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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进黑水沼,立时有一股寒气从地底冒了出来,人人都打了个冷战。走在沼泽里脚下就像没有根一样,每一步都晃晃悠悠,如同走在大雪地里,更要费尽全力才能将腿拔出来。就连骆驼都感觉到此处的危险,摇着脑袋不愿前进,赶驼的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抽又是引,这才让骆驼挪步。

驼队本来是老齐头打头阵,现在刘黑塔硬抢了一匹骆驼走在最前面,老齐头只得跟在他身后。大家都是第一次进黑水沼,就连经验老到的老齐头也心神不宁,边走边念叨:“这活见鬼的路,难为古老板敢一个人走出这么远。”

“还用你说?”刘黑塔头也没回,他一再喊古平原,可是古平原理都不理。见驼队进了沼泽,他也开始往前走。沼泽里跑不得,跳不得,人人的速度都是一样,古平原不停步,驼队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永远是那么长。刘黑塔喊了一阵,见古平原不答应,只得收声,对老齐头说:“我现在是一百二十个佩服他,别看人生得文弱,这颗胆子可真是比天都大。”

“还是太冒失了些,就是硬要走也可以大家商量一下。”老齐头说道。

“还商量什么,你老齐头也说过,走这泥路没学问,只看运气。要么闭上眼睛走到黑,要么背上包裹走回头,想来想去,还不是没有办法只能硬闯。所以照我说,古大哥就是横下一条心非走不可,那就不用和任何人商量,反正一条命是自己的,自己也做得了主。”

“他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年轻人,真是难得,难得。”老齐头捋着胡子不住点头。

古平原留下的字条上说要驼队跟着烛光走,等到天光大亮,他在十余丈外的身影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自然就不用什么蜡烛了。刘黑塔几次想要加速赶上去,无奈这烂泥沼就像绊脚索,一步也快不得,气得他破口大骂不止。

老齐头倒是一点儿不敢忘了自己的职责,始终在看手上的指南针。见古平原的位置偏了,就发声提醒,驼队此时已经成了一条直线,队伍拖得极长,随着古平原慢慢一直向北而去。

走到日近正午,太阳直射下来,泥沼被烤得四处冒泡,沿着地面起了一层霾。这时已经来到沼泽最深处,草也渐渐少了,一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泥水,看得人心里发焦。有匹提前发情的骆驼脾气暴躁,走着走着,竟然猛地一挣摆脱了牵驼的伙计,往斜刺里一钻。

那个小伙计大惊,赶了几步要追上去。老齐头听到后面喧哗,回头看去也是大惊,连忙喊道:“别追,千万别追。”

照驼队规矩,失了骆驼丢了货物要赔。小伙计听见了老齐头的话,一犹豫,见骆驼在泥沼里也跑不快,只在自己身前几步的距离,不追实在不甘心,就大着胆子又往前蹚了几步。

老齐头急得直拍腿,连声喊:“把他拽回来。”

人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可人人手里都牵着匹骆驼,就是有心去帮忙,也不敢松缰绳。

就在大家都愣神的一刹那,落跑的骆驼忽然四蹄一软,接着身子一栽,才一眨眼就已经陷进了一大半的身子在泥沼里。

跟上来的小伙计许是急迷了心,竟然还要用手去拉,等到他回过味来,泥浆已经没了腰。他吓得大叫救命,可此时谁敢上去救他,再说也根本没有时间救。就听得小伙计惨叫声不断,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骆驼先沉了下去,在泥浆里带出一个漩涡,把那小伙计连头带脚卷了进去。再过一会儿,泥浆平伏,上面一丝痕迹都没有,沼泽里又是安安静静,仿佛这一桩大惨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驼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呆若木鸡一般,傻怔怔地瞪着方才吞噬了一人一驼的那处泥沼,看起来那里与现在驼队走的路并无半点不同,谁又能想到下面竟然藏着杀人的陷阱。

老齐头愣了半晌,浩然一叹:“这都是命里该着,没法子的事啊。”

刘黑塔此前只是听闻黑水沼如何如何凶险,这番算是见识到了厉害。摸了摸大脑袋,又看看依旧在前面探路的古平原,不由得咋舌道:“我的娘啊,古大哥走了这半天还能在上面待着,运气可真是不错。”

老齐头频频点头:“你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你看他一步步走得实,其实分分钟都可能没命。但是既然走到现在都没事,还真是吉星高照,搞不好咱们驼队跟着他就能闯出去。”

