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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为中国刑警大学的高才生,傅里安毕业的时候,鲍雪飞已经工作五年了。也就是说,他才跨进校门,鲍雪飞早已毕业,校园里只留下各种关于鲍雪飞的悍美传说。她的狂野、她的美貌、她的腿上功夫,连她的拔枪姿势,都成为无人企及的最帅标杆,这些,都在一届届地流传。但最为震撼人的是胳肢窝夹死老鼠的故事。说是当年,因为校舍条件简陋,女生们又贪吃,宿舍里一度老鼠横行。有一次,一女生发现老鼠在她被窝里下了一窝指头大的小老鼠,一声尖叫,引发了整个宿舍歇斯底里的海啸。这是背景。之后不久的一天半夜,鲍雪飞在睡梦中感到老鼠从脚边进了她被窝。她立刻用腿和脚,迅速把被筒底两边侧掖紧。老鼠惊慌,上行逃窜,钻进她胳肢窝。鲍雪飞立刻用胳肢窝,死死夹住它。整个宿舍,那一瞬间,只听到她和老鼠一起在狠狠号叫。她竟然把老鼠给夹昏了。然后,再跳出被窝,处死昏迷的老鼠。

小学弟、小学妹听到这个传说,基本一半吓休克,一半惊得下巴脱臼,最多残余几个健全的,也都呼吸不畅。这需要多么超凡的胆略和毅力啊,那是活老鼠不是卤蛋啊!傅里安就是属于呼吸艰难的学弟之一。没想到,大学毕业,他就成了鲍雪飞的手下。

见习期,鲍雪飞对傅里安就非常好。可以说,特别关照。那时候,傅里安比现在清瘦,肩宽腿长,板寸短发,浑身一股蓬勃协调的动力感,眼神却忧郁疑惑。鲍雪飞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提着双肩包,站在大队走廊的阳光中,上唇、下眼睑微提,看上去就像一个在刺目的阳光下,找不见玩具的孩子,困惑而迟疑。鲍雪飞一下子就看顺眼了。二十年过去了,一说傅里安,她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他在刑警大队走廊里张望的样子。她也喜欢听他三级火箭似的狂笑声,那种狂笑,纵横驰骋着天塌地陷都不管的爷们气势。她觉得,能越笑越有力的人,应该很少。一般人的笑声曲线图,应该是出口为巅峰,逐次降低。傅里安的笑声,是有力升高的两峰、三峰曲线。它能让所有听到他大笑的人,不由跟着笑。后来人们骂他是疯子,有人就想起,经常沉默寡言的他,笑起来还真是与众不同地疯狂,但你还是会跟着他笑。

当年,提着双肩包的傅里安,听到眼前人就是传说中的鲍雪飞,也是一阵心潮跌宕。可能因为对夹死老鼠的故事,傅里安一直消化不良,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学姐鲍雪飞的情感,就敬畏大于亲近。一年后,鲍雪飞因为在侦办案件中刑讯逼供,致使嫌疑人摸电门自杀的恶性事件,被贬到派出所当普通民警。两人的工作,就不太相交了。不过,在刑警大队的头一年,鲍雪飞最乐意的就是带傅里安出差。酒后的鲍雪飞,更豪放无忌、纵情纵意。在甘肃,一个喝多的夜里,同样喝多的傅里安,送醉后的鲍雪飞回房,就被缠绵扣下了。那一夜,师姐指令他褪下她的黑丝袜,旋即,黑丝袜就被师姐用来蒙住了师弟的眼睛。

