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黑看不清,周渔第二天早上才去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找车钥匙,找到后洗干净,等到下午才有人来把车骑走。
言辞虽然成年了,但摩托车不是他的。
这一年,他认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人,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辍学了,也没有工作,每天就那样无所事事地混着。
五点吃完饭,周渔把水杯和程遇舟的手机装进背包,拿着去超市。
这个时间来买东西的顾客多,用现金的也多,如果算错了账或者收到假币只能自己往里垫,所以她得很仔细,一直到七点才能坐下来歇一歇。
他什么时候来呢?会不会是忘记了?
不过手机是很私人化的东西,他应该不会那么粗心。
手心出了汗,擦破皮的地方有些疼,周渔看到伤口处的颜色变深了,又恍惚地想他今天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有创可贴吗?”一道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周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站在收银台前面的程遇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有,稍等。”
这种常卖的小商品都在柜台里放着,她拿出一盒创可贴:“要多少?”
“先给我一个。”
其实这种整盒的创可贴不能拆开卖,但周渔还是拆下来一枚,递了过去。
程遇舟拿起创可贴,把两边的塑料纸撕开一点儿:“手伸出来。”
“嗯?”
“我说,把手伸出来。”
周渔讷讷地把手伸到他面前,是没有擦伤的右手。
程遇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应该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创可贴的目的,有些想笑:“另一只。”
周渔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愚蠢之后,放在柜台上的左手悄悄往后缩。
“别动,我没什么东西能吓你。”程遇舟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带。
周渔试图通过回想初中时某个男同学也这样让她把手伸出来,然后从身后拎出了一条蜈蚣的事,让自己产生恐惧的心理,进而阻止自己伸手。但没用,四肢和神经完全不服从大脑支配,她不仅不害怕,反而隐隐生出了一种期待感。
他刚洗过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她能闻到空气里夹杂着的淡淡的香味。
他今天穿的还是纯白色的T恤,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但她看出了哪里不一样——左侧袖口处有一朵很小很小的花,是粉色的,她知道的花的种类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除了握住她手腕的那短暂一瞬,他没有直接触碰她的皮肤,只是把那枚创可贴撕开贴在她手心的伤口处,但她能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手机呢?”
“在这里,”周渔别开眼,从背包里拿出他的手机,“你检查一下。”
创可贴是整盒卖的,盒子上有标价格,柜台上贴着新的付款码。手机电量不多了,程遇舟没看那些微信消息,把剩下的创可贴顺势塞进周渔打开的背包里,然后扫码付款。
周渔看着背包里的那盒创可贴,神色和刚才程遇舟让她把手伸出来的时候一样。
程遇舟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把创可贴拿出来还给他,还会把手上贴的那枚也撕掉,所以解释道:“只是用来谢谢你把手机带给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谢的?
周渔觉得这就是顺手的事:“你是挽月的哥哥,一点儿小事,不用谢的。”
他说:“她帮我递双筷子都要我重金感谢。”
周渔没忍住笑:“那我请你喝汽水。”
程遇舟也没有拒绝:“好啊。”
超市老板上午刚进了货,周渔付完钱去后面拿上次他喝的那种汽水:“冰的还是常温的?”
程遇舟用余光扫过她背包上的橘子挂件:“冰的吧。”
“挽月呢?”
“不在家,出去了,可能是去找她同学了。”
周渔点点头:“哦。”
她不知道说什么,幸好有顾客进来买东西。
程遇舟拿起那罐汽水:“你忙吧,我走了。”
周渔朝他挥手:“再见。”
程遇舟掀开帘子走出去。客人要买电池,说不清楚型号,周渔连忙收回视线,把不同型号的电池各拿出一对给客人看。
九点半,周渔下班回家,到家时,外婆还没睡,在院子里绕圈,嘴里念叨着:“树上的杏子怎么没了?”
周渔进屋先检查药盒里的药,确定晚上的药刘芬吃过了才去洗澡。
创可贴沾了水,她擦干水渍后换了个新的,剩下的还有很多。她看着那些创可贴,不自觉地想起程遇舟帮她贴创可贴的那几秒钟。
这样,他们算是认识了吧?
