子增添一些生机。

哦，我还注意到，房子里没有中央供暖系统，只有电暖器，一共两台：一台在福蒂斯丘的卧室，另一台在书房。他说卧室的电暖器现在用不上，已经关了。还好书房的电暖器开着。一个小时后，我们走进书房，这是整栋房子唯一暖和的地方。

如果我自己参观的话，5分钟就能看完房子，对它的外观、户型和大概的售价做出评估。但那样我们就没有机会知道福蒂斯丘独有的喜好以及他最看重什么。

“您很关注新闻报道吗？”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书房里堆放的报纸比其他房间的还要多。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身朝娜塔莎大吼起来。她刚刚用力关上了书房那扇沉重的门，这样屋里的热气就不会散出去。

“别把铰链给弄掉了，小姑娘！”

我正犹豫是要把椅子上的报纸拿开放到一边还是直接坐在上面。娜塔莎拯救了我，她把报纸拿起来放到了书房的桌子上。

“别弄乱了！”福蒂斯丘厉声说道。

“不会的。”娜塔莎的语气和他一样。

大家都沉默了，福蒂斯丘也没有请我们喝茶、咖啡或水，看来我得找点话题聊了。

“谢谢您带我们参观这么漂亮的房子，能看到这么多有历史沉淀的物件，真是一种享受。住在这里您一定很幸福吧！”

“也没有多幸福。”他的语气中充满忧伤。

“别这么说啊，叔公，这里可是我们在伦敦的大本营呢，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那真是太好了！”

我终于有机会说正事了：“我听娜塔莎说，您有卖房子的想法，有大致的时间安排吗？希望我们能帮上忙。”

“不急，不急。如果我要卖……我希望卖给体面的英国人。你都想象不到现在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搬到这条街上，真是一片混乱。”

我工作中会遇到的挑战之一，就是当客户发表一些我不太认同的观点时，我不仅要耐着性子倾听，还要克制自己不去反驳。

我想到了一个外交辞令。“整个伦敦都是这样，”我说，“首都的生态发生了变化，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往好处看就是房子会升值。”

“我才不在乎升不升值呢。很遗憾现在是个全球化的世界。我对外国人没有偏见，但他们应该像我们一样，安于做法国人、荷兰人或土耳其人。他们应该待在自己的国家。”

“我理解。您对英国脱欧一定有些看法。”

“卖房子的事我们能帮什么忙吗？”娜塔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如果要卖的话，我要先见见买家，近距离观察一下。我听说像我这样的房子现在能卖几百万、几千万，我的房子至少值2000万。”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栋房子确实非常漂亮，能买到的人一定很幸运。”我先铺垫了一下，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不过我感觉您对售价的预期有点高，即使是在2015年房地产市场的巅峰时期也卖不到这个价，况且现在的市场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从房屋面积、同一街区同类房子的销售情况还有需要翻新的程度来看，卖到2000万恐怕很难。”

“这个数字太离谱了。”娜塔莎也站在我这边。

福蒂斯丘好像有些生气。

“我可以向您保证的是，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您以最好的价格出售。”

福蒂斯丘默不作声。

“当然，前提是您已经决定卖这个房子，并且愿意把房子委托给我们代理。”

“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叫斯利克的人，我准备见见他。”

我一阵心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微笑着看向娜塔莎。快说点什么，我在心里喊着。她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

“叔公，说实话，找他来代理不合适。相信我。”

“要知道，你爷爷做过很多伤害我的事，我不会因为你的关系就被迫卖这个房子。”

“这是两码事，”娜塔莎尖声说，“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我想要帮您做出最好的选择。如果您不想卖，那就不要卖——但如果您想卖，就应该找我们。麦克斯，你跟福蒂斯丘叔公说说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我很想模仿《穿普拉达的女王》中的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口吻回答——别人问她为什么能胜任《时尚》杂志主编的角色，她只说了一句：“没有人能做到我这样。”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担心福蒂斯丘接受不了这种腔调。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因为我们会不遗余力地为您服务，而且我们不需要把房子挂到网上就能找到买家，我们过往有很多优秀的成交纪录。”

“什么意思？”他咕哝着问。

“就是说我们不需要在网上做广告。”

“当然不能做广告。”

“是，但这已经成为经纪公司的习惯做法了。对于大多数公司来说，要想吸引新客户就必须这么做。不过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做宣传，也不发广告，只会私下推荐给真正有诚意的买家。我们会把您的房子当成艺术品来对待，而不是一件商品。我们还会帮您联系律师和房屋鉴定师，全程都陪伴在您左右，为您提供支持——”

“我不需要陪伴。”福蒂斯丘冷冷地说。

房间里的灰尘实在呛人，此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一杯水喝。从寒冷的地方走进这间有电暖气的屋子，又干又热，令人窒息。我真想把外套脱掉透透气，我更迫切地想要快点结束这次拜访。

“我们一定能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帮您争取到最好的价格。”我开始说结束语了。

“好，我考虑好会通知你们的。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忙。”

