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777年,皮德罗· 爱德华兹在负责管理威尼斯艺术品翻新的过程中,撰写了《修复规范》( Capitolato )一书,以防止画师们对画作的过度修复。书中一些如今看来很普及的文保观念,在当时却是一个非常超前的想法。苏联博物馆学专家M.B.法尔马考夫斯基认为,“修复”一词,发源于拉丁文“restauro”,意思是“把某物复原”。1963年,由意大利著名艺术史学家、评论家、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理论家切萨雷· 布兰迪在其所著《修复理论》中,对“修复”进行了定义:“修复通常被理解为旨在使人类活动的产物恢复功能的任何干预”。此书内容涵盖绘画、雕塑、建筑等艺术门类,涉及修复的概念、艺术品的本质、时间性与空间性、伪造的判别、残缺的整合、古锈的保留等论题。书中提出了可识别性、可逆性、预防性修复等重要原则。这本书不仅在意大利,也对国际上的文化遗产保护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本书被认为是当代文化遗产保护理论的奠基之作,对文物保护研究与实践人士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其理论也成为《威尼斯宪章》和意大利《1972修复宪章》等重要文件的参考。同样,对以前一系列法律规范的整理汇编,体现了意大利在文化遗产保护立法方面循序渐进及不断完善的过程。
“修”最早见于甲骨文,其本义原指从容装饰,后引申至修理整治。现代汉语中对“修复”一词的解释是:“修理使恢复完整”。“修复”最初仅仅被定义为修理、修补与修缮。在中国文化遗产院的《中国文物保护与修复技术》一书中,并没有直接给出“文物修复”的明确定义,但是可以从书中的内容和序言中提炼出文物修复的核心概念。文物修复是指对古建筑、遗址、壁画、金属、纸质、纺织品、石质等多种文物及其环境进行保护和修复的一系列技术和方法,这包括了对文物的维护、加固、修缮,保护材料的使用、文物材质的成分和结构分析、年代测定技术等多个方面。文物修复旨在延长文物的寿命,延缓文物老化,同时在保护和修复过程中,尽可能地保留文物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信息,以及其原有的特性和价值。
东方审美更追求没有损坏的整体统一,称“全品相”,希望色彩的和谐,造型的美感与原物无限接近。因此在修复中比西方更多更注重“修旧如旧”的工作,刻意模仿目前肉眼看到的“原样”,总希望一件器物造型完整、颜色协调、天衣无缝。这是我们东方人对美的至高追求,也是衡量一件器物修复技艺精湛的最重要的标准,从而提升文物的艺术价值。而西方美学理念认为残缺的东西一样很美,如维纳斯雕像缺手就这样陈列,他们一点不觉得不完整会影响美感。西方倡导的现代文物保护修复理念来源于西方文物的保护实践,针对的多是西方较多的建筑、油画、雕塑等文物,他们认为只需要忠实保留原样就是对历史的尊重,只要原物不继续损坏不影响寿命就不用去修复。当然随着东西方文化不断交流,文物修复工作的修复理念、原则也在相互渗透、相互贯通、相互借鉴。
自19世纪起,“保护”作为与“修复”区别的另一概念被提出。“保护”(conservation),其语义正如save、protect、preserve、safeguard、prevent、keep等常用的英文表述说明那样,意味着采取一切措施,消除对现有保存不利的内外因素,使之真正能保存下去。这种语义更多地体现在汉字“护”上。“保护”和“修复”的概念与界限是较为模糊的,传统修复与科技保护在方式与观念上存在一些分歧。20世纪下半叶,现代文保界逐渐对文物的“保护”与“修复”进行了重新定义。意大利文保专家切萨雷· 布兰迪在1938年7月的警司会议报告中指出:“文物修复是一项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活动,准确地说是一种文献学调查活动,旨在发掘并重新强调作品原有的文本,剔除各类改动与叠加,以便清晰且具有史实准确性地阅读这种文本。”根据这一原则,过去的修复主要由工匠或艺术家实施,且往往将个人解读强加在原有作品构想上的修复,如今的实施者也就是修复师(更确切地来说是保护工作者),则是在学术的专业指导下或由有学术背景的专业技术人员来从事修复工作。“修复”从属于“保护”,是“保护”的一部分,修复行为不是修复师个人随意性行为,修复师要根据历史学、哲学、美学、自然科学、材料学等特征来认识文物和选择修复方式,修复工作者首先要成为保护工作者。“保护”和“修复”都包含在广义的“大保护”概念里,但是狭义上它们是文物保护领域两个不同的阶段。在文物保护科学定义中,“保护”和“修复”的意义既紧密联系,又有着显著的区别,因此,“青铜器保护”可以定义为“青铜器的维护和保存以及使它们远离将来的损伤和退化”,“青铜器修复”可以定义为“对已经受损或衰退青铜器的修理或整修以及使这些器物恢复它们原先未受损外观的一种干预”。
在文物保护行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威尼斯宪章》(1964年),其主要理念来自切萨雷· 布兰迪所代表的意大利修复流派,其倡导的最小干预原则、可识别原则、可逆性(不影响今后再修复)原则、与环境相协调原则等至今仍是文物保护遵从的总原则。
在我国修复工作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及相关法规,按文物修复保护全国修复委员会的有关规定及行业技术标准,在严格的组织管理下,以科学的态度认真对待每一件修复保护的对象,遵循“修旧如旧”“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进行。