下次见面,她可以自然地跟他打声招呼。
程挽月在生日前半个月就约好了同学,在自己家有父母约束着,玩着不自在,便打算把同学们都叫到老太太这里,于是提前一天去超市买了很多零食和水果,程遇舟和程延清两个人跑了三趟才搬完。
程挽月朋友多,而且过生日的人还有程延清,下午四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家里。
老太太带着一壶花茶去邻居家下棋,刚出门,程挽月就回房间换上了新买的吊带裙,这样的年纪不需要任何化妆品就已经足够耀眼了。
程延清和程遇舟小时候经常打架,那时候老爷子还在,谁都不偏袒,两个人在地上滚成泥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过一会儿又和好了。程遇舟虽然大部分时间不在县城,但这对双胞胎兄妹上高中之前也会在寒假或暑假去找程遇舟,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他们的朋友,程遇舟也认识一些,有两个还一起玩过游戏。
桌上的饮料很多,不知道是谁偏偏拿了冰箱里的那罐汽水,等程遇舟看见的时候,对方已经打开喝了两口。
程挽月正好下楼,飘逸的裙摆随着她下楼的动作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她让那个男生赶紧把饮料放下,但已经晚了:“谁让你动这罐汽水的?”
男生愣住了,下意识地问道:“不能喝吗?你刚才还让我们随便吃随便喝。”
“桌上那么多你不喝,偏要拿这一罐,你倒是会挑。”这罐汽水一直放在冰箱里,程挽月几次口渴想打开喝都没得逞,这时看了一眼程遇舟的脸色,就知道他不太高兴,“这是我哥的,我问他要他都不给,居然被你喝了。”
一瓶饮料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不能喝。”男生不以为意,出于礼貌才跟程遇舟道了声歉,说改天买一箱送过来。
程遇舟没说话。他要一箱有什么用?
他转身往外走,程挽月喊他,他也没有理会。
那个男生看着程遇舟的背影小声说:“一个大男人,还挺小气的,不就是一罐普通的饮料?”
“你少在我面前说我哥的坏话,别让我听见第二句。”程挽月向来很护短,“在他心里有特别的意义,那就不是一罐普通的饮料。”
男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神色讪讪地道:“我都道歉了。”
“你道歉了,他就得原谅你吗?自己做错了事,反过来怪别人,真有你的。”程挽月没打算让他难堪,不然当场就让他走了。
这种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但她过生日,不想因为这点儿事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就没多说。她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言辞,就抓住程延清问:“你没叫言辞?”
程延清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叫了。”
“当然是你叫他啊!”
“算了,没叫就没叫,反正周渔一会儿要来,他不在更好。”
程挽月把他从人群里拽出来:“好什么好?咱们家这么热闹,他肯定能听见,你没叫他,我也没叫他,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被最好的兄弟遗忘了,奶奶都跟你说过好几次,让你多关心他,你就是这样关心的?”
她太了解程延清了。
坐在沙发上玩斗地主的秦允是程延清一直献殷勤的对象,但秦允喜欢言辞。
“他现在心灵很脆弱,需要呵护。”
程延清嫌她烦:“我现在去叫总行了吧?”
言辞就住在对面的家属楼,程延清上楼敲门,在门外等了将近十分钟,言辞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打开门,看向程延清的眼神里明显有一丝烦躁,应该是被吵醒了。
“你在睡觉?”
