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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傅里安的脸,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显得很狰狞。他身子探过洗手台,尽量靠近镜面,好仔细看自己的舌头侧面。溃烂点太靠近舌根了,他把舌头伸到极限,伸得他整条舌头都酸得不行,还是看不真切。这条烂舌头,疼了三天了,吃什么都疼,除了温水。刚才的消夜,才吃了几口,舌根后侧就像有人在那狠钻木螺丝,他疼得只好喝水。省厅的王副厅、技术员老李、专家老何几个,吃得脸都要栽进面汤里了,一个个满头油汗,匪气腾腾。拜甘文义所赐,这是“甘文义系列强奸杀人案”以来,最痛快的一次消夜了。

傅里安没得吃,他饿得胃部隐隐痉挛。他很想搞清楚,到底这个溃烂点有多严重,但二轻局招待所的破烂洗手间,光线也不够亮,镜面都是霉点。

噢,傅局!

市局重案支队的刘元中队长进来解手,看到傅里安以吊死鬼的姿势贴在镜子前,他有点尴尬。

又交代了两起!都是强奸杀人!一起还是隐案!

隐案?傅里安转身向他。

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查到任何报案记录!如果这小子不供述,这案子在我们系统根本就不存在!说是三个月前杀的,尸体就埋在觥州桥西面的芦苇荡里。

你觉得靠谱?

应该比较靠谱,就像晚饭后他交代的“6·11”旧铁路哑女强奸杀人案。

跟曹支说一下,带上甘文义,明天我们一起去觥州桥芦苇荡。

傅里安不等刘元应声,转身出了卫生间。刘元对着镜子,模仿性地伸长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傅里安却又转身进来,刘元吓得连忙捂嘴。

“6·11”哑女案,别到处嚷嚷!

噢,是!

傅里安快步下楼,走向自己的汽车。甘文义被捕后,整个专案组已在这个欲拆的二轻局招待所借住了四天,日夜审讯。今天傅里安决定回家一趟。他跟王副厅告假,说老母亲有点不舒服。王副厅说,回去的路上,去买个我说的西瓜霜喷剂,直接喷溃烂点,喷两三次绝对见效。傅里安点头。他没有去药店,直接回了家。路上他就想好了。

在医院当护士长的前妻,在家里遗有一个大药箱,估计里面什么都有。但傅里安突然想回家,并不全是因为母亲,而是想回去找到他十多年前的工作笔记本。当甘文义供述“6·11”是他所为时,当场,资深的审讯者都蒙了,用瞬间石化形容不为过。傅里安也毫无表情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浑身发热,掌心在烧,有如毒性发作,他简直一分钟都坐不住了。

对有些人来说,傅里安确实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正在醒来。

毒蛇一样的傅里安,也许是不该离开他正在孵化的蛇蛋的。他前脚走,鲍雪飞后脚就到了。整个二轻招待所,笼罩在浩渺清冷的月色中。鲍雪飞还抬头看了夜空一眼,但她不能领悟像戴着金色大草帽的月亮光晕中的不祥,只看到夜色中的静谧与自由。整个二轻招待所只有四楼西头一间屋子的灯光是亮的。杜晓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按照鲍雪飞的指示,除了事先跟看守组的组长赵武说好,其他什么人也没有叫。鲍雪飞一到,他和赵武就带她轻轻进了关押甘文义的房间。

刚入睡的甘文义显然有点不高兴,耷拉着脸,嘟嘟囔囔:不是说好明天再慢慢说嘛。他在嘟囔中身子还没有站直,鲍雪飞的一巴掌就呼了过去,劲道之大,让甘文义一跤跌回床上。此番进宫,还没有被警察碰过一根头发丝,一直被好吃好喝、好言好语相待的甘文义,有点被惯坏了,他马上皱起了眉头:我不是很配合吗?

鲍雪飞一把把他身子提正,这个时候,甘文义才完全清醒,刚才打他的是这个女人哪!这个看上去颇有姿色的女人,手劲比男人还狠。甘文义怕了,连忙自动坐正,说,我会配合,我当然会配合啊。

鲍雪飞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绝对如实回答!瞎编瞎骗,我让你生不如死!

甘文义说,你问你问!都什么时候了,还瞎编,问!问!你问!