酒醒之后,傅里安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被胳肢窝夹死的老鼠。从此,他尽量躲着鲍雪飞。他被自己恶心到了,他恶心自己顺水推舟并享乐其中。最后,那份自我恶心,以及短暂的欢乐,他选择全部烂在心里。但是,圈里还是有些流言蜚语,尤其是鲍雪飞贬职后从零出发,一级级再度步步高升、问鼎权力时,关于她对上的情色公关,对下喜带帅警出差的好色传闻,都成了业内暗地里的八卦。而有心人梳理下来,傅里安,就是她如此癖好的第一男警。但是,人们渐渐又发现,傅里安和别的那些人不太一样,没有显出腥气熏人的上进心,反倒是对权位迟钝、淡漠,时不时还会对包括鲍雪飞在内的所有顶头上司恣肆冒犯,一副蠢不可及的法律至上的嘴脸。这样,他也就被公认为一个怪物,一个异类。而这个异类,却始终没有被权力系统排斥出去——还是那句话,系统里还是需要能干活的人,尤其是这类真刀真枪、凭真功夫的地方。所以,傅里安出众的刑侦能力,是助他存活,并小步高升的根本;也可以理解为,没人疼的孤儿也无人害吧。也正因为如此,人们认为,这样一个自由异类,确实没必要在鲍雪飞裙下谋利禄。反过来,傅里安的退避冷漠、桀骜不驯,倒最让鲍雪飞怜惜欣赏。那些哈巴狗一样,对她唯命是从、巴结逢迎的舔鞋之徒太多,尽管有的比傅里安更帅更年轻,但都没有超越傅里安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这个晚上,他们还是见面了。

傅里安最终赴约,不是囿于鲍雪飞的命令,而是刘元他们带甘文义从医院检查出来后,遭遇了大车祸。一辆和三菱警车并行的、满载沙土的大土方车,因为路口突然有摩托车驶出,猛地紧急刹车,车辆侧翻。所有沙石倾覆而下,幸亏刘元反应快,猛打方向盘,只有车尾被压,但是猛打方向盘,使车辆撞向街边一座石雕基座,车后座的甘文义和两名警察全部受伤。按理,戴着手铐的甘文义无可抓凭,伤应最重,他也确实滚到了副驾座前,倒栽葱插在那,但是,拔出来,他居然只是血流满面吓人而已。全身查完,不过右膀子脱臼、右手两根指头骨折;而同排的两名警察,一名当场昏迷不醒,另一名大腿骨折。土方车司机耳朵出血,看上去还不错,还能帮助警察救助伤员。

在二轻招待所,傅里安一接到电话,就冲进了王副厅房间。杀人灭口吗?王厅!——我们必须加强对甘文义的安全保护措施!专案组换地方吧!

彼时,王副厅已经接到了车祸信息,对傅里安的激烈反应,他故意显得平静冷淡:车祸是意外,用不着小题大做。

呃,傅里安口干舌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呃,不然,我们还是跟周书记汇报一下?这事,真不能掉以轻心。我心里有数。

傅里安说的周书记,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厅长兼书记周东方。王副厅拍着电话座机说,我正准备跟他汇报情况,你不就冲进来了。

傅里安无话可说,只好困兽一样,在王副厅的沙发前转悠。王副厅又偏不拿起电话。憋了半天,傅里安说,你打啊!如果今天,不是刘元反应快,这几个人,包括甘文义,全死!

哪来那么多如果!还是注重事实吧——请你先出去,我抓紧跟东方书记汇报一下。有什么情况,再说。傅里安走了出去。

王副厅拨通电话,刚叫了一声“东方书记”,傅里安又推门而入,按掉了他的电话:你必须告诉他,必须强调!甘文义系列案子的供述中,涉及的那起重大冤案越来越微妙!嫌犯的安全必须有绝对保障!因为案件涉及关系人,已经发生了半夜偷审、刑讯逼供行为!现在,又忽然发生莫名其妙的车祸,还差点让我们三名干警陪葬!

这涉嫌杀人灭口!你一定得把严重性汇报上去!

王副厅把话筒使劲掼在桌子上:傅里安!你是厅领导,还是我是厅领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按掉我的电话!难道我还要你来教我怎么汇报工作?!这简直是——神经病!

