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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宗一

贞观元年,帝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乡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徧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及政事得失。

臣祖禹曰:传曰:“国之将兴也,君子自以为不足;其亡也,若有余。”太宗因识弓之未精,而知天下之理己不能尽,询谋于众而不自用,此其所以兴也。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帝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扬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帝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臣祖禹曰:太宗可谓知君道矣。夫君以一人之身,而御四海之广,应万物之众,苟不以至诚与贤,而役其独智,以先天下,则耳目心思之所及者,其能几何?

是故人君必清心以莅之,虚己以待之。如鉴之明,如水之止,则物至而不能罔矣。夫权衡设而不可欺以轻重者,唯其平也;绳墨设而不可欺以曲直者,唯其正也。我以其正,彼以其颇;我以其真,彼以其伪。何患乎邪之不察,佞之不辨,而必行诈以试之哉?

一为不诚,则心且蔽矣,邪正何能辨乎?是故鉴垢则物不能察也,水动则形不能见也,己不明故也。且待物以诚,犹恐其不动也,况不诚而能动物乎?夫为君而使左右前后之人皆莫测其所为,虽欲不欺,不可得也。唯能御以至诚,则忠直者进,而檢邪者无自入矣。

帝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无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帝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

臣祖禹曰:太宗于是失言。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

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后世或以汤、武征伐为逆取,而不知征伐之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太宗曰:“取之或可以逆,非也。既谓之逆矣,则无时而可也。”

二年正月,帝谓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祖禹曰:善哉!太宗之问,魏征之对也,可谓得其要矣。夫圣人以天下为耳目,故聪明;庸君以近习为耳目,故暗蔽明暗之分,惟在于远近大小而已矣。

四月,突厥颉利可汗请入朝。帝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等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

臣祖禹曰: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书曰:“儆戒无虞。”夫戒所以励善而进德也。太宗睹突厥入朝而知惧如此,其能致贞观之治,宜哉!

帝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也。”

臣祖禹曰:数赦之害,前世论之详矣。夫良民不被泽而罪人获宥,政之偏党,莫甚于此。

欲以致和而措刑,不亦疏乎?而人君每以赦为推恩,或祈阴德之报,太宗惩之,可谓善政矣。

三年,帝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臣祖禹曰:太宗责宰相以求贤,而不使之亲细务,能任相以其职矣。书曰: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此相之职也。苟不务此,而治簿书期会,百吏之事,岂所谓相乎?

四月,帝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房玄龄等皆顿首谢。

臣祖禹曰:朝廷设官分职,非徒使上下相从,欲交修其所不逮也。故书曰:“百官修辅。”

苟取充位而奉行上令,则是胥史而已。不明之君,自以无过,恶人之言,是以政乱而上不闻。太宗敕责而使之言,虽欲不治,不可得也。

四年,灭突厥,四夷君长诣阙请帝为天可汗。帝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臣祖禹曰: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以其无君臣之礼也。太宗以万乘之主,而兼为夷狄之君,不耻其名,而受其佞,事不师古,不足为后世法也。

突厥部落分散,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朝士多言宜悉徙之河南、兖州之间,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颜师古请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李百药以为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国分势敌,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

窦静以为宜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

温彦博请准汉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使为中国扞蔽。魏征以为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

帝卒用彦博策,置四都督府、六州以处降众。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臣祖禹曰:先王之制,戎狄荒服,夷不乱华,所以辨族类、别内外也。孔子美齐桓之功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圣人之惩戎狄如此。

太宗既灭突厥,而引诸戎入中国,使殊俗之人与公卿大夫杂处于朝廷,苟欲冠带四夷,以夸示天下,而不知乱华亦甚矣。然则中国几何不胥慑于戎也!是以唐室世有戎狄之乱,岂非太宗之所启乎?

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若仍不服,然后奏闻。”时太子年十二岁。

臣祖禹曰:太子之职,在于视膳问安。古之教者,必以礼、乐,而置师保以辅翼之,苟问学明而德性成,何患乎不能听讼也?且年十二而使之裁决庶事,不已早乎?若其才,则将不学而能;不才,则宫臣必教之,以欺其君父,非所以养德也。

六月,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

张玄素谏曰:“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

帝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

帝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臣祖禹曰:上之所好者,下之所竞也。太宗虚己以来直言,故群臣争救其失,唯恐其言之不切。

太宗不惟悦而从之,又赏以劝之,此人君之所难能也。夫如是,何患于有过乎?

帝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临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

帝曰:“公得其一,未得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几,虽复劳神若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惟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

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

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不便者,皆应执奏,母得阿从,不尽己意。

臣祖禹曰: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此舜、皋陶所以赓歌而相戒也。夫君以知人为明,臣以任职为良。君知人则贤者得行其所学,臣任职则不贤者不得苟容于朝,此庶事所以康也。

若夫君行臣职,则丛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则惰矣,此万事所以堕也。当舜之时,禹平水土,稷播百谷,土谷之事,舜不亲也。契敷五教,皋陶明五刑。教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礼。夔典乐。礼乐之事,舜不与也。益为虞。垂作共工。虞工之事,舜不知也。禹为一相,总百官,自稷以下,分职以听焉。君人者,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寒暑各司其序,则不劳而万物生矣。

君不可以不逸也;所治者大,所司者要也;臣不可以不劳也;所治者寡,所职者详也。不明之君,不能知人,故务察而多疑,欲以一人之身,代百官之所为,则虽圣智,亦日力不足矣。故其臣下,事无大小,皆归之君,政有得失,不任其患,贤者不能行其志,而持禄之士得以保其位,此天下所以不治也。是以隋文勤而无功,太宗逸而有成,彼不得其道,而此得其道故也。 1fqbrRakJurC6EiRjkJeBzeNKshymi6MdYZLauTutYZ10vkLPJCfJerfdJ+9gi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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