“嗯。”
“别睡了,去我奶奶家玩。”
言辞准备关门:“不去。”
程延清眼明手快,伸进去一只脚抵着门:“我今天过生日,你过去吃块蛋糕是应该的吧,反正已经被我吵醒了,晚上再回来睡。”
“我不爱吃甜的,你们自己吃。”
“谁爱吃甜的,就是意思意思,重要的也不是那块蛋糕。”程延清把言辞拉出门,见鞋柜上放着钥匙,便顺手拿了。
言辞还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头发。
秦允看到言辞和程延清一起进来,跟言辞打招呼,问言辞要不要玩牌,言辞没有理会,从零食堆里翻出一罐汽水后就去人少的地方睡觉。虽然开着空调,但一直有人进进出出,门总开着,屋里不算很凉快,他睡了一会儿就热出汗了。秦允拿了把扇子坐在旁边帮他扇风。他的皮肤很白,秦允在女生里算是白的了,但和他比还是黑了一个色号。
周渔交完班才能离开超市。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外面还很热,她选择走那条阴凉的小巷子。
她今天没带手机,本来担心晚了,但看见还在院子里帮忙整理废品的卿杭时就知道自己不算太晚。
程挽月没等到卿杭是不可能许愿吹蜡烛的。
卿杭是县长资助的学生,从四年级开始,到他从村里考到县一中,还会一直资助到他上大学。
院子不大,堆满了收来的废品,看起来很乱。
卿爷爷的个子其实很高,但因为年纪大了,驼背越来越严重,手脚也不像以前那么利索,导致做什么都很慢。卿杭在帮忙把拆开的纸箱捆在一起,这样堆放起来比较节省空间,看起来整齐,到时候也好装车。
他们在忙,周渔打了声招呼之后从巷子里穿过去,踩着一级台阶往下跳的时候差点儿撞到一个人。
周渔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余光瞥见对方手腕上的红绳。
她站在台阶上还比他矮一点儿。
程遇舟不是那种温和的长相,单眼皮,眼眸乌黑,左侧眼睑下有一颗颜色很浅的泪痣,脸也显得棱角分明。那天在超市,那个女生在学校里其实有一帮姐妹,想加微信,被程遇舟委婉拒绝之后没有过多纠缠,也是因为觉得他不是那种好说话的类型。
他好像不太高兴。
“你去哪儿?”
“去给程挽月拿蛋糕。”程遇舟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橘子毛线挂件递给她,“一起?”
周渔点头:“好。”
程挽月不爱吃甜食,只要蛋糕好看,所以从网上找了图片发给蛋糕师,上午做好的那个她不满意,蛋糕师重新做了一个,十分钟前刚打电话说可以去拿了。
周渔边走边把毛线橘子挂在背包的拉链上,程遇舟放慢脚步,绕到她的另一边,让她走在阴凉处。
“包里装了什么,这么鼓?”
“装了给挽月和程延清的礼物。”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她抬起头看过去:“去你们家过生日没有饭吃吗?”
阳光刺眼,但她的目光很柔和,程遇舟不禁失笑:“有。”
家里那些人应该没有谁是专门来吃饭的,倒也不能说全都想讨好那兄妹俩,但和他们处好关系总没什么坏处。
“管够。”
“我吃得不多。”
“你不用减肥,”她已经属于偏瘦的体形了,程遇舟开玩笑般道,“好好吃饭,说不定还能再长高几厘米。”
她矮吗?
周渔下意识地侧过头,用余光瞟了一眼他蓬松的发顶。他应该和言辞差不多高,言辞有一米八六,她站在言辞身边也是刚刚到对方下巴的位置。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矮,上初中时还比班里大部分男生高,不过有些男生身高发育期在高中,到了高中个子长得很快。
县城里有好几家蛋糕店,周渔不知道程挽月是在哪一家订的,就跟着程遇舟走。
走出巷子,阳光从身后照过来,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面上,被拉得细长。
两个影子靠得很近。
十分钟后,周渔看着程遇舟从这条路上的最后一家蛋糕店门前走过,没有多停留一秒钟,开始怀疑他是不知道路,走错了。
“是哪家店?”
程遇舟朝旁边的蛋糕店看了一眼:“就这家,先去买点儿别的东西,回来再取。”
“买什么?”
“程挽月要仙女棒,就是那种小烟花。”
周渔想到邻居家妹妹过年的时候玩过:“小学门口的玩具店应该有,我带你去吧。”
“行啊,”程遇舟停下脚步等她,“那你在前面带路。”
她背着包往前走,头发扎成低马尾,不像程挽月那样总喜欢在头发上弄些小花样。她半边脸晒着太阳,耳垂透出一层浅浅的红晕,程遇舟想起那天去她家摘杏子,天快黑了都能看出她的耳朵很红。
她敢在没人的巷子里和一个男生抱得那么紧,怎么又这么容易脸红?