王副厅气得脸面发黑,嘴角浮起泡沫。因为动静太大,老马等两名专案组警察都走了进来,随后曹大勇和部里的测谎专家老何也走了进来。傅里安气得满脸蜡黄,最后,左右不适、讪讪地走了出去。王副厅实在是太恼火了,傅里安走远了他一团恶气还堵滞在胸,冲着他的脚步声,王副厅第一次很失态地咆哮了一句粗话,粗到他自己听耳边的话音,都有点不自在。说起来,厅里的领导,文职官员不少,未必懂刑侦业务。但是,和一线警察待久了,耳濡目染,业务知识增长的同时,不知不觉也会用最粗鄙的话,来表达极致情感。他把自己失态的恼羞,又记在了傅里安的账上。曹支和老马竞相宽慰着王副厅,只有公安部下来的测谎专家老何博士,一直微微笑着,眉眼超然。

傅里安悻悻地回到自己房间,他认定鲍雪飞已经把王副厅的脑子洗得很彻底了。横倒在床上,他想来想去,犹自不甘。摸出手机,他和省厅刑侦总队的李政委通了电话。省厅部署抓捕甘文义的时候,李政委也下来督战过,后来是厅里有接待任务,甘也落了网,他又连夜赶了回去。李政委倒是刑侦专业出身,懂行,傅里安本来和他也有工作交情,他对傅里安经常不按牌理出牌的恶习,比一般官员包容一些。

一直到下午五时,太阳西下,王副厅终于召集专案组开会。会议决定:

一、撤换闻里分局全部看守人员,改由借调武警官兵全面担负看守工作;

二、全体专案组成员,全部办出入卡,人手一卡,武警只认卡不认人;

三、所有涉及“6·11”案件的警察,一律回避甘文义案。

晚上九点半,鲍雪飞和傅里安在体育中心路的米兰茶馆见面了。傅里安从冷峭的狂风中进来,短袖黑T恤外加了一件羽绒黑背心。鲍雪飞看着他都冷。茶馆里,人人都是毛衣、大衣、羽绒服。傅里安的短袖T恤,一路惊惧了很多人。

他走进鲍雪飞的包厢。给他留的座位边,不只有一提茶叶,还有一箱大闸蟹。

鲍雪飞早到,她把关于她见义勇为的报纸,放在傅里安座位的餐垫位置等他自然拿起浏览。她已经后悔这个时节在媒体上露面,但是,让傅里安看到,让傅里安积累对她的正面评价,她总是愿意的。然而,傅里安落座后,直接把它当餐垫,把吃过的绿豆糕包装纸、橘子皮,都放在了上面。而且,因为进食舌痛,在他急忙喝水时,水也滴答在那张歌功颂德的报纸上。鲍雪飞在傅里安似笑非笑的抱歉表情里,看到了他骨子里的不恭不屑。

鲍雪飞到底没有那么深的涵养,狠狠将报纸一把抽起,顿时,傅里安桌前的纸屑、果皮、垃圾狼藉。傅里安只好用纸巾把它们扫拢到一边。傅里安说,算你狠。你那一脚,把甘文义踢得胸骨开裂,再紧跟着一个灭顶的车祸,他差点就挂了。你这是往死里来呀你!

你的嫌犯,轮不到我来踢。是他自己摔的!车祸,那是老天看不过去!

你真守法呢。

说吧,现在你到底怎么看“6·11”案件?鲍雪飞直截了当。

傅里安说了两个字:冤案。

我操!鲍雪飞骂道,能好好说话吗?!

