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由张本山带领的十余人的日本兵队伍,在大街上寻找着什么。转眼间,大街上各家的院门都关上了,只有周家炉的大门敞开着。周家炉门口那十来个伙计正围着两个炉子,生火化铁。这时一个身材消瘦、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提着半截棍,在街上一路狂奔。他一边跑,一边用眼睛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后面的日本兵也随着追杀过来。眼看着日本兵就要追上来了,突然,年轻人身影一晃,消失在一片红色的烟雾里,消失在一群嗷嗷狂吠的狼狗群里。
周家炉后院的西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刚才在大街上狂奔的年轻人,满脸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周武面前,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眼睛四处打量。
“怎么了?这是让狼撵着了?”
周武用略带调侃的口气轻轻地问道。
年轻人略有平复地说道:
“日本人追杀我,我只是想在您这里躲一躲。如果不方便,我马上走!”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等!”
周武脸一沉,带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量,说道: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走得了吗?!”
年轻人转过头,眼睛里露出了一种不解的目光,平静地说:
“怎么,您要把我报送到大衙门那里去?”
“要是报大衙门,刚才我就不会放狗救你,直接让他们抓你去就是了,何必添这麻烦!”
周武板着脸,生气地说道。
年轻人心里一惊,低下头说:
“既然我到您家里了,那就由您随便处置吧。”
年轻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时周武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其实我就是想弄清楚,日本人为什么追杀你,你都做了什么事。”
“我做了什么跟您没关系,想报大衙门就报!”
年轻人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我就是要给你报大衙门,也得有个缘由不是?”
周武有些喜欢上这个性情耿直的年轻人了,他微笑道。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宽肩阔背的中年人,觉得他也不像是个坏人。又打量了一下,此人浓眉下有着一双慈祥的大眼睛。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暴露身份,便谎称和一个日本同学吵架,后来两个人用棍子对打,结果他打伤了对方,提着半截棍跑了。
周武微微一笑,说道:
“年轻人,你只会打人,却没学会撒谎。”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个小日本,没想到他不经打,我一棍子就把他打没气儿了。”
年轻人还在继续编谎。
没想到,周武却严厉地说道:
“你别跟我演戏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年轻人知道再也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相告:
“不瞒您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撒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咱旅顺人。我叫肖战峰,是长岭子人,在张大帅的军队里当差。昨日奉命前去牛头洼村,把日本人偷的我们军中的战马给抢回来。结果事情败露,被汉奸张本山告密,中了日本兵的埋伏。他们杀死了我的兄弟,我拼死突围,被日本兵追到了这里。”
“你是张大帅的部下?”
周武既惊喜又意外。
“大叔,您也知道张大帅?”
“岂止是知道,前些天他还派人到铺上找我大哥,说是如果有人来定制五十副马掌的活儿,千万不要接!但日本人带着汉奸张本山来了。这个家伙就是破裤子缠腿,不接活儿他就不走,那个死皮赖脸的劲儿,真让人受不了!所以呢,本来干这个活儿需要开五个炉子,可我大哥只让多加一个炉子。他说:给日本人干活就得磨洋工。”
周武在屋里低着头,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慢慢地说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嘈杂杂的脚步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周武眉头一皱,转身夺过肖战峰手里的半截棍,用力往门后一扔,回头抓了一把炕洞口的黑灰,往肖战峰的脸上一抹。肖战峰一时不知所措,他有点儿蒙:
“您这是要干……”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周武大声吼道:
“你还敢顶嘴!”
然后一脚把门踹开,连推带搡地把他赶了出去。
肖战峰踉踉跄跄地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倒在一脚踏进门的张本山的怀里。
“对不起,本山爷。我正在教训我侄子,不知道您驾到……”
周武假惺惺地向张本山赔不是。
张本山眼睛斜了一下周武,一把抓住肖战峰的脖领,仔细看了一下那黑黝黝的脸,转过头来问周武:
“你怎么把他搞成这个样子?”
“本山爷,您不知道啊。我这个侄子成天好吃懒做。昨天又耍了点儿钱。这不,今天一大清早就来缠着我要钱,我也没办法。看在我表哥的分儿上,我过去都是一忍再忍,可是今天实在忍不下去了。我这才收拾了他一顿。”
“他是你的侄子?”
