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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芒芒莓莓

1

林杏子回到海市后,暂时打消了离婚的念头,把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上。

她的亲舅舅李尧虽然刚过四十岁,但人生经历已经可以出书了,事业起起落落,最难的那几年欠了一屁股债,经常连家都不敢回。如今虽然金钱、地位和人脉都有了,可还是一个人。

林杏子毕业回国后就跟在他身边,年轻人心性不定,这两年闯过不少祸。

李尧经常要参加一些颁奖典礼和晚宴之类的活动,以前都是带秘书,但林杏子进公司之后,他都会提前告诉她让她跟着去,一方面是带她历练,他这辈子大概率不会结婚了,无儿无女,公司以后肯定是要交给她的,另一方面是要磨磨她的性子,他不可能永远帮她处理那些烂摊子,她迟早都要独当一面。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林杏子穿着高跟鞋在李尧身边站了一个多小时,腿都僵了,等那几位老总离开后她才终于能透透气。

“懂得说话留三分,有点长进。”李尧笑着夸赞。

“是舅舅教得好,”林杏子俏皮地眨了下眼,“是找王总约时间单独谈?还是等他们主动联系我们?”

“你觉得呢?”

“王总今晚的态度很明显是在吊我们胃口,我们如果找上门就等于给了他狮子大开口的机会,我的想法是先等等,然后找机会接触一下成华,做两手准备。”

“不错,真的进步了,”李尧很满意,“我们家的小公主真是长大了。”

有熟人过来,他拿起香槟杯跟对方碰杯:“展董晚上好,有段时间没有见到您了。”

展天雄拍拍他的肩:“年纪大了,总是想偷懒。”

林杏子也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杏子,”展天雄笑了笑,目光落在林杏子身上,无论是利益角度,还是门户高低,林杏子都是他心里儿媳妇的最佳人选,“展焱最近有回国的打算,到时候你们年轻人多在一起交流交流。”

“好啊。”林杏子答应得乖巧。

展天雄说:“你和展焱同学那么多年,有空去家里坐坐。”

林杏子就算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当着长辈的面表现出来:“我早就想去拜访,就怕打扰到您和伯母。”

展天雄笑道:“你小时候还在我家住过呢,那时候展焱欺负你,你就哭着来找我告状,让我揍死他。”

林杏子早就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展天雄讲得有模有样,连她那天穿什么衣服都能形容出来,周围好几个人听得哈哈大笑,说她和展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林杏子往李尧身后站,看着像是不好意思,被长辈调侃,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但其实是烦了,她讨厌展焱,无比讨厌,更讨厌别人把她和展焱绑在一起谈论。

在这样的场合,李尧说起场面话也是得心应手:“小孩子不懂事,给展董添了不少麻烦。”

“那也是我们家展焱的福气,他小时候就像跟屁虫一样,恨不得搬去林家住,”展天雄叹气,“杏子和展焱以前关系多好,长大反而生疏了。”

李尧看懂了展天雄的心思,林杏子结婚的事就只有自己家里人知道,没办婚礼,也没摆酒席,外人不知情,但确确实实是结婚了。展天雄在林杏子面前几句离不开自己的儿子,李尧看林杏子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迹象,便适时地转移话题,跟展天雄约着时间去打高尔夫。

男人们都带着女伴,说起来是秘书,但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到底是哪方面的秘书,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只是默契地心照不宣而已。

展天雄身边也跟着一个。季秋池,江言的小青梅。

林杏子无可避免地多看了她几眼,她也挺厉害的,没能嫁给心上人,就当了心上人老婆的前男友父亲的情人。

江言是得赶紧回来,再晚点,说不定季秋池就成功上位豪门太太了,不过回来估计也没什么用,季秋池要的是他没有的东西,展家几辈子人建立的家业,哪是他能追上的。

林杏子喝着香槟,心里默默感叹季秋池真是个合格的情人,不多话,安安分分站在老头身边当个花瓶,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神。

她是不是眼瞎?江言哪点不好?她非要糟蹋自己,也糟蹋江言的真心。

想到江言,林杏子心里就更不舒服了,连李尧都看出她和展天雄身边那位秘书之间有点什么。

“认识?”

“高中是一个学校的,也不算认识,”她只简单说成校友关系,“舅舅,我去休息一下,腿好酸。”

李尧拍拍她的手背:“去吧,吃点东西。”

林杏子被季秋池膈应得心堵,就算再稀有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回想起高一那一年,林杏子对季秋池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记得她是江言的同桌,一个文文静静的好学生。

林杏子多喝了两杯酒,也不知道是在为误入歧途的好学生季秋池伤心,还是在为她自己伤心。

李尧顾不上她,大厅里汇聚了各色各样的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陈城穿过走廊,在角落的沙发上找到了林杏子。

她酒量不算好,平时出来应酬,李尧也从不允许她在饭桌上沾酒。

陈城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林总,李总让我先送您回家。”

“走吧,帮我拿着包,”林杏子也累了,扶着沙发站起身。

车在停车场,林杏子喝了酒头晕脑涨的,陈助理提醒她,她才注意到脚下有双拖鞋。

陈城解释道:“我有好几次注意到林总坐下的时候会揉小腿,高跟鞋穿久了应该很不舒服,就买了一双拖鞋放在车上。”

林杏子脱掉高跟鞋,感觉人又活过来了:“你还挺细心,交女朋友了?”

陈助理腼腆地摸了摸耳朵:“没有,我没有女朋友,而且我做得也不好,还是江先生更细心。”

车开出停车场,林杏子靠着车窗,眼里倒映着车窗外斑驳的光影,今天晚上第二次想起了江言。

她不说话,陈城就很识趣地保持安静。

海市江边的夜景堪称一绝,林杏子从小看到大,心里所想的人不在身边,再好的风景也没什么意思。

他在干什么,又在加班吗?哪有人天天加班。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给她打通电话报个平安,像根木头。

林杏子拿着手机纠结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打开了微信,熟练退出常用的账号,重新登陆的新账号里只有一个好友,她先发了两个字过去试探。

发完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她既期盼又有些焦躁,盼着能得到回应,但如果江言真的回消息了她也会不高兴。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江言已经看了一整天的监控视频,盯着电脑反复看,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江言腾出手拿到面前,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j:想你。

这个微信名叫j的人是他刚调到这个城市第一个月加他的,他没删过聊天记录,消息不多,上一条是在三个星期之前,她发了个表情包。

江言看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笑意。

木头:喝酒了?

林杏子紧紧捏着手机,木头是她给江言的备注。

真行啊江言,有时间回微信没时间给她打通电话。也就只过去两分钟。回这么快,看来也没她以为得那么忙。

江言短暂休息一会儿,但余光没有离开过手机,过了几分钟,才又有消息发过来,他立马就拿起来看。

j:喝酒了才敢想你。

木头:早点回家,外面不安全。

林杏子看着聊天界面,酒劲儿有些上头,她从未说过自己是谁,他也从不问,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j:他对我不好,他不爱我。

木头:等我回来。

“渣男!”林杏子突然气呼呼地骂了句,打字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陈助理被吓得一激灵。

j:听说高中校门口那家甜品店还开着,她们家最好吃的芒果千层蛋糕不知道还有没有。

木头:知道了。

“渣男!”林杏子退出这个微信账号,扔了手机。

李青总说她野得忘了自己有个老公,她看江言才是忘了自己在海市还有个老婆。

陈城减慢车速,余光频频看向后视镜,林杏子侧首看着窗外,绝美的眉眼显得有些冷艳。

陈城小心翼翼地开口:“林总,您是在生江先生的气吗?江先生是警察,长相是现在很多女人喜欢的类型,很绅士,又在外地独居,平时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主动送上门的肯定不少,但以江先生的人品,应该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

林杏子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谁知道呢。”

“林总年轻又漂亮,家世好,性格好,工作能力也很出色,是多少男人心里的梦中情人,江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陈城开玩笑一般,“如果我有像林总这样的老婆,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林杏子虽然喝了酒,但不至于听不出好赖话。

李尧不止一次告诫过她,不要在酒后和深夜做决定,一觉睡醒可能就会觉得前一天晚上很介意的事其实没那么严重。

不。依然很严重。

2

林杏子酒醒后无比后悔,她知道自己喝多了八成会坏事,但下次该喝还是会喝。

幸好陈助理的嘴还算严实,不会在外面乱说话,否则林杏子早就辞退他了。

林桑前两天去了外地,林杏子虽然是本地人,高二之前都在海市读书,但出国那些年没和几个同学保持联系,学生时代关系很好的朋友现在也生疏了,林桑不在,她就只能自己去逛街。