“既然这样还等什么?大家伙走!”刘黑塔一挥手。

经过这一番眼见的危险,驼队中的每一个伙计都意识到杀身之祸就在身边。方才尚有人隔着骆驼唠些闲话,而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是大大不妙,整个驼队除了骆驼粗粗的喘气声之外,竟变得鸦雀无声。人人注目身前的脚印,唯恐行差踏错惹来大祸。

古平原回头之间,对身后的这桩惨祸也是遥遥相见,但他亦是无可奈何。若说不曾暗暗心惊那是自欺欺人,但事到如今万无打退堂鼓的道理,就算明知下一步是万丈深渊也要迈下去。

走黑水沼绝不能停下脚步,即使现在无事的地面,一两个时辰一过,说不定就是无底洞,因此非一口气走上一天一夜不能休息。老齐头深知这个道理,打叠起精神,向后面吼道:“爷们都加把劲,脚底下紧上一步,都跟上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都已经十二分地倍加小心,就这样脚步赶脚步,一直从天晌午走到日薄西山,前面的古平原忽然不动了。

一开始刘黑塔与老齐头两个人还未发觉,一旦走近发觉了,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刘黑塔是大喜,他认为古平原必是走在前面看见了黑水沼的尽头,因此停住了脚步,故而喜极大叫:“古大哥,是不是咱们快走出去了?”

老齐头却知绝无此理,他虽然没有走过黑水沼,但按路程及脚程推断,非到明日天亮,驼队看不到沼泽的边际。所以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也扬声大叫道:“古老板,莫非是陷住了?”

古平原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音。老齐头经验老到,一看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只怕古平原此时已经紧张得两耳不闻,一心只想脱身之法。

看样子陷得不深,而且踩上的也不是眨眼就没顶的稀泥泡子,这就还有救。老齐头命驼队停下,自己双手拢在一起,大声指挥:“古老板,听我的。甭管是哪条腿陷住了,先弯着膝盖慢慢躺下来。”

刘黑塔恐怕古平原听不清楚,老齐头喊一句,他就扯着嗓门跟着喊一句,如此一来,连最后的驼队伙计都知道在前探路的古老板陷在了泥中,看得见的目不转睛盯着,后面看不见的屏住呼吸心里不住念佛。

古平原依言而做,慢慢躺倒在泥地上。老齐头又道:“古老板,接下来才是关键。你身子其他地方都不要用劲,陷住哪儿了,就在哪处使劲,一点一点往上抽,应该是能拔出来。”

刘黑塔跟着喊完这一句,双手一拍,大吼道:“费那个劲干吗?我过去把古大哥拽出来。”说着就要往前走。老齐头一伸手拦住,“慢着。你拽?你的劲再大有三头牛的劲大吗?我上次走黑水沼时,驼队里有个伙计也是这般陷了进去,我们卸了三辆牛车,用三头牛往外拔,结果你猜怎么着?好端端的大活人,拔出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留在了黑水沼里,简直就是五马分尸。”

刘黑塔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已经逐渐昏暗的沼泽地,喃喃道:“鬼……鬼沼!”

“对喽。”老齐头见劝住了刘黑塔,就不再理他,扬声又道:“古老板,你莫心急,也急不得,只能一点一点来。”

古平原始终一言不发,却能看出他实实在在是按照老齐头的指点在努力脱难。此时驼队寂静无声,没有一人不是心急如焚,因为整个驼队的命运可说就握在古平原一人手中。

“到底怎么样了?”常玉儿的声音在刘黑塔身旁响起,他一回头见妹子正骑着马往古平原的方向看去。

刘黑塔唬了一跳:“妹子,我不是让你走在最后面吗?你怎么跑前面来了,快回去,危……危险。”

常玉儿何尝不知道危险,可是她实在是顾不得了,心里面急得如同火烧,要不是怕匆匆行事反倒误事,她就把马催到古平原身边了。所以不管刘黑塔怎么说,常玉儿坚决不往后退,刘黑塔也没办法。

刘黑塔是这些人中性子最急的一个,等不多时,见古平原那边毫无进展,摩拳擦掌想要过去帮忙,直到老齐头提出了极严重的警告:“去不得,一去古老板的命就送掉了。”他这才作罢,但仍是摇晃着大脑袋,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一眨不眨看着。

其实看也无用,小半个时辰过去,古平原只不过将一条陷下去没了膝盖的腿拔出来半寸,几丈之外的人哪里能够看清。但就是这半寸,已经过了性命交关的关口,此后就越来越好办了。直到暮色低垂得几乎看不清古平原的身影,终于见他身子一滚,向旁边滚出去几米,算是脱了险地。

至此人人都松了一口大气,刘黑塔抹抹额上的汗水,老齐头止不住地拍着胸口,常玉儿一闭眼流下泪来,心里都是一句话:“古平原真是命大!”

