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车队经过大城赶往燕门,京畿附近的消息传得很快,这时直隶周边都已经传遍了政变的小道消息。肃顺问斩,怡亲王与郑亲王两位王爷因为是皇室宗亲,所以赐白自尽,京城里肃顺一党人人自危。
常四老爹当然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他现在忧心的只是古平原的身体以及如何去还那笔印子钱。掐指算算,到家的日子正好是债款到期之时。常四老爹不敢耽搁,在路过省城汾都时,按照古平原之前的指点,派刘黑塔带两个伙计赶着那辆装满喜货的大车进城去看行情。他自己则指挥伙计赶着盐车,直奔自家而去。
这样急着赶路还真对了。常四老爹原本住在太谷县城内,为了照料盐场,又在盐场附近置了一处小房子,但那处房子不值钱,值钱的是太谷县城内的老宅。
要说常四老爹拿来做抵押的这处老宅,真正是好。常氏祖上出过财主,为了盖这所大宅院花了不少的钱。这大宅院早有人惦记,出价到一千两银子的也不在少数,但常四老爹不愿卖祖宅。这次不同了,常四老爹没办法才用宅院抵了高利贷。让他奇怪的是,整个县城里,除了一个叫陈赖子的人,没第二个肯将钱借给他。讲明三个月为期,到时本银利息全数缴回,否则就拿老宅抵债。
现在三个月已经到了,常四老爹赶着车一进自家所在的桃叶巷,就听到从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叫。他知道不妙,加了一鞭,盐车飞快地向常家老宅的方向驶去。
常家的老宅在这条巷子里算是气派非常,斗角飞檐的门楼前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几个地痞打扮的人正从大门里往外拖一个女人。这女人披头散发,一面挣扎一面大骂:“陈赖子,你个天杀的,光天化日就来夺屋,还讲不讲王法了!”有人认得这女人是常四老爹近几年出门做生意时,找来照顾女儿常玉儿的用人李嫂,她与常玉儿感情极好,情同母女。
“王法?”一个穿黑衣短打,留着两撇狗油胡子的男子冷笑一声,抖了抖手上的字据,“我手里拿的就是王法!欠债还钱,这字据上写得明白,三月还不上钱,就拿宅子顶债。”
“来,把老常头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人也拽出来,这院子从今往后不姓常了!”陈赖子一声吩咐,又有三四个人冲到院子里。
他们刚进去就纷纷抱着脑袋跳了出来,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门闩一阵乱挥,来到门前一手拽起趴在地上的女子,脆声道:“李嫂,不用怕他们。”
“哟,这不是玉儿妹子吗?上次见你还是三个月前到你家立字据时,这几个月不见,可真是越发水灵了。”陈赖子眼前一亮,对着站出来的漂亮姑娘觍着脸皮说道。
“你别在那里胡说八道,哪个认得你。你要收屋也得等我爹回来,没有硬闯女人家门的道理。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常玉儿转向围观的众人。
大家早就对陈赖子不满,但事不关己,陈赖子手上又有字据,倒也奈何不了他。现在见常玉儿一问,大家哄然一声,竟都是向着常家说话。
“喂,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欠债的倒有理了?”陈赖子没想到常玉儿竟如此机灵,避开债务不谈,只说男女大防,反倒赢得了众人的同情。俗话说众怒难犯,陈赖子情急之下道:“要照这么说,你爹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能收屋,那要是他死在外头,一辈子不回来呢?”
“你!”常四老爹一晃三个月没回来,常玉儿和李嫂本就在担心,此刻听陈赖子满嘴胡扯,只气得浑身发抖。
李嫂高叫一声:“你这无赖,我和你拼了。”一头就撞了过来。
陈赖子猝不及防,一闪身,推了李嫂一把。李嫂一头栽在地上,额角碰出好大一个口子,血流满面。
就在这当口,常四老爹已经赶着盐车到了,这一幕他全看在眼里。就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但常四老爹实在是个忠厚人,尽管心里大怒,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急急下了车,赶到李嫂身旁。
常玉儿乍一见爹回来了,又惊又喜,抱着李嫂的手不曾松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原本是个大姑娘家,被人逼得当场撒泼,传出去名声要紧,另一面又挂着李嫂的伤势,所以哭得格外伤心。
常四老爹顾不上安慰女儿,先查看李嫂的伤势,好在血流得虽然多,只是皮外伤,没伤在要害处。常四老爹先叫常玉儿将李嫂扶进屋去,然后转过身对着陈赖子一抱拳:“陈老兄,为何要到我家中搅闹?”