冤、案。傅里安一字一句。

操你妈!为什么一直不信任我?!鲍雪飞说,而我是最信任你的人。连你办错案,差点错杀人家一家人,我都在保护你——我他妈是拿命来保护你!你敢吗?你会吗,里安?!当年如果没有我,你今天可能就是个地段片警,窝窝囊囊地骑着小破自行车,混到退休。今天,我只是想单独和你说说体己话,你别他妈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傅里安似笑非笑,细看又似乎没有表情。他似乎被窗外景致吸引,窗外,一块透明塑料布,被大风吹得不时鼓贴着茶馆的另一面落地玻璃窗,看上去,就像玻璃上阵阵大雨如泼。

鲍雪飞忍受不了他无谓的脸,在他肩上猛拍一掌。傅里安收回看窗景的眼睛,目光随之阴沉惨淡。他说,顾小龙执刑的那天,我到了竹山刑场,车停在北面僻静的紫竹林那。那天,刑场忽然黄沙弥漫,狂风大作。我听到大石头后面有哭声,是一个少年,手上拿着剪刀,石头前面还有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等那边行刑的枪响之后,他们扭头对在石头后面哭泣的少年说,出来吧,打完了。几个少年一起跑向执刑地。那天的风,吹得人站不稳,我看到那几个干瘦的少年,在风沙中抱在一起,然后一起往前蹿。被枪决的人,都倒在那。到处都是血,顾小龙中了两枪。那个拿剪刀的少年,似乎剪不动顾小龙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他哭泣的小身子,一直在抖。后来我知道,顾小龙更小的弟弟,十二岁的男孩,等候在火葬场。他在接应十四岁的二哥,把十八岁的大哥送来火化。段警小寇说,那天,他们的父母,公审大会后拼命追着刑车跑,结果,一个摔倒在地,一个被邻居按住,都抬回了家中……

你去刑场干吗?鲍雪飞说。

送他。

鲍雪飞扯着嘴角,一脸嘲讽。有好几个电话打进来,都被她狠狠按掉了。她点了一支烟,吸燃后,把烟递给傅里安。这是同门师姐弟间情谊的高级表达式。傅里安接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在手指间翻转,不知不觉地,香烟就在手上湮灭捻碎了。鲍雪飞冷着脸,又固执地打火,为傅里安再吸燃了一支,塞给他。

傅里安依然把它放在唇鼻之间,闻着。鲍雪飞做了个强塞香烟入嘴的手势。傅里安扭头避过,说,你急着想跟我聊什么?是不是甘文义的出现,让你终于开始反思“6·11”的侦办思路了?

反思?!笑话!就凭那一嘴胡话,就想翻我的铁案?!鲍雪飞夺过傅里安手里把玩的烟,狠狠咬在自己嘴里:里安!仅有被告人口供,不能成为定案依据!刑诉法基本条款,你不会也忘了吧?!为什么我半夜要见那混蛋?就因为他哄得了你们,哄不了我!我他妈一见就知道那是什么货色。他就是来搅局的!是来炫耀、羞辱警察,浑水摸鱼的!他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故意天花乱坠地扰乱视听、拖延死期,最差也可以博人眼球,赚点死前风光。这种耍小聪明的烂货,我见得多了!

傅里安说,他交代了哑女脖子上有根细金项链。不是真凶,怎么编得出?顾小龙就不知道。

死者火化后,家人来讨项链。这早就不是秘密!

那么,现场檀香木香皂味道,顾小龙不知道,他又怎么知道了?

这些事后都可以了解到。家属区嘛!如果甘文义在当年案发时,就这么交代,我信。

那好。我们再回到顾小龙的作案时间。他和两个工友从铸造厂车间出来到外面小吃店吃晚饭,吃完晚饭是八点半,三人一起步行回到铸造厂门口,男工友让顾去买泡泡糖,并看了厂门卫室的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顾买了泡泡糖,再回到工厂车间告诉工友出事时,是九点零三分,扣掉来回路程用时和购物用时,他作案的时间,只有六分钟,这还不算他自己说的去了一趟案发地附近公厕的时间。那么,就算六分钟吧,强奸未遂也好、猥亵也好,最终掐死哑女,这些时间显然都太仓促。而顾小龙只有这六分钟!

