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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从汾都到太谷路程不近,陈赖子十分可恶,专拣坑洼不平的道路纵马飞驰,古平原被颠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脸对着马屁股,臭气熏人欲呕,到后来实在撑不住胸腹间的那阵烦恶,一张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就一发不可收拾,翻江倒海般几乎窒息闭气。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赖子终于勒住了马缰绳。古平原就听众人纷纷下马,有人走到近前割断了捆着自己的绳子,接着扑通一声他就直直摔了下去。

古平原一路水米没打牙,此刻脚都是软的,却极是硬气地咬着后槽牙站起身来。他脸上始终遮着眼罩,手也背绑着,跌跌撞撞,一路被推着走过了几道门,随后脚下一绊,感觉着好像是进了一间屋子,房门也随即被紧紧关上。

古平原站在地当中,虽是被缚蒙眼却昂首而立,谁知等了半天并无动静,这让他不免疑惑起来。此时已是数九寒冬,古平原身处之所却温暖如春,细听还有劈木烧着时不时噼啪的响声。

正疑惑间,一股胭脂香扑面而来,古平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只听一声轻笑,来人一抬手将古平原的眼罩轻轻摘了下来。他戴着眼罩已有许久,乍一睁眼,就觉得眼前灯烛明亮,晃得白茫茫不能视物,好半天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情形。

这是一间大屋子,栽绒毯上雕花案几,几上朱砂盆种着美人菊,布置得极是富丽堂皇。房内并无旁人,只有一个色态俱佳的美丽女子正在古平原身前不到二尺之地含笑而立,两人几乎是贴身站着。再细看去古平原更是惊奇,这女子穿着极是大胆,一件极薄的金丝夹袄,袖子挽起两折,露出如藕般的小臂,腕上戴一只翠镯。

古平原登时一愣,又急忙退了一步,几乎就将后脊贴在门上,如果不是双手还倒背捆着,他就要拉门而出了。

那女子见古平原如此慌张,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一根纤纤玉指点着道:“怎么?我比那黑水沼里的水鬼还骇人么,竟把你这大英雄吓成这个样子。”说话的声音软软柔柔,媚意十足。

古平原不过是猝不及防,听她提到黑水沼,顿时冷静了三分,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女子。女子也不避他的目光,反倒是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神迎了上来。

两个人一时都不开口,房间里的气氛便有些暧昧诡异,到底是古平原心头存着无数疑问,先打破僵局问道:“姑娘,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莫非不是太谷县的县衙吗?”

“这话说起来就有点意思了。”女子这才一笑,走两步来到古平原身前。

“我叫如意。”女子忽然说。

“……”

“我说我小字叫如意。”女子见古平原怔怔地望着自己,就又说了一遍。

“是,是。”古平原答应两声,心下却愈发困惑。哪有女人初次见面就把自己的小字说与人听?

不等他想定主意,如意已经袅袅娜娜走向屋中央摆着的一张大理石圆桌。

“古大爷请过来坐,容我细说不迟。”

古平原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隔着桌子坐在如意的对面。这桌面足有一丈合围,如意见古平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生气。

“古大爷一路辛苦想是早就肚饿了,我这儿略备薄酒小菜,还请不要嫌弃。”说罢,如意把双手轻轻一拍,门随即被推开。古平原扭头看去,就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大概是早已等在门外,此刻听到召唤,一盘接一盘地把准备好的美酒佳肴送了上来。

如意说得一点不错,古平原一路上水米没打牙,此刻肚子空空如也。面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他咬着牙挺了又挺,只觉得眼前发花,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唾沫。

如意一直静静看着,眼中带着一丝揶揄之色,忽然开口问道:“古大爷,这么多饭菜竟一口不动,难道是不合意?莫非你想吃了我不成?”

古平原吓了一大跳,“这是从何说起……”

“你是不敢吃,对吗?”如意抢着道,“其实你有什么可怕的,搞不好这就是你最后一顿饭,莫非饱死鬼不当,想当饿死鬼不成?”边说边给古平原松了绑。

一语惊醒梦中人,古平原一琢磨是这个理儿,死到临头吃顿好的这也没什么不对。心里绷着的这根弦一松,如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好几盘菜都见了底儿,一大碗的“油泼辣子刀削面”也入了肚,就觉得额头见汗,通身舒畅无比。

他这才想起对面的如意,急忙一抬头看去,就见她用手掩着嘴,显见正在偷笑。

“古大爷,可是用好了吗?”

“是。”

“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想不想死了?”

“哦……”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还真把古平原给问住了。说也奇怪,他此时身暖意舒,心中不由得就想起了活着的诸般好处,的确是不像方才那样坚心求死了。但是古平原一想到自己不得不随陈赖子来此的原因,一想到常四老爹此刻还在牢中受罪,他便又缓缓点了点头。

“还想死?”如意惊讶地大张美目,低下头想了想,抬头道,“怕是你以为被那陈赖子抓了定然无幸吧。要是我说,你不但不必死,反倒因祸得福,从此可以快活地过上一辈子呢?”