他在暗示我们该离开了。

“谢谢叔公。”娜塔莎说。

我补充道：“我们会给您发一封信，附上合作条款以及建议的报价。”

打开前门，我们终于逃离了福蒂斯丘那座格林童话般的房子，走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

2022年1月24日

这个周末，我一直在想该如何跟我的同事们谈谈。散步的时候最适合思考，我在摄政公园 和肯辛顿公园之间来来回回地走着。阴冷潮湿的天气令人心情压抑，春天似乎还非常遥远。1月的天空笼罩着阴云，低沉而灰暗，这让我想起了凯特：她真的打算放弃洛杉矶的蓝天回到这里吗？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昆汀的话，该如何增强团队凝聚力，让大家同舟共济呢？我决定想办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把他们都打造成漫威电影中的超级英雄。

周一开会时，我对大家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超能力，只是自己还没发觉。”

“什么？”达米安还穿着健身服，也许他的超能力是成为十项全能健将。

“我们都有超能力，要好好利用。”

“真的吗？”娜塔莎狡黠地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心理励志的播客？”

我继续说我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就从达米安开始吧。我认为你的超能力就是热情、坚韧、勤奋，而且你有超强的体力和耐力。”

达米安听了没有什么反应，难道我没夸到点子上？

我继续说下去：“约翰，你风度翩翩，气质儒雅，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充满魅力。你说的话总能抚慰人心，也能平息别人的愤怒。”

约翰优雅地微笑着，表情就像演员斯特里普、霍普金斯上台领奖时那样谦和。

“还有娜塔莎。娜塔莎总能弥补我们的疏忽之处……你有远见，有洞察力，能看到别人的脆弱，知道别人想要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们确实是一个强大的团队。”约翰说。

“我看你快变成奥普拉了。”娜塔莎对我的赞美无动于衷。

“正如约翰所说，我们是一个团队，要一起迎难而上。”

“今年一定能取得重大突破。”达米安大声说。我觉得他正在努力克制着做俯卧撑的冲动。

“那你呢，伟大的麦克斯，”约翰问，“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呃，我的超能力。嗯……我还真没有想过。”我顿了顿，“我有你们，三个拥有超能力的好伙伴。”

“老兄，别用外交辞令。”达米安说道。

“我喜欢研究人。我对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追求的东西感兴趣，希望能帮客户找到理想的房子。我还喜欢房子成交带来的成就感，买方买得合适，卖方卖得也合适，皆大欢喜。”

“你把自己说得有点功利，但其实你是性情中人，正直、善良、有诚信。”约翰说。

我有些脸红。我还没从昆汀那里学到如何轻松地接受赞美。

“所以，我们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无论是互相协作还是单打独斗，我们都能做得很好。这份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最难的是争取客户。”

“建立关系！”约翰恍然大悟地喊道。

“是的。我们需要让客户知道，我们会竭尽所能为他们服务，并且始终把他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说得好！”约翰真心诚意地为我鼓掌，“非常振奋人心。”

“我希望所有人的努力都有回报，我正在考虑制定一个新的激励机制，能让大家赚到更多的钱。”

达米安竖起了大拇指。

“那就是要降底薪喽？”娜塔莎意味深长地说。

“我把大家的意见都记下来，然后我们讨论一下。”

我们很幸运选择了这个行业。房产经纪人的公众形象很糟糕，所以精英人士不会干这一行。我们只要稍加努力，能做到守时、礼貌、及时回电话回消息、掌握专业知识、充分了解市场、不过度推销、态度真诚，就能超越大部分竞争对手，成为金牌经纪人。

与客户建立关系是成功的前提，但不能急于求成，建立关系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有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总会有办法的，只是需要时间。”我在努力寻找建立关系的方式，比如对客户保持好奇，真诚地提出问题并认真倾听他们的回答。娜塔莎虽然总是像上层阶级一样佯装冷漠，但其实她内心有一团火。达米安与生俱来的热情如同一台推土机，能铲平客户的质疑、动摇和顾虑。约翰则用王尔德式的机智和魅力吸引客户，说服客户，他说话很有感染力，听他说话就像在看国家剧院的演出。

我也必须努力。

我要的不是自由，而是通往成功的路。

2022年1月25日

约翰的法国客户没有看中那套公寓，我准备带奥斯卡奖得主去看看。

我像往常一样提出去接她，但她现在在片场，有司机可以送她过来。上次和她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有急事不得不离开，希望这次看完房子后能聊聊天。想和客户建立关系并不容易，因为对方明显处于强势地位，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如果是和名人打交道，这种不平等就会更加明显。

我在大堂见到了奥斯卡奖得主，她穿着风衣，头上戴着一顶羊毛帽，脖子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围巾。她很低调，走在街上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她。

这套公寓稍嫌简陋，但还是挺有特色的。家具有些古旧，品牌和款式都像是养老院经常使用的。房间里还放了一把电动扶手椅，椅背可以任意升降。室内装饰以棕色为主色调（效果通常不太好），搭配印花窗帘、椅套等，还有一间牛油果色的浴室。这个房子比周边建筑高，采光很好，望出去绿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我知道奥斯卡奖得主喜欢这种感觉。

