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喝咖啡?”
罗树拿起桌上那杯凉透了的咖啡,喝了一口,“趁着今天没案子抓紧享受一下正常生活。”
林飞撇撇嘴:“真好。”
“执行公务?”
“没,出来休息一下。”
“最近忙什么?”罗树有意无意地寒暄。
“很大的事……”林飞叹口气,他点了一杯拿铁,“你记得田建民吗?”
“田建民?”罗树在脑中思索这个名字,随后点头,“一个月前因为在处置一起醉酒闹事的案件时,因为采取的措施不当,开枪打死当事人的警察。”
田建民是北苑分局下辖的丹东路派出所治安警,罗树只听说过但并不认识他。一个月前的半夜两三点钟,有几个人醉酒闹事,打架斗殴,田建民带着辅警前往处置,结果对方非但不听劝阻,反而持械冲击警察,田建民被迫开枪自卫,击中其中一人,最后这个人不治身亡。罗树是看新闻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的新闻报道称,北苑分局已经对涉事民警停职调查,并向被害人致歉。
“他有罪吗?”
“这个不好说,我们还在查,要知道渎职侵权一类的罪名非常难界定,尤其是这种在执法过程中出现不当行为的案子,不过我们基本认为他在处置纠纷的时候开枪是一种执法过当,按道理已经涉嫌滥用职权罪了。”
罗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事情出来以后,田建民立刻被停职调查。”林飞说,“他所在的北苑分局没有帮他说一句话,反倒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向媒体承认他的错误,真可笑。”
“警队作为一个整体必须考虑到组织的形象问题。”
“你作为警察,有没有想过他的处置也许是正确的?”
罗树点头:“我有考虑过,没记错的话他比我做警察的资历更老,应该不会冲动。”
“如果他的处置是正当的,那北苑分局在媒体面前的道歉行为就很尴尬了。”林飞玩笑似地说,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拿铁轻轻地喝了一口。
“可你们还是立案了,不是吗?”
“没错。”
罗树趁着林飞低头喝咖啡的空隙瞟了一眼程科,发现他的对面又坐了一个人,罗树看清这个人的长相的时候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大感意外。
这人罗树认识,正是安排邱声做线人的廖诚。而他的线人邱声昨天才被罗树盘查过,收缴了零售的货。
廖诚和程科都是北苑分局的,这两个人认识也不奇怪,然而廖诚是禁毒大队的缉毒警,而程科现在做的正是毒品生意……罗树脑子不禁有点乱,但他越发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程科的生意做得太过火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林飞放下咖啡杯,“田建民已经对组织内部起了对抗的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言语流露出对原单位的反感,后面演变成了对整个警队的反感,到了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对警队的敌意,导致我们对他的审讯和取证非常困难。”
“对警队的敌意……”罗树喃喃地品味这个说法。
“田建民认为自己并没有执法过当的行为,当时的环境下他不得不开枪。”林飞继续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外部条件所采取的紧急措施,因此他对北苑分局第一时间的处理态度感到非常伤心和失望,并最终演变成了愤怒。”
罗树的目光再次落在程科和廖诚的身上,这两个人依旧在谈话,廖诚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凝重,像是在讨论严肃的事,遗憾的是看不到程科的表情。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做?”罗树收回目光问,“现场勘查的条件支持他的辩解吗?”
“耗着,现在北苑分局和市局都在等我们的消息,但是市检给我们的要求是必须在媒体失去兴趣之后出结果,以避免国家司法体制受到冲击。虽然我们只是一个普通城市的普通案件,但经过网上发酵以后肯定会引发更大的影响。”
“这么说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田建民确实执法过当?”
林飞含蓄地笑了一下:“目前是这样认为,但还没证据。”
“听起来像有罪推定。”
“不会。”
罗树对反渎局的工作不是太了解,也没什么想法,眼下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程科和廖诚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但廖诚在禁毒系统是出名的铁腕,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对毒品是打心底的深恶痛绝,程科想拉他下水未免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你有些心不在焉。”林飞笑着看罗树。
罗树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一声:“没什么。”
这时候,廖诚和程科同时离开了座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咖啡厅。罗树隔着店内的落地玻璃窗往外看,看到他们俩朝自动扶梯走过去,看来是要离开银座。
“这案子真的是焦头烂额。”林飞摇着头说。
罗树心里开始着急了。他今天要紧跟程科,看看他都跟哪些人接触,现在已经接触了两个人,想必还会有其他人,如果幸运的话可能还会看到他制毒的厂子,但是眼下检察官和他一起喝咖啡,自己也不好意思突然脱身,告知实情也不太方便,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等下次的机会了。
之后两人扯了一些近两年来警察的工作环境和工资待遇上的问题,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林飞的咖啡见底了,罗树的也早已喝完。
“我得走了,中午还有个卷宗等着我做。”林飞站起来说,“喝杯咖啡精神多了。”
罗树没有起身,他想再坐一会儿。
“慢走。”
林飞微微颔首就转身离开了。
罗树手机震了下,是微信,白雪发的,“明天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在超市买好了。”句末是一个灿然露齿大笑的表情。
罗树拨了电话过去,白雪接通了,那头闹嚷嚷的,罗树听见她正在跟人说,“我要个大的蒸锅,对对,就这种不锈钢的。”
“你在超市?”