古平原疑惑地看着她,“我这可是越来越糊涂了,如意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好不好讲在当面?”

“我不瞒你,我是这太谷县第一家大妓院花月楼的头牌姑娘,这些年为我一掷千金的富豪不知有多少,你来看……”如意笑得更深,她边说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鎏金匣子,“别看这盒子小,里面是我几年的积蓄,我这花魁可不是枉担个虚名。”

匣子开处,流光溢彩耀眼非常,立时夺了一屋的灯火。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榛仁儿般大小的金刚钻,少说有三十来颗。如意从密密麻麻的钻石里抓起一把,放在脸前看了看,闻一闻,手一松又让其落回盒中。

“我赚的虽是不干净的钱,可是并没有胡乱花用,攒够了银两就换上一颗宝钻,只盼着有一天遇到穷途末路的英雄,赠金与他,既救了他,也救了我。古大爷,你只需要了我,也就等于要了这一盒子的珍宝,从此吃穿不尽享用不完……”如意忽然停了口,她发现古平原在缓缓摇着头。

“你可仔细想清楚,要是拒绝了我,出了这个门,便是酷刑毒打钢刀砍头。”如意边说边慢慢走过来,走到古平原身边,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我也不敢想做你的妻子,但能为妾便心满意足。”

古平原抬头望去,就见如意一双眼里春意荡漾,触手之处更是一片柔软滑腻,他触了电似的把手抽回来,猛地站起身,口中急急说道:“如意姑娘,我来领罪是为了救人性命,你的好心,古某来世再报。”

说着,古平原拔腿就要往门外走。“慢着!”如意叫住了他,走到他身边,在耳畔轻轻说道,“古大爷,我不耽误你救人,可你难道临死前就不想再尝尝女人的滋味?”

说罢,她不待古平原再说话,将夹袄缓缓脱下,里面只穿着一件系着细金链绣着燕双飞的红绸肚兜,薄薄地贴在身上。她好似突然怕起冷来,将古平原抱得紧紧的,红晕满脸娇媚异常。

温香软玉抱满怀,古平原心中霎时天人交战,就如同开了锅一般,一个声音不断在说:“不可以,你与这女子素昧平生,怎么能做苟且之事?”另一声音却说:“那又如何,我是死到临头的人,她并非良家女子,又是主动委身于我,我为什么不能在死前享受片刻温柔?”

他木木地不动,如意却一直在动,她轻轻地搂着古平原,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让他感受着她的体温。古平原忽然觉得小腹处有一股热力升腾上来,几乎是一瞬间便让自己难以抑制,双臂不由自主地也抱紧了如意。他悚然一惊,趁着还有一丝清明,想要猛力推开这女人,可是如意却缠得甚紧。古平原一下子没能推开她,她反而导着他的手顺着肚兜的边缘滑了进去,这一下古平原心头的欲望如洪水破闸一样涌了出来,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他将如意抱起来,往门边的一条春凳上一放。如意仰着身子,咬着下唇,星眸半睐,风骚十足地看着古平原……

就在这如火如荼的当口,一直紧闭的房门却被人哐当一脚踹开,一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从后面一把就把古平原的脖子掐住了。这人力气很大,一只手就把古平原拽了起来,然后向后就扯。古平原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他扯到了当院。

院子里有一口莲花大缸,足有四尺高,双人合臂的缸口,原是放在院中蓄水防火之用。这人不由分说,把古平原向上一抬,头下脚上扑通一声丢进了这口大水缸里。

这是数九寒天唾地立冰的时节,满满一缸水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碴。古平原方才还身处温暖如春的屋中,人又是情动似火,热腾腾的一个身子猛然间进了这冰窟水窖,顿时如同千把钢刀一起戳进骨头缝里一样,只觉得浑身剧痛难当,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痛苦,不由得张口啊的一声大叫,他却忘了自己身在水中,一口水猛呛进嗓子眼,冰水又顺着鼻腔流到肺子里,就如几把利锯在来回切割,疼得几乎昏倒。他双手扶着滑溜溜的缸壁一阵急抓,却是滑不溜手,一口气眼看就要倒不过来。

这样死真是不明不白,古平原也真不甘心,所以求生之念不绝。所幸那个把他丢到缸里的人并没有按着他不放,这口缸又够大,古平原用力几下折腾居然让他翻过身来,四尺高没不了顶,他举手扒着缸沿,颤巍巍站起身,头刚一出水面,大口呼吸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让他身不由己又是一声厉呼。

等叫过这一声,古平原双目模糊,就觉得五脏六腑连同浑身筋骨像被石碾子碾过一样,剧烈地哆嗦着手脚,再张口想叫,方才吃下的东西已经喷涌而出,这一次吐得比方才在马背上还厉害,真是把胃肠都倒了过来。古平原实在没有力气了,就半跪在水里趴在缸沿上呕吐不止,一半吐在外面,一半吐在缸里身上,头上还被冰碴划破了淌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下,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比躺在粪堆旁的叫花子还不如。

古平原好不容易喘息着定住神,刚想勉力从缸里爬出来,一举目看见大院中站着几个人。院墙的四角都有挑灯,借着灯光看去,其中一个歪戴着一顶翻沿皮帽子,中等身形,一张方脸嘴角下牵,叉着手就站在大缸旁边。方才就是这人把古平原丢到水缸里,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如同看一条随时可以扼死的狗。

这人古平原从未见过,更谈不上认识,但院中另外一男一女他可认得,不仅认得,而且分别未久。

正是刘黑塔和常玉儿!