“我能和詹姆斯视频通话吗，让他也看看？”她问道。

詹姆斯是她的男朋友。电话接通后，我有幸目睹了一堂大师级的表演课。她用戏剧表演式的语言、节奏和表达方式，向詹姆斯介绍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我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她的动作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轻盈，从这里移步到那里，以艺术家的视角，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天花板的镶边、壁炉的工艺、光线的形状等等。

她一挂断电话，我就立刻说：“感觉不错吧。”

“是的，我想让詹姆斯也来看看。”

“我来安排。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或者，你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你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要回去拍戏，司机就在楼下。”

“那下次吧。”我们走进电梯，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有个视频要拍。我们在代理奇斯霍尔姆斯的房子，一个有意向的买家看了宣传册，很喜欢这种维多利亚哥特式建筑风格，但他现在在安提瓜岛，所以想通过视频更直观地感受一下房子。

走进房子里，我试着模仿奥斯卡奖得主刚才戏剧表演式的动作和语调，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表情夸张地介绍道：“穿过拱形门洞，我们来到美丽的后花园……我们再来看看这个房间，挑高非常高，有一个、两个壁炉。哦，房间太大了，当然需要两个壁炉。你能想象在这里一觉醒来的感觉吗？再看一下主卧套房，动线流畅，从卧室到浴室再到更衣室……推开这扇窗户，哇，满眼都是绿色。二层这里可以搭建一个露台，或者像橘子温室 那样的阳光房。这栋房子没有被列为保护建筑，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改造，想想都令人激动。当然，您愿意保持原状也没问题，因为房子本身已经相当完美了。”

我把视频发给了买家的经纪人，内心暗自得意。6分钟后，我收到他的回复：“你的表演让人看了……想吐。”

2022年1月26日

娜塔莎牵着爱德华勋爵，满面笑容地走进办公室。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我说。

“今天来得很早啊。”约翰说。

“难道你们希望我又迟到又心情不好？”她问道。

“当然不是。我就喜欢看到快乐的人。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给福蒂斯丘写信呢，想让你看看。”我说。

经过测量，福蒂斯丘的房屋面积是3850平方英尺，我本来预想着能超过4000平方英尺的。我知道，低于8位数的报价福蒂斯丘一定不会满意，所以我把建议售价定为1000万英镑，并写信给福蒂斯丘说，我认为整数更有利于销售。我不敢冒险定价过高，那样的话会失去市场。每平方英尺的价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房产的价值——这是房产经纪人和对价格比较敏感的买家首先关注的。房价在飞速攀升，不断创造新的纪录，几年前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数字，如今都成了常态。

坎迪兄弟（candy＆candy）是过去20年中伦敦最成功的开发商，这对兄弟组合可谓奢华豪宅的缔造者。2011年，他们开发的海德公园一号荣登全球最贵的公寓楼榜首 ，售价达到每平方英尺6000英镑。还有一些新开发的超级豪宅和品位独特的私人住宅，正试图突破每平方英尺10000英镑的天花板，但尚未实现。

除了那个卑鄙无耻的斯利克，福蒂斯丘有可能还咨询了其他人。他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说。

推出一套新房源有点像第一次在网上发布交友信息，顷刻间会有很多人对你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就像一个新人走进一间坐满熟客的酒吧，所有人的关注点自然都会集中在他身上。如果很多人都对一套公寓或一个人感兴趣，那人们想拥有这套公寓或这个人的渴望就会更强烈——人性向来如此。

写房产介绍就像写交友简介一样，你一定要谨慎措辞，准确定位，想清楚使用哪些形容词，上传哪些照片。你既要推销自己，又不能推销过度，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要发布你在头等舱候机室的照片，别人在手机上看到会立刻滑走。

我在给福蒂斯丘的信中试图解释这两者的细微差别，但我没有用交友简介的比喻，而是告诉他，房子刚上市时会有一个窗口期，也就是最受关注的时期，我们需要好好利用。我建议“美化”一下房子，让它以最佳面貌示人，这个工作我们可以协助他完成，他只负责监督就行。哪怕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我们也愿意竭诚为客户提供服务。

我希望娜塔莎的父母能帮忙说句话——更理想的情况是，如果福蒂斯丘决定出售房子，他们能把他接过去住几天，我可不想陪客户参观的时候福蒂斯丘一直跟着。我把写好的信给娜塔莎看。她模仿福蒂斯丘的语气，调整了一下措辞，把“我们一定能把握最佳时机，争取到最高的报价”改为“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把您的房子卖出惊人的高价”。

“如果买家参观的时候他坚持要在场，这个房子就不太好卖了。”我对娜塔莎说。

“我能做什么呢？”

“带他和爱德华勋爵一起去散步？他可能走得慢一点，但腿脚还可以。”

娜塔莎抬头看着天花板：“希望这栋房子快点卖掉。我很爱叔公，但时间长了肯定也受不了。” EXN0NAmT+i0v0YmTGTWFsyT3+AsHk897lzNC3eDOrWvlmtslzmp5IHrkL+PHdg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