陈城给她开车,顺便拎包。

李青打电话让林杏子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林杏子正在商场里。

江言的母亲马上要过生日,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平时没能多关心,生日总得送点什么表表心意。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难题。

江母一生清寒,丈夫走得早,没过几年大儿子江沂又意外身亡,江言就是她的命,她其实还年轻,但也没有再嫁。

林家富裕,林旭东任市公安局局长,李青在海市最好的高中当老师,李尧是娱乐公司大老板,林杏子又是独生女,江言娶了这位千金大小姐,周围邻居就总会说他是给林家做上门女婿的闲话。

江母自尊心强,所以礼物不能太贵,否则会让她觉得林杏子是在用钱羞辱她,当然也不能太廉价,显得没有诚意,实在难选。

给江母的礼物没挑好,从男装区经过的时候,林杏子倒是看到一套衣服很适合江言,他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但他的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是她买的。然而正当她准备刷卡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他穿什么尺码。

算了。

林杏子让店员把衣服重新挂回去,继续给婆婆挑礼物,从一楼逛到了四楼,都没能拿定主意,直到李青打电话催,她才惊觉已经逛了快两个小时,考虑许久之后才回到最先去过的柜台,让店员帮她把第一眼看中的那只镯子包起来。

她开车出过事,林旭东就让她平时如果没有要命的急事就不要自己开,陈城是李尧给她选的司机,算是同龄人,几个助理当中她也最常带陈城出去。

“爸,妈,我回来了。”

“吃个饭都要人一直催,还以为我和你爸要沐浴焚香你才肯赏脸呢。”李青嫌弃地推开嬉皮笑脸的林杏子,让她去洗手,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的陈助理还在门口,就叫他进屋,“小陈如果没事,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陈城受宠若惊:“会不会太打扰了。”

李青说:“打扰什么,都是自己人,林杏子下班时间还使唤你,别的没见长进,她舅舅资本家那一套倒是学得精。”

陈城连忙替林杏子解释:“我的工作就是给林总开车,她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就是我的上班时间,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

李青听得直摇头。

“行了别客气了,家里又没有客人,你尝尝我妈的手艺,吃完正好送我回去。”林杏子想着陈城陪她逛了两个小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有外人在,李青也能少数落她几句。虽然她知道都是为她好,但听多了难免会发牢骚,李青也是个暴脾气。

陈城听林杏子这么说就没再推辞,闻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把李青夸得眉开眼笑。

林杏子帮着端菜,门铃响了,陈城刚好在客厅,他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后就愣住了,对方也有些意外。

两人面面相觑,江言再次确认楼层,以为敲错了门。

“江先生?”陈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侧身把路让开。

“哪个江先生?妈,你还请客人了?”林杏子偷尝了一只虾仁,被李青嫌弃地拍了下手背。

“哪个江先生?还能是哪个江先生,自己老公回来了都不知道,”李青对女儿的渣样一清二楚,“果然是骗婚的。”

林杏子:“……”

江言?他回来了?

身体反应先于大脑,等她想到江言回海市竟然没有告诉她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客厅,江言换好鞋,朝她看过去,她把头发绾起来了,露出漂亮的小脸,没什么情绪,但显然是生气了。

林杏子捏着筷子的手隐隐收紧,在手心掐出了指甲印。

她现在一定很像个怨妇,在外潇洒的丈夫回来了,眼巴巴地从厨房跑出来迎接,就差双手接住他换下来的衣服嘘寒问暖了。

“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林旭东笑着起身,“江言,快进来,路上还顺利吗?”

“爸,妈,”江言跟着往餐厅走,到林杏子身边的时候想牵她的手,被她躲开了,她连后脑勺都在生气,“长安路发生了交通事故,堵了二十分钟,所以晚了点。”

林旭东笑道:“不晚,你妈也刚把饭做好。”

李青眼尖,看见江言提着蛋糕:“天气这么热,怎么还带东西?”

江言说:“顺便买的小甜品,不占地方。”

“这是我们学校老校区附近的那家店吧,”从机场到海市一中足足跨越了半个城市,“你坐长途飞机回来,还绕那么远去买蛋糕,林杏子真是懒人有懒福,先放冰箱,饭后再吃。”

林杏子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控诉江言是个表里不一的渣男。

在床上她是他最爱的老婆,下了床竟然连回海市都不提前跟她说。

李青忙活了一下午:“吃饭吃饭,都别站着了。”她一改嫌弃唠叨的模样,像是看见了亲儿子,心疼江言瘦了,问他是不是工作太辛苦,平时营养够不够,睡得怎么样,林杏子则是不受待见的儿媳妇,被晾在旁边,虾仁卡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江言耐心地回答李青的话,趁林杏子走神的时候牵着她坐到他身边。

林旭东问道:“案子进展怎么样?”

“饭桌上不要谈工作。”李青最烦他张口闭口都是案子。

“好好好,不谈工作,”林旭东摘下眼镜,“江言,多吃点,这锅猪蹄汤你妈炖了大半天。”

“妈,辛苦了。”江言双手接住那碗汤,放到了林杏子面前,“你先吃,不要的夹给我。”

林杏子想把碗推到他那边,但太烫了。

汤里放了用来去腥的姜丝,江言一边跟林旭东说话,一边帮她把姜丝捞出来。

陈城一个外人,在饭桌上有些尴尬,江言可以开车,他坚持到吃完饭,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把餐厅收拾干净后,一家人坐在客厅喝茶。林杏子去阳台接电话,公司一个艺人在剧组受了伤,现在人已经被送到医院,要做手术,这个艺人手里的代言合约都不少,但这半年来意外不断。

林杏子让人去医院应付媒体记者,等手术结束了再给她打电话,她给艺人经纪人回消息,阳台门开了又关上,她知道是谁出来了,但没理。

“姜姜,”江言等她忙完正事才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轻轻地蹭了蹭,“你一晚上没跟我说话。”甚至连个笑脸都没有。

林杏子继续高冷,挣扎了一下没能推开他:“妈都说了,我是个野人,野得忘了自己还有个老公。”

江言把人转过来面对着他,左手撑在栏杆上:“所以你就让助理陪你逛街?”

陈城虽然只是个助理,但却做足了“男朋友”应该做的事,陪她吃饭,陪她逛街,帮她拎包拿衣服,早上接她上班,给她买早餐,晚上送醉酒的她回家。

林杏子隐隐觉得自己从江言身上闻到了醋味,但下一秒就自我推翻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这婚是她“骗”来的,江言是个“受害者”,大概巴不得她另结新欢好还他自由,怎么可能会吃她的醋,想太多最后丢脸的反而是她自己。

“难道你能陪?我找得着你吗?”

夜色中点缀着万家灯火,男人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脸上:“工作调回来了,以后都能陪。”

江言看着林杏子的时候,和看别人的眼神总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他工作调回来就意味着异地分居的日子结束了,林杏子不想把心里的欢喜表现出来让他看到,但说话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真的?”

“真的。”

“那你怎么没带行李?”

