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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日梦

快递员送来两大箱包裹,是程妈妈把程遇舟的衣服和鞋子整理好寄回来了,其中一箱是全新的。他回白城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程挽月躺在凉椅上打游戏,嘴馋了就要求他兑现第一根冰棍,他当没听见,进屋换了身衣服。

他下楼的时候,程挽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穿成这样会让别人怀疑我爸是个大贪官,我妈也会有嫌疑。”

这已经是他衣柜里最便宜的一套了。

“我又不是你爸的儿子。”

“但你是他侄子。”

“你年年考倒数,也没人怀疑大伯的智商和工作能力,”程遇舟说完又补了一句,“你是他的亲女儿。”

程挽月使唤他跑腿不成反被嘲笑,虽然她是个实打实的学渣,但被这样赤裸裸地鄙视,心里还是很不爽:“程遇舟你这几天吃炮仗了吗?”

即使这样,程遇舟也比程延清那个没出息的大“舔狗”看着顺眼很多,如果换成程延清,半个小时前她不小心踢到他膝盖的时候两个人就能吵起来。

“舟舟哥哥,”她笑嘻嘻地问,“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程遇舟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俯视着她:“我失恋?”

“对呀,婶婶前年国庆节回来看奶奶,说去你们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有同学怂恿一个女生叫她‘婆婆’,人家还是个小童星,演过什么来着?哎呀,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件事,我可没瞎编,不信你去问奶奶。”

“那为什么是我失恋?”

程挽月“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可能你是个贱骨头,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你装高冷不理会,等她放弃你又后悔了,所以故意玩消失这一套想博取关注,结果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嘻嘻,被我猜中了吧?我早说过了,你伤害过那么多女生的春心,迟早要吃吃爱情的苦。现在去给我买根冰棍,我就考虑给你出点儿主意挽回人家。还是女生最了解女生,我出马保准事半功倍。对了,去周渔兼职的超市买,她知道我爱吃哪种。”

程遇舟让她吃屁。

程挽月嘁了一声,她是要去吃酒席的。

王医生的儿子是她爸单位里的一个科员,今天结婚,她爸妈都出差了,老太太去送礼。

钱淑是个很精致的老太太,不管去哪里,都会把半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仔仔也一起去,你还没见过咱们这儿接亲吧?”

程遇舟帮奶奶拎包:“没见过。”

“去看个新鲜,接亲很有意思的。”钱淑正要跟他讲讲白城那些有趣的习俗,听到程挽月叫言辞,转过身就看见言辞站在大门口。

钱淑笑着让言辞进来:“言辞,有什么事吗?进来说。”

程遇舟看过去,算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言辞拿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老太太:“钱奶奶,我想请您帮忙带份礼金给王医生。”

王医生当时抢救过言辞的父母。

钱淑接过红包:“可以啊,我帮你带。”

程挽月在旁边说:“言辞,一起去吃酒席吧,程遇舟也去。”

言辞淡淡地道:“我不去了。”

程挽月刚想问他是不是又要去鬼混,老太太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去把我早上蒸的包子装一盘,让言辞带回去尝尝。”

言辞习惯性地拒绝:“不用。”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家做的,拿回去冻在冰箱里,早上热两个当早饭吃。”钱淑说:“月月,你多装几个。”

“知道啦。”

老太太拉着言辞的手,等程挽月把包子拿出来才放他走。

言辞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大盘包子,好半晌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别跟奶奶客气,以后多来家里吃饭。”

“好。”

言辞离开后,程遇舟看着言辞的背影,觉得这人挺奇怪的:混在一群社会青年里玩摩托车的不良少年,在长辈面前却很懂礼貌,双手接东西;虽然不想要那盘包子,但还是端了回去;明明不打算来程家吃饭,但也点头答应了。

钱淑说:“言辞的爸爸以前教过月月。仔仔,你们都差不多大,没事多在一起玩玩,他来吃饭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

程遇舟应了一声。

程挽月摇头:“他们俩气场不合,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

“你又知道了。”

“一山不容二虎,一校不容二草,除非你们俩其中一个愿意当老二。”

“……”

周渔一家人住在这里,最基础的人情往来总要维持。

周父丧礼那年天气不好,连续三天都是大雪,很多人来家里帮过忙,最后连包烟都没收。放在抽屉里的一本礼簿记满了当时来吊唁的人送的帛金。地方有习俗:不管帛金送多少,回礼都会另加一元零钱;喜事的礼金一般送整数,除非亲属和关系好的朋友想图个吉利,取“一生一世”或“长长久久”的含义。

周渔问了邻居,准备送和邻居家一样数目的礼金。她把钱装进红包,在红包上写上刘芬的名字。

礼房设在酒店里,周渔去的时候,程挽月正在指挥程遇舟帮她和新娘拍照,程遇舟仿佛就是个手机支架。

他今天戴了顶鸭舌帽,从周渔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轮廓。他不笑的样子有点儿疏离的感觉,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钱淑把言辞请她帮忙带来的红包递出去,负责记录礼金的人是王医生的亲戚,一听是言辞送的,就要退给老太太。

“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收孩子的礼钱?”