玩具店门口有几个小学生蹲在地上看乌龟,周渔进去问老板有没有仙女棒。
除了过年,平时很少有人买这种小烟花。
老板从货架最上面一层翻出来十几盒,盒子上落了一层灰,应该是过年没卖完剩下的,程遇舟全要了。老板拿毛巾把每一盒都擦干净才装进袋子里,还送了个打火机。
取完蛋糕,周渔带他走了条近路回去。
还没到程家大门口,两个人就听见了里面吵闹的声音。外面太热,大家都在屋里玩。
周渔没吃晚饭,想先找点儿东西吃。周渔不是第一次来程家,以前在这里睡过很多晚,从不跟程挽月假客气。
程延清刚好来厨房,看见她在弄吃的,就直接说:“言辞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你也给他煮一碗,他在三楼睡觉。”
周渔低着头:“我端上去,他不会吃的。”
程延清说:“他到底会不会吃,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渔没吭声,过了一会儿还是把锅里的面盛出来分成两碗,先端了一碗上楼。
大部分人在一楼和二楼,三楼只有秦允以及和她关系好的两个朋友在看电影,言辞靠在最里侧的沙发上睡着了,周渔把碗放在桌上,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言辞刚被叫醒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只是不说话,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恍惚和茫然。
周渔确定他刚才是真的睡着了。
秦允帮周渔说话:“周渔专门给你做的,吃点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言辞没有看那碗面,也没有看周渔,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秦允说的话。
周渔不会叫第二次:“我去楼下。”
“我们也去。”秦允和朋友关上门下楼,三楼只剩下言辞一个人。
程挽月叫大家到二楼客厅玩游戏,但是斗地主的那几个人还没结束,另外有人在接电话,电话接完又有人要去上厕所,过了十几分钟,大家才都坐下来。她先发现程遇舟不在,又想起言辞还在睡觉。
“我无比帅气的舟舟哥哥呢?谁去叫一下他?还有言辞。”
程延清起身:“我去叫。”
“让他们快点儿啊,别磨磨蹭蹭的。”程挽月本来就想使唤他,何况别人也叫不动言辞。
这会儿周渔从洗手间出来了,程挽月朝周渔招手:“阿渔,你坐我旁边。”
“马上就来。”周渔下楼去了趟厨房,发现碗已经被洗干净了。
言辞如果没吃,碗应该还在三楼,现在洗干净放在架子上,他应该是吃了,周渔放心地回到二楼,坐在程挽月留给自己的位置上。本来周渔旁边是有人的,但那个女生嫌热,换到了离空调近的地方,周渔旁边就空出了两个位置。
程延清先下楼,自然而然地坐到秦允身边。程挽月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他没出息。
“哥,来这里。”程挽月刚叫完程遇舟就看到言辞一脸不耐烦地从楼梯间走下来,起床气还挺严重,根本不拿正眼看人,“言辞,这才几点啊你就困成这样?别告诉我,你准备回去。”
言辞从程延清身后经过,用膝盖碰了程延清的后背一下:“我走了。”
“不行,不准走,你给我过来!”程挽月第一个不同意,“你走了我就告诉奶奶,让她去叫你。”
“好了好了,公主今天过生日,她最大,你迁就她一次,”程延清把言辞推过去,顿了半秒,把他和周渔隔开了,“反正你回去了也睡不好,她肯定还要再骚扰你的。”
其他人也帮忙活跃气氛:“就是啊言辞,时间还这么早,多玩一会儿。”
言辞没有起身,程挽月这才满意,指着周渔和言辞中间的空位置:“程遇舟,你坐那里。”
还没到十二点,生日还没过完,程遇舟就让她先高兴着。
程遇舟和言辞都是身高腿长的人,挤在一起伸展不开,周渔无声无息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儿。
程挽月站起来拍手:“那咱们就开始了,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谁如果玩不起,提前认输。”
“玩什么啊?还能玩不起?”
有人起哄,屋里闹哄哄的。游戏其实很简单,按人数发扑克牌,每轮都只有一张牌和程挽月手里拿到的牌是一样的,谁抽到谁倒霉。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很俗套,但同龄人聚在一起就适合玩这个。
周渔就坐在程挽月旁边,程挽月玩到激动的时候总会不小心露出自己的牌,周渔能看见。
对面的程延清在往杯子里倒醋。
周渔拿起自己的牌看了一眼,又看到程延清挤了芥末,还加了半杯汽水。
无论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逃不过这一杯,周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提前找一瓶矿泉水放在手边的时候,胳膊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坐在她身边的程遇舟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换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穿透皮肉落在她的心上。
不知道是谁踢翻了空饮料瓶,瓶子滚到周渔的脚边。周渔试图平息自己这不太正常的心跳,可又很想知道他是用什么洗衣服的,味道真好闻,有一种很淡的柑橘清香。
程挽月以前提起程遇舟时,就说他对自己的朋友很好。但是他们只见过几次,他对朋友的界定应该不会这么随意,大概只是觉得她和他妹妹是朋友,又看透了她不擅长这种游戏,所以才会照顾她。
这样想着,周渔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她在他面前太容易紧张了,总是显得很迟钝。
她很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桌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周渔就把牌放在桌边,程挽月站起来的时候碰到了,那张牌掉在地上,但程挽月没看见。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程延清面前那杯特制的黑暗饮品上,有人还喊着“再加一勺辣椒”。
“要来就来局大的,多加点儿。”
“哇,你这个人好毒。”
“我刚才吃了酱油泡奥利奥,现在还反胃想吐。”
“是不是玩不起啊?倒满!”