“行李箱放在楼下保安室了,一会儿带回家。”

李青切好蛋糕,在屋里叫他们:“林杏子,是你喜欢的草莓千层。”

“来了。”

林杏子感动母亲终于想起她才是亲女儿,今天还特意绕到老校区买了她喜欢的蛋糕。

李青白了她一眼,说蛋糕是江言买的,林杏子听完整个人都僵住。

江言关好阳台门,转身对上她吃惊的目光,他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眼底笑意藏不住,走过去自然地擦掉她嘴角的奶油。

林杏子对芒果过敏,哪怕只吃一口都会浑身起红疹子,江言在高三那年就领教过了。

……

一中是海市最好的高中,那个时候高三年级的学生周末还要补课,只有每周日下午可以休息半天。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学业压力大,男生们最普遍消遣放松的方式当然是打篮球。

林柯摔伤的那条胳膊开学后两个多月就恢复了,他和江言打了三年球,配合默契,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就能懂对方的意思。

几个球场几乎都是满的,看球的人比打球的人多,青春期荷尔蒙蠢蠢欲动,进球后的欢呼声和掌声让傍晚的操场变得炙热。

林杏子腿伤还没有完全好,她坐得远,晚风吹过仿佛带来了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椰子味洗衣粉的味道。

林柯把球传给江言,江言接住后一跃而起把球精准投入篮筐,球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他弯腰喘气,拉起衣领擦了擦汗,林柯高喊了一声“漂亮”,几步跑近和他击掌,手指不经意撩起他的校服,露出了清瘦但有力的腰线。

高三一班的江言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更是出了名的难接近,他总是独来独往,教室宿舍两点一线,名字常年挂在红榜上,贴在公告栏里的证件照不知道被偷过多少次。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校草不谈朋友。

“哇哦!”周围有不乏大胆的女生起哄。

林柯听到后故意抓住江言身上那件蓝白校服T恤下摆想掀得更高,下一秒就被摁在地上一顿揍。

球场上笑声肆意,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林杏子耳根发热,她摸了摸脸颊,想着肯定是因为出门的时候穿太多了。可她也就只穿了一套秋季的校服。

一中对学生穿着要求没那么严格,相对其它的学校来说自由很多,女孩子们肯定更愿意穿自己漂亮的衣服。林杏子也正是爱美的年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每天来学校之前都会乖乖地换上这套蓝白校服,周一早晨有升旗仪式,全校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操场,她混在里面,次次都会因为和江言穿着一样的衣服感到欢喜。

欢呼声还在继续,一张纸巾递到面前,林杏子茫然地看向林桑。

“干嘛?”

林桑说:“擦擦你的口水。”

“哦哦!”林杏子真的接过纸巾擦嘴,擦完还偷偷躲在人群后面照镜子。

林桑:“……”

这孩子真的没救了。

打完一场,林柯他们几个人把球场让给其他同学,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有人叫他:“走啊,出去买水喝。”

“我不用,我妹给我准备了,”林柯勾着江言的肩,真情实感地抹了把眼泪,“我妹放假了还专门来学校给我送水,这兄妹情太感人了。”

林桑无奈地叹气,这个傻瓜弟弟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之后脑袋更不好用了。

父母大概是把智商全遗传给了林桑,林柯白长了个脑子。

林杏子疯狂点头:“是的是的。”

她旁边放了两瓶水,林柯扔给江言一瓶:“妹妹,再给哥哥擦擦汗。”

林杏子随意抓了张纸巾在林柯脸上抹了抹,江言站在林柯后面,林杏子还坐在地上,听见江言低声说了句谢谢,从她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他仰头喝水时一滴汗顺着下巴从喉结滚过。

林柯问晚上吃什么,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无比聒噪。

“你喝了我的。”林杏子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江言愣住,低眸对上少女的目光,阳光穿过梧桐树泛黄的枝叶,斑驳树影落在她脸上。

刚才林柯拿起一瓶汽水随手扔给他,他没有注意到不是满瓶。那是她喝过的。

年少时总会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心跳加速方寸大乱。

燥热的下午,夏日的风和蝉鸣、橙花的香味、落在后颈的吻以及当晚那个难以启齿的梦,所有被他强行遗忘的细节都在这一刻破笼而出,他甚至还记得少女柔软发丝拂在手臂上带起的痒意。

身体里一阵躁动的气血往上涌,尚未平缓的呼吸更重了些,少女还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江言强行错开视线:“我再去买,你等一会儿。”

林杏子在他面前从来不会客气:“我要吃冰沙!”

“……好。”

刚从球场出来的那拨人都在冷饮店里,江言等了几分钟,等他们离开后才走进去。

他忘了问林杏子想吃什么口味的,老板推荐芒果,说这个口味的冰沙卖得最好。

从校门口到操场那段百步梯他都是用跑的,把冰沙递到林杏子手里的时候最上面一层冰都还没融化。

林杏子吃到一半感觉到不对劲,身上很痒。

“江言,这什么口味的?”

他还在擦汗:“芒果。”

林杏子小时候第一次吃芒果就过敏了,那之后李青和林旭东再没让她碰过任何含有芒果的东西,她早就忘记芒果是什么味道了,吃冰沙时脑子里也没有在意是什么口味,就想着这是江言买给她的,只觉得很甜。

“江言……”她低声叹气,然而眼角眉梢却满满都是笑意。

江言不明所以,等着她说话。

林杏子挽起袖口,把胳膊伸到他面前:“你完蛋了。”

江言这才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颗一颗的红疹子。

林杏子又一次因为过敏进了医院。好在她吃得少,发现过敏后很快就到了医院,不是特别严重,医生让她住院再观察一晚,她不敢让李青知道,威逼利诱求着林桑打电话跟李青说林杏子晚上去她们家住。

展焱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林杏子过敏了,急急忙忙地跑来医院,林柯和林桑都被赶走,就他死皮赖脸要留下来陪夜。

“杏子,你腿伤还没完全好,干什么都不方便,晚上没人不行,我留下来陪你吧。”他家里有事,开学两天就请假了,下周才会返校。

他其实不用读书,也不需要高考。展家早就为他的人生做好了规划,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人生是有捷径的。

林杏子嫌他碍事,要陪也是害她过敏的“罪魁祸首”陪,有他展焱什么事:“这里就一张床,你睡厕所?”

展焱拍拍病床:“我在床边趴着将就一晚上就行。”

林杏子两眼一闭:“男女授受不亲,不合适,不可以,不行!”

展焱故意吓唬她:“说不定这间病房之前住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展焱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这样了你还吓我!”

“我错了我错,我再也不说了,杏子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让司机去给你买饭。怎么样,还是有我陪着你好吧,别人可没有你这样的待遇。”

“谁要你陪,你赶紧滚!”

“别这么记仇嘛,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对。”

病房里还在吵吵闹闹,江言收回视线,轻轻带上房门。

走廊里,他影子被拉得很长,晚上风冷,汗湿的校服贴着脊背,凉得透心。

展焱一个电话就给她换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今天本来不上班,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给她检查,而他能做的压根不值一提。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江言才回过神。

护士对他说:“这位同学,刚才送那个过敏的小姑娘来医院的人是你吧?她正在找你呢。”

江言连忙跑回病房,展焱已经被林杏子赶走了,林杏子在输液,身上的疹子还没消,她皮肤白,看起来可怜兮兮。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回学校?”

“我过敏,是因为你给我吃了芒果冰沙,你如果不给我吃芒果,我就不会过敏,我这样都是你害的,你得负责。”

天都黑了还没见到他人影,林杏子越等越焦躁,就请护士帮忙去找他。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江言,你要是走了,我就报警。”

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少女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一片红疹子,江言抿唇,垂在校服裤缝的手握紧了。

许久,他才低声开口:“不走。”

林杏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去办住院手续。”

“你坐这里,”她指着病床旁边的椅子,“不要道歉,我没有因为过敏生你的气,但是你如果丢下我走了,我肯定会生气的。”

江言还是那两个字:“不走。”

林杏子碰了碰他的手指:“你怎么不高兴啊,你在生我的气吗?”

江言没办法告诉她,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了解清楚她忌口哪些食物,气自己为什么偏偏买了芒果口味的冰沙,气自己背她来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能走得再快一点,让她难受了那么长时间,还有……气自己竟然会对展焱心生嫉妒。

“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很内疚。”

林杏子说:“那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吃芒果做的东西了。”

他点头:“嗯,我一定记得。”

……

林杏子故作淡定:“这蛋糕……是你买的?”

江言点头:“顺路,就带了一个。”

那天,李尧带林杏子参加酒会,林杏子看见季秋池之后,两杯酒下肚脑子就不太清醒了,早上酒醒想起自己在微信上给江言发了些什么,肠子都悔青了。

喜欢芒果的人是季秋池,她故意试探,江言却带了一个草莓千层蛋糕回来。应该是……巧合吧。

虽然他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都很拔尖,但他对女人之间的小心思不怎么灵光,迟钝得像块木头。

林杏子下意识地回避男人的目光,她心存侥幸,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他如果知道了那是她小号,怎么都不会跟她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的。

林旭东不爱吃甜品,江言陪着他喝茶,他工作刚调回来,下周一去市公安局缉毒大队报道之前还有一些手续要办。

“味道和以前一样吗?”

