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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这下等于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再出来,常四老爹回头望望,只见关隘越来越远,真不敢相信这一趟竟然就这么闯了出来。等赶到一处僻静的树林,常四老爹支开伙计,要刘黑塔打开水车里的暗槽放古平原出来。

古平原在里面耳目闭塞,但神志始终清醒,在关口那段,车队停的时间太长,他就预感到要出事。等到一出来,没想到已经顺利通过查验入了关。他大喜过望,先抹干净身子,换上衣服,然后张口问经过。

他急着想知道,常四老爹却不愿在此细说,怕的是伙计听了去多有不便,于是召集众人。伙计们围拢过来,见多了个年轻小伙子,都大为奇怪,常四老爹不慌不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应付了过去。

古平原在浓盐水里泡了大半天,身上杀得又痒又痛,但重获自由的狂喜早就冲淡了一切,依着他,此刻就想道别常四老爹,直奔京城而去。但常四老爹却不同意,因为晚上还要有一番表示。

好在前进的方向大体上是一样的,如此走了半天时间,常四老爹挑了个不会引人注目的镇子歇下脚来。这一停是为了将盐水煎成盐粒,至少要两天的工夫。至此常四老爹才将真相讲明,并作为补偿给伙计们发了赏钱,当下刘黑塔指挥着一应伙计开始煎盐。吃过晚饭,常四老爹巡看了一圈,见有刘黑塔在,不用自己多操心,这才将古平原请到自己住的房间,备了一壶酒,一热一凉两碟下酒的小菜。

关上门之后,常四老爹不由分说便向着古平原跪了下来,而且要叩头,古平原急出了一头汗,又不敢大声阻止,恐店里的伙计听见起疑,只得半跪半搀硬是将常四老爹拽了起来。

“古老弟,你一条好计,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全家,我老头子哪能吝惜这一个头。”常四老爹脸色郑重无比。

古平原自然感动,但要说到救命,人家也救了自己一命,而且冒的风险更大。

待把这一层意思说出来,常四老爹连连摇头:“那是你老弟命好。今天眼看就要被那短命的守备戳穿了,却平白无故地来了封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将他调了开,全靠了你老弟的福气大,整个车队都跟你沾了光。”此刻日头刚落,身边无人,正好长谈一番。常四老爹给古平原倒满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古平原听。

他的口才算不上好,但事情的惊险在那里摆着,古平原又是亲历,边听边是心惊。听到后来,停杯不饮,刚刚下肚的几杯酒,都化作冷汗冒了出来。

常四老爹夹一口菜,拿起酒盅又倒了一杯入口,“你听了也后怕吧?黑塔说我当时脸白得都没了血色。你想想,要是那封公文晚来一步,现在你已经被擒回军营,我大概也已经人头落地了。”

话是一点不错,正因如此,古平原内心歉意更甚,重又举杯敬常四老爹:“为了我的事,让您老冒这么大的险……”

“莫说,莫说。”常四老爹一摆手止住了他,“我还是那句话,你运气好,我们都是跟你沾光。不过古老弟,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会从徽州流放到关外呢?”

一句话问出来,古平原一阵沉默,常四老爹自己就先老大不好意思,又是连连摆手:“我老头子一喝多了就喜欢问这问那,这毛病从前被家里老伴骂过不知几次了,还是改不掉。古老弟,你就当我没问过,喝酒,喝酒。”

古平原赶忙说:“老爹,凭你我现在的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也不是保密的事情。只是您这一问,我就想到了五年前,一时出了神,您老别见怪。方才您问我怎会从徽州发配至关外,其实我是从京城发配过去的。”

古平原家在徽州歙县古家村,古姓是村中大姓。徽人有“徽骆驼”之称,最是坚忍耐劳。加之徽州地形不易种粮,于是很多人从商过活。当地有民谚“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说的就是徽州的男孩往往十岁出头就必须跟着家中大人去跑码头、学本事。

古家村也不例外,家家户户都是买卖家。古平原的祖父原是个粮商,随着京杭大运河的漕船做生意,家道还算是殷实。但就在古平原出生那一年,余杭至扬州一带“闹漕”,百姓揭竿而起,抵制官府征收漕粮。官府后来虽然派兵弹压,但古平原的祖父却赔了老本,一急之下,把命送在了扬州。古平原的父亲为了还欠下的债务,也跑起了买卖,他经商的手腕很是高明。起先几年还算是顺利,债务还清不说还赚了一些银子,家里比小康差些,但温饱却是不成问题。谁想日子刚刚好上一点,古平原的父亲想做一笔大生意,凑了些钱前往北方,竟一去不返,一晃就是十余年音讯全无。若是活着,无论如何会有音信递回来,所以大家都说他必定是在荒山野岭出了意外,想来是没指望了。古平原的母亲胡氏拉扯三个孩子,靠给人缝补为生,日子过得极苦。有几个荒年,若不是族人接济,他家的这一脉就要断绝了。

古平原从小就聪明伶俐,稍大一些之后,族中不少人要带他到外面学生意。但胡氏坚决不允,这是因为古平原的祖父、父亲经商都没落什么好下场,胡氏决意不让古平原再去从商。

不从商可以,但孩子必须有个谋生之路。胡氏尽管家境不好,却有孟母遗风,一心要孩子读书上进,将家中三进的宅子卖了两进,拿出银子送古平原去附馆。古平原的聪明用到任何事情上都不差,读书也是一点就通,别人尚在蒙对,他就已经可以开笔了。这一馆是族学,请的是从县丞任上致休的一位白姓宿儒,此人每对人言生平未见过聪颖如古平原者,颇有扶之成才的愿望,也算是得慰老趣。