旧铁路边,那个哑巴女人,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哑巴。反正,在三合板厂旧铁路边那个小木板房里,我是杀过一个女人。掐昏以后,才奸了她。

作案时间?

太久了,我记不住准确的了。反正是《新闻联播》之前吧?因为我离开的时候,听到三合板厂家属区那边屋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新闻联播》刚开始的声音。

交代详细经过。

一九九六年,天热的时候,六月初吧,几号我记不住了。那天特别热。当时红星机械厂扩建,我朋友承包了水电项目,叫我帮着做做水电。那天是最后一次班,项目都做完了。下班后,我骑车经过旧铁路边那个独栋小平房时,听到女人洗澡的动静,空气里有檀香皂的香味,我停了下来。旧铁路这边好像很偏僻、冷清,没什么人,跨过旧铁路,三合板厂家属区宿舍那边,就有灯光,人声也多。接了这边红星厂的水电活之后,我有几次路过那个僻静的小平房。我开始以为是个破仓库,它只有东头这边有灯光。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苗条的女人进去。那天骑车路过,听到洗澡的动静,闻着檀香皂的气味,当时我就感觉是那个女人。那个水声响的房间,有个小窗子,窗子外面隔条排水沟,对着一个废旧的、像变电箱一样的小平台。我爬上去,透过树枝,就能看到屋子里面,真是那个女人在洗澡!我是从大门进去的,大门一转就开了。推门前我已经想好,如果有人,我就和以前进屋杀人一样,我会说口渴讨水喝吃药什么的,就那样的。结果,里面没有人,我走到有水声的房间门口,这个门倒是反锁了,但是,我踹开了。那个女人还在洗澡,她呆呆的,我扑上去就卡住她脖子,一直到把她掐昏——可能死了。然后我放倒她强奸,大概十分钟后,我射精了。完事后,我就骑车走了。我骑到三合板厂的宿舍区外面的路上时,听到了《新闻联播》的声音,应该是七点多的时候。

女的长什么样?

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一米六左右。完事的时候,她好像动了一下,结果,我又补掐了一把。她肯定死了,一般我卡……

鲍雪飞横踢甘文义胸口的那一脚,快得谁都没有反应,甘文义就连人带椅后翻倒地了。

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鲍雪飞一把拎起甘文义。甘文义刚想哀号,鲍雪飞又一个大嘴巴子甩了上去,甘文义的手铐和鲍雪飞腕上的玉镯撞击发出清冽的声音。鲍雪飞这连续几个动作,让赵武和杜晓光面面相觑,赵武暗暗捅了一下杜晓光。杜晓光磕磕巴巴地轻声说,鲍局,鲍局……专案组这边有那个……杜晓光示意鲍雪飞出去说,鲍雪飞瞪起眼睛。杜晓光只好拉她远离甘文义几步,用了最低耳语——有特别规定:此案绝对不许刑讯逼供,不得虐待,不得发生自伤、自杀或逃跑事故;必须给予人道待遇,直到把案子全部查清……

鲍雪飞赶苍蝇一样,狠狠挥手,杜晓光连忙后退。鲍雪飞性情中人,情绪一上来,即兴莺歌燕舞、拳打脚踢也都是寻常事,尤其是,作为跆拳道黑带七段,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出手快、准、狠,连年轻男警察都怕惹到她。

甘文义的鼻血流出来了。

你他妈给我听清楚了!鲍雪飞走到甘文义身边。因为怕她再动手,甘文义瑟缩得很夸张,这个模样,令鲍雪飞恶心,她一把揪住甘文义的领子:臭垃圾!我告诉你,别跟老子玩心计!不要以为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都往自己身上挂,你就可以浑水摸鱼,狗命长留。你别他妈做美梦!你给老子仔仔细细听清了!旧铁路这个案子早就查清了结了,冤头债主一清二楚!真凶十多年前就伏法了。不许再提它!!不许再动歪心思!你敢再提这个案子一个字,再他妈胡说八道一个字,就是故意扰乱司法!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甘文义奸诈无畏的小眼睛里,平生第一次露出近乎单纯的迟钝。他看着鲍雪飞发怔。 MzHVHEKmjruUnuFuX2+bCb31Om3oANdf66mer4X3ri6KI+hnTNqR/JTbiCHtHS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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