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黑水沼,要先渡黄河。燕门境内有名的壶口瀑布,是观黄河的天下第一景,然而要渡黄河,却非远远避开那里不可。驼队沿着黄河往上游走了七天,拣了一处滩多浪平的渡口,将整个驼队运了过去。
当晚宿在黄河边,众多伙计围着火堆有说有笑,古平原却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古大哥,你在想什么?”刘黑塔走过来直接问道。
“哦。”古平原笑了笑,“那火一团一尖,好像我家乡的一座座山。对了,刘兄弟,你是老爹的螟蛉义子,怎么没跟了老爹的姓?”
一句话问得刘黑塔敛了笑容:“这就是老爹厚道。我七岁那年,汾河发大水,我家的村子整个被冲了。爹娘只来得及把我丢到一个木架子上,就被水冲走了。等我醒过来,就已经躺在常家的炕上了。后来听邻居说,当时上游冲下来东西,别人都挑值钱的捡,只有老爹看我还有口气,就把我抱回了家。”
常玉儿对这段往事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此时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刘黑塔说到此便沉默了下来。古平原知道他在感伤前事,也不来催他,刘黑塔过了一会儿又道:“别人都笑老爹傻,正好膝下无子,捡了个儿子却又不叫他改姓。只有老爹私下对我说,不能让老刘家绝了后嗣,所以坚决不许我改姓。”
古平原大是动容,叹道:“常老爹虽是商人,行事却比那些饱读诗书之辈更具侠烈之风。”
“哼!商人怎么了?”老齐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听见古平原这话,冷笑一声,“我记得去年夏县蝗灾,官府要我们驼队商会捐钱,大家一想都是乡里乡亲,大大小小的驼队一共凑了四百两银子。后来一打听,这笔钱到了夏县统共就剩下了不到四十两,其余的都被那帮狗官一层层扒了皮贪了污。要说那群当官的哪个不是读书人,却心地龌龊得连我们这帮下九流的脚夫都不愿与之为伍。”
古平原闻言一震,只觉得老齐头的话与自己恩师的话,在心里撞来撞去,一时竟不知哪个才是金玉良言。要说他被流配这许多年,眼里看的,耳里听的,早就知道当今之世圣人之言根本就是镜花水月,此刻被老齐头一语揭破,竟隐隐觉得自己当初被革了功名也不是一件坏事。
“老齐头,话别说得那么糙,古大哥也是读书人,我看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刘黑塔粗中有细,见古平原变了颜色,担心他心里难过,故此用话解劝。
“别说当官的了,就是咱们燕门的那些缙绅老爷,不也都是与官府一个鼻孔出气,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老齐头方才也喝了几杯暖身,此刻酒一上头,也顾不得看别人的脸色,只图说个痛快。
“我看这话说得也不错。”常玉儿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道,“那王天贵身上听说也有捐来的功名,太谷的县太老爷更是进士出身,还不是沆瀣一气,心黑如墨,专拣着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过不去。”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状元郎。”古平原背着手念了几句诗,眼见天边云开月明,不知为何竟心情大好起来,对着面前的大河一声长笑。身后的刘、齐二人面面相觑,暗想这位读书人发了什么诗性,却不知从这时起,古平原已经不再只是读书人了。
过河之后,再往前走不到三天,便可到往黑水沼去的最后一个市镇——高头营。驼队在此地补充了给养,向前直走便遇到一道道山梁,在翻不尽的山梁之中穿行。如此又走了足足三天,穿过号称天兵守城的犊牾山,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大片草甸子横亘在前方,无边无际。这里有北方的狼山与大青山挡住寒气,又有地热温泉,因此中原虽然已入冬天,此地却仿佛刚入初秋。
驼队伙计都在欢呼雀跃,刘黑塔也长啸一声:“嘿嘿,总算是走出来了,这几天抬头就是那一小条天,差点没把我憋煞。”
古平原也觉得胸臆为之一宽,只有老齐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反而叹了口气:“再往前面走不远,就到黑水沼了。”
“齐老爷子,给咱们讲讲这黑水沼吧。”驼队的伙计,包括那年轻的孙二领房在内,都没有到过黑水沼,对这传闻中的鬼沼半是恐惧,半是好奇。
老齐头拔了一根草茎在嘴里细细地嚼着,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半晌才开口:“通商堡这地方你们一定不陌生,那是我们晋商与瀚海、俄国进行货物交易的重镇。无论是南方的茶叶、木材,还是本地的草药、粮食,都要经过杀虎口运向漠北,奔的就是通商堡。”
燕门驼队常年走的就是这一条线路,驼队众人自是熟悉。但走这条线路有几大弊端,一是路途遥远,没有河道水运,全凭车马骆驼,路上损耗颇重;二是漠南瀚海的几个王爷私设关卡收取厘金,盘剥甚重;第三点则是最让走西口的商人头痛的,就是这条路上匪患猖獗,杀人越货相当狠毒,商队不带上十几个走镖的好汉就无法成行,这也是极重的一笔负担。
有了这三重,走西口的道上可说是洒满燕门商人的血汗。但是放着现成的一条近路却无人能走,或者说无人敢走,这条路就是黑水沼。这片由长茅草甸子形成的沼泽,方圆百里,只要走过去,就是一条坦途直通通商堡,比之走杀虎口那条路近了至少十天,而且路上太平,又无税关。可就是因为有黑水沼拦在其中,好端端的一条路,百年来竟然成了天堑绝壁。
“真的就找不到一条路穿过去?”
