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平原回到火房子,找到何世非三言两语将自己要逃出关去的事儿说了,一向受他庇佑的何世非立时难过得红了眼。他二人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客栈的朱老板代替营官例行点名,等点到古平原时,抬头一笑,冲着他点头:“古老弟,许营官有请!”
古平原心头一怔,强作镇定走到朱老板面前:“我今儿吃过饭之后有些不舒服,弄了剂诸葛行军散,正躺在床上发汗。您帮我回个话,明儿一早我去见许营官可好?”
“哎哟,古老弟,这我可不敢,许营官只说叫你去,没说让我代你请假。我要是贸然答应,万一营官怪罪下来,我这买卖家可吃罪不起,您多见谅。”
古平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知道要叫这个看起来胖得有些蠢,其实圆滑无比的朱老板,代自己担这样的干系是绝做不到的事情。他只得随朱老板出了屋向客栈走去。
一路上,古平原想从朱老板口中问个究竟,怎奈朱老板一问三不知,只管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还走得是又急又快。他把古平原带到二楼,说了声“许营官在天字二号房”,就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许营官正在屋中等他,“小古,有件事非要你做不可。”
“是,请营官吩咐。”古平原听见是交代差事,先放了一半的心,甭管是什么难事儿,先领了差再说,拖到明儿那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过不几日,我们这一趟的差事就结了,回营要向总务官报账。你也知道这一次我们是用盐顶的京商的马钱,这笔账前前后后倒了几遍手,账也不在一个册上,显得不够漂亮,回去在总务官面前难免要多费唇舌。要说通文笔懂算盘,哪个也不如你。”说着他把一本厚厚的账册丢了过来。
“你来帮我合合账,所有杂七杂八的账目都合到一本账册上。你既然充作笔帖式,这件事情我就全权委派给你,数目就按照我给你的账册来合。至于交接验收一应的签字都由你来签,统共一夜做完它。回营之后我给你记上一功,保不齐免你两年的刑期。”
古平原越听越是心惊,等听到最后竟然不由自主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这哪是要给自己记功,分明是要栽赃嫁祸,诿过于人,将这一次买到劣马的罪名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回营之后这许营官必定翻脸。有道是官官相护,自己到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难免落个人头不保。更何况常四老爹那边不等人,丑末寅初,山海关大门一开,车队就要入关,自己再要等上这么一个机会不知是何年月了。
想到这儿,他赔笑道:“这件事哪能劳烦大人,小人自当效劳。不过在这里合账怕打扰了大人休息,不如让小人将账册拿到营房下处……”
“胡说!”不待古平原说完,许营官一拍桌子,“营房里人多手杂,这账册能随便带到那种地方去吗?我找人来吃酒要吃上一宿,你就在里屋做事好了。”
古平原心下雪亮,许营官怕别人不信是流犯做的账,叫来吃酒的这些人做见证。看来自己若是今夜入不了关,留在营中也难逃一劫。但眼下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见机行事。
卧室的窗前有一个条桌,古平原坐在桌前,打开账册,一条一条细合。他的性格是内方外圆,既来之,且安之。他侧耳细听前厅的动静,来的三个人有两个是随行的军官,还有一个是贩马的客商,彼此吃酒闲聊,内容无非是某某将佐克扣了多少军饷,盛京哪个堂子里来了好看的窑姐。小半个时辰过去,还只是听许营官在那里胡吹大气,窗外却已经打了二更。
“不妙,四更天一到城门就开,这样耽搁下去非误大事不可。”就在此时,窗棂咯地一响,开了一条缝。古平原连忙假作研墨,走到窗前一看,窗外之人正是何世非。
古平原大惊,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世非兄弟,你怎么来了?”
“大哥,我都知道了,这样你走不了,我来替你。”何世非双脚踩在窗外引雨用的木槽上,两只手扒着窗沿,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
“不行,我逃了,你就是从犯,要将这罪都担起来,还不要了性命?”
“我应付一阵之后就跳窗逃走,回营房去睡大觉,谁也不会想到是我在冒充你。”
“这……”
“没时间了。”何世非轻轻一推窗,极小心地迈了进来,古平原怕惊动外厅众人,只得用手一搭,何世非双足落地,便推古平原,“快走,快走。”
古平原知道此时迟疑不得,连嘱咐的话都没时间多说。好在两人穿的都是流犯常穿的粗布灰衣,换衣都不必,何世非只需坐在那里背对着众人就可冒充。
古平原心乱如麻,幸好这客栈他来过不止一次,轻车熟路摸了出去,撒腿如飞向来福记客栈跑去。
常四老爹等得心急如焚,买鱼、化盐水的事情进行得都很顺利,车内供古平原藏身的机关也已设好,没奈何那个约好的小伙子迟迟不到。常四老爹甚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这是官府布的一个局,有意引自己上套……他晃头不敢再想下去。
刘黑塔的想法却与他不同:“爹,你放心,咱这就叫贵人相助,那位古大哥说的话不像是编出来的,天底下哪有那等丧尽天良的人会拿自己的母亲开玩笑?”
“唉!”常四老爹未语先叹气,“你还不晓得人心的险恶,这等性命交关的事谁敢轻忽,那姓古的年轻人迟了时辰,必定是出了什么想不到的事,我们的计划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刘黑塔也不住地犯难,只得踮起脚尖四面望着,盼着出现条人影。
居然真被他盼到了,一条黑影从大道那边贴着墙根跑来,刘黑塔忙叫道:“爹,你看,这是不是……”
常四老爹精神一振,连忙迎了上去,一看果然是古平原,喜不自胜。见他跑得脱了力,忙与干儿子一边一个架住,扶到车边。
古平原要了一瓢水喝下去,常四老爹见他喘匀了气,这才开口问道:“古老弟,你怎么这早晚才来,可急死我了。”
古平原抱歉地笑笑:“教老爹受惊了,出了点岔子,好在耽迟不耽错,总算没误事。东西都准备好了?”
刘黑塔向院内一指:“三辆大水车不够,临时又加了一辆,装七百斤的鱼,其实是四大车的盐水。古大哥,你这计可真够绝的。你要弄的这机关也不难,就是在水车底下装上一块板子,里面能躺一个人。”
“关键是这暗槽一定要装在水车里面,只有这样搜验的士兵才不会怀疑。”古平原一边检查一边道。
“也难为你了,要在水里躺上至少两个时辰,全靠一根苇秆换气。”常四老爹说道。
“东西准备好了,其余的就看运气吧。”此时古平原心里倒是平静下来,接下要做的就是往水里一躺,等到再起身的时候,不是钢刀架颈,就是已经入关重获自由。一死一生,全看今天了。
眼看就要三更天,天边开始有些蒙蒙放亮。古平原不再多想,脱下衣服交与刘黑塔,自己爬到做好了机关的大水车里。刘黑塔递给他一根苇秆,看着他潜入水底躺好,将一块盖板盖在上面。
“去叫伙计们起来,吃过饭立刻出发,我们第一批入关。”常四老爹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拼就拼这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