“对啊,备货。”白雪说,“看我为了明天一顿饭多用心。”
“发个位置,我来接你。”罗树说。
下了高架桥再过一条隧道就进入市区了,这一带和湾南大学所在的大学城有很大的区别,因为距离比较远,坐地铁需要四十多分钟,所以白雪很少自己过来。
“不是在盯人吗,怎么突然有空了?”白雪拎着两大袋东西从超市走出来。
“盯完了,看你在买东西,我就顺便接一趟。”
“真是中国好闺蜜。”
“谢谢夸奖。”
“到你的辖区了。”白雪环顾四周的建筑和景观,旁边就是银座,她转头看向罗树,“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送你回学校,我还得去趟单位。”
“饭总得吃吧,我可不能让人民警察为了送我一趟饿着肚子上岗,就去银座吧。”白雪拍了拍罗树的肩膀。
罗树只好答应,但已经过了停车场,他左转上了风雨街,前面有个人行天桥,过了天桥前面还有一个露天停车场。
“下雨了。”白雪看着窗外。
罗树抬起眼皮朝上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下来的,细碎的雨滴在风中摇曳,路上有些人撑起了伞,骑车的人披上了颜色不一的雨衣,没伞的人则一路行色匆匆。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间显示的是六十五秒,红色的数字在不断减少,横向的人行道出现了一群人,成群结队地在斑马线上走着。
“你看那个……”白雪指指前面,罗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居然还有个电话亭,好可爱。”
那的确是个电话亭,全身被涂成了红色,就像伦敦街头的那种,看起来很有英伦风味。
“那不是单纯的装饰品,它真的可以用。”罗树给白雪解释。
“还真有人进去了。”
罗树看到确实有个人走了进去并且关上了门。
红灯还有二十几秒,罗树放下手刹,准备起步。
“怎么还有人排着队用电话亭啊?”白雪说,“不是都有手机了嘛?好奇怪。”
罗树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看到有个穿黑色长风衣的人靠近了电话亭,那人还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让人不由多看几眼。
突然,对方拉开了门,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罗树看不清,但他看到电话亭里面的人如同中枪一般痛苦地倒在里面,胸口晕染开一片暗红。
是枪!那人掏出来的是枪,他在射杀另一个人!
罗树等不了眼前停留在七秒的红灯了,他看到十字路口中央似乎没什么车,索性一脚油门顶上去,发动机提速的声音伴随着Q7笨重的身体一下窜到路中央。
白雪吓得嚷嚷:“你干嘛啊你!”
“抓好扶手!”
他的车快速插进正常行驶的车流中,这些车躲闪不及赶紧刹车,十字路口顿时响起一连串刺耳尖锐的轮胎摩擦声。
罗树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快速地转动方向盘躲避横在眼前的车子,直奔那个红色的电话亭,然而那个黑风衣的男人非常迅捷,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罗树在路边刹了车,甩开安全带跳下车跑到电话亭旁,隔着透明玻璃,能看到里面躺着的男人蓝色羊毛衫上全是血。
他转头对白雪喊道:“报警,我马上回来!”
白雪刚下车,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手机。
罗树拔出腰间的枪冲进左边狭长的小道,刚才那人是从这里逃走的。
罗树拿着枪躬身进入小巷。本来休息日是不允许配枪的,上一个任务他刚抓完人就回家了,没来得及还枪,想着今天接到白雪以后把枪一并还了,没想到碰到这种事,现在想想还算万幸。然而阴暗的天空中飘着雨,视线很不好,罗树不知道自己如果遭遇对方反抗是否适合开枪。
小巷不算长但是中间有分岔,罗树没有看到风衣男的影子,又不敢贸然地加速往前追,一旦对方在岔口偷袭就会很危险,所以他只好贴着墙往前走。走到第一个岔口时,他观察一下后,随即转身把枪口对准岔口里空空如也的小巷,里面只摆了几辆破旧自行车,他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这条胡同一共有三个岔口,每个岔口对应一条小巷,小巷是堵死的,然而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那个风衣男,期间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杀手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