老太太说:“这是言辞的一份心意,收下吧。”

“行,那我就替老王做主收下了,不过一定要叫言辞过来吃顿饭。”

客人很多,某个人来没来其实大家也注意不到。

周渔知道言辞肯定会送这份礼。她来得晚,酒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谁来,礼簿上一般都是写一家之主的名字,周渔看着礼房的人点好金额,用笔写上言辞的名字,才把红包递过去。

程挽月朝周渔挥手:“阿渔,过来坐这里。”

程挽月在自己旁边留了位置,周渔就过去了,这种场合,身边如果没有熟悉的人会很不自在。

“阿渔,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周渔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笑着说:“眼影和口红。”

程挽月把脸凑得更近,眨巴着眼睛:“好看吗?”

“好看。”

“我哥就看不出来,跟瞎了一样。”她悄悄告诉周渔,“程遇舟这两天奇奇怪怪的,好像失恋了。”

星星挂在天上,无论是在乡野还是在城市都很耀眼,谁会不喜欢呢?

周渔看着程遇舟从人群里穿过来,等他走到这桌才意识到自己坐了他的位置。

“没关系,你坐吧。”程遇舟在她起身之前就在旁边坐下了。

这桌加了椅子,有些拥挤,他坐下的时候膝盖碰到了周渔的腿,周渔感觉到了他身上热腾腾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并拢双腿,和他拉开距离。

周围很热闹,周渔和他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也不算很熟。

每桌都是一样的菜品,他从头到尾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弄一下桌上铺着的塑料膜。

周渔低声问:“你吃不习惯吗?”

程遇舟只是说:“还行。”

很少有男生跟着大人来吃酒席,程延清就不来,程遇舟应该是被程挽月拽来的,会觉得很无聊吧。

没有多余的干净筷子,周渔就只用手指了一下面前的一盘凉菜:“这个是腌木瓜丝,酸甜口的,很开胃,你如果不喜欢太油腻的菜,可以试试。”

程遇舟看着周渔,有些想笑。

本来,他犯了一次蠢之后就打算跟周渔保持距离,只当周渔是程挽月的朋友,周渔却又跟他示好。

“酒席就是这样,图个热闹,”周渔想着刚才程挽月说他失恋了,心情不好,胃口应该也不好,“我觉得这个挺好吃的。”

程遇舟拿起筷子夹了几根。木瓜不是水分多的水果,嚼到最后有点儿淡淡的涩味,但能缓解嘴里的油腻感,他又夹了一筷子。

周渔侧过头,唇角偷偷翘起。

程挽月在修图,准备发朋友圈,钱老太太和老闺密在说话,后面一桌都是女客,她们坐在一起聊孩子,聊家庭。

“我女儿的成绩下降了,之前一直都稳定在年级前五十名,但是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掉到了第八十九名。”

白城一中三年不分班,没有特殊情况,主科基本不换老师。

“考八十九名已经很厉害了,你还不知足。不过说起来,还是言老师夫妻俩教得好,可能换了老师菲菲不适应吧。”

“唉,好人不长命。”

“言辞以前是多好的孩子啊,今年连高考都没参加,算是毁了。”

…………

周渔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句不落,因程遇舟的筷子第三次伸向那盘腌木瓜丝而变好的心情也慢慢消散。

程挽月晚饭吃得很少,纯属来凑个热闹,酒席刚开始没多久就坐不住了。

“哥,咱们先回去吧,奶奶一会儿要去听戏,不用我们陪。”程挽月挽着周渔往外走:“阿渔,去我奶奶家看电影,程遇舟新买了投影仪。”

周渔说:“我得回家。”

“才七点,还早着呢,天都没黑。”

程挽月不是个乖孩子,肆意张扬,整个学校的师生都知道程挽月的名字,但在周渔这里,程挽月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程挽月刚刚就坐在周渔旁边,周渔能听见的话,程挽月当然也能听见。

三个人一起去程家,钥匙在程遇舟身上,他在前面开门,程挽月等不及他把路让开就推了他一下,跑进屋去冰箱里拿喝的。

这是周渔第二次进程遇舟的房间。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本分类明确,窗台上还摆了一盆金钱草。

程遇舟准备去洗漱间换衣服,但周渔说想去一下厕所,他就让她先去,然而她进去不到半分钟就出来了。

“怎么了?”