张本山眼睛左右转动了一下,同时用右手食指在周武的眼前晃了晃。周武此时心里有点儿紧张,却又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连忙点头说:
“是,是啊,他真的是我大侄子。”
“那他叫什么名字?”
张本山紧紧逼问道。
“大福子,大福子啊。”
“我问的是他的大名。”
“噢,大名,大名叫周占峰。”
“肖战峰吧?!”
张本山突然提高嗓门大声喊道。肖战峰一听,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差点儿露出马脚。周武见状急忙上前,侧着身挡住肖战峰,连忙对张本山解释道:
“他叫周占峰,不叫肖战峰啊。”
“他就是肖战峰,张大帅的得力干将。昨夜在牛头洼村还干倒了几个皇军士兵!”
张本山拧着肖战峰的衣领,对身后的日本兵说:
“带走!”
话音刚落,几个日本兵一拥而上,就把肖战峰往门外推。周武抱住肖战峰死死不放,一边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大声说道:
“张本山你他妈的抓人抓红眼了,连周家炉的亲侄子都敢抓,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告诉你,老子的话就是王法!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张本山,吐口唾沫,都是钉子!”
说着用力推了一把周武,拽着肖战峰就要走。周武顺势假装倒地。
一直在门口听动静的小胖子,这时顺手操起墙边的铁扫帚闯了进来。他冲着肖战峰大声吼道:
“大福子,你这个不是人揍的东西,净给我们周家炉找麻烦,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说着抡起铁扫帚就向肖战峰扑了过去。肖战峰机智地一躲,铁扫帚落在张本山的头上,一个大青包顿时鼓了起来。小胖子见势不妙,冲着外面喊道:
“伙计们,二掌柜被人打了,抄家伙呀……”
十几个小伙子手持锤子和烧火棍一起冲了进来。
“怎么,怎么想造反哪?”
张本山一看这阵势,心里也有了些胆怯,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哎哎……别伤了和气。有话慢慢说。”
周武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佯装劝解的样子,然后给小胖子使了个眼色喊道:
“小胖子你还不赶紧把大福子给我带出去,站在这里惹得本山爷生气啊!”
“好嘞。”
小胖子会意地拉起肖战峰就要走。
“且慢!”
张本山突然大声喊道。
原来小胖子在拉肖战峰转身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门。半扇门“哗啦”一下关上了。周武扔到门后的半截棍,“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张本山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他拾起半截棍,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周武说道:
“这是什么呀?”
周武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知道问题严重了,但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本山爷,您连这个都不认识啊,这不就是一个半截棍嘛!”
张本山瞪了他一眼,说:
“我知道是个半截棍!”
他把手上的半截棍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番。
这时周武心里琢磨:不好,这事要坏!便赶紧赔上笑脸讨好地说道:
“本山爷要是喜欢这半截棍,就拿去。不过……”
张本山转过脸来,狡黠地说道:
“我很想听听你这个‘不过’后面的话是什么。”
周武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笑道:
“这个半截棍,是我们用作开炉挑引火的木材。不过,你可知道我这里不全是铁锭和木材,那偏房里边还有上等的好货呢。”
说完就拉着张本山的衣袖向偏房走去。张本山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但还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边走了一圈说:
“不用麻烦了,不过,我这几个兄弟跟着追了一个晚上的匪徒,也折腾得够辛苦了。”
“是呀,这个匪徒没追到,您回去和日本人也不好交代,弄不好还能落下一个通匪的罪名。您说我该怎么安慰您和这些日本兄弟呢?”
周武语调放缓,他边说边推着张本山向前走。
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这就是张本山在敲诈。但为了息事宁人,周武不得不拿出仅有的几个银子,往张本山手里塞,又赔上笑脸说:
“本山爷辛苦了,这是一点儿小意思啊,权当请您和兄弟们喝了几碗茶。”
张本山拿着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在嘴里用牙那么轻轻地一咬,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抬手朝那几个日本兵一扬,喊道:
“收队。”
小胖子站在门口,朝着这群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