常四老爹一出现,陈赖子也是心中一紧。但看看常四老爹风尘仆仆,面有忧色,不像是凑到了钱,再看他没敢发作自己,更是放下心来,笑嘻嘻道:“常四,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你家用人要来撞我。我一闪,她自己碰到地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可讹不到我。”
常四老爹强压着火,绷紧了面皮道:“那你带人来我家搅闹,这可没冤枉你吧?”
陈赖子一下子把声音拔高了八度,又把那张字据拿了出来:“怎么着?想耍赖不成!要不你现在把银子还出来,我就带着弟兄们撤。不然我就要收屋!”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常四老爹身上,要看他如何应对。
常四老爹沉默一阵,低声说:“我没银子还你。”
“嗬。”众人一阵叹息,想不到传了几代的常家大宅就要易姓了。陈赖子乐得嘴巴咧到耳根上,叫一声:“都跟我进去!”边说边往里闯。
“慢!”常四老爹拦在他身前。
“我说常四,你可不要搞不清楚,这一次就算知县大老爷来,也救不了你。欠债还钱,欠屋还屋,天公地道。”
“我没说不还。不过……看看你手上的字据。”常四老爹紧紧盯着陈赖子。
“字据,字据怎么了?”陈赖子把字据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看看那上面的日期,是不是八月初五戌正?”
“嗯,不错。”
“当然不错,你是在晚上送银子到我家,与我签了这印子钱的契约。当时正是戌正,而现在天刚正午,也就是说离你来收屋的时间,至少还有五个时辰!”
丢下瞠目结舌的陈赖子不理,常四老爹进了屋,先拿来家中常备的金创药给李嫂敷上。常玉儿把李嫂安顿好了,走到爹身边,一抬眼看见常四老爹一身的尘土,满脸倦容,心疼道:“爹,你先坐坐,我去泡茶。”
“不忙,不忙。”常四老爹的眼神很复杂,方才闺女进去,没听到他说手中无钱那句话,看样子还盼着自己大赚一笔回来销债,这话真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常四老爹看着女儿默不作声。常玉儿感到奇怪,开口问道:“爹,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唉,玉儿,爹没用,这一次只带回了官盐,却没有钱去还印子钱,看样子这宅院过了今晚就要归那陈赖子所有了。”
“啊!”常玉儿吃惊不小,原以为爹一回来就万事太平了,想不到盐场虽然保住了,但家却没了。常玉儿难过得说不出话,想一想爹的心境只怕更苦,趋前几步跪下,抱着常四老爹的腿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常四老爹也是百感交集,当年自己就是在这宅院长大,在此娶妻生女,又在此抚养女儿,一柱一石都甚是难舍。有时候恍惚觉得妻子还活在这大院里,操持着家务,只是房多院深,难以相见罢了。想不到如今要弃之而去,想到这儿,他一只大手捂在脸上,两行老泪从指缝中淌了出来。
“爹,您别伤心了,盐场不是还在吗?总不能年年都是这个坏收成吧,我们今后省吃俭用,把钱攒足,再把房子赎回来也就是了。”常玉儿见爹伤怀,自己先止住眼泪,拧了把热手巾,递给爹擦泪,常四老爹默默点头。
“对了,爹,大哥呢?”这说的是刘黑塔,他虽然是义子,但比常玉儿只大一岁,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常玉儿始终叫刘黑塔为大哥。
“他,去汾都城卖货了。”
“货?我们还有什么货?”常玉儿疑惑不解。
常四老爹刚要答话,忽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哎哟!”起身就奔后院而去。
常玉儿不知是什么事,也跟着来到后院。就见爹冲着廊下那堆盐货走去,常玉儿也随着来到廊下,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就见廊下躺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身下铺着厚厚的铺盖,身上盖着一床大被。
“这是谁啊?”常玉儿脱口问道。
“先别问,来,帮爹把他抬到客屋中去。”说着常四老爹用铺盖裹着古平原的上半身向上使力。
“我?”常玉儿一下红了脸,暗暗埋怨爹糊涂了,自己一个女儿家,怎好去抬陌生男子。
“快点。”常四老爹催促道,“这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没有他,你就见不到爹了。”
听这一说,常玉儿也顾不上许多了,学着爹的样子用被子包住古平原的脚,使劲向上一拽,与常四老爹一起将古平原架到了屋里。
架是架了,放手之后,常玉儿险些腿一软摔到地上。原因无他,常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对礼教却也看得紧。常玉儿从小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即使与大哥,互相递接之间也明白绝不能碰到肌肤。现在居然去抬一个男子,虽说隔着一层棉被,但那一股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还是让常玉儿心头鹿撞,一半是害羞,另一半却又说不出什么滋味。
常四老爹却不能明白女儿的心思,还以为她是力不能胜,便说道:“你歇歇,我去打点开水来给他喝。”
常玉儿还是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值得安慰的是这男人昏迷不醒,否则真不知如何自处。她犹豫一下,走前几步,端详了他的样貌,发觉这男子不似北方的粗豪汉子,倒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爹说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难道爹在外面出了什么危险?”想到这里,她又担心起来。
好在常四老爹不多时便端着一碗水回来,小心地喂古平原喝下去。常玉儿才得空问常四老爹一句话:“这人到底是谁?怎会救了爹的性命?”