“太久没吃都忘了,”林杏子本来就担心还在医院做手术的艺人,吃剩了的半块蛋糕现在只觉得十分烫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这草莓好酸。”

江言靠近她:“我尝尝。”

林杏子拿自己用过的勺子挖了一块草莓喂给他,他尝了尝,说是有点酸。

小两口既是新婚又是小别,李青把两人的亲昵看在眼里,当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就没多留,待了半个小时就让他们回去了。

林杏子没买房,一直住李尧空着的房子,离公司不远,她上班方便。

车上她一直没说话,进屋后就直接去洗澡。

她一个人住惯了,没有锁门的习惯,江言把行李箱放好后也进了浴室。

林杏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可是听到男人解皮带的声响后,藏在泡沫里的脚趾都隐隐蜷起来了。

“我还没洗完。”

她呛了口水,眼角红红的。

江言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道:“别生气,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他叹了声气,“本来以为开门的人会是你,我从下车到进电梯都是跑着的。”

林杏子冷着脸哼哼:“骗人,花言巧语假惺惺。”

想她为什么不回来看她?忙归忙,但总能有一两个周末是可以休息的,回来一趟也不是很麻烦。想她为什么不打电话?一通电话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想她为什么还能留着季秋池的东西?那半块平安符就摆在他房间的桌子上,她去了连藏都不藏,应付她的表面工作都懒得做。

江言笑着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林杏子刚才是要张嘴说话的,被吻得只剩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她抬手推他,他就往后退开一些,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两人视线粘黏胶着,她却又说不出话了。

他再次亲下来。

林杏子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江言,我生理期。”

一秒,两秒,三秒……

江言僵住,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故意的?”

林杏子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很无辜:“我要说的啊,可你一直亲一直亲,我怎么说?”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了,江言把她抱起来,扯了条浴巾裹住。

“生理期还喝冰水,还吃冷藏过的蛋糕?”

林杏子“哼”了声,身体舒不舒服她自己知道,在商场逛了两个小时,回来就想泡个澡放松一下。

被抱回卧室放到床上,她突然抬头:“水是你倒的,蛋糕是你买的,也是你让我吃的。”

江言反问:“我让你吃什么,你都吃?”

林杏子脸一红:“不要脸!”

李尧这套房子是在林杏子回国之前买的,主卧朝阳面积最大,厚重的窗帘遮住刺眼的阳光,屋内光线很柔和。

林杏子起床气大到人畜不分的地步,江言作息规律,早上七点就准时醒了,怕吵醒她一直躺着没动。

等到八点多的时候,林杏子翻了个身,有要醒的迹象,他才穿上衣服起床。

林杏子抱着枕头翻来覆去,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揉着眼睛去浴室,推开门后就愣住了。

男人站在马桶边,她就那样不躲不避地看着,忘了移开视线,眼神里透着清晨初醒的懵懂和茫然,尴尬来得后知后觉。

婚后住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江言调去外地之前,他们也没有睡在一个房间。

江言倒是神情自然,余光瞟了眼她踩在深色防滑垫上的脚,白润脚趾嫩生生的:“虽然现在天气还很热,但早上凉,生理期更要注意,去把鞋穿上。”

林杏子的脑袋还处于待机状态,手扶着门,没吭声也没动,慢慢才反应过来。

哦,江言回海市了,昨晚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还做了点什么。

她身上那件真丝睡裙手感极好,细细的吊带滑到肩膀下面,江言走过去,手指勾着吊带往上拉,又顺手捏了下她的脸。

“还没醒?”

林杏子意识回笼,视线慢腾腾地挪到男人那只好看的手上:“你是不是……没洗手?”

江言:“……”

“洗了,”他把拖鞋拿到林杏子脚边,扶着她穿好,“去刷牙,水给你接好了。”

林杏子站在镜子前洗漱,不自觉地笑出声。

离婚的事先往后放放,她好像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林杏子不会做饭,习惯性地想点外卖,江言挂好警服从卧室出来就看见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走近了才知道她是在点外卖。

“急着出门吗?不着急就等半个小时,我给你做。”

“急……”林杏子想了想,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倒是不怎么急。”

她早就吃腻了附近的外卖。

江言今天也没有别的安排:“那就等一会儿,喝咖啡还是喝牛奶?”

“咖啡。”

林杏子虽然不下厨,但家里厨具都齐全,李青偶尔看不过去了也会过来给她做顿饭,粮油米面调料这些也都有。

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哪哪儿都顺眼,冰箱里只有水果酒饮,江言用牛奶简单煮了锅粥,林杏子都觉得比外卖好吃多了。

她一个人住,如果不叫家政来家里打扫,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昨晚她把逛街买的东西带回来后也是随手一放,只是洗个澡的时间,他就把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还有那套警服,她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是按照季节颜色品牌依次挂好的,他把警服和几套衣服挂进去,跟她的衣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却也丝毫不显违和,似乎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林杏子又想起昨天在商场看到的那套衣服,结账前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江言穿什么尺码就没买,换衣服的时候就趁江言不注意去翻衣柜。

江言突然开门进来:“找什么?”

林杏子连忙把他的衬衫塞进衣柜:“有条裙子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本来今天想穿的。”

“什么样的?”

“就是一条黑色的短裙,吊牌还没拆。”

江言走过去,衣柜里还很整齐,不像被她翻过两遍的样子:“先穿别的,晚上我帮你找。”

“好吧,”林杏子随便拿了一套换上,回头看见江言手里拿着车钥匙,“你要送我啊?”

“难得有机会,我当然要表现一下。”

“我有司机。”

“知道你有,”他挑眉,“我不会比陈助理开得差。”

林杏子欣然接受。

3

陈城半个小时前就在停车场等着了,江言和林杏子牵手下楼,她坐副驾驶座,陈城只好坐后座。

等红灯的时间,江言跟他聊了几句:“陈助理这么年轻,刚毕业?”

“是的,我学校不是特别好,”他看着林杏子漂亮的侧脸,“很感谢林总给我这份工作。”

江言也没多问:“平时就麻烦你了。”

林杏子回消息的动作停顿了几秒,不知道陈城有没有听出什么,她反正是从江言口中听出了一种家属感。她不仅没有觉得反感,心情反而还挺好。

然而这种顺心顺意并没有持续多久。

林杏子去公司之前要先到医院看看昨晚刚做完手术的女艺人,附近一直有狗仔蹲守,江言开车送她,不方便上楼,就在楼下等。

于是,他面对面遇上了从门诊楼出来的季秋池。

季秋池错愕僵硬地看着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的江言,第一反应是想逃避,然而门诊楼前视野开阔,人来人往,她根本无处可躲。

比起脸上藏不住的伤,更难堪的是那些散落在自己脚边的检查报告。

她一慌就手忙脚乱,江言俯身帮着将那些检查报告捡起来,某一页的检查结果处清晰地写着:阴道撕裂。这四个字猝不及防进入视线,江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两人虽然都在海市读大学,但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季秋池和所有朋友断了联系,连家里都只是定时汇钱回去。

她背限量包,开豪车,衣服、鞋子、化妆品这些也全都是一线奢侈品,从她身边经过的女生会投来艳羡的目光,羡慕她光鲜亮丽,羡慕她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有的时候她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忘了华丽外衣之下的肉体早就已经烂透了。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己选的。

在最不想被熟人认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江言,就好比自己脱光了站在广场上,难堪和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压得她抬不起头,不敢和他多对视一秒,甚至想落荒而逃。

季秋池抢过检查单,胡乱塞进包里:“你工作调回海市了吗?有机会一起吃饭……算了,我们还是不见更好。”她戴上墨镜,遮住眼角的乌青,“你忙,我先走了。”

“等等,”江言拦住她,“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秋池下意识抬手捂住还肿着的半张脸,低着头挤出一点牵强的笑意:“没怎么,就是昨天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江言沉默不语,但目光里复杂的情绪让季秋池短暂地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是警校出身,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她脸上的乌青是摔伤还是拙劣的谎言,没有戳穿她,是在维护她那点薄弱的自尊心。

“现在住在哪里?”