六分钟!我六分钟杀个人给你看!鲍雪飞怒吼,里安!你为什么总把动机预设为杀人呢?一个洗澡裸女,顾小龙见色起意,扑上去掐她,是要制服她,强奸她。他并非想要杀人,发现受害人被掐不行了,立刻就逃走——你说,这六分钟够不够?!大脑缺氧死亡,不过两到五分钟!

行。我们再说痕迹。傅里安说,顾小龙左手指甲里的血痂是A型,和哑女一致。但是,以他供述的卡脖子动作,脖子上并没有相应的出血伤痕,唯一能和他供述的动作相呼应的痕迹,是死者右下颌支中点部位皮肤有1.8厘米×0.5厘米的表皮脱落区,该损伤符合指甲抠划而成特征——但是,问题来了——它是黄白色的,这个我们当年就讨论过,你不愿意听,而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伤痕没有生活反应,它是死后伤!至少是濒死伤——它呼应不了顾小龙指甲里的血痂!所以,这个伤痕,这个指向顾小龙杀人的伤痕,来源蹊跷。

你在暗示什么?鲍雪飞说。

你比我清楚。

鲍雪飞冷笑:那好,那女人背部有多处出血血痕,怎么解释?

傅里安也笑,笑得暖和却邪恶:你不会是想说,那里的血到了指甲里?好,我把我的分析,再次汇报给师姐听。背部的条形伤痕,有生活反应,应该是它与较硬物体摩擦、来回推动形成的。死者简陋浴室的地面,有条略凸起地面的水管走线槽,上面抹覆着颗粒粗糙的水泥面。现在,背部这些长条状痕迹,印证了甘文义的口供。他在第二次供述中说“掐死她之后,我强奸她,大约十分钟就射精了,我觉得射精量挺大,全部都射在里面了”。他在第一次和第三次口供中,也都供述了强奸完成行为及射精状况。当年,我们的讨论是建立在推理的基础上,现在,甘的供述已经印证了这个推理的正确:那就是,背部是强奸损伤痕迹。

鲍雪飞说,但这也可以解释顾指甲里的血痂的出处。

傅里安说,别忘了,当年顾小龙定的罪是流氓猥亵、致人死亡。不是强奸——强奸伤从哪里来?!而脸上那个蹊跷的死后伤,那个暗示他掐死哑女的致命行为痕迹,显然形成于背部血痕之后。

死者被顾扑倒、被掐脖子,背部着地出血,也符合逻辑!

我再强调一次:她背部这个生前伤,属于多次运动摩擦形成。也就是说,被定罪为“流氓猥亵”、没有实施强奸行为的顾小龙的供述,无法印证这个生前伤痕。而甘文义,才给予了它最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指甲里的血痂血型,和死者一致。

是的,对,这也是我最爱问的——怎么搞进去的?!血痂,不是皮屑!本来,血型,并不具有证据的唯一性和排他性。可是,十年前,它竟然变成该案最有力的证据了。

你他妈好像忘了十年前,我们这还没有DNA检测!

当然。所以,在有些人眼里,就以为血型很有说服力。以为大家都会特别关注血型——是的,案子也就这么定罪了,人也杀了十多年了。现在,甘文义出现了。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你,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就觉得指甲缝里的血痂和死者脸上的死后伤,统统莫名其妙!

最莫名其妙的,就是你!

鲍雪飞又狠狠按掉一个来电,她说,一个正在上班的小青工,凭什么知道民宅屋子里有人被杀?按甘某那混蛋的说法,他在《新闻联播》前杀了哑女,那么姓顾的,一小时后路过,凭什么听到里面有人呼救?!这不他妈活见鬼吗?就算那哑女突然能出声呼救,也他妈的还要死而复活才能发声——你跟我解释一下,那姓顾的小色狼冤在哪里?!