常四老爹尽量长话短说,把如何与古平原相识,如何得计能够无恙出关,古平原又是如何突发急病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听到常四老爹在关外被逼得要跳海,常玉儿心痛不已,哭泣着回头望向古平原,自然是感激无限。
“可是爹,既然你用了这位古大哥的妙计,也许大哥能将货卖个好价钱,那我们的祖屋不就有望了吗?”常玉儿忽想到此处,问了出来。
“哪有那么简单。”常四老爹苦笑一声,“我与黑塔在汾都城外分手,随后就赶了回来。他去卖货,就算卖得顺手至少也要三五天才能将货抖干净,陈赖子岂会容我们。再说,三十两银子进的货,卖好了也不过赚上十两而已,就算是对半的利,六十两还不够还欠陈赖子的三成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呐。闺女,就别想了。”
常四老爹一席话把常玉儿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也熄灭了,她知道离家已经不可避免了,眼下只能收拾好紧要的东西,跟着爹寻个住处。
住处是现成的,常四老爹在盐场的小房子虽是简陋,收拾一下也能住下。
李嫂也醒了过来,知道主人家要搬家,不肯再躺,坚持起身帮忙。就这样忙忙碌碌装箱子到了掌灯时分,东西大都已经打包。按常四老爹的意思不打算等到戌正了,因为那时天色太晚,不好雇车雇人,与陈赖子赌这个气,反倒自己不方便,何苦来哉。反正早晚都是让,不如早让出去几个时辰。
于是常四老爹打开宅院的大门,走了出来。一打眼就看到陈赖子和他的那帮手下正聚在不远处的树下。
陈赖子刚刚叫人买了几只烧鸡,弄了瓶烧酒,与几个狐党大吃大喝,边吃边拿着根签子剔牙。看到常四老爹出来,陈赖子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伙人慢悠悠地走过来。陈赖子讪笑道:“怎么,常四你在屋里憋闷得慌,出来透口气?我劝你还是回屋去吧,再过一会儿这屋就不是你的了,还不好好多瞧几眼。”说罢,便与手下狂笑起来。
常四老爹也不理会,拱了拱手:“既然是我立下的字据,没有反悔的道理。东西已经打好包了,我去雇车,拉了东西就走。”
“慢着!”陈赖子一脸的无赖相,“这会儿你想走,我陈某人还不答应了。”
常四老爹一皱眉,不知他又要出什么花样。
“你说东西都打好包了,那不行,要拆开了让我们看看。字据上写明这所大宅子整个归我,万一你带了什么砖头瓦块出去,我不是吃亏了吗?”陈赖子盯着常四老爹。
真是小人难惹,这分明就是冲着方才常四老爹那句告官报抢来的,想来陈赖子与手下商议一番,要用这个法子留难常家,报复之前当众下不来台的一箭之仇。
箱子是一下午收拾好的,此时打开翻看,又要重新整理,费时费力倒是其次,常玉儿的箱子里有不少都是女人的应用之物,怎么能由着这群恶棍搜检。常四老爹气得咬紧牙关,半晌才道:“陈赖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是欺负你又怎么了?你去打听打听,十里八村谁敢跟我陈某人说个不字。要不是你这老小子有这处宅子,就是在道上给我磕三个响头,都甭想我正眼看你一眼。告诉你,今天你的箱子,让看也得看,不让看也得看,否则我看哪个赶大车的敢拉你。等过了戌正,这屋里的东西全归我,你想拉都拉不走。”
常四老爹没想到陈赖子竟然如此蛮横不讲理,怒道:“我自己的东西,我当然拉得,你不许,我就去告官。”
“去吧,我去年打了十二场官司,还没输过呢。”陈赖子斜着眼,不慌不忙说道,那自然是他使了银子的缘故。
常四老爹气得没法子,转身往家里走,回手刚要关门,却被陈赖子一手把住。
“关什么门,难不成你闺女在里面洗澡,就让兄弟们看看能怎么样?”