周渔弯下腰,但程遇舟动作比她快,先捡起那张牌,自然地放在了他面前,而他自己的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给她了。
她侧过头,他却根本没有看她。
程挽月正玩得高兴:“谁来翻惩罚牌?”
“我来。”离那张惩罚牌最近的男生将牌翻开,“大冒险。”
“还是老规矩,不要提太龌龊的要求,前几轮做过的也不要重复了。”
“那就让抽中的人从自己左手边或者右手边选一个倒霉蛋一起在房间看半个小时《电锯惊魂》的精彩片段,不能开灯,不准闭眼睛,两个人都没有叫出声就算过了。”
“你这不是坑人吗?被选到的倒霉蛋肯定会报复,电影开始一分钟就叫。”
“所以啊,选谁很重要。”
“我觉得可以,比什么公主抱和对视三十秒有意思多了。”程挽月自己是不敢看鬼片的,连悬疑片都不太敢看,“好了,现在你们都可以看牌了,这局有人要押宝吗?”
所有人都可以押,猜中了能得到一次免除惩罚的机会,猜错了就得喝半杯。
秦允举起手,在身边扫视了一圈,很确定地将视线落在周渔的脸上:“我猜是周渔,她这局一直没说话,而且坐在挽月旁边,很有可能提前看见了底牌。”
因为秦允的分析,其他人也都朝周渔看过来。
有人摇头:“我觉得不像,周渔本来就话很少。”
程延清让秦允大胆猜:“没事,猜错了我帮你喝。”
“行啊,那就先看阿渔的牌。”程挽月坐下来:“阿渔,给她看,是你的话我陪你去看鬼片。”
旁边的人哄笑:“你陪?那估计还没进屋就叫上了吧。”
“呸,别小看姐妹情的力量。”程挽月拿起周渔面前的牌翻开,程挽月的是红桃3,周渔的是黑桃6。程挽月心里一喜,随即挑衅地看向秦允,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呀,猜错了呢。”
秦允抻着脖子看,确实猜错了。
“程延清,你的报应来了。”
程延清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怕。”
秦允是学声乐的,要保护嗓子,平时连冰水都不喝,课桌上常年放着保温杯,抱歉地看着程延清。程延清本来打算帅气地喝完,结果只拿到鼻子前闻了闻就差点儿吐了。男生们起哄地问他是不是不行。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行?他硬着头皮两口喝下去,但刚喝完起身就往厕所跑。秦允担心地跟了进去,毕竟是因为她。
然而程挽月这个亲妹妹只关心到底是谁抽中了。
除了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参与感的言辞,大家一一把牌翻开,最后才知道原来是程遇舟。
“啧啧,哥俩好啊,”程挽月给他出主意,“选言辞,他绝对不会出声,这把你稳赢。”
但言辞不给面子,冷漠地开口:“我不参与。”
有人怕冷场,帮言辞说话的同时带着几分起哄的心思:“两个男的一起看多没劲?选周渔。”
“就是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挽月,你要一视同仁,不能偏袒你哥,必须选最经典的片段。”
程挽月对程遇舟露出一副“帮不了你”的表情。
只有周渔知道,是程遇舟换走了她的牌,本来那杯“特制”饮料应该是她喝。
既然言辞不参与,那她帮程遇舟解围应该不会让人多想。
“选我吧。”
程遇舟侧首,两个人对视。
他点了点头:“行,那就我和你一起看。”
他的房间里有电脑,大家一起选好片段,计时开始后关灯关门,有人故意时不时在外面弄出点儿奇怪的声音。
程遇舟淡定地坐在沙发上。他虽然漱口了,但嘴里还有辣味,嗓子也不太舒服。
一瓶矿泉水被递到面前,他接住,拧开瓶盖喝了半瓶。
周渔很遵守游戏规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脑屏幕。
“你平时看这种类型的电影吗?”