“江言,不要问了,我的事你别管。”

女演员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仅正在拍的剧要停,之前谈好的综艺节目和代言活动也都不能参加了,她是刚火起来的艺人,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站得住脚的作品和曝光率,再红也只是昙花一现,而且因为这次意外她至少要休息半年,后续所有的安排都受到影响,导致了一堆麻烦事,林杏子也很头疼。

“下午三点前联系节目组负责人协调,虽然她昨晚受伤进医院就被拍到,大家都知道了,但还是要跟负责人说明情况,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人。还有,把有档期的艺人名单给我一份……”

林杏子正在打电话,走出大楼后突然停下脚步。

陈助理顺着林杏子的视线看过去。

距离不算太远,但车多人杂,听不清站在花坛旁边的那对男女在说什么,只看见季秋池要走,江言拦着。

清洁阿姨推着清扫车经过,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林杏子平静地移开视线,跟电话那边的人交代完工作后,随口问了陈城一句:“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

陈城愣了几秒,说:“初恋是忘不了的,过去多久都不会忘,毕竟那是第一次感知到爱情,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

“大学?高中?”

“高中,我同桌,”他摸了摸耳朵,笑得腼腆,有点不好意思,“她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我们学校前几名,那个时候很单纯,不用考虑家庭、金钱、房子,喜欢就是纯粹的喜欢,虽然大学也谈过恋爱,分手后也是真的难过,但和初恋还是不一样。”

林杏子点了点头:“嗯,是不一样。”

就是所谓的白月光,确实挺难忘的。

“过去这么多年,期间也没有联系,但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她,想起我们以前上学的事,尤其是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更怀念以前。”

林杏子往停车场走,陈城连忙跟上去,犹豫地问道:“不和江先生一起吗?”

她没说话,显得有些冷漠。

陈城识趣地闭嘴保持安静,他有一次听到李尧说她没有威慑力,年纪小,又很爱玩,压不住人,那之后她在公司就少参加同事之间的聚会,谈工作也很严肃,但他知道她笑起来特别漂亮,脸上有梨涡,鼻尖那颗美人痣也十分灵动。

她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很有距离感。就像现在。

到公司后,林杏子一直待在会议室,连午饭都是助理去食堂打包的盒饭。

李尧看着她长大,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对她的脾气一清二楚,她今天显然是心情不好,气焰大,说话不留一点情面,连他都呛。

“听你妈说,江言回海市了。”

林杏子闷声回答:“……嗯,昨天回来的。”

才回来一天就给她来了那么一出,看他多会气人。

李尧看看时间:“都这么晚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那边的负责人你不认识,也帮不上忙,就早点回去吧。”

“我觉得赚钱更有意思,”林杏子一本正经,“赚钱能让我快乐。”

李尧哭笑不得:“你再待下去,我都怕你要从他们几个人里面拎一个出来杀了祭天,怪吓人的。”

林杏子不想回家。

“和江言吵架了?”会议室里没有外人,李尧就和她聊聊家常,“跟舅舅说,他敢对你不好,舅舅去找他。”

林杏子听着心里发酸。

和江言领证的第二天,她就哭着去找李尧。

她早上发现身上出血了,急急忙忙去医院才知道是来了大姨妈,路上又把车撞坏了,李尧一开门,她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掉出来,李尧被吓得不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问了好长时间她才说话。

“舅舅,我没有怀孕,江言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他其实不喜欢我,跟我结婚只是出于责任。”

李尧也愣住了。

当时江言上门求婚,全家人都站在林杏子这边,指责江言不对,未婚先孕说出去不好听,再怎么样都要先见双方父母,林杏子没脑子,他更不应该胡闹,林柯甚至还差点动手,李尧对他也很不满,他没有辩解一句,把错全都往自己身上揽。

李尧问:“不是去医院检查过吗?怎么又没怀?”

林杏子觉得实在太丢脸了,说不出口,半天才憋出一句:“搞错了。”

“没怀也好,你还这么年轻,我都想象不出你当妈妈是什么样,”李尧安慰她,“好了好了,别担心,这件事我来跟江言说,他不是那种人。”

这段时间江言对她如何,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如果江言人品不过关,或者对她的感情不纯粹,林旭东也不可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因为他工作的特殊性,不能办婚礼,连酒席都没有,就只是领了证,对林杏子来说多多少少都有些委屈,哪个女孩子不想要一场浪漫的婚礼?

林杏子抹抹眼泪,无措地看着李尧:“那……怎么说呀?”

李尧笑道:“实话实说,你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不怪你,更何况,你也不是故意骗他的。”

江言送江母回老家,刚到家里就接到李尧的电话,李尧没在电话里细说,让他先回来,他匆匆往回赶,下车就去李尧家里接林杏子。

她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

李尧在场,江言就忍着没有抱她,只是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桌上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其实这个时候喝姜茶更好,但她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李尧坐在对面沙发上,他每说一句话,林杏子的脑袋就往下垂一点,最后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江言听完,把她企图往回缩的那只手攥得更紧。

“舅舅,我是真心喜欢姜姜,无论她怀孕还是没怀孕,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感情。”

“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们俩都还年轻,难免会吵架拌嘴,要互相体谅,互相理解。”李尧对江言还是放心的,“姜姜,跟江言回家吧。”

他又把车钥匙拿给江言:“她的车开去修了,这几天先用我的,对了江言,最近别让她自己开车,你辛苦点,我尽快给她找个脾气好的司机。”

江言应道:“嗯,有事我送她。”

林杏子跟着出门,到楼下了他也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天气冷,她身体不舒服,脸上血色很淡。

上车后,江言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腿上,顺势靠过去抱她。

林杏子闷声闷气地问:“你生气吗?”

“气什么?气你没怀上?姜姜,我们的未来还很长,要孩子这件事可以慢慢计划,”江言说,“赶回来的路上,我满脑子都只想着你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杏子觉得丢脸,林旭东和李青那里也都是江言去解释的。

在这之后,怀孕这两个字就成了林杏子的雷区,谁提都会翻脸。上一个遭殃的倒霉蛋是林柯,只是无意间提了一句,还没说什么就被她冷着脸赶出家门,连家里无线网的密码都改成了“林柯和蟑螂禁止入内”这句话的拼音首字母。

脑海闪过江言和季秋池在医院拉拉扯扯的画面,林杏子心里越发难受,只要她开口,李尧一定会替她教训江言。

舅舅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她总在让人操心。

“没有吵架,就是有些事还没想清楚。舅舅你也知道的,江言年前就被调走了,我跟他这大半年也没见过几次,突然住在一起,有点别扭。”

“生疏了?”李尧还没见到江言,昨晚他有应酬,没去林家吃饭,“我早就跟姐夫提过,年轻夫妻长时间分居很影响感情,你和江言刚结婚就分开,不像回事,但他顾忌别人的看法,一直没有把江言调回来。这样,舅舅给你放假,你和江言出去找个地方玩几天,巴厘岛啊,马尔代夫啊,年轻人都喜欢去。”

“他哪有时间。”林杏子想都不用想,连蜜月都没有,还旅游呢。

她转移话题:“舅舅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年轻人’,你也不老,现在不流行小鲜肉了,你这款很吃香的。我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钢琴老师挺好的,又漂亮又有涵养,和你也有共同话题,不考虑一下?”

李尧故作严肃:“没大没小,都敢开我的玩笑了。”

“我是希望有个人能陪陪舅舅,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行了行了,跟你妈一样啰嗦,快回去,让我清静一会儿。”

林杏子被赶出会议室,她回到办公室,桌上的手机显示着好几通未接电话,这是她的私人号码。

有两个未接电话是江言打来的。

4

她不回电话,也不想回家。

林桑出差了不在海市,其他都是酒肉朋友。

刚好陈助理和几个同事有说有笑地下楼,去过其中一个男同事结婚前的单身夜,看到林杏子就试探地问了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林杏子需要一场喧嚣躁动的狂欢来赶走在脑袋吵了一整天的魔鬼:“好啊。”

陈城刚才开口的时候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林杏子现在很少参加同事之间的活动,没想到她竟然出人意料地答应了。

“那你们先过去,我给林总开车。”陈城丢下几个同事,笑着跑到林杏子身边,他本来以为她和李尧要开会到很晚。

林杏子坐在后座补口红,陈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把头发放下来了,脱掉在空调房里穿的那件薄衫外套后,露出了曼妙的身材,她不是过分消瘦的那种,女明星为了追求上镜好看,私下已经足够瘦了,每天还都在减肥,她不一样,身体骨架小,但肉眼看着又很饱满。

她今天穿了一条灰紫色的裙子,裙子就像是新鲜的荔枝壳,里面包裹着水嘟嘟白嫩嫩的果肉。

陈城不敢多看,等红灯的时候把喜糖递给她:“高晖和他对象是大学同学,双方父母一直催着结婚,他去年就开始准备了。”

“谢谢,我吃一颗。”林杏子只拿了一颗牛奶糖。

“他让我帮他问问林总下周有没有时间。”

“我可能参加不了,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把礼金带给他。”

“好的。”

江言打不通林杏子的电话,就只好找到李尧,李尧问到林杏子人在哪里后,江言看着地址是家酒吧,就没再耽误时间。

这家酒吧他不陌生,两年前来过一次。

酒吧里的一个调酒师还记得他。调酒师听江言说找人,就连忙去把老板叫出来:“磊哥,那边有人找林大美女。”

孙磊没太在意,他刚来,知道林杏子来玩之后准备送瓶酒到包厢。

“找林妹妹?谁啊?”