就见刘黑塔脸上带着鄙夷之色看着自己,双拳紧握,显见在遏制心中的怒气。常玉儿的目光更是复杂,有一丝怜悯,一丝失望,更多却是痛苦之色。

古平原不知道他二人怎么会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自己如此处境却一言不发,他刚想开口,就听从屋子里有人哈哈一笑,走了出来。

敢情那屋中并非没有旁人,而是一直藏身隔间之中,只等到此时才走了出来。出来的是个内穿长衫外披獭皮袍的瘦老头子,鹰钩鼻薄嘴唇,满脸的烟容却目光如电,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物。他走出屋后先用一双鹞眼死盯着看了一眼古平原,随即转向刘、常兄妹二人。

“见也见到了,是不是还不如不见?”

常玉儿只将目光放在古平原身上,对瘦老头子的话恍若未闻。刘黑塔则对着他呸一声狠狠吐了口痰,对此人显而易见非常不屑。

瘦老头子毫不在意,捻了捻颌下的山羊胡,继续说道:“这是你们亲眼所见,可不是我王天贵编出来的。人嘛,死到临头才知道究竟是英雄还是孬种。这流犯既然转了心意,不问可知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提上裤子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人和珠宝逃之夭夭。”

“你住口!”刘黑塔一声闷哼。

“嘿嘿,事实俱在,就是捉奸也捉得了。他自己要往女人身上趴,牛不喝水强按哪能低头?指望这个流犯去救你爹,做梦去吧。”

常玉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转脸流下两行泪,对刘黑塔轻声说:“大哥,我们走吧。”

刘黑塔应了一声,心有不甘地再看看古平原,目光移开时也是痛心疾首,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长叹口气,转头要随妹子离开。

“慢着!”王天贵不紧不慢道,“想保常四平安,明天早点把地契房契还有盐场的官私两契都拿来,我才能在知县大人面前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他和这流犯不同,毕竟是你们的爹爹,可不要舍不得呀。”

“王天贵,你这贪得无厌的老贼,难怪断子绝孙!”刘黑塔气疯了,三两步赶到王天贵面前,伸出一只手要去扼他的喉咙,却没想到手腕竟被人一下死死攥住。刘黑塔一惊,刚想运力相抗,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自己恍如小时候打秋千一样忽地飞上了天,又重重落了下来,身体砸在青砖上。

刘黑塔皮糙肉厚,站起来晃了晃身子觉得没受伤,又揉揉眼睛仔细看过去,这才发觉方才把古平原从房里揪出来的那歪戴帽子的方脸汉子正站在王天贵身前,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双手抱臂,视若无物地望着自己这边。

刘黑塔打小就好武艺,更爱出头抱打不平,打记事起,单打独斗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怒吼一声,又要扑上去,这一次他是直奔着歪帽过去的,迎面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掌。歪帽却是不躲不闪,看他掌到了,猛然一拳捣出去,居然是后发先至,一拳砸在刘黑塔心口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记拳头,把那么大个子的刘黑塔打得接连倒退了好几大步。他就觉得嗓子眼一腥,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箭,打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眨眼间已经凝成了红色的冰。

刘黑塔挨了这一记重击只觉得心悸气短,五内烦躁,试着提了提气,呼吸间钻心的疼,就知道必是受了内伤。他可是个从不服输的脾气,硬是咬着后槽牙,把一口血咽了回去,盯着歪帽后面的王天贵狠狠说道:“好你个老家伙,养的好狗!”

刘黑塔再扑上前,又被一脚踹倒,等爬起来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可他依旧是不服输,还想再上,就听身后一声凄绝的叫声:“大哥!”

刘黑塔被吓了一跳,慢慢回过头,就见妹子常玉儿一脸的惶急绝望,嘴唇不住颤抖着说道:“大哥,你要是不要命,我也不要命了,就一头撞死在这儿!”说着眼睛向院门口的石雕踏跺看去。

刘黑塔看了看常玉儿,又回过头不甘心地看了看王天贵和歪帽,猛地跺了跺脚,冲天大吼了一声,像是要吐尽心头郁郁之气,随后向外就走。常玉儿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木立在水缸中的古平原,转过身随刘黑塔走了出去。

王天贵等这两人出去了,向歪帽使了个眼色,然后返身回到屋中。歪帽挽了挽袖子,过来把古平原从水缸中揪出来,拽搡着把他弄回了屋里。 O3Y5I04J/DvVRlP6BueAdHalcGBBV5b1macYEXrolZU6Dpy3kPbZeoAsOsmoYq+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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