周渔低着头没看他:“马桶盖上有东西。”

“有蟑螂还是老鼠?”

“不是。”

“那是什么?”

她说不出口:“你自己去看吧。”

投影仪还没有调试好,程遇舟听她这么说,就先把电脑放到一边,进了洗漱间才知道她说不出口的东西是什么。

他早上换下来的内裤忘了洗。

程遇舟低声骂了句脏话,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连忙把那条内裤收进脏衣篮,出去之前又检查了一遍。

他忘了开空调,窗户开着,傍晚燥热的风扑面而来。

程遇舟在桌上找遥控器。周渔看似很镇定,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从程遇舟身边经过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幸好程挽月很快就抱着几罐饮料进来了,有她在,怎么都不会冷场。

程挽月负责找电影,其间扔了一罐饮料给周渔。周渔接住后,拿着罐子贴在脸颊上冰了一下,余光看到程遇舟从衣柜里找了两件衣服,随意地往肩上一搭。

在他转身之前,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向电脑屏幕,被饮料罐冰过的皮肤隐隐发烫。

程遇舟去三楼换衣服,顺便洗了个澡,下来的时候顺手关了房间里的灯,这样投影仪的效果更好。

电影播到一半,程挽月接到一通电话就出去了,周渔盘着腿坐在垫子上,仰头看得很认真。

程遇舟把薯片碎屑弄干净,叫她坐到沙发上去。

刚才程挽月趴在沙发上吃薯片,沙发有多大,她就能祸害多大的地方。

周渔这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程遇舟两个人:“挽月呢?”

程遇舟说:“走了。”

“我也该回家了。”在垫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腿有点儿麻,周渔一时没站起来。

“不看完?”程遇舟看了她一眼,“后面没有恐怖情节。”

程挽月喜欢看爱情片。

周渔又慢慢坐回去:“那我看完再走。”

沙发上能坐三个人,程遇舟还坐在之前的位置,周渔等腿脚酸麻的不适感缓解之后,站起来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他洗完澡没有把头发吹干,脖子上还挂着毛巾。电影里的男主角脱掉浴袍,只穿着一条内裤,黑色的,周渔突然回想起刚才在厕所看到的那一条。

男演员敢在大银幕上脱,身材必然是很好的。

周渔见过程遇舟衣服里面的腹肌,不比这个男演员差。

洗发水的香味丝丝缕缕绕在鼻间,很淡,悄无声息地催动着多巴胺分泌,她像是喝了酒,脑袋晕乎乎的,眼前出现了很荒唐的错觉,电影里和女主角吻在一起的男演员的脸变成了程遇舟的,在高清画质下,她甚至能看见他伸了舌头。

光线变暗,没有任何对白,掺杂了暧昧成分的呼吸声被放大。

周渔看到他舔了女主角脖子上的一滴水珠。

这场亲密戏份持续了两分三十六秒,画面一转,光线突然亮起来,程遇舟正好起身拿水喝,不经意间注意到旁边的人耳垂通红。

“热吗?”

“有一点儿。”

程遇舟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还热吗?女生一直吹凉风不太好。”

“可以了。”周渔微微点了下头。

程挽月之前回来时一边玩手机一边随便从冰箱里拿的饮料是含有低度酒精的,周渔在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喝了小半罐,果汁味道很浓郁,关了灯便也没有仔细看,只觉得像气泡水。

空调已经被调到二十四摄氏度了,周渔还是觉得热,又喝完了剩下的半罐。

空气里有股桃子的香味,是从那罐饮料里散发出来的,闻着很甜。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在电影最后一幕结束后彻底消失,周渔靠着柔软的沙发,闭上眼睛后,其他感官就变得相对敏锐。

她能听到程遇舟慢慢靠近时衣服布料和身体皮肤摩擦产生的窸窣声响,搭在他脖子上的毛巾掉在垫子上,沙发往下陷,多巴胺、苯基乙胺和去甲肾上腺素这些神经兴奋剂在黑夜里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促使她心跳加速。他应该是听见了她不同寻常的心跳声,所以才会在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情况下靠近她。她感受到他手掌里的热度,不同于她长时间暴露于空调凉气中微微透着凉意的皮肤,有种燥热感。