“不看。”她连电影都看得少。
程遇舟随意地问道:“害怕?”
“不知道,没看过,但我会尽量忍住不出声的。”她说完就用手捂住了嘴巴。
很明显,她不是放松的状态。随着电影画面越来越血腥,她整个人绷得越来越紧。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程遇舟的衣摆,他低头看过去,电脑屏幕的光亮照出她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以及他那被攥出了褶皱的T恤。
如果继续,她也许会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躲到他身后。
程遇舟起身关了电脑。
才过去五分钟而已,贴着门听声音的程挽月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程遇舟早就看过这个系列了。
“谁叫了?”
“你的舟舟哥哥吧。”
程遇舟先走出来,面不改色地说:“好恐怖,看不了,我认输。”
“很好,这才像我哥。”程挽月是偏向周渔的,周渔住得远,搞不好晚上回去的路上会害怕,“好了好了,这局结束,不能赖皮,记得给我买五次冰棍。”
程遇舟好脾气地答应了:“嗯。”
一群人又开始下一局。
所有人的牌都和程挽月的不同,只剩下言辞,旁边的人帮他翻开,果然是他。
言辞还是那个态度:不参与。
他不能吃辣,而杯子里漂着一层红油,程延清刚想说“算了”,周渔就拿起杯子喝了下去,不到两分钟,她的脸颊和脖子就全红了,眼睛也红了,额头上一层细汗。
言辞像个局外人,不领情,也根本不用领这个情。没人让周渔帮他喝,但大家又觉得她这样做是应该的。
程遇舟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她张着嘴哈气,粉嫩的舌尖从过于红艳的嘴唇之间探出一点儿,很快又缩了回去。
还有半个小时到十二点,刚才这是最后一局,又抽中了言辞,就把真心话大冒险这一项去掉了,只需要给卿杭打通电话。言辞不可能打,周渔接过程挽月的手机拨通卿杭家里座机的号码。
天气热,白天干不了太多活,所以卿爷爷晚上会整理废品到很晚。
电话接通,周渔礼貌地打招呼:“爷爷好,我找卿杭,他睡了吗?”
“没睡,你等一会儿,我去叫他来。”
程挽月让周渔开扩音,等了三分钟左右,电话那边才传来男生清冷的声音:“喂?”
程挽月觉得他是故意的:“卿杭,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顿了几秒钟才说:“家里有事,去不了。”
程挽月讽刺地笑出声:“要我爸给你打电话才有用是吗?”
果然,他很快就松口了:“二十分钟后到。”
程挽月满意地挂了电话。等程延清把他的那个蛋糕分给大家吃完,她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今天特别开心,谢谢你们。很晚了,都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挽月,生日快乐。”
“谢谢,拜拜!”
大家结伴离开,周渔也准备回家,肚子有点儿痛,应该是喝了那杯加了辣椒油的饮料的原因。刘芬来接周渔,已经在路口等着了。
送走最后一个朋友,程挽月进屋把她的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有那十来盒仙女棒,一起拿到院子里。
卿杭在二十三点五十分准时出现在大红门外,程挽月把他叫进来,问他这半天都在家忙什么。
老太太下完棋就去亲戚家睡了。程延清懒得回家,帮程遇舟把家里收拾干净后准备去洗澡。
院子里的灯关了,仙女棒的火光在黑夜里很耀眼。
程遇舟从二楼窗户往外瞥了一眼,火光映在程挽月的脸上,那股高傲的劲让她看起来像个山大王,拿着仙女棒给她唱《生日歌》的少年虽然背对着程遇舟,但明显能看出是被迫的。
“你不下去看着?”
程延清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谁?”
程遇舟不认识卿杭,更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深更半夜和一个男的独处,你不担心出事?”
“呵,她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别人想欺负她?看下辈子有没有机会吧。”程延清掀起T恤脱下来,没有半点儿要下楼的意思,“咱俩如果在旁边,她不仅不会收敛,还会命令我们帮她摁住人家。这种事我可干不了,你要是能干你就去,我反正不去。”
听他这么说,程遇舟考虑了两秒钟后,选择拉上窗帘。
楼上楼下都有洗漱间,程延清没带睡衣,就穿了程遇舟的,另一个空房间里的空调坏了,还没有找人来修,两个人就睡一个屋。
程延清靠在床头回消息,手机的振动声就没停过,有很多人给他发生日祝福,他心不在焉地挑着回复,直到看见置顶的头像有消息进来,脸上才多了点儿笑意。
程延清正心满意足地准备关灯睡觉,看到旁边的程遇舟还醒着:“还不睡,有心事啊?”