“就是站在吧台左边穿白衣服那男的,两年前有人在咱们这儿吸那玩意儿,就是被他当场抓住的。”

当时酒吧因为这件事停业整顿三个月,想不记得都很难。

孙磊眯着眼打量吧台旁边的男人,越看越眼熟。

“呦,穷警察也来消遣啊。”他面露不屑。

江言只知道林杏子在这里,但不知道她在哪个包厢,一个风流痞气的男人朝他走过来。

“江警官是吧,久仰大名,真是稀客,”孙磊客气地跟江言握手,但眼神里却透露着高傲自大,说话语气也让人听着很不舒服,“难道警察也泡吧?还是我们这儿又犯什么事了?猴子,你去把音乐停了,让江警官好好查查。”

江言神色自若:“不用,我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啊,不着急,慢慢找,我们都听你吩咐,”孙磊拉着江言坐到吧台,“猴子,给江警官倒杯酒。”

江言眉头轻皱:“抱歉,我不喝酒。”

“来这儿不喝酒?开玩笑的吧,”孙磊笑得很夸张,他一只手搭上江言的肩,“我知道警察工资不高,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干你们这行不容易,没日没夜就那点死工资,没关系,我们这儿有便宜的。”

他有意让江言难堪,嗓门很大。

高晖喝醉之后就开始回忆前一段感情,还在众人起哄之下给前女友打电话,像是完全忘了自己的未婚妻,忘了自己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林杏子越看越觉得没意思,甚至想把放在陈助理那里的礼金要回来,这种男的为什么要结婚?已经到处发了请帖,马上就到婚礼了还在外面做一些恶心女方的事,把初恋讲得越动情越显得面目丑陋。男的是不是都这副德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忘不了白月光,又想跟枕边人和和美美。

陈城的目光一直都在林杏子身上,最先注意到她脸色不对。

“林总,您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您叫份餐。”

“不用,”林杏子起身往外走,“我先走了,你跟他们说一声。”

陈城跟着走出包厢,下楼发现大厅的音乐停了,吧台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林杏子站得高,看得清清楚楚,江言还穿着早上出门前的那套衣服,被孙磊和那个瘦得像猴一样的调酒师拦住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孙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条子,遇到有钱有势的人他能巴结得连脸都不要,遇到好欺负的就在对方面前充大爷,林杏子只听了一句瞬间就火冒三丈。

正好有个女生从身边经过,林杏子问她:“他在羞辱谁?”

女生看了江言一眼:“好像是穿白色T恤的那个帅哥,帅哥是来找人的,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板。”

“什么?羞辱我?”林杏子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直接踩着高跟鞋下楼。

女生一脸莫名其妙,走之前吐槽了一句神经病,陈城也愣住了,看到林杏子朝着人群走过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要去教训那个出言不逊的酒吧老板,只是找个理由而已。虽然这个理由很烂。

调酒师随便倒了一杯酒,孙磊拿起来递给江言,故意倾斜酒杯,褐色的酒液全洒在江言的白色衣服上。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冰凉的液体突然从头顶淋下来,孙磊顿时变了脸,刚要骂人,扭头看见身后的人是林杏子,硬生生把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脏话咽回了肚子里。

林杏子从吧台抽了张纸巾,眉眼微微低垂,仔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都擦干净之后才轻飘飘地看了对方一眼:“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

她生来瞩目。

孙磊压住怒火,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林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今天有时间也有心情,身为你的衣食父母就勉为其难替你家长教教你做人,”林杏子穿了高跟鞋,身高和男人差不多,她轻抬眼眸,“警察怎么了?你也配说警察的不好?”

孙磊反应过来,这位大小姐的父亲也是警察,张着嘴想要解释他不是有意冒犯。但林杏子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种混吃等死的废物在女人堆里快活的时候,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没日没夜奋战在一线?说他穷?你除了显摆你那点臭钱之外能不能干点人事?但凡多读点书就不至于说出那么无知且愚蠢的话,如果拿金钱来衡量他破过的案子和救过的人,足够堆满你的灵堂,铺满你的黄泉路都绰绰有余。”

她站在人群中央,一束光打在她身上,高贵得像只白天鹅。

孙磊企图羞辱江言不成却反被林杏子当众羞辱,颜面尽失。他混得不算差,生意做久了,在这一片认识的朋友也宽泛,他嘴皮子灵活,几句话就能把人哄高兴,来酒吧消遣的有钱人多多少少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林杏子回国后最常见面的人就是林桑,而林桑是个酒鬼,常来这里喝酒,林杏子这才认识了孙磊,算起来也差不多有两年了。

孙磊自以为早就摸清了林杏子的脾气,知道她不喜欢出来玩还要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烦,又有报私仇的心,才在得知江言是来找她的时候故意让江言难堪,却没想到说错了话,反而惹到了这位大小姐。

先是被泼了杯酒,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羞辱,她毫不留情面。

当众丢这么大的脸,孙磊脸上青一道白一道,怒气上头时所有的忌惮顾虑全都抛诸脑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被激得撸起袖子要动手,管她是谁。

他身后的猴子死死拽住他,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在他踢翻椅子前一秒,林杏子的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握紧,整个人被带着往后,她知道是谁,但仍然头也不回地甩开。

“我还没说几句,这就要气死了?”灯光下,她周身散着一层光晕,“你是老年痴呆,还是癫痫犯了,还是双目失明了,隔着两米手都能抖到他身上去。”

江言很少喝酒,就算陪林旭东吃饭,顶多也就是一杯两杯。他身上一直都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被泼了一身酒,不仅衣服脏了,身上也沾到了酒味。

“等你学会怎么说话了,回想起今天被我当众骂得抬不起头,实在憋屈想骂回去的话,那就来天使街24号,告诉保安说你找里面最漂亮的仙女。我如果有空,也可以听你骂两句,但你也要做好被我羞辱的准备,因为一般人的骂街能力衬托不出我的水平,而你这种被女人掏空了的废物大概也没什么这方面的天分。”

孙磊又气又憋屈,猴子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提醒他不要冲动。

这位大小姐平时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现在却为这个姓江的警察出头,他又不傻,冷静下来之后自然也看出了点什么。

事情如果闹大,生意可能都做不下去了。再看旁边的江言,显然和几分钟前不一样了,在林杏子过来之前无论周围的人怎么看他,他脸色都不变一下,像是没有脾气,现在则身上多了一种让人发怵的攻击性,时刻警戒着任何会伤害到林杏子的因素。

孙磊不太自然地咳了两声,走到林杏子面前讨好地笑了笑,说话时余光越过她又往她身后的江言身上多看了几眼:“林大美女,消消气,是我眼拙,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计较,这样,今天晚上您和您朋友的消费免单,就当我给您赔罪。”

“我缺那几瓶酒的钱?”林杏子冷哼,表面还是笑盈盈的,“给他道歉,明天把和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新衣服送到我助理手上,这事儿就算了。”

孙磊只好忍着怒气给江言道歉:“哥们儿,对不住啊。”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装得还算像样。

林杏子对江言说:“没事,可以不接受他的道歉。”

江言就没表态。

孙磊一听,大小姐这是还不满意,就又笑着说两句好话:“怪我怪我,我喝了点酒,认错人了,兄弟,我给你赔个不是。”

人家道歉了,林杏子也挺大度,小事化了,清了清嗓子,说了声:“对不起,下次还骂。”

孙磊:“……”

他也是真够倒霉的!