她开始想要知道他那罐饮料是什么味道的。

他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他在这方面有着过人的领悟力,比她先找到突破口。

原本捧着她的脸的手改为握住她的后颈,这一点点变化就透出了一种强势的意味,她被迫仰起头。

是荔枝味。

新鲜的荔枝果肉柔软,汁水过于丰沛,甜得舌尖发腻。

她不知道是身体里那些神经兴奋剂分泌过多导致大脑耗氧量增加,还是氧气全被他夺走了,只觉得这种即将缺氧的窒息感已经无法缓解身体里那股陌生的煎熬了,感到心痒难耐。

她甚至没有办法维持坐姿。

他的手体贴地绕到后面托住她的背,她像是倒在软绵绵的云朵里。

知了的声音好吵。

他察觉她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外在因素分心了,不太高兴,但没有说出来,只是原本温柔克制的动作突然加重了。

知了的叫声更吵了,盖住了她细微的声音。

她的脸一定很红,她想睁开眼看看他是不是也一样。虽然电影结束,房间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亮,应该看不清什么,但她还是很想看。

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屋顶有些泛黄,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外婆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走来走去,嘴里一遍遍念叨着:“树上的杏子哪里去了?”

原来是梦啊。

如果他知道昨晚坐在自己旁边看电影的这个和自己不太熟的女生有那么色的一面,心里一定会觉得不舒服,甚至,会讨厌。

周渔闭上眼,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幸好是梦。

今天是阴天,周渔起床洗漱完毕,端了盆水出去浇花。她试图回想自己昨晚是几点离开程家的,离开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毫无印象,清晰的反而是那个居心不良的梦。

周渔站在树下发呆,外婆走近,盯着周渔看了好久。

“你是哪个?”外婆小声问。

周渔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红色的太阳花,别在老太太的耳朵上:“我是您的外孙女。”

老太太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摇头说:“认不得。”

“认不得就算了。今天有送亲的人去车站,很多人,你不要跟着他们走,走丢了就找不到家了。”

“我知道,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外面不太热,周渔就把作业拿到院子里写。邻居过来借醋,看着她直笑。

周渔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墨水,但对着镜子照了一下,没有。

她被看得面露窘色:“姨,你笑什么呢?”

邻居怀孕六个月了,之前没少吃这棵树上的青杏子。虽然刘芬对谁都一样刻薄,两家也经常因为一点儿小事闹不愉快,但邻居阿姨对周渔没什么偏见,还总让周渔帮忙教大女儿写作业。

“阿渔,昨天晚上送你回来的小帅哥是你同学吧?”

周渔觉得莫名其妙:“送我回来的小帅哥?我是自己回来的啊。”

昨晚闷热,邻居在院子里乘凉,睡得晚,周渔回来的时候邻居正好看见了。

“呦,阿渔还害羞了,明明是个小帅哥送你回来的。”

邻居和婆婆一起看着周渔回来。弯道容易发生交通事故,于是政府多装了一盏路灯,周渔昨晚和平时不太一样,提着背包蹦蹦跳跳地回来,还在路灯下转圈,邻居都担心周渔突然松手把背包扔出马路。

“你昨天高兴得像小时候拿了奖状放学回来找妈妈要奖励,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还朝着路灯大喊‘不要不开心’。送你回来的小帅哥就隔着几米远跟在你后面,一直看着你进屋了才走。”

在周渔早上起床之前的记忆里,她看完电影就回家睡觉了,在回家的这条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经邻居这么一提醒,周渔好像想起来了一些。

是程遇舟送她回来的。

她像个兴奋过度的多动症患者,在他面前又蹦又跳,聒噪了一路,还跟他说:“失恋了没什么,不要不开心。”

“他不是我同学,是我同学的哥哥,我昨天在我同学家看电影。”

“你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我只知道他开学也高三了。”

周渔对程遇舟的了解仅限于表面,程挽月偶尔会提起,但说个三两句就没有下文了。目前,她拼凑出来的程遇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每次见到,他都和上一次她见过的他不一样。

男生会在某一段时间内个子长得很快。周渔记得初二那年的元宵节,晚上程挽月带他去广场看烟花,自己在街上遇到了他们,程挽月隔着马路朝周渔挥手,正在打电话没有往她这边多看一眼的他和程挽月的身高差并不是很大,结果暑假的时候,差距就明显拉开了。程挽月过生日那天,周渔在巷子里和他迎面碰到,周渔站在台阶上,视线才刚刚能和他平齐。

“他也在一中上学吗?”