路倒是有,只是年年变,甚至月月变,有时竟然一天之内就会消失。“走这泥沼没有技巧,全凭运气。有时你觉得脚底下稀软,却偏偏就能踩过去。有时明明看着像结实的硬地,其实只是被太阳晒干的一层泥壳,一脚陷下去,九头牛都拽不上来。”老齐头对这泥沼知之甚详,一番话说得周围的年轻伙计们脸色发青。
“老爷子莫非走过这条路?”古平原灵机一动,问道。
“走过,当年跟着我一位本家叔叔来过这儿,不过那一次也没走通。当年驼队只走了一里地就陷了三匹骆驼,还搭上一个伙计,就知难而退返了回来。”
“要是有大木板子铺上几十里就好了。”刘黑塔突发奇想。
老齐头嗤笑一声:“有什么用?费钱费力不说,不到一个月就沤烂了。而且人能踩过去,搭了货的骆驼一踩,木板不就折了吗?要我说这黑水沼就是阎王爷放在这儿专门拿来收人的,一陷进去直接就到了阴曹地府,连棺材板都省了。”
“老齐头,你别说得这么吓人,好端端的大太阳天,被你一说怎么阴风阵阵了。”刘黑塔打了个冷战。
“走着瞧吧。”老齐头淡淡道,又转向古平原,“古老板,按规矩,走黑水沼要先祭水鬼,一应的祭品我都带着。”
古平原其实不大信鬼神之说,但他也知道走远道的商队有很多规矩忌讳,如果不祭水鬼,恐怕没有一个伙计能安心上路。于是点头应允,等走到离黑水沼不远的一处空场,便将这桩差事派给了老齐头。
老齐头一脸的庄重,先向常玉儿道了个歉,请她远远避开。驼队上祭的时候有妇女在场多有不便,恐怕冲撞了什么神仙鬼道。接着指挥伙计卸下两个箱子当祭桌,铺开一领白布,上面摆上香炉、瓜果、三牲,唯独不见祭台上常见的水酒,都说水鬼中有不少是因为贪杯失足才落了水,所以极恨杯中物,故此祭桌上不见酒。
等到物品排放整齐,老齐头转回身来,请古平原上第一炷香,古平原坚辞推让。老齐头却守着规矩不肯越权,古平原只得敛容整衣,恭恭敬敬地上了头香。接下来是刘黑塔,他算是这趟驼队的二东家,然后是老齐头、孙二领房,之后伙计们按在驼队中的分工高低依次上了香。
老齐头最后紧闭双目,念诵告词:“脚踏实地心不慌,南天门里闯一闯。水鬼祭毕应退避,一心一意走天光。”念完之后,两个力大的伙计兜着白布将祭品一股脑倒在了黑水沼里。
古平原倒是没听老齐头在念叨什么,他仔细地看眼前的黑水沼。从表面上看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凶险,只是泥地上的茅草长得比岸边茂密,而且泥沼里除了草,连一株小树也看不到。沼里不时冒上几个泡泡,倒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在吐气。
就在古平原放眼打量黑水沼的时候,从旁边的小路上走来一名老农,肩上背着一担子的草,腰上掖了把短镰,看来是打草的当地人。老齐头连忙迎了上去,笑呵呵道:“老哥,身子骨还好?”
“哦,还好,托福了。”老农有些明白过来了,试探地问,“你们这是要过黑水沼?”