林杏子走出酒吧,陈城回过神后想追出去,江言问他要了车钥匙,比他先追上林杏子。

一路上都没说话,到家后,江言弯腰捡起她随便踢掉的高跟鞋摆整齐,进房间拿了支药膏,出来时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自己的脚。

教训那个酒吧老板时她气场高贵,红唇烈焰,锋芒收敛之后又是个闹别扭的小女生。

她不说她生气,但无论做什么都在告诉他,她现在很生气。

江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握住她的脚,她不说话,只是憋着一股劲儿挣扎,江言索性把她整个人抱到身上,挤出点药膏涂在脚后跟,抹匀后又低头凑近吹了吹。

“下次遇到危险记得往后躲。”

高楼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和躁动,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再细微的情绪都藏不住,独属于男人的气息侵占了林杏子的呼吸,他的短发扫过她手臂,吹出的热气浮在她脚踝,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揉涂被高跟鞋磨破的皮肤周围,她甚至能感受到指腹茧子的触感,像是有根羽毛在挠她的心。

他没换衣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道。

林杏子别开眼,撑在沙发上的手收紧,指甲在沙发上刮出几道印子:“不好意思,我是冲上去打架的类型。”

“你老公可以代劳,”他说,“男人的身高和力量有先天优势,被激怒后更是不考虑后果,你会吃亏。”

“老公”这个称呼是提醒她,还是提醒他自己?

鞋不合适,多穿几次也是一样磨脚。

“江言,”林杏子眼眸低垂,散落的碎发挡住了光线,半张脸都在暗色阴影里,看不出神情,声音也淡淡的,“你想离婚吗?”

江言手上的动作只是短暂停顿,他甚至没有考虑:“不离,跟你结婚之后就没想过离婚。”

“那你在公共场合跟初恋女朋友拉拉扯扯、依依不舍打我的脸是什么意思呢?”

江言听完后抬起头,眼里竟带着笑意:“什么初恋女朋友?”

他还笑?他笑什么?

林杏子在酒吧撒过气,现在才能平淡地维持着体面:“季秋池,你高三的那个漂亮女同桌,她不是你初恋前女朋友吗?”

她的手机一整天都打不通,不看微信也不看短信,或者是已读不回,江言也猜到早上在医院她可能是看见了。

“是当了一个月的同桌,不是初恋,”他纠正道,“也不是前女友,今天早上我是送你去医院,遇到她是纯属偶然,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拉拉扯扯,更没想打你的脸。”

林杏子鼻腔里面酸酸的,她不想回忆那段让她丢脸的时光,但一天不说清楚就多难受一天,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气出妇科病。

“你这个骗子,别以为我很好糊弄,我都亲眼看见了,高三就在小树林里随随便便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江言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刹那错愕之后,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

八年前她突然没有理由地开始疏远他,甚至连带着林柯都受到牵连,她再也不去高三那栋教学楼,更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就算周一升旗在操场遇到,她也在他跑过去之前就和同学一起走远了。

等他高考结束后才知道她要被父母送出国读书,林桑看在三年同学的份上替他传话,她却没有赴约。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原因。

“卿卿我我这个词用在我们之间比较合适,我跟她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恋人。”

“既然什么都不是,单纯同桌友谊为什么要抱在一起?有什么事是非要两个人抱在一起才能说?”林杏子是不相信的。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再回想起来依旧是梗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给他满腔欢喜,却被他那样对待。

“她过得不好,生活不顺心,你可以心疼,但你用写在林杏子配偶栏上的身份去心疼她,我不许。我知道你们父母是邻居,从小就认识,你没办法撇下她不管,但我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离了婚你就可以想怎么心疼就怎么心疼,不用再看我脸色了,更不用费心思跟我撒谎,所以……江言,这次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好好考虑,明天早上给我答复,一晚上应该够了吧,不够也就这样,我只能等这么久。”

影响她这一年半载是她自找的,别想影响她一辈子。

林杏子的脚尖刚落地,皮肤触碰到冰凉的地板,男人就从后面靠近,手臂圈紧她的腰。

“姜姜。”

小时候因一句玩笑话被家人偶尔念起的乳名,他却总是喜欢这样叫她。他声线低低的,有些沙哑,只有家人才会叫的名字绕在他齿间,朦胧间几分缱绻,就足以令她方寸大乱。

林杏子用力推他:“别这么叫我!”

“听我解释,我跟秋池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江言收紧双臂,“那天……发生了不好的事,她承受不了。”

就这样两句话,林杏子没办法理解那天看见的一幕:“什么事?”

江言顿了几秒才开口:“我哥,江沂,在码头意外身亡,尸体被警方找到后,警方联系到我们的班主任,我当时不在教室,秋池比我先从老师那里得知,我如果不拦着她,她可能就要去找江沂了。至于今天早上在医院,就更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检查身体,我就问了几句。”

血脉相连的至亲在最好的年纪死于非命,他平静地讲述出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林杏子哑然失声,心里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江言有个哥哥,早年出了意外,她是后来才知道,但并不清楚江沂是怎么去世的。

八年前那天晚上,她看见江言抱着季秋池,只觉得自己的真心被践踏,哭过一晚后就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林柯几次来问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江言,她都没有说一个字,丢一次脸就够够的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江言收敛情绪,指腹擦过她潮湿的眼角,笑意温和,“你刚才那样看着我,我以为你要哭了,听我说起家里的不幸,好像比误会我背着你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都要更伤心。”

林杏子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道:“你如果骗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她有意避开了沉重的话题,身上的刺也无声无息地收了起来,大概是不想让他难过,江言就不再继续说那些。

“饿不饿?吃夜宵吗?”

“我减肥。”

“运动才是最健康的减肥方式。”

“可是最近太忙了,也没心情。”

他点了点头,“那就换一种方式。”

林杏子:?

5

江言起身去拿拖鞋,她刚才是光着脚进屋的。

“我白天去了趟超市,把家里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蔬菜好消化,也没那么容易长胖,给你做一碗酸汤馄饨好不好?”

“一个人吃什么都不香。”

“我陪你吃,你吃不完的都归我。”

她低头穿鞋,小声说:“你上次煮的面还挺好吃的。”

“好,那就把馄饨换成面条。”江言先去换衣服,等林杏子乖乖在擦过药的地方贴上防水创可贴再去洗澡后才进了厨房。

林杏子头上包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江言已经把饭做好了,她虽然不喜欢屋里有味道,但这种飘着饭菜香的生活气息让这套房子有了点家的样子。

两个人分着吃了一锅酸汤面,江言收拾碗筷,林杏子抱着电脑去露台回封邮件。

江言看着她在文档里输入一句脏话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重新以敬语开头,再看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露台摆着两把椅子,空着的椅子上面放着她用过的毛巾,江言就把她抱起来,他坐椅子,她坐在他身上。

“还在生气?”

林杏子脾气大但消气也快,他应该不会把他哥搬出来骗人,她就暂且相信那个拥抱不是她想的那样:“今晚先原谅你,明天再看你表现。”

“也就是说,我现在在你心里的分数还没有及格。”

邮件发送出去后,她合上电脑,扭头傲娇地看着他:“一碗面加零点五分,但你上午在医院的行为被扣了五十分,离及格还远着呢。”

不讲理也是理。

“上午的事是我不对,我努力把分数提高,争取早点及格。”江言下巴搁在她颈窝蹭了蹭,“忙完了吗?”

林杏子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舅舅给我的工作是增进感情。”

他沉默片刻,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无声无息地收拢:“跟谁?”

“是啊,跟谁呢?”林杏子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就进屋了,“你自己慢慢猜吧。”

江言突然反应过来,起身跟着进屋,两步追上后把人拦腰抱起,她的笑声就再也藏不住,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两只脚在半空中虚踢了几下,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晃来晃去。

距离主卧房门只剩一步的时候,她指挥他去厨房:“我渴了,要喝水。”

“真渴还是假渴?”