“不是的,他和他父母定居南京了,只会回来过个寒暑假。”

“南京?大城市啊。”邻居惊讶之后又感慨般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透着一种向往,“听说南京特别漂亮,我年轻的时候差点儿就去了。”

周渔还是第一次听邻居说这些:“那你怎么没去呢?”

“学习不好,没考上呗。本来想着出去打工,到大城市见见世面,”邻居接过半杯醋,苦笑着道,“结果我妈收了人家的彩礼,硬让我嫁人。”

邻居虽然怀了二胎,但隔三岔五就和丈夫吵架,幸好家里有个好婆婆。

“阿渔,你学习成绩好,一定能走出去的。女孩子在外面闯一闯,眼界都不一样。”

周渔点点头:“嗯。”

邻居走后,家里还有一股醋味,周渔回到房间,看着窗外的杏树,又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她捂着脸倒在床上,懊恼又后悔。

程遇舟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她昨天大概是吃错药了。

南京很漂亮吗?应该是的,书上描写的南京和影视作品里的南京总有一种独特的历史韵味,满城的梧桐树、悠长的秦淮河都是南京的特色。

他在南京长大,很多人向往的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已经稀松平常了吧。

今天超市客人多,周渔是下午的班,交班时对账发现出错了,她少收了十几块钱。

这是她第一次出错。

她心里清楚自己今天确实不像平常那么专注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走神,确实是她的问题,补钱也不冤枉。

老板人很好,没有说什么。

周渔收拾完准备下班,余光注意到一个清瘦高挑的男生走进超市。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看清对方不是程遇舟之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程延清,有事吗?”

“肯定是有事,没事我也不会来这儿找你。”程延清把周渔叫到超市外面说话,“三班一个同学说言辞在台球厅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还在那里。我奶奶刚才去言辞家敲门,家里确实没人。”

周渔知道言辞为什么总是在台球厅睡觉。

他家里太安静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睡不着。

程延清说:“我一个人叫不动他,你跟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家。”

“周渔,你不能对言辞太狠心,”程延清正色道,挡在周渔面前,没让她就这样走了,“在台球厅里玩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也知道,他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候你再后悔也没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程延清说完,周渔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直接从他旁边绕过去了。

这次程延清没有再拦她,只是在原地等着。五分钟后,她又折了回来,朝着台球厅的方向走。

这五分钟是周渔试图自我说服和自我说服失败的过程,程延清说得对,她没办法不管言辞。

程延清跟在她后面。他身高腿长,步子大走得快,没一会儿周渔就落后了。

这个时间烧烤店里已经有很多客人了,程延清在外面等周渔到了才和她一起上楼。

三楼烟味浓,还混着一些奇怪的味道,很难闻。

程延清推开门走在前面,绕过几个叼着烟的混混儿,在沙发上找到了言辞。

言辞是趴着睡的,看不清脸,身上穿的那件黑色T恤有些皱,露出了腰上的一个字母——Y。

不是文身,更像是用一种特殊颜料的笔写上去的。

程延清叫了言辞两声,但言辞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

周渔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水杯,拧开盖子,把大半杯水直接浇在言辞头上。

程延清看蒙了,旁边那几个一直看着这边的混混儿对着周渔吹口哨起哄。

半分钟后,躺在沙发上像是睡死过去的言辞慢慢坐起来。他的头发在滴水,水珠一滴一滴顺着眼睛流到下巴上,他没说话,只是冷漠地盯着周渔。

“叫醒了,”周渔没看言辞,转过头对程延清说,“我回家了,你看着办。”

程延清点头:“行……”

他话音未落,言辞突然拽住准备离开的周渔,周渔没设防,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言辞你干什么啊?”程延清大叫,“周渔是我叫来的,她也是好心,你别弄伤她!”