文物分为不可移动文物和可移动文物,对于不可移动文物还应遵守就地保存的修复原则。文物修复工作者不主张将文物修复得焕然一新,而应保持原有文物的古朴“沧桑感”;不主张修复过的文物与原有文物材质有很大反差,应与整体保持和谐,希望“远看差不多,近看有区别”。对于青铜器修复属于可移动的室内修复,修复文物的首要任务是准确而翔实的还原历史,不能因缺位而损伤文物所具有的外观美,使文物所蕴含的意义无法完整体现;同时也不能越位,绝不能主观臆想、画蛇添足,修复要有依据。为避免在修复过程中出现问题,还需要把握以下三个方面:
· 公允性:修复者应当置身局外,本着客观的态度审视、修复文物。
· 可靠性:修复者应当着眼于残存的文物,努力收集原有文物的各种信息,无考证不可随意按自己的想象。由于青铜器具有严格的对称性和一体性,所以把握这一点就很重要,要有依据可循。对全部缺损的部位如造型或纹饰的走向,得根据同时期的同类器物中的器型、纹饰的特点分析其各种的可能性,然后比较排除,最终留下一种最合适的方案作为修复的依据。
· 整体性:部分的残片需要组成整体,但整体往往具有部分各自不同的性质。修复者要利用手中的残破件或残片等,重现器物的原貌,实现原有部分与待修复部分的协调,再现文物的生命与灵魂,是文物修复的最高要求。
传统的青铜器修复在做旧步骤上理念是“修旧如旧”,特别是始于商业利润的修复,为了显示高超的技法,常常使做旧处与原文物周边浑然一体,不露痕迹。在展示高超技艺和手段的同时,这种技术也有悖“可识别性”的文物修复原则。虽然在视觉效果上满足了东方观众的审美需求,但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如果不是精通青铜器修复的专业人员,不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不能看出修复痕迹,这可能会误导研究人员的分析方向,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西方对修复痕迹的表现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的文物修复部位也做掩饰,但这种掩饰是一种近似于周边效果,能区分出来的掩饰。这种掩饰不经任何专业训练的观众在近距离内肉眼就可以辨识,更不会误导研究人员的判断。西方的这种修复理念表现的就是“真假可辨”。在这一点上,现代修复汲取了西方的修复理念,在表现手法上,根据需求,区别对待,于是明确了考古修复、展览修复和商业修复的不同修复类型。有的展陈采用了内外有别的方法,这种方法是外侧做到与周边浑然一体,但在观众看不到的内侧能够区分出修复痕迹。这也是中国传统修复理念与西方修复理念相融合的结果之一。
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和米兰大教堂的维修,既没有以新材料、新技术来反衬旧元素的历史感、沧桑感和厚重粗糙的质感,也没有在周边做一道较浅且持久的连续标记,从而表明干预的范围,而是使用了原材料、原形制(仅靠观察无法得知其施工工艺)的复原方法,经过风吹日晒、雨淋,无论从形式、质感还是色彩上都将无法区分。这种原材料、原形制,不做任何标识的修复方法实在出乎意料,这两个教堂的修复似乎和西方的修复理论都相悖了,但意大利目前比较多地使用这种修复方式。保护实践中经常会遇到不同的理论条目相互排斥的情况,这使笔者深思,在保护理念和实践方面,意大利作为文物保护起步较早、实践也相当成功的国家,提供了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经验。
中国古代青铜器修复从最初的功能性价值修复,发展经历了历代宫廷收藏中的鉴赏价值的修复,到文物交易活动中为了利益价值的修复,再到如今博物馆保存的科学性保护修复,其修复的目的和方法也从最初的单纯恢复完美外貌,发展到采用更为安全合理的方法与材料消除青铜器的病害与隐患,延长青铜器的寿命,揭示和记录更多文物的信息与制作工艺特点,为文物研究工作提供更有利的支持。在实际操作中,根据青铜器最终的目的用途不同,修复的类型也有所差异。
按照出土时破坏的情况拼接并修补缺损的部位,所修补的部位必须与原物存有差别,粘接的部分和补缺的部分不做旧,保持文物出土时经历沧桑后的样子,力求还原历史的真实性。
展览修复旨在使文物在展陈中展现完整,视觉方面达到完美。通常情况下会采用各种修复材料对文物进行修复,要求把文物表面修复完好,达到文物放置在展柜当中目视辨别不出修复痕迹的效果,力求还原文物原始的样貌和美感。
商业修复一般根据持有者的修复要求,达到不同的修复程度。有的要求在直观上不可以看到修复痕迹、修补的位置,即便使用放大镜也很难发现。有的要求补缺部位修补时所用的材料尽量与文物在质地、疏密程度上相同,在X光照射下,修补地方的质地与原文物不能有显著的差别,只允许辨别出细小的裂纹。进一步要求修复所使用的材料不能褪色,不害怕紫外线照射,甚至包括器物的重量、纹饰、造型、锈色与原器物和谐、浑然一体,更苛刻于嗅觉味觉上的感官都要求与原物尽可能一致。商业修复的难度也是最大的,因为力求肉眼与仪器都不能分辨修复痕迹,也由此产生了作假与辨伪的较量。
科学的保护修复是根据材质本身在流传和保存过程中的变化,运用安全的科技方法与现代管理手段,对文物的病害进行预防、保养与修复,使它们远离将来可能的损伤和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