你别忘了,那小子有偷看女孩洗澡的恶习。在卷宗里可以找到至少两次这样的供述,也许是被你打出来的。不过,他的同厂青工,也这么说过。傅里安说,你不是急着要跟我交心嘛,那我继续袒露:根据法医的分析结论,“左手掐脖子致死的可能性大”,“死者颈部右侧,大面积散在出血,是四指形成的”。而顾小龙供述中,他是左手捂嘴、右手掐脖子——从痕迹上说,顾掐不死哑女。而你知道吗,甘文义正是个左撇子!这终于也印证了痕迹分析!

鲍雪飞给自己点着了烟。在烟雾中,傅里安看到她眼神中的凛然与倨傲,还有愤怒。傅里安不管,他越来越享受被凌虐的鲍雪飞的愤怒——那混合着凛然与倨傲的愤怒。

我们再讨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检出精斑?

当年,你可没有这么追问。鲍雪飞的讥讽更明显了。

对。傅里安点头,因为范锦明他们说没有。因为当年,没有甘文义的供述。

傅里安!鲍雪飞爆发,我知道你心理变态,但我不知道你变态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没有精斑,我们才没有定顾强奸!这个问题,你他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我自己。傅里安说,我记得当时在法院二审期间,主审法官陈书伟发现公安卷宗里有阴道提取笔录,却没有提取物的检验报告,找我们催要。范锦明说他们没有检出东西。法院那边说,没检出东西,也要有没有的报告啊。结果,范锦明就在当日,手写了一份《物证检验报告》,那纸片随随便便、皱皱巴巴……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傅里安没有回答。他自己点着了一支烟,深吐了一口烟圈。

他说,十多年了,我想看你什么时候,往回游。

然后,他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那一大块塑料软膜,不断地被大风吹打着贴上窗玻璃,又像有根激流水管,不断从下往上猛力地冲洗大玻璃。风太大了。

鲍雪飞看着傅里安的腮帮在微微错动,是里面的上下犬牙在机械地错位磨锉。

鲍雪飞不由得也咬了咬门牙:里安,知道我刚才按掉的电话里,有多少人急着想找我吗?干部要调整了,你可以像白痴一样,不懂上进的心思,但是,大家都懂,是人都懂。我未必真能再进步,但师姐我搏命奉献二十多年,不值得你顾忌一下吗?你别一根筋,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过不去。我从不指望你对我,像我对你一样披肝沥胆不求回报,但这次,我只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事过去。

听上去,你也承认它是冤案了。那么,顾小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鲍雪飞盯着傅里安。隔着茶几,傅里安也盯着她。

傅里安看到她眼睛里波光泪闪,嘴边浮起了不合时宜的笑意。鲍雪飞感受到了这强烈的嘲讽与蔑视,突然,她把手里的一杯茶水狠狠泼到了傅里安脸上。傅里安满脸茶水滴答,瞬间黑短T恤的领口、胸口全湿了。愣怔之下,他哈哈大笑,是三级火箭似的狂笑,与此同时,他也一抬手,把手里的一杯茶,统统泼到了鲍雪飞脸上:嘿,陪你一起当泼妇!傅里安高分贝的笑,引得米兰茶馆贺老板和服务小妹急忙推门而入。

鲍雪飞怒吼:滚——

傅里安起身,一手一个,把他们统统推了出去。

傅里安还在笑,被淋湿脑袋的鲍雪飞,很像一只挨宰的黑母鸡。黑母鸡的眼睛里星光如晦。但是,这个男人似乎并不领她示弱的情,鲍雪飞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是伪装成迟钝的不屑与厌恶。傅里安笑着弹了弹领口上的茶水,说,我也滚吧。

傅里安弯腰,提起腿边的大闸蟹箱。

他保持弯腰动作,问:确定还送我吗?

去死吧你!

鲍雪飞尽管气得胸口肿胀,但她也明白傅里安的示好之举。她亲手提起礼箱,狠狠搡给傅里安,不过她还是铁青着脸怒骂:——恶棍!操你妈我前世欠你的! WDgfTtjjYX9fcbUGkoN+h+27bopA6xi6Nl5fu4tquQpqg5s7DjOaqjgfa1tQYg1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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