语甚恶谑,而且辱及女儿,常四老爹再不能忍了,一伸手将陈赖子一推。他年轻的时候跑单帮,也学过武艺防身,石锁石担全都来得。现如今年纪大了,手上的力气却还不减。
这一推不要紧,陈赖子噔噔噔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直咧嘴。
“好哇,你个老小子敢动手。”陈赖子恼羞成怒,从手下那儿夺过一根棍子,冲过来就要照常四老爹打去。
突然之间,众人眼前一花,就听“咣当……哗啦”接连几声,陈赖子摔出去足有一丈多远,身子撞上了墙角一个放花盆的木架子,木架一倒,花盆碎了一地。
这一摔可不轻,手下赶过去相搀,扶了几次才扶起来。陈赖子疼得直叫:“哎哟,慢点慢点,可摔着我了,这他妈是谁啊?”
“叫你骂娘,老子打死你!”话音未落,有道人影闪了过来,一巴掌抽在陈赖子脸上,把他打得就地转了三圈。
别人没看明白,常四老爹可早就看出来了,打人的正是干儿子刘黑塔。刚才陈赖子冲过来,刘黑塔从后边赶上来,拽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摔了出去。刘黑塔自幼丧了父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对着他骂娘,陈赖子那句“他妈的”犯了刘黑塔的大忌。
“黑塔,住手!”常四老爹最知道干儿子的性子,见他抡圆了胳膊又要打,生怕他力气大,把陈赖子打个好歹,赶忙过去一把抓住。
刘黑塔除了老爹和常玉儿,谁的话也不听,见是老爹让他住手,只得悻悻然收回了巴掌,指着陈赖子道:“王八蛋,你要是再敢满嘴喷粪,我把牙都给你打下来。”
陈赖子早就抱头鼠窜到一边,他知道刘黑塔是远近闻名的硬汉,自己手下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见常四老爹拉住了刘黑塔,才稍稍放下心来,大叫道:“刘黑子,你敢打我!好,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现在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老子要收屋了!”
“收屋?嘿!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刘黑塔恶狠狠地说,从随身的褡裢里拿出一包银子,往地上一掼,“老子还钱,快点点数。”
这下子奇峰兀起,在场的人俱一愣。陈赖子满脸不相信的神色,走近打开包裹一看,才铸好的拉丝元宝,五十两一锭,一共六锭,就摆在眼前,白花花一片,看上去叫人心里发馋。
“三百两银子,够还你了吧。”刘黑塔双手叉腰,得意扬扬地道。
“你……你……你这穷鬼,从哪儿淘弄得三百两银子?”陈赖子的计划被全盘打乱,顿时手足无措。
“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的事还不少,还不拿着银子快滚!不然我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刘黑塔眼睛一瞪,向前走了两步。
陈赖子吓得连连后退:“好,好,算你行。”说完看了一眼常氏老宅,眼里突露出一股狠色,他咬了咬牙,拿起银子招呼同伙就要走。
“等等。”常玉儿连忙叫着,“你只能拿二百二十四两,还有那字据要一并还给我爹。”
“还是妹子想得周到,险些让这王八蛋占了便宜。”一家人回到屋中,刘黑塔摸摸后脑,咧开嘴笑了。
“你没看到陈赖子走了之后,乡亲们在背后唾他,那才痛快呢。”常玉儿也笑道,一改先前的悲伤,整个家里喜气洋洋。
“唾他?那是轻的,我哪天非把他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一顿。”
常四老爹眼里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劝道:“算了,咱不惹这麻烦。不过黑塔,你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在汾都府的票号借了钱?”
“嗨,爹,您老也糊涂了,我身上一没田契,二没房契,谁肯借钱给我?”
“对,对,那到底是……”
“就是那车货呀,全卖了!”
“全卖了?这么快?卖了三百两?”常四老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连声追问道。
“可不是。”刘黑塔坐在厅堂的侧椅上,一掌拍上大腿,“爹,您想都想不到,我把那车货赶到汾都府最大的集市上,一掀开篷布,商户都呼啦围了上来,那阵势简直像是要放抢,把我都吓了一跳。”
常玉儿在一旁扑哧笑了出来。
“妹子,你笑什么?”