老式沙发一点儿都不柔软,周渔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勺儿撞在了扶手上,程延清反应不慢,但也没拉住她。旁边几个人在起哄,但他依然听到了周渔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声。

言辞并没有因为程延清的话松开周渔,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几次试图甩开言辞的手都没成功,更没能站起来,疼得忍不了才拎起背包扔在言辞身上。

包里的水杯飞出来砸在他的脸上,他侧过头,手背擦过鼻翼后沾上了鲜红的血液。

他还在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周渔的手腕。

看戏的人鼓掌起哄,期待着更激烈的场面。

“周渔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都流血了!”程延清连忙去找纸巾帮言辞擦鼻血,摸到言辞额头不正常的温度后就把准备骂言辞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又气又担心:“怎么这么烫?言辞,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言辞避开程延清的手,漠然地道,“你先走。”

“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程延清的脾气立刻就被激了起来,他道,“你松开周渔,让她起来,然后咱们去医院看看,打针也好,吃药也好,总之你不能就这样病着。”

程延清如果能劝动言辞,就不会找周渔过来。

周渔也没说话,一口咬在言辞的手上,但是发热导致痛感迟钝,他半分力道都没有松。

“都行了啊,别太过分。”程延清只能强行分开他们,见言辞这个状态不像是会乖乖去医院的样子,就改走“曲线救国”道路:“言辞,你家的猫一天都没喂了吧?它本来就营养不良,还饱一顿饿一顿的。就算你不吃东西,猫也要吃东西的。”

言辞嫌程延清烦,起身下楼了。

程延清看了周渔一眼之后跟了上去。周渔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站起来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装进背包,又把沙发整理好,没有理会那几个混混儿兴味满满的目光,绕过台球桌往外走。

街上人来人往,她下楼时已经看不到言辞和程延清的身影了。

路过药店的时候,她进去买了退烧药。

巷子里很清静。程家大门对面的这栋家属楼有好多年了,刚开始城中大部分老师住在这里,后来慢慢地有些人换了新房子搬到其他地方住,就把旧房子卖出去了。言父言母也买了新房子,去年五月份新房子装修好,言家挑了个好日子准备搬家,亲朋好友都接到邀请,说到时候也正好庆祝言辞高考结束,结果夫妻俩出了意外,只剩下言辞一个人和言父收养的那只橘毛流浪猫。

他没有搬家,也没有参加高考,一直住在这里。

言家的房子在顶层,以前言母在楼顶种满了花,远远地就能看见,后来没人管,那些花就全都枯死在花盆里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经过巷子时问起:“那是谁家养的花?养得真好。”

周渔上楼,程延清给她留了门。

橘猫在门口吃猫粮,饿久了就不挑食了。猫粮应该是程延清倒的,饭盆旁边洒得到处都是。周渔蹲下去捡猫粮,橘猫一直用脑袋蹭她的手,想要她摸摸它。

客厅和以前一模一样,连一个花瓶的位置都没变,桌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有段时间城里流行十字绣,言母因新鲜,但她的针线活很一般,就只买了一个小的回来,绣好后装上钟表器械,挂在客厅当时钟用。

电池用了太久,已经没电了,言辞没有换新的,时间就一直停着。

程延清从言辞房间出来,问周渔有没有伤着,周渔摇头。其实后背和手腕都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觉得不碍事。

“那你先让他把药吃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去我奶奶家弄碗面给他送过来。”

“你快去吧。”

程延清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刚才那么多人,他们都差点儿打起来:“你有事叫我,声音大点儿,我听得见。”

“嗯。”

程延清走后,周渔先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又去厨房烧水,倒了一杯开水兑凉后推开房门,言辞还是和在台球厅一样趴着睡,旁边的一团纸巾上沾着血迹。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周渔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了。

“你喝酒了吗?”

他没睡着,听得见。

“你怕害死我?”

周渔低声说:“当然怕,所以要提前问好,有种药不能酒后吃。”

少年将埋在被子里的脸露出来,长时间高烧导致他的眼眶都是红的,眼角也泛着湿气,声音很沙哑:“如果我说没有喝,那么明天死了就不关你的事了,是不是?”

周渔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言辞,你这样吓不到我的。”

他闭上眼:“你从我家滚出去。”

“你吃了药我自然会走。”周渔把一次吃的药按剂量给他准备好,放在杯子旁边,“要洗澡吗?你衣服上的烟味很难闻,这样睡也不舒服。”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哪儿还有精力去管别人是好还是坏?但是……你不是别人。”知道他烧得很厉害,周渔苦口婆心地劝道,“言辞,吃药吧。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你吃完药,我就不烦你了。”

下一秒,杯子就被他打翻了。

程延清不会做饭,顶多能煮碗方便面。

钱淑听说言辞在发烧,就没让程延清把方便面端给言辞,重新煮了一碗手工小馄饨,放了虾米和紫菜,又滴上几滴香油,才让程延清给言辞送过去。

他刚走出大门,就和程遇舟面对面碰上:“你去打球了?”