“是,还望老哥指教,从什么地方过牢靠一些?”老齐头要问的就是这句话。
“这个嘛……”老农抽了抽嘴角,沉吟着不作声。
老齐头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十个制钱塞在老农手里:“这点小钱请老哥喝茶。”
“哎哟哟。”老农慌了手脚,连忙推让着,开口道,“我先问问,你们……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我们是汾都府的商队,要赶到漠北去。”
“怪不得,我看你们也不像附近县城的商队,要是附近的商人,也不会今年来闯黑水沼。”
古平原听出老农话里有话,赶上来作了一揖:“老人家,请问今年怎么了?”
老农见古平原文质彬彬,仪表不凡,慌忙回了个礼:“今年不是雨水大嘛。往年这黑水沼虽然难走,可是要是不怕死,还能试着闯一闯。今年就不一样了,原本只是烂泥塘,现在成了烂泥泡子,压根没地方落脚。”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就说这沼泽边上吧,往年踩上去顶多忽悠一下。今年可倒好,一脚没脚面,二脚没脚腕,三脚就没腿肚子,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往里走啊。”
谁也没想到黑水沼如今是这般情形,岂止难上加难,分明就是势比登天。众伙计眼中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惧之色,还是老齐头经验老到,等老农走了,对愣在一旁的古平原说:“古老板,这些乡下人有时候一辈子都走不出村头的二里地,他的话也不必全信。咱们再往前走走看,说不定就有转机。”
但老农说的话是对的,驼队沿着沼泽边走了两个时辰,所见到的除了烂泥就是稀汤,果真是无处下脚。眼见天黑,老齐头只得让人牵住骆驼,就地搭帐篷。
这一晚,驼队上下人人心事重重,都是茶饭不香,蒙头大睡的倒也是有不少。大家也看出来了,明天一早驼队何去何从就要有决定,还是原路返回的可能性大,反正天塌下来有货东和领房顶着,伙计们乐得睡觉休息。
古平原也躺在帐篷里,但他当然不是在睡觉,而是闭着眼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这一带的地势他向老齐头请教之后完全明白了,再沿着沼泽往前走就是太行山的支脉,山高壁陡无路可攀。就算有路,带着驼队也过不去。若是反过来走,就是奔着高窟那边去了,更不靠谱。时间上首先来不及,再说高窟的马匪出了名的凶残,无人护镖,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想来想去,只剩下走黑水沼这一条路,但贸然走进去等于是送死。“有没有万全之策呢?”古平原想得头痛,不自觉地出了声。
“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老齐头与刘黑塔联袂而入,原来他们在帐篷外已经半天了,听到古平原自言自语,这才进来。
古平原连忙起身让座,倒了杯热茶请老齐头喝。老齐头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在一边,诚恳地说:“这几日,古老板的事儿我听刘爷说了不少,无亲无故却义助常家,敢拿一条命去拼,我老头子很是佩服。也正因如此,我有句话要讲。”
刘黑塔在一旁也说:“老齐头的这番话对我讲过了,我觉得挺在理,古大哥你也听听。”
“老前辈的话自然要听。”古平原的脸上是那种诚意聆听的神色。
“好,那我就倚老卖老了。”老齐头正了正身子,“古老板,这一次的买卖说句实话,利润的确是大,对悬济堂、驼队、古老板和太谷的常老板来说都是如此。但究竟值不值得拿命去拼,还请古老板三思。我老齐头在商队混了一辈子,发财的、破产的见了无数,到最后还是一条命最重要。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这个形势想必古老板也明白,硬是要走黑水沼,那就是去送命,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古老板没了命,驼队也得灰溜溜回去。与其那样,倒不如古老板不要冒这个险,大家一起回汾都。”
古平原无言地摇了摇头。老齐头又道:“我知道古老板是担心损失,损失大家都担一些。我可以代表驼队说话,这一趟我们只要从汾都到黑水沼的行脚钱,平常多少就是多少,至于说那一千两,就当没听过好了。总不成明知走不过去,还要硬逼着古老板在前面探路吧。”
“老齐头,你真够意思。”刘黑塔一挑大拇指。
“朋友嘛。骆驼心齐才能走大漠,人要是心不齐,只想着自己发财,岂非比畜生还不如。”
古平原此刻心乱如麻,站起身拱拱手:“老爷子,你的好意我全都明白,只是我这一趟身上担的干系太大,且容我想一想。”
刘黑塔还要劝,老齐头老于世故,知道古平原一时难以决定,就摆了摆手:“让古老板一个人静一静吧,我想我说的话他会明白的。”他一挑布帘,回头加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帮着,那就别想着和天斗了。”
古平原重又坐下,品着老齐头的话,仔细想着这里面的出入。
若说驼队向后转回汾都自然是简单,但悬济堂的武掌柜就被自己坑了,一万多斤的药材,肯定要烂在手里。
常四老爹这边更惨,当初说好了要付驼队的脚钱,何况还欠着别人的债,到时候偌大一把年纪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带着一双儿女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驼队,原本欢天喜地出了汾都,现在灰头土脸回去,就成了全城的笑柄,哪个会听你解释?老齐头简直是用一辈子的声誉来换自己的性命,这份盛情也叫人难以消受。
最后说到自己,倘若一咬牙,什么都不顾,自然是可以一走了之,回徽州就罢了。甚至此刻暗夜无人,抽身便走,就当没来过燕门这一趟,也不认得什么常四老爹、武掌柜。只是今后午夜梦回,想起这一茬事,不免要一辈子内愧于心,那样子做人也着实没有什么味道。
思来想去都还是要走黑水沼,但眼前就是一条死路。古平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莽汉,他反复思量如何能够死中得活,直想到天已三更,还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
他缓一缓神,发觉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不禁哑然失笑。取来一根新蜡点上,发现在燃尽的蜡烛旁边都是被燎了半边翅膀的飞虫,不禁暗自叹了一声,难不成自己明日就是那扑火的飞蛾?