房间里有空调的声响,程遇舟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脑海里闪过周渔和言辞互相远离,但在旁边的人注意不到的时候默契地看向对方的画面。
这两个人明明处处都很奇怪,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他们奇怪。
“我能有什么心事?”他语气很平淡。
程延清试探着问:“二叔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程遇舟给了程延清一脚:“你会不会说话?”
“我就是猜测,二叔和二婶这么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怎么突然就要离婚?太不正常了。”程延清不会安慰人,总是专挑痛处戳,“你也别太操心了。”
“我不操心,他们离不了。”
程延清想了想,接了一句:“也是,婚后财产不好分,离了还得打官司。”
程遇舟:“……”
当年一到法定年龄第二天就去领证结婚的夫妻,吵归吵,闹归闹,最后还是舍不得和对方分开。
他回来高考和父母的事没什么直接关系,一是政策原因;二是老太太独居,在老爷子离世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回来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情况也许能好一些。
“晚上坐我旁边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话题跳跃得太快,程延清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哦,言辞和周渔啊,你怎么突然注意到他们俩了?”
程遇舟说:“就坐在我旁边,很难不注意。”
程延清心想,确实,言辞现在太不合群了,挺欠揍的。
“唉,他们俩之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别看地方小,事情可不少,你就回来住一年,高考完就走了,能不掺和就别掺和。”
“就是随便问问。”
“挺复杂的,以后有空再跟你说吧,困死了,我先睡了。”
程延清是能一秒入睡的人,翻个身就睡着了。程遇舟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毫无睡意,胃里被火烧过似的,隐隐作痛。
他今天似乎做了件挺愚蠢的事。
周渔和刘芬一起回家,好在那部恐怖片只看了五分钟,加上胃被辣得不太舒服,回去的路上没往电影上想。
程遇舟喝的那半杯加料更多,不知道他有没有不舒服。
他帮了她,她好像忘了说声谢谢。
他在南京长大,南京的饮食习惯和白城不一样,偏甜,他应该也不太能吃辣。
周渔一晚上都没睡着,索性早早地起了床。房间里闷热,可能是要下雨了,院子里还晾着昨天洗好的衣服,她倒了杯水去院子,准备收衣服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站在垃圾桶旁边看了十分钟。
刘芬在做饭,周渔把收回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去厨房帮忙。
早饭很简单,刘芬说煮粥。
周渔绑起头发,接水洗了几棵青菜:“妈,外婆昨天吃药了吗?”
“吃了,我看着她吃的。”
“你呢?”
刘芬和老太太吃的药都是那种白色小药丸,外观几乎一模一样。
“我也吃了。”
刘芬情绪不稳定,不吃药会出问题,周渔想了又想,还是问出口:“那垃圾桶里的药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收衣服,看见垃圾桶里有几颗药丸。”
刘芬低着头往锅里添水:“拿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扔了。”
“哦。”周渔没再说这件事,“王医生的儿子过几天结婚,我们送多少礼金合适?”
“你看着送吧。”
“那我问问赵伯,跟他家送一样的。”
周渔喝了碗粥就去店里了。上午有很多人来超市买菜,她经常能遇到认识的老师和同学。
每次有穿白色T恤的男生走进超市,她都会下意识地以为是程遇舟。
但其实都不是。
她甚至不需要看清对方的脸,站在冰箱前挑饮料的背影,从货架间的缝隙里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抬高伸到货架最上面拿泡面的手,或者是刚踏进超市的一只脚,多看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个男生不是程遇舟。
他这次会在白城待多久呢?他会在这里过完暑假吗?
白城一中校园里有一棵特别大的合欢树,已经开花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去看。不过大部分男生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他见过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可能也不会对一棵树感兴趣。
有男生抱着篮球走进超市,问有没有汽水,周渔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也不是他。
幸好心里那点儿失望的情绪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覆盖,家里明明只有三个人,却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她开学就高三了,学习也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