“嗯。”

“天气这么热,你的精力可真旺盛。”程延清也喜欢打球,但天气实在太热,球场又总被阿姨们占着跳广场舞,所以有一段时间没打球了。

程遇舟看程延清端着一碗馄饨:“你怎么不在这儿吃?”

“不是我吃,给我哥们儿言辞的,就是我生日那天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他住对面七楼。”程延清解释道,“那个蠢货发烧不去医院,在台球厅睡了一天一夜,我和周渔刚把他弄回来。行了不说了,我先把馄饨送过去。”

程遇舟侧过身,让程延清先从院子里出来。

他进屋洗澡换衣服。程挽月不在,家里清静了很多。

老太太喜欢听收音机,好在程家是独院,影响不到别人。程挽月上次拿回来的那一篮杏子短时间内吃不完,老太太就用剩下的熬了两罐果酱,喝水的时候加一勺,不算太甜,但果香味很好闻。

程遇舟陪老太太听戏,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家属楼里的灯光。

老太太在讲以前的事,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程遇舟每隔一会儿就拿手机看时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偏文静内向的性格,直到昨天晚上送她回家,她全程都在打破他狭隘的认知,如果不是装醉,那就是平时真的挺会伪装。

这都快八点了,她怎么回事,昨天晚上还想亲近他,今天又在言辞家?

老太太今天起得早,就准备早点儿睡。

程延清离开言家之后,站在程家院子门口喊了程遇舟一声,问他要不要去唱歌,说都是上次见过面的朋友。程遇舟说不去,程延清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家属楼出来,脚步声很轻。程遇舟看了看时间,从程延清端着那碗馄饨去言辞家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她之前又待了多久?

周渔低着头看路,走出家属楼大门才看到对面门口站了个人。和那双眼睛对上的下一秒,她就像被点了穴,站住不动了。

他在喝水,昏黄的光影里喉结滚动时那点儿轻微的起伏只是一个开始,她明明心情很糟糕,可这样看着他,昨晚那个荒唐的梦就跑了出来,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她甚至还朝他的嘴唇看了一眼。

幸好幸好,幸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在做梦之前还做了很多愚蠢又搞笑的事。从这里到她家的那段路上,她像是游乐园里用尽花招逗人开心的小丑,光是想想都觉得丢脸。

他怎么不说话?

他们算是认识了,不是陌生人,那么出于礼貌她应该打声招呼。

她应该说什么?“嘿,你好”?

“有老鼠!”周渔突然抬起一只手指向墙角。

她在程遇舟低头的瞬间拔腿就跑,却被他拽住背包的肩带,身体因为惯性往后仰,后脑勺儿就撞在他的胸口上。

“好疼。”周渔忍不住轻呼出声。

程遇舟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是周渔跑得太急,惯性导致她往后仰的时候撞在了程遇舟的身上,又正好是在台球厅撞到沙发扶手的位置,那里刚才就有点儿肿了。

在周渔叫出声的下一秒,程遇舟就连忙松开背包肩带扶着她站稳,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儿,摸到一块很明显鼓起来的地方。

“起包了。”

“不是你的原因,是之前不小心撞到的。”周渔往后退了两步,自己试着摸了摸,“不会流血了吧?”

程遇舟闷笑:“没你这样讹人的啊。”

她侧过头嘀咕:“谁让你拽我的?”

“我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拽你。”程遇舟也后悔了,可是她如果不跑,他也不会那样,“家里应该有消肿祛瘀的药,你等一会儿,或者到院子里坐。”

“不用不用。”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回家?”

周渔脱口而出:“我不回家。”

“不回家?”程遇舟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周渔嗯了一声,然后看见程遇舟拿出手机,翻到程挽月的微信号,点开最新的一条语音:

“我爸明天早上要检查作业,我今天不能去奶奶那里,周渔说她准备回去了,八点之前到家,给我打电话念答案。比程延清那个傻帽儿聪明帅气一百倍的舟舟哥哥记得给我留一份冻在冰箱里,我明天去吃。”

这个时间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路灯静静地亮着。

程挽月清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周渔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反正比刚从家属楼出来看见程遇舟的时候还要尴尬。

程遇舟收起手机:“进来等吧。”

他先进去,周渔看着他的背影,把踩在脚下的石子踢远,深吸一口气,才跟着走进院子。

老太太去楼上洗漱了,收音机还在矮桌上放着。

程遇舟的房间里有消肿药——打球扭伤是很平常的事,他拿着药瓶下楼,周渔坐在凉椅上,听到他走路的声响后下意识地挺直腰背,莫名地有些紧张。

茶还剩半壶,空气里飘着一股很好闻的果香味。

“尝尝?”