古平原也没有辜负母亲和白老师的期望,十四岁进学成了秀才,又过三年参加乡试,竟然一次就中了举。红差来报,胡氏自然喜不自胜,在村里祠堂摆了酒宴。

席间,白老师就说,来年三月正好是皇家选才的秋闱之年,古平原才气纵横,若会试一鼓作气中了进士,甚至点了翰林,那才是光大门楣。

酒席散了,胡氏却犯了难。读书人赴京文试那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自己家的孩子有这个本事,可是进京的盘缠却没有。算来算去,到京城路途遥远,再加上进京后的用度,花费不菲,一来一回没有二十两银子是绝下不来的。

这个难题早有人为她想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白老师就捧了白花花的三十两台州足锭上门来。老先生清廉自守,一任县丞做下来,宦囊所积不过百两银子,都是从俸禄里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今天却慷慨相赠,讲明怜才之意无须归还。

这样的神童,这样的义举,一下子成了十里八村的美谈。临行之际,全村人来送行,古平原当着众人,先是给母亲磕头,然后又给白老师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后洒泪相别。

古平原是第一次出远门,但他在家里是老大,素来做事谨慎,也知道盘缠来得不易。因此省吃俭用,尽量搭车搭船,所以走得不快,到京城时已近十月,离入闱不到一个月。

古平原颇有识人之智,也有自知之明,住在考生云集的客栈里,几日下来窥一斑可见全豹,料定自己虽然难以考中状元、榜眼、探花这三甲鼎,但二甲却有把握,退一步说,就算“场中莫论文”,中个三甲副榜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十年寒窗,真到了大轿一抬,回乡光宗耀祖的那一天,实乃人生快事。

谁料想就出了事,而且是谁也想不到的飞来横祸。

原本一切顺顺当当,入闱那天,进了龙门,搜检之后,古平原被带到自己的号房。摆开笔墨,收拾心神,先写诗赋。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一篇大卷子写得“黑、大、圆、光”,自己看了都要叫好。接着做八股策论,八股题目向例出自“四书”,这一科选了《论语》,题目是“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古平原先打腹稿,再写了破题,阐明国家税赋不应竭泽而渔,要适当与民休息。时已近午,有人将午饭从小窗户送了进来。

饭还没吃到一半,古平原忽听到外面有人问负责值勤警戒的号卒,号房内是否是安徽举子古平原?

古平原顿时一怔,考场制度最严,龙门鼓响之后,号房门一关,除非失火,举子不得擅出,更不得与外人交谈,怎会有人打听自己。

正在疑惑之时,忽听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古平原犹豫一下,走到窗边,就听窗外人低声说道:“古举子,你家里来信,说令堂重病垂危,要你知晓。”说完,窗外人疾步而去。古平原急推窗看去,却只看到那人的半张侧脸。

古平原天性纯孝,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什么功名前程,此刻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他匆忙收拾文房四宝,推开号门就要出场。

守门的号卒自然要拦,古平原只说提前交卷,但科场历来没这个规矩。只要进场,就算是昏厥,大夫也只能在号房里把脉开方,不到第二日黄昏,绝不能放人出场。

这些规矩古平原自然是知道,但此刻心神一乱却顾不得了,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把这一院的房官引了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平原的用意本来是要获个“喧哗科场”的罪名,拼着打十个小板,被逐出科场也就是了。但偏巧赶上房官走近时,他与号卒彼此推搡,手中的包裹一扬,这下坏了事了!

原来他心急之下,砚台里磨好的墨汁没有倒掉,就这么扣了盖子放在包里,此刻手一扬,无巧不巧,整个砚台砸在房官的脸上,把房官砸了个乌眼青不说,一兜墨汁将房官的脸染得像包公。

大清自开国以来,京试大典的贡院科场里从没出过这样的乱子。当下不由分说,士卒一拥而上,三道麻绳将古平原紧紧捆上,这边房官、副主考、主考逐层上报。担任此次科举主考官的是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万青黎。万尚书为人最是方正,是个有名的道学,听说有人咆哮考场,而且殴打侮辱房官,火冒三丈,认为是有辱斯文的大丑事,立时下令将古平原扭送京兆尹衙门。

京兆尹杨嘉倒是个明事理的官,而且一向关照寒门学子。细问之下,觉得事虽荒唐,但情有可原,只要所言属实,未必不能从轻发落。谁知查问之下,却一个证人也找不到。

按理说,科场重地外人绝不能入,送口信之人必是能走动的执役,更何况之前这人还向号卒打听过古平原所在的号房。但问遍科场,无一人承认有此事。再到安徽会馆去打听,竟然也没发现有任何人从徽州来为古平原送信。

这就证明古平原所言不实。礼部下札,立时革去他的举人功名,再由京兆尹衙门按律治罪。拟发配冰州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终身不得入关。待到堂上听判,却改成了发配流放稍近一些的沈水尚阳堡,十年为期,算是从轻。 s/k88bgZ4ElemrPNi9EOOoGOyGkwlRDcbZcv8mE/HrOS4bXTD3wj29npWs3nR9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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