他没睡,旁边帐篷里的常玉儿更是枯坐不眠。她隔着帐篷一直望着古平原这边的烛火,等到蜡烛熄灭,她才感到眼睛发酸,竟是怔怔地也不知出了多长时间的神。常玉儿的心思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要说从家里的事情考虑,她当然希望古平原能闯出一条路,这样常家就有救了。可要是从女儿家的心思来说,古平原这条命是她用自己的清白身子救的,她半点也不愿意让古平原去冒风险。就这么思来想去,常玉儿也是听了一夜的风啸没合眼。
这一夜,连一向沾枕头就睡的刘黑塔也是辗转难眠,他性子虽粗,却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知道老爹的身家性命都在驼队身上,心里也在暗自做着盘算。常四老爹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因此明天古平原不去走黑水沼可以,自己却不能不走,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探一条路出来。要真是老天爷不开眼,自己几脚就陷了进去,那就当用条命来谢老爹好了。他这样一想,心里倒好受许多,临到天光之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就在刚刚要进入梦乡之时,刘黑塔只觉得有人在晃自己,边晃还边喊:“刘爷,醒一醒,出事了!”
刘黑塔心里一翻个儿,本来就没有睡熟,立时一骨碌身爬了起来。睁眼看时,老齐头和孙二领房都在,两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仿佛活见了鬼一般瞪着自己。
不待刘黑塔开口问,老齐头先说道:“古老板不见了。”
刘黑塔心头一凛,好半晌才艰难地问道:“跑了?”
他虽不愿做此猜测,但其实跑了也平常,性命交关的事情,又是如此左右为难。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每到这种关头,一走了之的事情屡见不鲜。
出乎意料的是,老齐头摇了摇头,递过一张纸片。纸片上墨迹未干,显见是草草而就,其上半行半草写了一首七言:“燕雀一生草头钻,老死炕席也无端。都云人力不胜天,今日偏闯鬼门关。”
这首诗写得甚是直白,刘黑塔也看得明白,失声道:“古大哥独自去闯黑水沼了!”
老齐头脸色无比凝重,用手指点了点那张纸的下端。刘黑塔这才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小楷,写着:“驼队跟着蜡烛走,烛灭人死可回头。”
刘黑塔猛一掀帐篷门,人已经冲了出去,大踏步跑到沼泽边上。这时已是晨曦,岸边起了一层薄雾,透过雾气,能看见沼泽的深处,隐隐约约亮着一点火光,不用说那自然是古平原在等候。
“古大哥,古大哥,你先回来,咱们再商量。”刘黑塔急得跳着脚大喊大叫,见古平原始终不理,他便要往黑水沼里冲。
老齐头一把拉住他:“慢着,刘老板,以现在的情形,你要是也进到沼泽里,驼队怎么办?你要拿个主意。我虽是领房,可你是货东,古老板不在,一切听你做主,驼队进还是不进黑水沼?”
“进!进!”刘黑塔急得声都岔了音,“古大哥都敢拿一条命去拼,难道咱们是孬种?你老齐头可别忘了,他是外乡人,别叫人家看了咱们燕门爷们的笑话。”
“好,就是这么一句话!伙计们,收拾东西进黑水沼!”老齐头再不多言,招呼着伙计们将货物搬上驼背,赶着骆驼进了黑水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