“当然是真渴,那碗面的盐放多了。”她没少吃。

她脚上的拖鞋早就被她甩飞了,江言就这样抱着她去厨房,把她放在台子上坐着,他去倒水,耐心等她喝完才一起回到卧室,反脚踢上房门。

主卧里留了一盏台灯。

偏黄的暖色调光线一圈一圈散在周围,落在床边就淡了。

江言想起林杏子在酒吧为他教训那两个人的模样,和学生时代站在他面前为他抱不平的少女重叠,分开,又重叠。

恍惚间,林杏子觉得今晚的江言好像哪里不太一样,取悦她的同时又散发着一股躁动的占有欲。

被征服,又渴望驯服她。

让她不安,也燃烧着她。

清晨初醒,日光熹微。

男人站在衣柜旁的镜子前,深色裤子衬得他腰窄腿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扣上警服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只露出明显凸起的喉结。

“起吗?”

天气转凉了,林杏子躺着不想动,就那么看着他,手指都发软:“再等一会儿,你要去上班了?”

被角随意搭在她肩头,藏匿在碎发下的痕迹足够隐蔽但又让人发狂。

“去局里报个到,明天就算是正式复职了,”江言走过去坐在床边,帮她理了理凌乱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顺势把被褥往上拉,“姜姜。”

林杏子没睡够,迷迷糊糊的:“什么?”

他低眸凝着她干净的小脸:“下个月我要回白水镇一趟,我妈生日,她想见见你。”

林杏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很忙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下个月也不一定有时间,考虑考虑再说吧。”

她其实早就买好了礼物,就放在客厅茶几上,江言整理桌子的时候注意到了,那镯子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才会喜欢的款式。

“我要再睡半个小时,”林杏子自己都觉得拿乔过头,手脚蜷缩进被子里,稍稍露在外面的耳垂隐隐透出点红潮,“你先走吧,别迟到了。”

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她却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

过了昨晚,他们之间似乎没那么别扭了,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发酵。

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日光很亮,细小的微尘都被照得清晰可见,身体里那点残存的半醒半梦的睡意像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她虽然闭着眼,冷静平淡,睫毛却在轻微颤抖着。

无意识攥紧床单的手被他握住,蜷缩的手指也被他从手心轻轻往外撑开,然后,指间就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林杏子茫然地睁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点点微光。

江言手上也戴着一枚。

结婚的时候太过简单,江言不知道她少女时期对婚礼有着怎样的期待,但总归不会是这样,没有婚礼,没有酒席,没有蜜月旅行,甚至连婚纱照都没有拍过一张,就只是两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了顿饭,改了口。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因为知道他现在还办不到。

江言也确实办不到,但至少应该有枚婚戒。

选戒指那天,是他人生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在商场待了八个多小时,从早到晚,看遍了每一个珠宝首饰柜台里摆放着的每一款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戒指,看起来都很像,但各自又有着细微的差别,即使商场柜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他依然选得很仔细。八年前,他拿着暑假兼职赚来的工资去选手链的时候也是这样,遗憾的是最后选中的那条手链没能送给她,大学四年那些失眠的夜里,那条手链被他拿在手里看过无数次,最后都氧化变色了。

林杏子把手抬起来,看了看正面,又翻到背面:“你怎么知道尺寸?”

大小刚刚好。

江言捏着她手上那枚戒指在指间转了一圈,“你睡着的时候我拿细绳量过,在那边第一次发奖金后去商场买的,上次你过去,我就想给你戴上,可是上午有外人,下午又没赶上你的飞机。”

那天他其实到机场了,但林杏子已经过了安检。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我要别的。”

“别的什么?”

“你那个平安符的挂绳。”

那是江言随身带的东西,对他意义不同,她话音落得清脆,像是预谋已久,刚好抓住契机开口。

江言怔了片刻,随即指腹缓缓揉着她嫩生生的手腕,眉头轻垂笑意温和:“戒指不要?”

“……嗯,”她装作深思熟虑艰难抉择的模样,毫不脸红地狮子大开口,“都要!”

他把挂绳从警服里拿出来,在她的手伸到面前之前收拢五指握紧了,没有立刻把挂绳给她。

林杏子扑了个空,倒也没生气:“舍不得啊?”

“对你,我还能有什么是舍不得的,”江言从善如流,“戒指就不说了,这另外附加的东西你多多少少总要有点表示。”

那肯定不是要她拿钱买。

林杏子想了想,跪着往床沿挪,仰头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行了吧?”

江言顺势低头。

五分钟后,挂绳就到了林杏子手里。

卧室门被带上,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林杏子卷着被子在床上快乐地翻滚,戒指被他反复摩挲过,还有他的余温。

电话声响到最后快要挂断了,她才坐起来接通。

“哪位?”

她心情好,愉悦的音调传到电话那端。

远在异国他乡的男人“啧”了声,笑得漫不经心:“果然是把我的号码删了啊。”

他一开口,林杏子就听出是谁了。

“展焱?”

“还好,没有把我这个人忘了,算是对我这颗饱受摧残的心的一点点慰藉,”展焱低声叹气,“不然我得多伤心。”

面对展焱,林杏子刀枪不入,他就爱在她这里装模作样。

“少恶心我,有事没事?有事找别人,没事我挂了。”

展焱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喝了点酒,突然很想你。”

电话被挂断。

他甚至不用再回拨一次,就知道号码肯定在电话挂断后就被林杏子拉进了黑名单。

展焱也没太在意,反正他也要回国了,等回到海市,他再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想办法让她把联系方式全都加回来。

林杏子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助理帮她把电话号码换了。什么品种的狗都能打进来的号码,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她是真的烦展焱。

“可是林总,这个电话号码绑定了您所有银行卡和信用卡,要换就得一起换了,也能改,我多跑几趟就行,麻烦的是您前天刚给春和的赵总留了号码,那边说好明后天会亲自给您打电话约时间面谈的。”

他一提醒林杏子就想起来了,因为展焱耽误工作可不值得,她拿着文件的手随意一挥:“那你就先去帮我办个新号,旧卡销号解绑的事慢慢弄。”

主要是一大早就接到展焱的电话很影响她的心情,面对他财大气粗的父亲展天雄的时候,林杏子还能忍一忍,笑脸相迎,客气相待,但对他就只能是有多远滚多远,一分钟都忍不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陈城应道,“这是早餐,还热乎着,林总挑喜欢的吃一点吧,长期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茶几上放着丰盛的早餐,林杏子抽空瞟了一眼,她在吃这方面不怎么挑剔,但爱吃的食物其实也就那几样,陈助理买的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虽然买早餐这事并不是他的工作内容。

早上江言出门前给她热了牛奶,还有烤面包和煎蛋,她因为赖床没时间吃。

陈城很细心。李尧刚给李杏子安排助理的时候,她看过陈城的简历,应届毕业生,长得好,外形养眼,能力也还不错,有一次林杏子偶然听到公司里的人说他母亲是残疾人。

陈城又补充道:“我买早餐的店都很干净卫生,不是路边小摊。”

林杏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谢谢,你去忙吧。”

长得好的人本似乎会被优待,而且人家方方面面都很优秀,她挑不出毛病,只是在开完早会之后跟李尧提了一句。

这种小事本不需要经过李尧,直接找人事就行了,但陈城是李尧亲自给她挑的,她得让他知道。

“换助理?”

“他没做错什么,工作也挺认真的,人也稳重,就是……”林杏子在鸡蛋里面挑骨头,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江言吃陈助理的醋,“我就是想换一个,让人事重新给我招吧。”

李尧坐下来喝茶:“重新招人需要时间,小陈怎么办?辞掉还是给他换个岗位?”

林杏子想了想:“他蛮适合当艺人助理的。”

这一点李尧倒是认同:“能让你满意,别人应该都不是问题。”

“……舅舅!”

“哈哈,”李尧笑出声,林大小姐被宠得嚣张也有他的份,他是偏心的,觉得女孩子怎么宠都不为过,姜姜也争气,“人给你换,招到合适的新助理之前先留着小陈,没人给你开车,我也不放心。”

她的状态和昨天区别很大,手上还多了一枚戒指。作为长辈,李尧当然希望她过得开心:“跟江言和好了?”

林杏子偏过头:“又没吵架,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

“昨天江言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折腾他,他折腾自己。”

“谁折腾他了,”她小声嘀咕,“难道还不允许我有点情绪啊。”

现在回想起来,昨天在医院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把站在江言身边的季秋池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林杏子都不会多想,唯独季秋池不一样。

青梅竹马这个词实在太美好了,所以即使只是看着他们站在一起,林杏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那样的一个女人。 qf/cMyR+7XA6XhcPfAip/jo8ksrVG5LctKS/yWabg8GGdfcDwJjoIDFOnGuwTC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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