老齐头刚待招呼,就见古平原双手在被陷住的那条腿上揉捏了几下,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拿出火镰,打亮明烛,向后方的驼队看了看,辨了一眼方向之后又向前方艰难地走去。

“这……这可不成。”刘黑塔方才心中已经决定,接下来的道路要由自己来探,见古平原依旧前行,他急赶上去想要拦阻,自己却先被老齐头拦住了。

“算了吧,古老板这是铁了心要走出黑水沼。你去换他,他也一定不肯,不如就成全了他的心愿。”

刘黑塔想了想,知道老齐头说得不假,也只能默然作罢。

前方烛光不灭,驼队就可随着光亮继续走下去。从太阳落山的酉时走到月落星沉的寅时。天边刚刚见白,沼泽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雾,随着雾气升起,不多时前方古平原的蜡烛忽然无声无息地灭了。

这下子不由得驼队不紧张,老齐头、刘黑塔张口大叫,古平原却是一声回应都没有。

“难道又陷住了?”刘黑塔饶是胆大,此时也不敢乱闯,只急得抓耳挠腮。

“不应该啊,除非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泡’?否则怎么会一声都没叫出来。”老齐头虽然办法多,但是在浓雾中也只能停下脚步。挂在骆驼颈上的“气死风灯”最多能照出一丈多远,再往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怎么办?”等了半天,刘黑塔终于忍不住问了。

他问得容易,老齐头想答上一句却是不易,因为责任太重。脚下是凶地,眼前又看不清楚,实在是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老齐头心中也是发慌,若是古平原已经遭难,说明十丈之内必有大凶险。驼队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势难再回。若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辨不清方向不说,古平原的遇难之处恐怕也就是大家的葬身之地。

“你倒是说话啊。”刘黑塔又催促道。

老齐头心一横:“走吧,刀篱笆一撞,撞开就活,撞不开就认命吧。”

没想到话音刚落,前方的烛火竟然奇迹般又亮了起来,老齐头如同看见救星,生恐烛火又灭,大吼一声带着驼队就往前赶。

刘黑塔拉着骆驼走在最前,走出去五六丈远,忽然觉得脚下不对,身子一栽就倒了下去。

老齐头在后面看得明白,大惊失色,正一怔神间,刘黑塔竟又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他不只是蹦起来,而且还大叫道:“成了,成了,走出来了。”

老齐头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刘黑塔这一天一夜在烂泥塘里走,一遇硬实的平地竟然立足不稳。

“驼队走出了黑水沼。”这句话从前方的领队传到最后一匹骆驼,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驼队霎时震动起来。此时走在前面的十几匹骆驼已经上了岸,但后面的驼队还长,老齐头经验老到,知道后方的驼队还不能大意,亲自赶到后面去压阵。直到最后一匹骆驼也上了岸,这才算大功告成,一举闯出了这几十年没人敢走的黑水沼。

“老天爷保佑。”“佛祖保佑。”岸边大大小小数十个伙计跪地感谢上苍,老齐头与刘黑塔兴奋劲儿一过,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古平原呢?”

此时烛火尚在,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土坡,刘、齐两人带着伙计赶过去,就见古平原跪伏在地,手上死死捏着最后那支快要烧残的白烛,身子在不住地打战。

刘黑塔扑过去紧紧抱住古平原:“古大哥,咱们闯出来了,闯出来了!”

古平原双目模糊,边笑边点头,已是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身边的伙计围拢过来,将他从刘黑塔手里夺下,高高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人人脸上都是劫后重生般的喜悦。常玉儿在岸边远远看着一身是泥疲惫不堪的古平原,眼里蕴满了泪水。 kGD/XOk6SI/kmPLgOvcvtwRAiUwILVeD2bnQtYUWzjCrwjFMGsct91Tjf5mntC3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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