周渔点头:“谢谢。”

程遇舟倒好一杯递过去,拎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后。药是气雾剂,她扎着马尾,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周渔捧着茶杯:“这茶好特别,是加了杏子吗?”

“嗯,上次从你家带回来的那些没吃完,奶奶全熬成果酱了。”他手里还拿着药瓶,“这样不方便,我先帮你把头绳拆下来。”

“好。”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犹豫了几秒钟才碰她的头发,而且特意避开了鼓包的位置,取下头绳的过程中有几根头发拉扯到头皮,但这点儿轻微的痛感不足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程遇舟把头发从中间分开,拨到两侧,指腹贴着头皮摸了摸,确定鼓包的位置后拿起药瓶对准,喷了两下。

等他起身,周渔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吸着一口气没有呼出来。她也没有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扎了个低马尾。

程遇舟去厨房拿了一罐杏子果酱:“奶奶做了两罐,这罐你拿回去喝。”

“怎么做的?”

“给我个电话号码,我问好了把过程发给你。”

周渔是真的不用微信。

喷了药之后,皮肤开始微微发热,果酱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罐很凉,她悄悄抱紧了些:“你问挽月吧,她知道。”

程遇舟说:“你就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要绕弯路找程挽月?”

周渔当然不会说自己还在对昨晚的事感到别扭。

她念出号码,程遇舟存备注,输入一个“周”字后停顿了一会儿,问:“是哪个字?周瑜打黄盖的‘瑜’还是河里游的‘鱼’?”

“三点水的渔。”

“好了。”程遇舟在她拉开背包拉链的时候顺手把药也塞了进去,“带回去用吧,早中晚各一次,不用谢。”

周渔就没再客气:“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会无聊吗?”

他在这里应该没什么能玩到一起的朋友。

“我们这里很多人晚上喜欢去江边散步,那条路上的路灯是灯笼,晚上很漂亮,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程遇舟送她出门:“在哪里?我不知道路。”

白城有很多小路,弯弯绕绕:“很多条路都可以到,你随便问问就知道了。”

两个人站在门外,程遇舟还能闻到她身上的药味:“我想了想,你还是谢一下吧。”

周渔没听明白:“啊?”

程遇舟说:“我听不太懂这里的方言,你有空的时候带我去江边转转,就当是谢谢那瓶药。”

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己主动说了不用谢又临时反悔让人道谢?

但她还是答应了——她本来就应该谢:“好。”

周渔低头看着地上淡淡的影子,他们像是靠在一起。

程遇舟突然问:“你是不是连含低度酒精的气泡饮料都不能喝?”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渔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不是!我很能喝的。”

程遇舟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是吗?”

昨天他也是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她喝的那罐饮料里含有3%的酒精。

“当然啦,我们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很能喝。”周渔越说越心虚,索性不再说,“我走了,挽月还在等我。”

“嗯,路上小心。”程遇舟站在门口看着她走远。

经过弯道那盏路灯时,周渔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到家后,她从背包里拿出那瓶药,和上次没用完的创可贴放在一起。

程挽月在等周渔的电话。数学卷子的答案很好念,二十分钟足够了,她补完最后一道题就把作业扔到一边,两个人聊起了别的。

程挽月很神秘地问周渔:“阿渔,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啊?”

“哪个?”

“就是那种小电影,先亲亲,然后……”她双手鼓掌。

周渔这才反应过来。昨天那部爱情电影就有两段很长的吻戏,主角也脱了衣服,但没有全脱,也没有“再然后”。

“没有看过。”

周渔反问:“你看了吗?”

“没有,”程挽月什么都跟周渔说,从来不用担心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白白净净的男生比较少。”

比如卿杭。

当然,这种话她不会说。

周渔想,程遇舟不属于特别白的类型,但也是白的,可能是因为夏天总晒太阳,他又经常去打球,所以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黑了。那次他爬到树上摘杏子,她站在树下看到了他的腹肌,腰腹的皮肤就很白。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好奇啊,”程挽月戴着耳机,趴在床上,两条小腿翘起来晃啊晃的,“你不好奇吗?我本来想着咱俩一起看,但是咱们俩看好像有点儿奇怪。”

“嗯,是有点儿。”

“那还是不看了。” xY0E5bLiMgWoD0UQ6rgXTmGwysxkBbuz3J++fty0fy+slD8kjil2QeSX9I4G3B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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