“我笑大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能让你吓一跳,当时的情势可想而知了。”
“就是啊,我一看不好,赶紧把车护住。那帮人疯了似的往我手里递银子。我还没来得及接,他们又都走了。”
“怎么走了?”尽管知道事情已经过去,银子也拿到了手,但这一进一出之间干系太大,常四老爹还是忍不住把心吊了起来。
“藩司衙门的人来了,一顿鞭子把人都赶散。那个藩司衙门的采办过来,一张口就给我五十两银子,要把这车货都包圆。好家伙,一转手就是二十两的利,我于是就要答应。”
“大哥你不是拿回了三百两吗?”常玉儿问了一句。
“玉儿你别急啊,听我说完。”刘黑塔得意扬扬地笑着,“亏得我晚答应一声,巡抚衙门的人随后也到了,也要买我的货,价钱给到一百两。过了一会儿,提督衙门也来人,也说要买货。这会儿我反倒不急了,趁着他们争来争去的工夫,我细一打听,原来同治小皇爷再过几日就要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原本汾都府的商家已经为这件事备好了应用的喜庆之物,就等着卖给各大衙门。可是前一阵子京里出了件大事,据说是杀了几个奸臣,为这事闹得是人心惶惶,都说这登基大典肯定要改在年后再办,于是商人就把货都卖给零散小户用作结婚、架梁、乔迁、开业之用。谁承想京里头根本就没改日子,这下可倒好,各个衙门都抓瞎了。你们想啊,小皇帝登基,要是衙门口的灯还是白的,蜡烛也是素的,那谁也担待不起。于是撒下人马去办喜物,可是这种东西屯货本就不多,前一阵子卖光了,商人还没进货,把几大衙门的采办急得不得了。赶巧,我就是这时候赶着一车货进了汾都。”
“那可真是奇货可居了!”常四老爹喃喃道。
“可不是嘛。我这么一听啊,就站在大车上对他们说,现在你们自己喊价,谁的价钱最高,就把货卖给谁。最后还是巡抚衙门有钱,把价抬到三百两,那其余的两个采办不敢做主,要回去请示大人。我心想,得了吧,哪有工夫等你,就一口价三百两,卖给了巡抚衙门。这不是,货也卖了,钱也拿回来了。”
“这件事情你办得好。不过黑塔你要知道,若是你沉沉性子,等那两个采办回来,就是一千两也能拿到手。”常四老爹不无遗憾地说。
“一千两,不可能吧?三百两我都觉得是天价了。”刘黑塔眨眨眼睛。
“这车货关系着几个大员的顶子啊,真要是办他们个大不敬的罪,就都得丢官罢职,所以……”常四老爹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货关键是看卖给什么人,卖得对不对路,要说为了乌纱帽,一千两又算得了什么。
“爹,要不是大哥及时把货脱手赶了回来,我们这会儿可都无家可归了,要我说大哥这件事做得恰到好处。”常玉儿不同意爹的说法。
常玉儿一语提醒,常四老爹连连点头:“看我,真是糊涂了,光想着赚钱。玉儿说得没错,黑塔这次是大功一件。”
说完,常四老爹一愣,缓缓站起身,向后屋望了一眼。随后他又坐了下来,把头低下,先摇摇头,再点点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常玉儿与刘黑塔都很奇怪,事情办得这么好,怎么常四老爹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爹,你怎么了?”常玉儿走到近前,轻轻问道。
“唉,我是在想,这次的事情全都亏了那位古老弟,要没有他,爹早就死在了关外,车队更入不了关,祖宅也保不住,他可说是咱们常家的大恩人。”
常玉儿默默点头,刘黑塔抢着问:“对呀,我光顾高兴了,古大哥呢,病好些没有?”
常四老爹摇摇头,接着道:“听你刚才所说,与这古老弟当初的猜想一般无二。这年轻人好生了得,人还在千里之外,居然能做成汾都府的生意,真是天纵奇才。只可惜,我怕他过不了这一劫。”
“爹,我觉得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做人当讲知恩图报,就算是素不相识,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是咱家的大恩人。”常玉儿缓缓进言。
“我也是这意思。”刘黑塔痛痛快快地说道。
常四老爹欣慰不已:“能说出这番话,就是我常家的好孩子。我已经想好了,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鸡鼓山双阳沟的李神医医道最高,号称妙手回春。不过他是有名的不出诊,只看上门的病人,可古老弟的病实在经不起折腾了。黑塔你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求李神医出诊,实在不行,我再套车送古老弟去。”
“好嘞。”刘黑塔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大哥。”常玉儿叫住他,“可别空手去,带上四色礼物。”说着又从厨房包了几个杂面馒头,“赶路回来还没吃饭吧,带着路上吃。”
“嘿嘿,谢谢妹子,还是你想得周到。”刘黑塔拿过馒头,一口就塞进去一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常玉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心,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